第二天早上,媽媽像往常一樣朝氣十足地出門了。今天的午餐是到叔公家去吃。
「慢走。」
小桃揉揉惺忪的睡眼,一邊慢吞吞地爬起來,看見阿豆追著媽媽走出玄關。
「問我像不像爸爸……」
小桃想起昨天阿豆對她說的話,「呼啊啊~」地打了個哈欠。今天又要開始一個人無聊的一天了。不,如果真能一個人無聊地度過一天,那就很幸福了。小桃祈禱著:拜託不要發生什麼事情才好。
中午前,小桃因為想要一支紅筆,所以跑去至誠堂買。在文具區看了一下,聽見收銀臺前正在結帳的客人和店裡的人講話的聲音。
「前一陣子我們田裡又被弄得亂七八糟。真是太過分了。」
「是山豬嗎?」
「我猜應該不是哏。」
「為什麼是『猜』?」
「因為我覺得如果是山豬,吃東西的方式也太乾淨了。」
「如果不是山豬,那到底會是什麼?」
「這……我就不清楚了。」
小桃從架子後面偷看收銀臺。不、不妙了。那該不會是阿巖他們乾的好事吧……?小桃正這麼想時,就看到阿川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他擅自開啟冰櫃的門,用一副老練的動作拿起一盒肉。
笨蛋!小桃在心裡叫著,一邊跑過去,用力地推開阿川。阿川屁股著地,一臉想抱怨的表情看著她,但小桃完全不理會,噓著把阿川給趕了出去。
唉,今天果然還是無法平靜地度過。小桃提著裝著紅筆和零食的塑膠袋走在沿海道路上,前面過來一輛郵局的機車停在她面前。幸市笑嘻嘻地對著小桃說:
「怎麼樣?習慣這座島了嗎?」
不習慣。一點都不習慣,也不想習慣。但是又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只好沉默不語。幸市本來就已經有點下垂的眼角下垂得更厲害了。
「有不明白的事情,什麼都可以儘管問我喔。」
「……好。」
「小鬱今天也去上課嗎?」
嗯?為什麼講到媽媽身上去呢?
「……是。」
小桃一面心懷警戒一面點頭。
「喔~」
小鬱去上課了,然後怎麼了嗎?
「……有什麼事嗎?」
小桃用粗魯的態度,尖銳地回嘴。
「也沒有,並沒什麼特別的事。」
「那就再見了。」
小桃邁開腳步快步離去。
走了一會兒,就看到橋了。大家是不是都在呢?正這麼想的時候,就聽到一陣歡呼聲。大夥兒今天也眾在橋上玩跳水。明明不可能被看見,小桃卻還是躲在自動販賣機後面。其實她今天穿了泳衣過來……可是她就是提不起勇氣,自己一個人過去找他們。
「我第一!」
「好!那我第二!」
「下一個是誰~」
在大家撲通撲通濺起水花和歡笑的聲音裡,也混著陽太的聲音。小桃決定不走沿海道路,而是很快地繞進叉路。但是小桃沒發現,她的樣子阿巖全看在眼底。
來到和大橋反方向的海邊,小桃換成泳裝,站在向海邊突出的堤岸前端低頭看著海面。堤岸位在連結今治的汐島大橋橋墩,離海面約兩公尺。如果是這裡的話應該敢跳。絕對沒問題的。大概、沒問題。可是……還是不敢!
還是不行啊。當她正在嘆氣的時候——
「喝!」
她的背後突然被一隻像手套的手咚地一推。
「呀啊啊!」
一瞬間她好像飛上半空中,然後撲通一聲掉進海里,噗嚕噗嚕地沉了下去。
好、好痛苦……小桃拼命掙扎,好不容易總算浮出海面,這時看到阿巖正在她剛才站的地方望了過來。
「汝敢跳了乎!」
「搞什麼鬼!我不是跳下去,是被你推下去的吧!」
小桃一邊踩著水一邊叫喊,還不小心喝到水,非常難受。但是阿巖看起來完全沒有要來幫她的樣子。小桃抓住堤邊的石頭,好不容易才攀了上來。
「我還以為我會死掉。」
她一邊咳嗽,一邊調整姿勢。
「我說啊——」
她站起來才正打算向阿巖抗議,卻又被那隻巨大的手給推了出去。這次是向後飛出去,背部落水。
撲通——
小桃再次掉進海里。阿巖在堤岸上探頭觀看她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
「漂亮!」
「開什麼玩笑!」
鼻子好痛,喝了好多鹽水,真是夠了!小桃筋疲力竭地上岸,看到阿川坐在堤岸邊吃著橘子。
「我不是說過不行嗎?你去釣魚來吃也好……」
阿川對小桃叫他別當小偷的訴求完全充耳不聞,一次放了好幾顆橘子在嘴裡,喀滋喀滋咀嚼起來。「等一下,你有沒有在聽啊?」小桃正要抱怨,阿川便轉過來對她說:
「我討厭魚,有魚鱗啊。」
是是是,原來如此。小桃沮喪地垂下頭。
吃完午飯之後,小桃幫叔公捶背。嬸婆出去買東西所以不在。雖然跟阿巖他們約好絕對不能來這裡,可是總覺得還是很不安。小桃一面四下警戒著,一邊出口問道:
「那個,這座島上,不花錢就可以吃到的東西有什麼?」
「你又餓了嗎?」
「不是啦。我是說有沒有那種……生長在大自然裡的東西之類的。」
「魚的話要多少都有喔。」
「魚不行!」
小桃馬上否定,叔公「啊?」的一聲,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回頭看她。
「沒有魚以外的食物嗎?」
「我想想,到山裡頭去的話應該多少有唄……」
小桃帶著阿巖和阿川,爬上通往這座島上最高山丘的農業道路上。山上的坡道幾乎都是梯田,青綠色的橘子茂密生長著。他們來到山麓間杳無人跡的地方。來到這裡,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美麗海洋。小桃走得很快,但是阿巖和阿川都累了,開始抱怨起來。
「來到此處真的可以吃很飽嗎?」
「不論如何我要點豪華大餐。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耶。」
「你有吃!」
小桃瞪了阿川一眼繼續往上爬。
「喂!等等我!我們坐這個去吧。」
被阿川呼喚著回頭一看,有個農業用的小型輕軌車。那是裝了引擎的運輸機械,可以用來運送收成的橘子或是把工具運到山頂上的作業場。擡頭望去,沿著山坡到山頂,都鋪著這種交通工具的軌道。
「不行,會被罵的。」
「啊?會、被、罵?」
阿川站在阿巖旁邊,用鼻子發出笑聲對小桃說:
「你給我聽好了,這位大哥想當年啊,是可以把彪形大漢整個吞下去的勇士呢。」
「你看。」阿川說著把自己的頭放進阿巖的嘴裡。
「再說我吧,我是從人類的嘴裡像這樣吸他們的生肝,然後大口大口吃下去呢。」
喝啊!阿川對著阿巖的嘴,咻咻咻地模仿吸吮的樣子。小桃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什麼是生肝?是靈魂?還是內臟?不論是哪一種都很噁心。
「真令人懷念乎。」
阿巖的話讓小桃聽得臉色發青。阿川帶著得意的表情靠近小桃說:
「你啊,知道就好。我們走吧。」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輕軌車沿著一層層梯田之間的斜坡緩緩往上爬。這很像小時候去遊樂園坐遊樂設施時的悠閒感覺。雖然跟走路的速度差不多,可是因為坡度很陡,有了這個在耕作時就會輕鬆很多吧?被橘子果實還很翠綠的樹木包圍之下,周遭是一片蒼翠。
「要爬到何處為止?」
坐在最後面的阿巖嘀咕著。
「嗯~我想如果不爬到最上面可能就沒有吧?」
「你該不會讓我們吃一些莫名其妙的樹果吧?」
阿川這句敏銳的話,讓小桃心一驚。因為叔公說,山頂附近或許有些樹果吧。糟了,小桃正這麼想時,一隻小鳥飛來停在阿川頭上。
小鳥啾啾啾地發出可愛的叫聲。阿川吊起眼珠子往上看小鳥的模樣非常逗趣。
「它似乎挺快活的。」
阿巖這句話讓小桃不由得噗嗤一笑。的確,因為阿川的頭頂是凹陷的,所以在那裡小鳥應該非常舒適。但阿川瞪了她一眼,她只好硬是忍住不笑。
啾——啾——啾——啾——小鳥越來越愉快地唱起歌來,這讓阿川焦躁地抓起頭髮。那個動作實在太好笑了,小桃終於忍耐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看小桃笑到眼淚都流出來,阿川覺得很火大,哼的一聲扭過頭去。然後他便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看得目不轉睛。
「你看到了嗎?」
「主菜登場也~!」
阿川和阿巖一下子就從輕軌車上跳下來,飛奔而去。
「咦?等一下,喂!」
只剩小桃一個人坐著輕軌車,緩緩地往斜坡爬上去。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小桃往他們兩人跳下去的地方看了一會兒,看見橘子樹沙沙地搖晃著。然後,阿巖和阿川衝了出來。阿巖手上抱著兩隻,阿川抱了一隻——他們手上都抱著小山豬。
「走為上策~!」
兩人沿著輕軌車的坡道跑上來,他們後面有兩隻體型很大的山豬追了上來。是幼豬們的母親。
咦?咦咦——?小桃睜大眼睛,被輕軌車弄得搖搖晃晃。兩人死命地一路狂奔過來,山豬也以驚人的氣勢逼近。接著,輕軌車在接近山頂附近的軌道終點,喀噹一聲停了下來。阿巖他們就在附近了。小桃正在想該怎麼辦,那一瞬間,阿巖和阿川兩人都躍過了輕軌車。
呀!
就在下一秒,跑在前頭的山豬就猛烈撞上輕軌車。輕軌車倒了下來,底板壞了,小桃摔了下去。山豬彈了起來,和另一隻山豬撞在一起摔倒在地。
小桃在車道上爬起來,而離她有些距離的山豬在坡道上正要站起,那碩大的體型和粗暴的模樣使她嚇壞了。實在非常可們。不知道阿巖他們怎麼樣了,小桃四處搜尋他們的身影,卻看見兩人以位於前方、沿著陡坡而建的軌道階梯上的另一輛輕軌車為目標,一溜煙地衝出去。
「怎麼這樣……阿巖、阿川!」
小桃站起來跑過去。阿川上了軌道,卸下了一個上面寫著「大田」這個名字的輕軌車引擎蓋。
「等一下!等我一下!」
這時,阿川看見鑽過軌道的山豬爬上了農業道路,於是用力拉扯發動器的繩索發動引擎。阿巖也坐上貨臺,輕軌車沿著軌道階梯往上爬,小桃也慌慌張張地跳上去。追來的山豬看到階梯便停下了腳步,往另一條路跑去。
「小桃小姐,剛才真是千鈞一髮也。」
阿巖和小桃在貨臺上氣喘吁吁地調整呼吸。
「你們剛剛明明就丟下我自己逃走!」
小桃大發雷霆,阿巖做出吹口哨的姿勢,立刻開始裝傻。
「這樣一來今天就可以飽餐一頓了。」
「口水已經流不停乎。」
兩人看著手上抱著的幼豬舔了舔嘴脣。
「不可以這麼做!太可憐了!」
小桃抗議說。兩人手上的幼豬大概只有小型犬那麼大,它們用圓滾滾的大眼睛注視著小桃。吃這麼可愛的小豬實在太殘忍了。
「喂!你們看!」
朝著阿川指的方向看去,下方的梯田裡一隻母山豬正飛奔而出。它們好像是循著其他的路線追來的,正沿著輕軌車的軌道,賓士而上。
「真是糾纏不休也。」
「放了那些小豬啦!」
「別胡說!」
「可是!」
「好,交給吾吧。」
阿巖把幼豬推給阿川,從輕軌車上跳下去,按住車把之後猛烈地開始在軌道上奔跑。嘿咻嘿咻嘿咻,阿巖以相當大的馬力在推車。看阿巖的外表實在無法想像,他跑得非常快。他逐漸加速,用極快的速度甩開了山豬。
「贊!」
阿巖和阿川互相擺出勝利的姿勢,可是馬上就變了臉色。因為另外一隻山豬在前面的樹蔭下露出臉來。它喘著氣,刨抓著腳下的石牆,逐漸逼近。
「居然搶先一步,太驚人了~」
阿巖已經停不下來,就這麼往前跑。山豬往下賓士到軌道旁來。
「肯定完蛋了!」
小桃在輕軌車上激烈搖晃,發出絕望的喊叫聲。
「阿川,拜託汝了乎~」
阿巖也大聲叫著。山豬正在等待輕軌車靠近,以絕佳的時機撲了過來。此時阿川把屁股朝向山豬,捲起和服的衣襬。
等等,你幹嘛?為什麼露出屁股來?就在小桃這麼想的當兒……
噗哇啊啊啊!
周遭發出轟隆隆大爆炸的聲響。升起黃色的煙霧,山豬被吹走……還發出了強烈的臭味。是阿川放了個屁。這就是河童的屁嗎?
「唔唔唔——」
「好臭啊~!」
小桃和阿巖壓住鼻子。實在太臭了,眼睛也好痛。就在他們咳個不停時,瓦斯臭味逐漸散去。往後回頭一看,山豬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了。
「你們,很厲害嘛。」
小桃臉上發出光芒。
「……可是也只到此為止乎。」
阿巖拼命喘氣,同時速度慢了下來。他筋疲力竭,到了只能勉強走路的地步。輕軌車恢復成正常的速度。於是,在悠閒的喀鏘喀鏘聲中,混雜著一陣咚咚咚咚、非比尋常的腳步聲。
「來了~!」
「嗚哇啊啊~!」
甦醒過來的山豬們從後方逐漸逼近。那股氣勢加上表情,看來對阿巖和阿川的怒氣有增無減。
「阿川~汝快想想辦法呀!」
「我缺瓦斯啊~」
阿川看來也已經沒有力氣放屁了。兩隻山豬一起往輕軌車衝撞過來。
「呀啊啊啊——!」
小桃、阿巖、阿川以及他們抱著的三隻小豬一起飛上了天空。
破爛不堪的輕軌車在農業道路旁停了下來。距離不遠處的展望臺石板地上,小桃他們三人倒在那裡。
被撞後,三人從輕軌車摔到地上,一面強忍疼痛拼命逃離山豬……好不容易總算逃到山頂上找食物。可是……
「連樹果都沒有。」
「一定是被山豬吃掉了。」
「肚子好餓……」
阿川眼睛裡充滿淚光。
「……可是,好像很美味是也。」
阿巖仍對小山豬念念不忘。
「嗯?」
仰躺在地上的小桃擡起下巴,發現低空的雲朵開始漸漸染上橘色。小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瞭望臺的柵欄走去。沉靜的瀨戶內海上浮著大大小小的美麗島嶼。從上面往下看去,島嶼是圓形的。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對小桃來說卻是個大發現。眼前的大小島嶼在西沉的夕陽照射下形成影子,那剪影令人陶醉其中。遠處層層疊疊排列的島嶼,描繪出淡淡的對照,簡直就像水墨畫裡的世界。
眼前就是小桃居住的小鎮。小桃一直覺得這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平淡無奇小鎮,但瓦片屋頂整齊排列著,是條美麗的街道。往港口接近的高速快艇,嘟嘟地發出汽笛聲。朝海洋的盡頭望去,是一條濃郁的藍綠色水平線和橙橘色的天空邊界,實在是美極了。
「哇……好漂亮。」
小桃整顆心都被奪走了。
「你們也來看啊,真的好美喔!」
她對兩人說道,可是……
「景色又不能吃~」
真是冷淡的回答。
看了一會兒景色後,天色整個暗了下來。三個人來到輕軌車停下來的地方,輕軌車果然壞掉了。啊啊,做了很對不起人的事啊。大田先生,對不起。第一臺輕軌車的主人,對不起。
「沒辦法,走路回去吧。」
小桃這麼說,兩人卻立刻拒絕,直說不可能不可能。阿巖當場就癱倒在地。
「我們的構造跟你不同啊。」
阿川突然說自己肚子痛,很刻意地扭曲表情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你一個人回去吧。」
「咦?好是好,可是天黑了我會害怕。」
說來也奇怪,她本來很怕阿巖和阿川,但現在卻覺得跟他們在一起的話,走夜路也不可怕了。
「汝就跨過吾等的屍體前進吧。」
「喔~」
如果你們是這樣打算的話,我也有我的辦法。小桃快步走向瞭望臺,採出身子。從口袋裡拿出令牌,手指伸進繩子裡,邊說著「要是從這裡掉下去的話,絕對找不到,我可不管喔~」然後用手指轉著令牌,假裝要丟出去。
「啊啊啊~」
阿巖和阿川大聲叫著並站了起來。
小桃回頭看向兩人,結果—
「來吧,拿出汝的實力是也。」
阿巖態度一變,開始快速邁出腳步。
「我最討厭努力跟魚鱗了。」
阿川嘮嘮叨叨地碎碎念,跟在後面走。看了那副模樣,小桃忍不住吃吃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