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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第二卷)》第5章
  第四章「宛如無法掙脫的詛咒」"SheplayedkillingOrgan"

  ※

  雖說完全搞不懂事情是怎麼回事,但至少不是悠哉上課的時候。翹掉下午的課衝出學校,朝先前從保健調查表得知的白穗家出發。地點是隔壁鎮上,總之先朝著車站出發。

  「喂,這是怎麼回事?那傢伙不是莎弗蘭緹嗎?」

  「我也不知道啊……!只不過,白穗的照片貼的是她,這是千真萬確!」

  「那麼夜知,假設『真正的櫻參白穗』是照片裡的那個人好了,那麼當然也會有別的『真正的人偶』吧?」

  這——當然,最有可能的就是——

  春亮看著身旁同樣在跑步的菲雅。就算真的是那樣,這些傢伙會沒察覺到嗎?

  (不……也是有可能。)

  他想起凝視著從理事長手中接過的面具的此葉。就算是菲雅她們,也沒有明確判定詛咒道具的方法,只能依賴第六感。如此一來,只要有精明的演技,也有可能瞞騙過去——

  「我不是說,還有其它的細部疑點嗎?或許只不過是些瑣事,但總覺得很在意。」

  抵達車站,一邊上樓梯,錐霞一邊說道。她牢牢按住裙子——為了不被人看見絕不能被看到的東西。

  「哪些點?」

  「就是關於她行動的疑點。不上學的學生為了找尋人偶而來到學校。就算是這樣好了,但這麼一來——為何她沒有一到校就去理事長室?為何午休時間在服裝室外頭遊蕩?」

  「唔哇!有個東西擋住我的去路!」

  雖說將車票給了菲雅,但他想起還沒教她使用方式。救出身後被驗票機困住而掙扎的菲雅,向一臉詫異的站員點頭示意後衝往月臺,滑進正好靠站的電車裡。

  「呼……哈……你這麼一說,的確是如此。」

  只有一站的時間能喘息。或許是日正當中,電車裡也顯得頗空曠。三人並坐在椅子上。

  「可是不覺得奇怪嗎?畢竟第一天白穗就穿著制服。」

  「那個人偶——像人偶的傢伙則穿著輕飄飄的衣服。」

  「你們確實這麼說過。這麼一想,那張照片反倒成為矛盾點——不過,我問一個問題。有人知道那個人偶被帶來時,穿的是什麼衣服嗎?」

  「不……這……」

  若被送到理事長室之後都沒有人開過,那麼就沒有人曾經見過。知道的人只有在人偶被塞進行李箱之前看過她的白穗。

  「只不過穿著便服,並不能代表她就是人偶。反之亦然。」

  「呣……那麼,她一開始就讓人偶穿著制服嗎?有這種可能嗎?」

  電車減速。起身抓住吊環,錐霞說道:

  「難說。我自己思考後得出的答案是這樣——人偶被帶來時,並沒有穿著衣服。」

  「你怎麼知道?」

  「只是假設罷了。我只是突然想起……第一學期不是有在服裝室上過家政課嗎?那時候我曾有事進去服裝準備室過,記得當時看見有一套女子制服。不知是課堂會用到的,還是手藝社的畢

  業生留下的紀念品——無論如何,制服也是可以在學校里弄到手的。」

  一到站便衝出月臺。

  才剛出車站,錐霞便說:「稍等我一下。」然後衝進便利商店。幾秒後她買了地圖回來。從地圖上確認筆記上抄的住址,春亮等人再次起跑。

  「可…可是,那樣也太牽強了吧——那只是你的想象吧?」

  「當然是想象。還要連同室內鞋和襪子都要湊到,多少也需要靠運氣,再說也很難連內衣褲都找得到……不過內衣褲並不會特別讓人看見,所以不成問題。」

  春亮內心一驚。從被水淋溼的制服底下,他看見了什麼?

  他又接著想起幾件事。連一杯果汁也買不起,只是勉強擠出笑容的臉。若錐霞的假設正確,那麼她不僅錢包裡阮囊羞澀,根本應該就是連一毛錢也沒有才對。發現銅像而要出校舍時,她也

  慢一步從電梯出來。是在找合乎自己尺寸的鞋子嗎——

  「……」

  對話逐漸減少,一行人只是一個勁地向前跑。為了得知解答——

  而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的對面是一間懷舊的和桌子店。錐霞將手中的地圖塞進店門前的垃圾桶,說道:

  「都來到了這裡,再為無解的疑問煩惱也是無益。逼供知道答案的人比較快吧?」

  「我完全同意,錐霞。要是……沒錯,要是我們現在的推測是正確的——我想直接問她。」

  菲雅微低著頭,表達出她不願相信的心情。

  春亮也一樣,可以的話,他不想相信。但也不能不去確認。

  「問題在於她是否真的在此……」

  這裡是距離市中心稍微偏遠的一隅。不完全是住宅區,也不完全是商店街,彷佛突然記起來就蓋一間咖啡店或洗衣店似的,是個這樣的地方。

  建築物有兩層,似乎是店鋪兼住家。拉下的鐵門和一般玄關恰好成了對半。招牌上的店名已完全被磨損得看不清,就算先前有間過店名,八成也派不上用場。

  「好,走囉!按電鈴!要是沒出來應門,就破門而入!」

  「好,不可以!」

  春亮牢牢按住銀色腦袋。視線一刻也不能離開這個小朋友——他再次體認到這點。

  「雖說不曉得對面的情況,但你以為按電鈴她就會乖乖出來嗎?就算她人在這裡,你等於是在大喊著叫她快點逃跑耶!」

  「的確,要是從正面進攻,引發什麼騷動就麻煩了。這裡也算是會引人耳目——總之先繞去後門看看吧?」

  呣——雖然發出不滿之聲,結果菲雅也沒有提出反對。

  從圍牆間繞到房子背後,那裡有個可供小孩子打棒球的寬闊空間。以前應該是被當作田地使用吧,腳下是雜草叢生的柔軟草地。彷佛要包圍著這塊空地似地,周圍豎立著高聳的樹木,不必

  擔心會被周邊的住戶偷窺到。

  錐霞從白穗家的背後擡頭仰望。

  「先整合一下方針。我就明白地說了,真正的『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就是至今為止你們當成櫻參白穗的少女——這樣的可能性很高。」

  「我承認……可能性是很高沒錯。」

  「雖然不想相信,但現況來說不得不如此考慮。真是——乳牛女這傢伙,說什麼看見男人,根本完全就不是嘛!」

  「但『是學生』這一點卻吻合。總之,雖說完全搞不懂事情狀況,但這麼一來就是她們兩人合力欺騙了你們。就算一見面的瞬間就被突襲也不奇怪,所以小心點……好了,為此而謹慎起見

  ,從那扇窗戶入侵吧?首先不從這個家探索起的話,事情就沒辦法進展。」

  錐霞指著有陽臺的二樓窗戶。窗簾被拉上了,看不見裡頭的狀況。銀髮縱向動了動——

  「我沒有異議。」

  「嗯,沒辦法……但要怎麼爬上去?」

  錐霞從右手衣袖伸出黑皮帶作為回答——「黑河可憐」伸長出來。

  「理解。就拜託你了。啊,可是她很重喔,沒關係嗎?那個搞不好會斷掉——」

  「你…你說什麼!我:我沒關係,這點高度我跳得上去!不是,我就算讓錐霞搬我上去也完全不會感到不便或不安,只不過不想勞煩到她!」

  「哇,安靜點!你要是跳躍結果搞毀陽臺才麻煩!必須要偷偷潛入才行——」

  不然就沒意義了——正要繼續說下去的瞬間。

  話語完全失去意義。

  某種物品破碎的尖聲傳出。聲音源自於房子內部,而且聽起來正好就是他們仰頭觀望的房間。所有人倏地臉色一變——

  「沒時間說三道四了——春亮,要跳囉!」

  「等……別用公主抱的方式啊!」

  「——『黑河可憐』!」

  菲雅抱起春亮一躍,陽臺發出像是要碎裂的嘎吱聲。錐霞讓手中的黑皮帶纏上陽臺扶

  手,讓自己的身體宛如劍球似地往上一彈,在空中翻了個筋斗,於陽臺上著地。

  玻璃窗沒有上鎖。一股作氣衝進房裡,裡頭所見到的光景——

  「……咦?」

  超出眾人的理解範圍。

  和預想的不一致。

  就算沒預想過,也不一致。

  就各層意義來說,都讓人摸不清頭緒。

  房裡是一片昏暗。碎掉的花瓶倒在房間深處的地板上,而附近有著兩個人影。

  「咳…哈……!」

  莎弗蘭緹——不,是有著如人工般的端整五官的正牌白穗,雙腳浮在半空中,被硬壓在牆上。某個人的手正勒著她的脖子,這時春亮才初次看見她像個人類般的痛苦神情。平時穿著的衣服

  前襟微微敞開,讓人一窺她有如陶瓷般白皙的肩口。

  而對她行凶的——

  是個有著女性面容的美少年。奇怪的少年。莫名其妙的少年。

  他身穿短裙,穿著女生制服。胸前的扣子沒扣,露出快要鬆落的內衣及平坦的胸部——

  少年左手勒著白穗的脖子。兩人的身體緊靠到近得不能再近,猶如擁抱在一起。而右手的位置則彷佛是要撫摸她的下巴一般。春亮看見了光芒。彷佛要割開右手似地,冷森森的刀刃由他手

  心的肉屹立而出——

  「還沒,還不行……還…不要緊…才對……拜託,停住…停下來……!」

  少年低著頭,以彷佛要嘔出血般的悲痛,不斷重複著這些話。

  發呆的只有春亮。另外兩人不求理解,一味展開行動。

  「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BreakingbywheelatFrance),禍動!(curse/calling)」

  「『黑河可憐』!」

  被投擲出的拷問車輪,以及伸長的絞殺皮帶。

  少年似乎這才察覺到入侵者,猛然自白穗身邊跳開。皮帶打在直到剛才他身體所在的位置,拷問車輪則讓身後的牆壁產生龜裂。白穗猛力咳嗽,坐倒在地。

  兩人收回武器。少年以自己的手臂環抱住身體。他低垂的面容,透過垂下的髮絲露出的,是茫然而空洞的眼神。

  「啊……嗚……啊…啊…謝…謝謝…你們……」

  這句話也令人十分不解。

  菲雅握著收回的拷問車輪擺開架式,目光嚴厲地問:

  「——你是誰?」

  「咦……你不認得:這模樣的我……?那麼——」

  低語的少年,突然間手移到自己胸前,彷佛在玩弄什麼似地擺動。

  似乎聽見了短促的喘息,下一瞬間,他的胸部膨脹起來。

  「什……!」

  「揉一揉就會變大了……我說得沒錯吧……」

  然後將偏掉的胸部塞回內衣裡。緊接著雙手揪住頭,使力將頭髮一拉——沒有被扯斷。頭髮只是流暢地伸長了。

  在那裡的已不是少年,而是個有著少女姿態的東西。

  至今為止,被春亮他們稱作櫻參白穗的——

  「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

  和至今所見到她的表情不同,沒有犯迷糊時的靦腆,也沒有強裝的笑容。覆蓋在她臉上的表情,只有深不見底的陰鬱以及空虛。

  「白穗——不,你果然是:莎弗蘭緹…嗎。你才是……!這是怎麼回事!」

  「沒錯……我是『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所謂的完全,正是基於完全,所以完全。我是為了滿足持有者的慾望而被製造出的人偶——既然無法得知持有者將會是男是女,因此具備對應兩

  者的機能,作為一個完全人偶是理所當然的。由於我原本的身體已經很近似人類了,因此化為人形時也同樣具備變更性別的禁忌能力。」

  她就是被如此製造出來的——她說道。

  既是男人偶,也是女人偶。

  只為了滿足人類而被製造出來的——

  雌雄同體。

  「我不是在問你這些!你在做什麼?你之前鼓勵我是在騙我〡〡你是在欺騙我嗎!為什麼!」

  冒牌白穗的身體微微搖晃。左手掌掩住低垂的臉,以略顯嘶啞的聲音說:

  「騙你……沒錯,我騙了你。就是這樣。難得……交到了朋友……可是,可是……!」

  春亮完全無法理解。但總不能一直呆愣下去。

  「莎弗蘭緹……可以這樣稱呼你吧?我們不會加害於你,請告訴我們詳細事由。你們交換身分的事、吸取精氣的事,還有剛才對她所做出的事……」

  「不是的……」

  她宛如嘔吐般擠出聲音:

  「……不是。我的…詛咒……並不是會吸取精氣……我: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她驚恐地轉動頭,視線望向仍坐倒在地的少女。

  「莎弗蘭緹——」

  「…啊…啊啊啊……!」

  兩人凝視,白穗一叫出那個名字,莎弗蘭緹便彎身按住自己的手。從她手中,方才只生出一半的刀刃嘎吱嘎吱地準備完全屹立而出——

  「…啊!已經……不行了…停下來啊啊啊!」

  她突然身子一轉,不是朝向白穗所在的門的方向,而是春亮一行人所在的窗邊。

  突如其來的襲擊,菲雅反射性丟出車輪。莎弗蘭緹彎身從底下鑽過。彷佛按捺著痛苦、快哭出來似地,但表情空虛的臉逼近菲雅身後的春亮。

  「等等,停下來,有話好好——」

  「快讓開……再不閃開會有危險……!」

  春亮連「咦?」地思考都來不及。

  莎弗蘭緹右手的刀刃,在她有如拳法的推掌下飛衝而出,直逼眼前。這下不妙,絕對會被刺中,看起來好痛!咦?什麼東西在拉我的身體……「夜知!」身體倒下,取而代之阻擋在前的某

  人,胸口被那把刀刃近乎凌辱而粗暴地——

  「嗚啊啊!」

  莎弗蘭緹眼神剎那間動搖,但立刻將刀刃抽離錐霞胸口,就這麼奔出窗外。

  「錐—〡錐霞!振作一點!」

  「班長!」

  顧不及追趕莎弗蘭緹,春亮慌忙朝倒地的錐霞飛奔而去。出血很嚴重,刀子正中胸口的中心,說不定傷及心臟——死命地按捺差點飛離頭蓋骨的紛亂思考,總之必須先為她止血,於是扯開

  她的制服。

  卻只見傷口正像是在倒帶般——

  肉違反自然規律開始收斂。自縱長的龜裂處汨汨溢位的溫熱液體徐徐被喚回體內,鼓動著的粉紅色肉穴變得更容易觀察。直到傷口完全癒合為止,那異常的治癒力不斷地持續——

  「嗚…別擔…心。你忘了嗎?我是不死之身。因為這個的緣故。」

  「啊……這麼說:對喔。因為實在太突然了,所以我有些慌了手腳。可是……」

  「但並不代表不會痛吧?錐霞,你別說話,先休息吧。」

  錐霞衣服底下穿著緊身皮衣風格的服裝——基美史託蘭提之愛。相對於只要脫下便會死亡的詛咒,是個只要穿在身上,不管怎樣的外傷都能治癒的禍具。

  其效力春亮以前也曾見過。然而認識的女孩子流血倒地,果然在痊癒之前都無法放心。該說是心情上擺脫不了不安嗎……

  春亮目不轉睛地注視傷口癒合,錐霞語氣吞吞吐吐地說:

  「夜…夜知——傷口馬上就會痊癒。對你而言說不定是很稀奇的事,但…那個…就我個人的感覺……剛才很像是被人硬扒下衣服窺看內衣……」

  「咦?嗚…哇,抱歉!」

  制服被扒開,肌膚大幅露出。煽情的緊身皮衣僅勉強遮蓋住胸部。春亮慌忙轉移視線。

  「錐霞沒事就好……你就是真正的白穗吧?我有許多事情想問你。」

  菲雅說道。至今仍坐在地的白穗仰望她。緊咬著下脣好一陣子之後,靜靜地發出宛如無機物所奏出的聲音:

  「我也有一件事情想問。」

  「什麼事?」

  「你要殺掉莎弗蘭緹嗎?」

  白穗的視線望向菲雅的拷問車輪。實為不祥、實為恐怖,僅看過一眼便讓人覺得——那是為了殺人而生的道具,一眼便能得知事實上也殺害過許多人似地,充斥著痛苦的痛苦機關。

  菲雅和春亮無言相覷。答案顯然易見,無需言語加以說明。

  然而在兩人接著開口說出什麼之前,彷佛光是這數秒便已令人難捺似地,白穗低下頭,聲音微弱、微帶顫抖,然而卻發自內心祈求般地說道——

  「求求你,請不要殺掉莎弗蘭緹!」

  「哼,你說這話還真奇怪。姑且不論我們怎麼想,但你可是差點被殺耶?一般人不是都會感到畏懼或憎恨嗎?」

  「並不會。那是有苦衷的……」

  「什麼苦衷?」

  「……莎弗蘭緹的詛咒,就如她所說的,不是吸取他人精氣。那只是她強制進行的『普通能力』。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她的真正詛咒是——」

  白穗的拳頭緊揪著地毯。

  「『持有者會對她迷戀至死』。」

  站到跌坐在地的白穗面前,春亮伸出手。

  「我們不會殺她。我以和你同為人類的身分答應你。所以—〡請告訴我們詳細情況。」

  「……我欺騙了你們。但只有一件事不是謊言。」

  啪!——她拍開眼前的手。

  「我討厭人類。說得如此簡單,我是不會相信的。」

  被她的明眸一瞪,春亮微微退縮。

  「那就由我來說吧——我不會殺她。我以和她同為受詛咒道具的身分答應你。所以把詳情說來聽聽。」

  這次換菲雅伸出手。白穗略為驚訝地看向她。

  「……真的?」

  「是真的,人類。」

  她強硬地抓住白穗的手,拉她起身。有如人偶般滑順的、溫暖的人類之手。

  她的眼神彷佛在說著——要是敢騙我,你們就完了。

  (啊啊——她是真的不希望那傢伙死。)

  菲雅忽然間心想。

  為什麼會不希望差點殺死自己的人死去呢?

  不明白。

  因此,她感覺解答或許就存在於她同樣無法理解的詞語中。

  沒錯,白穗所舉出的事由,自己尚未能理解的——

  ——『戀愛』一詞之中。

  ※

  經常有人誇我說:「真是個像人偶般美麗的孩子呢!」母親也是那般地疼愛我。父親似乎對人偶不感興趣。或許是因為如此,只能說,當自己回神時,就已變成這樣了。

  活到今天,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像是個人類。

  孩提時代,母親曾帶我去一個像是劇團的地方,讓我學習演技。

  實在很簡單。人偶就是模仿人的東西嘛。

  完全提不起勁。我個人只不過是隨便應付而已,但不知為何周遭總是一片譁然。神童、南金東箭、未來的偉大女演員。陳腐的頭銜羅列著。

  與周圍的狂熱相反,內心逐漸冰冷。

  究竟是在看著什麼?那些人是看見了什麼而騷動?是我這個演員嗎?還是被我詮釋出的虛構人格?至少我覺得並不是對著我本身。若問為何,那是因為沒有人注意到我思考的事。

  只為了形式上表現出的悲傷表情而感動?實在陳腐。

  只為了形式上表現出的微笑而陶醉讚歎?實在單純。

  之後又被帶去了劇團幾次,但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我馬上便停止演戲。即便被硬推上舞臺,我也只是站著不動。對於周圍的懇求、怒吼、淚水,我只是如此心想:真吵。如果想要有個能完美

  模仿人類的東西,只要準備個人偶不就得了?

  似乎是希望我這個換衣娃娃能受到全日本的喜愛,母親因此陷入消沉;父親則一如往常漠不關心。劇團發生的事似乎也傳到了學校,不知為何,我受人憎惡、疏遠、排擠。

  請不要管我。

  為什麼要特地靠近我、跑來抱怨我?你裝什麼清高?我瞧不起你!別自以為長得漂亮就囂張!你那自以為與眾不同的態度真教人火大!諸如此類。

  我是人偶,你們是人類,有所不同明明是理所當然的啊。

  一成不變的周遭令我感到無奈、失望,不消多久時間我就看破了。

  從此我變得討厭人類。

  母親病逝了。對人偶沒興趣的父親則和我沒有交流。雖說他似乎想辦法幫我弄了高中學籍,但想必也是為了做給世人看的吧?只讓我覺得多管閒事。父親對我不感興趣,我也對人類不感興

  趣。

  當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人類出門時,我就在店裡散步。我喜歡古董的味道。被人類捨棄的東西的味道,讓我有一種「我回到此地來了」的感覺。

  就在那時,對我搭話的是——

  一個人偶。有著人類大小、遠看幾可誤以為人類、真正美麗的人偶。它的材質不可思議地柔軟、溫暖,關節也能動,不細看則看不出它的接合處。它開口說話了。而後它的外表沒有多大的

  改變,化成了真正的人類之姿。

  很不可思議地,我並未感到驚恐。這也是有可能的啊——我只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有如人偶的人類,以及宛若人類的人偶。我認為我們十分相配。

  「要是待在這裡,你會被賣掉喔。要是你肯當我的聊天物件,想到我房間來也可以。」

  人偶——當時是少年的模樣——哀傷地微笑:

  「你願意成為我的持有者,我很高興。但是……還是別這樣比較好。因為我身上有詛

  昍幾。」

  「由現在這個狀況來看,我也不感到吃驚。會發生什麼事?」

  「你會迷戀上我。」

  「真有自信耶。」

  「不是的……這是既定好的事。一定會變成那樣。我身上的就是那樣的詛咒。」

  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開始述說他的身世。

  起先是製作者的信念。製作者認為人偶遊戲的本質出自於王權。人為何要持有人偶呢?其根源上的解答便是——只要持有人偶,任誰都能成為童話中的國王/王子/女工/公主的夢想。簡

  單地說,就是基於想要成為如王族般的完美人類的變身願望——飾演「不是自己的理想中的自己」的幻想。就他的話來說,所有的人偶遊戲都只不過是那種衍生。

  故事中登場的王子或公主所做的事——即為戀愛。

  因此渴望人偶。一個人無法飾演童話中的戀情,因此渴望人偶。對於王子而言的公主、對於公主而言的王子。人偶的職責就是飾演身為戀愛物件的另一位女工/公主/國王/王子。這麼一

  來,具備了童話戀情所需要的一切,才是完全人偶的證明。能夠接受存在於那種童話中的人類的所有慾望,正是完全人偶的條件。

  因此他有了能夠讓人將忘我的情感代入的外觀、產生人的存在感的眼眸、為了接吻的柔軟嘴脣、被緊抱也能夠安然入眠的肌膚,以及其它必要的所有機關。

  不僅如此—〡必須為王子和公主的悲戀準備結局。既然冠上了完全之名,甚至被要求演出縹緲而美麗的戀情終結。

  結果最後,製作者發狂了——他說道。

  若不那樣的話,就做不出能同時實踐愛與死亡的人偶。

  「我身上有著名為殺害器官的機關。這副身軀被設計藏有無數把刀刃。當持有者和我的戀情達到臨界點,那機關就會自動啟動。『終結夢境的最初擁抱』——最初且最後的殺人擁抱。那就

  是戀情的終結。」

  他的視線不帶感情地貫穿自己的手。

  「簡單來說,就是我和持有者熱戀,而戀愛的話當然會有擁抱。當擁抱過無數次之後——總有一天這副身軀會生出刀刃,殺掉和我擁抱的持有者。因為這系統很特別,若非創造主,就無法

  加以控制。就算是受詛咒而獲得人性的我,也無法憑自己的意志阻止刀刃生出。只要時機一到就會發動,任務結束又會再度收起。」

  究竟是什麼樣的構造?——她無法理解。

  「天曉得。總之現下這個系統是『詛咒』所造成的,所以我不清楚。當我還只是人偶

  時,我想身上某個部位應該有著測量戀愛值的裝置。不曉得是不是將擁抱的次數換算成資料——就連這點我也不清楚。你們不也同樣無法確實掌握自己心臟的律動次數嗎?」

  新的疑問。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嗎?詛咒又是什麼?

  一間他,他視線投向遠方,開始述說自己還是道具時的事。

  那時的他,還沒有讓持有者忘我地愛慕他的特別力量,就只是個美麗的人偶。然而被那份美麗所吸引、持續滿足願望的持有者,全都如創造主的期望,物理性地臨終,死在「終結夢境的最

  初擁抱」之下。臨死的瞬間,一面怨嘆地叫著——為何自己非得死在這種人偶手中?

  「那些人不曉得持續使用下去會被殺嗎?」

  因為沒有說明書,而且殺害器官只會在那一瞬間顯現而已。因此就只傳出了謠言,被說是「持有者陸續被人發現慘死的詭異人偶」。但是,愈是有人對於謠言不厭其煩而想要接觸,那人偶

  就愈超脫常理地美麗。因此悲劇不斷地上演。

  好幾人、好幾十人。

  絡繹不絕,每當人偶出手擁抱,他便聽見苦痛的哀號。

  這是你單方面的決定!竟敢欺騙我——他接收到死者的視線。

  「由於這緣故,我受到了詛咒。受到詛咒—〡而後將『必定會令持有者陷入戀情,然後必定會以殺害器官將其殺害』這個詛咒回送給人類。雖說所做的事情本身並沒有差別……沒錯,說不

  定我就是由於被詛咒,才得以真正變完全。因為獲得了讓人類真正陷入戀情的力量。」

  「﹒﹒﹒﹒﹒」

  「在被詛咒之前,也有中途不要我的人,或者是隻將我當成擺飾觀望的人。但受詛咒之後,持有者真的就只有一種下場。所有人都是對我抱持著愛慕接觸我。而不管是怎麼樣的戀情,死去的

  瞬間還是會恢復清醒詛咒我——之後我一回過神,就發現自己也能像這樣化身為人類了。」

  說到這裡,他又面帶哀愁地笑了。

  「以前的事就說到此吧……事情就是這樣,我是為你好。剛才我是不小心向你搭話,不過要是你就這樣裝作沒看到,你還能夠不必死掉就了事。」

  「這件事我剛才就想問。為什麼你要出聲叫我呢?」

  被這麼一間,他愣了一下。然後回答:「因為你看起來很寂寞。」

  真受不了。

  「……你就不怕我嚇一跳,拿油潑你然後把你燒掉嗎?」

  「這麼說也對喔?是滿危險的——嗯亡大概就是想跟你說話吧。」

  真是個悠哉的人偶。我發現到,自己的臉頰好久不曾像這樣緩和過了。

  然而這卻讓我感到害羞,轉身回頭。

  「我房間在這裡,跟我來。」

  「咦?剛才我說的你都沒聽見嗎?要是和我在一起,你會——」

  無所謂。

  那種事怎樣都好。

  「不要緊啦。」

  「……為什麼?」

  他也是同類。和我一樣。

  他是身為人偶的我,第一位交到的朋友。

  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我以理所當然的表情反問他:

  「人偶之間也會談戀愛嗎?」

  然而,結果我愛上他了。

  也就是說——

  我是個人類。

  ※

  夕陽餘暉落入夜知家的起居室。人口密度前所未有地高。春亮、菲雅、錐霞、身穿睡衣的此葉——以及白穗。

  她遠離一行人圍坐的餐桌,抱膝坐在房間角落,很明顯是在製造一道孤立之牆。直到剛才她在述說兩人相遇的經過時,她就只是以那姿勢注視著榻榻米,像是自言自語般動著嘴巴。

  春亮在她面前半彎下腰將茶杯遞給她。

  「呃……這是茶。」

  「不需要。」

  「口不會渴嗎?」

  「就跟你說了不需要……!」

  她不耐地揮出手。「唔噢!」春亮閃身後退,將茶杯置於腳邊的榻榻米。

  「那我放在這裡,想喝的時候再喝。」

  「我不會喝的。」

  「這就是神奇之處,不知不覺你就會想喝。當你自然而然變得無事可做,不知要做什麼才好的時候,就會不經意地伸出手,那就是茶的魅力。」

  似乎是想說蠢斃了,白穗別過臉。

  「真是個浪費的傢伙亡是不懂得茶和仙貝這對組合的美味嗎?」

  「也不用硬逼人家喝啊。」

  「仙貝姑且不論,茶確實是美味喔。請趁涼掉前喝吧~」

  結果話被無視,此葉沮喪地垂下肩膀。

  「嗚嗚……這茶葉是我精心挑選的說……」

  「我想到了。提到此葉和茶——」

  「怎麼了?」

  「抱膝坐在那裡的白穗,總讓我覺得似曾相識——此葉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好像也跟她用同樣的姿勢做過同樣的事。不對,應該還更嚴重……在我還是個小鬼頭的時候,曾經看過老爸硬將

  茶杯塞給此葉,結果反被潑了一身茶,燙得跳腳的模樣實在恐怖……」

  「嗚哇——!哇——!為什麼你還記得?請求將記憶消除!」

  「乳牛女被揭穿是披著羊皮了吧?有那種過去的你沒有資格品茶,因此也沒有吃仙貝的權利。你的份我替你處理掉。」

  「該說是好還是不好,真沒緊張感……這就是這個家的氣氛嗎?」

  傷口已完全癒合,只剩制服上開的洞令她掛心(主要是對於春亮)的錐霞微微聳肩。然後她目光掃向白穗。

  「你們的相遇及他的詛咒,我們明白了。那麼可以請你告訴我接下來的事嗎?」

  吵雜的對話中止,所有人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白穗。

  「……有些事情,莎弗蘭緹比較清楚。」

  將臉甩向一邊,她又再次開始自言自語般的說明。

  ※

  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來到無人的神社背後。他坐下並不住顫抖,死命縮著身子。

  「嗚……啊…呼……!」

  嘎吱。殺害了數十條人命的殺害器官覺醒的聲音。

  右手的已完全屹立而出,現在左手正準備迸出鋒芒。感覺大腿附近也開始發出了不祥的磨擦聲。

  不要!不要!所以忍耐。臉頰磨蹭地面,緊抱住自己的身體,邊流下唾液與淚水,邊在嘎吱聲中按捺自己。

  可是,好痛苦。非常痛苦。痛苦得快要發狂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心想。

  答案早已明白。

  這和以往相同。就如同自己已實行了幾十次的職責,也是詛咒的欲求,只不過是要將愛上自己這人偶的持有者殺掉的時候到來罷了。過去他一直都很不願,如今也同樣不願意。然而這次卻

  前所未有地痛苦、前所未有地不願——

  啊啊……果然。

  因為連他白己也愛上她了。

  ——是夕陽色的幕簾呢。她如此說道。

  「窗簾。你看,夕陽映照在上頭……所以是夕陽色。呵呵,那個是幕簾,而這裡是舞臺背後。結束人偶劇的人偶在這裡偷偷聊天,是誰也不知道的場所。」

  你真是位詩人耶——他笑道。白穗輕啄般地吻了他。

  其實當時的自己好像是女性的姿態。偶爾轉換心情變成女性的模樣說話,久而久之,對白穗來說,自己的性別似乎也變得不重要了。她說,無論是男是女,莎弗蘭緹還是莎弗蘭緹。

  她很漂亮,笑起來更是可愛,就算和她只是閒談些瑣事也很快樂。她一定是將過去未曾展現在其它「人類」眼前,十六年份的溫柔、笑容以及其它一切情感,全都獻給我這個人偶了吧。她

  一輩子份量的愛情,不可能不具魅力——

  因此自己也以溫柔的嘴脣回報溫度。有如輕啄一般。同時也不禁想要詛咒。

  白穗是以自身的意志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行為。沒有錯。但一切也相對都是由於刻在這副身軀的詛咒使然。讓人迷戀的詛咒。要是沒有詛咒,她會對自己做出同樣的事嗎——?這是個無法去證

  明的難題。

  自己只覺得,或許到了該說出口的時候了。不得不說。

  「時候差不多到了。」

  「是嗎。」

  話語相通。愛慕之心累積、進展,身心數度接觸引發的結果——「終結夢境的最初擁抱」。殺害器官起動。那時機就快到了。

  比預料中來得更早。原以為能撐上數個月,甚或數年,但不知為何從幾周前腳步開始加快。雖然只不過是預感,但他知道。

  「什麼『是嗎』……?」

  「意思就是無所謂——若是被你擁抱而終結的話。」

  那是真心話嗎?或者是「詛咒驅使下的回答」?

  不管哪種都無所謂,怎樣都好。

  可是,他不想。

  他不要——

  所以那時候他才沒有抵抗。

  「白穗!你剛才在跟誰說話!果然,果真是……!」

  「……不要隨便進來!」

  原以為外出的她的父親,進到房裡的瞬間,自己勉強變回了人偶的模樣。可是沒用,父親似乎已經清楚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你說想要這種來歷不良的人偶,所以我就給你,但看來我錯了……!不,說到底,收購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個錯誤!給我!」

  「住…住手!」

  他抱起巨大人偶,粗暴地揮開緊抓著他的白穗。同時,人偶聽見了他痛苦的咳嗽聲。

  雖說要化成人形抵抗他也是可以,但人偶並沒那麼做。

  因為在那一剎那,人偶心想〡—說不定這樣也好。

  如果就這樣遭到破壞——至少就不必殺掉白穗了。

  (對不…起……)

  被揮開時撞到頭,腦震盪的白穗癱軟在地。但她父親不理會,就這麼帶著人偶走出去。

  而後就這麼被塞進行李箱中,被帶到了某處。

  白穗幾乎不外出,而看她父親那個樣子,肯定絕不會告訴她帶去了哪裡。屈身於狹窄的空間,一面心想——這樣我們就說再見了——就這麼過了數目。

  然而,在這期間——

  ※

  想到人偶會不會是被交給理事長,於是白穗來到學校——事情原委和前天在學校搜尋時,從莎弗蘭緹口中聽到的大致上相同。

  「因為我沒有打算上學,所以制服早就被我丟掉了。無奈之下只好偷偷潛入學校找那孩子,結果一來學校馬上就遇到了騷動——然後我發現了暈倒的學生。」

  「那就是我們第一次撞見你的時候吧?你當時立刻就知道是那傢伙乾的嗎?」

  菲雅問道。白穗還是注視著榻榻米回答:

  「以前我曾稍微聽他說過,有辦法可以延遲詛咒對持有者的進行速度。」

  「什麼方法?」

  隔了一拍呼吸——

  「奪取無關的他人的愛慕之心。」

  「啊!原來…是這樣……所以才……!」

  此葉突然恍然大悟地擡起頭。手按著胸口,彷佛理解了什麼似地低喃:

  「可是……啊啊,我想那應該是『積存的愛慕之心』,而不是『戀愛的意志』。所以對於喜歡之人的感情依舊殘留——卻回有種胸中開了個洞的心情……若以戀愛讓人產生氣力的概念來解

  釋,那就和活下去所必須的精氣同樣性質。積存的愛慕之心被偷偷抽走的時候,因副作用而昏倒也不奇怪——」

  「此葉?你別在那邊自己一個人明白,可以的話也來告訴我們。」

  春亮一間,此葉慌忙揮手:

  「咦…呃——!關於我的愛慕之心,請讓我行使緘默權。現在重要的是,他人的愛慕之心對於莎弗蘭緹和白穗之間的戀情——詛咒的倒數,有著中和的效果是嗎?」

  無趣地瞥了發話的此葉一眼,白穗又將臉轉回榻榻米。

  「——沒錯。和原本的發動條件不同,受到詛咒的莎弗蘭緹能夠感知和持有者之間的『戀愛值』,以作為發動殺害器官的條件。也就是說,那孩子平時便一直在吸收持有者的愛慕之心,並

  一直在計量。因為是一點一點地吸收,所以被吸取的人身體並不會受到影響。單純就是累積超過了一定值便會發動。」

  「咦?這麼說,只要吸取人的愛慕之心,不是反倒加速了詛咒的進行嗎?」

  「所謂的『量』,指的是『持有者的愛慕之心』,愚蠢的人類。藉由吸取他人的愛慕之心,會暫時對詛咒混淆了『持有者是誰』,聽說是這樣。」

  「啊,原來如此。」

  她鼻哼了一聲顯然表示輕蔑,繼續開始說明前天的經過。

  既然學生暈倒是莎弗蘭緹搞的鬼,就表示他已經逃脫出來了,接著只需與他會合。自己這名校外人士要是被發現在這裡,只會引起麻煩,所以白穗決定總之先逃離這裡。

  這時候,春亮他們出現了。

  被逼進服裝室,進而又因菲雅一句「你是人偶嗎?」導致事態惡化。若非知曉來龍去脈的人,也就是理事長的手下,否則不可能會說出那句臺詞。

  要是被那樣一群傢伙得知「身為櫻參白穗的自己」出現在此,兩人之間的羈絆強烈到讓自己來取回人偶的話,結果就會被判斷成「人偶會回到白穗身邊」。如此一來就算莎弗蘭緹回到身邊

  ,或許又會再次被拆散也說不定。於是——

  「我非得隱瞞自己是櫻參白穗的事實。正當我拚命思考該如何逃掉時——莎弗蘭緹就來了。」

  「還佯裝成碰巧發現倒地的學生——照班長的推理,制服是在服裝準備室弄到的吧?」

  「似乎是如此。剛好她發現制服、化成女性的時候,就聽見有聲音在說什麼輕飄飄的衣服,所以就猜想會不會是我來找他了——他是這麼說的。事後他才告訴我,為了想辦法救我,所以他

  就衝出來了。」

  那身制服打扮讓他靈機一動——白穗說道。

  「那孩子要是開始吸取愛慕之心的話,絕對是為了要和我在一起。或許是我自以為是,但我是這麼想的。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盡我所能地幫助他。」

  「所以對於我們誤解一事,你們將錯就錯,調換了身分;你便佯裝自己是個人偶……」

  「能夠同時實現『隱瞞自己是櫻參白穗』以及『今後也能夠繼續吸取愛慕之心』這兩個目的。這麼一想,這還真是個有效率的策略。也能夠明白舞臺為何只能在學校了——注意力會轉向冒

  牌犯人,而潛伏在校內的真正犯人就能不受戒備地襲擊人。由於你不上學,只是空有學

  籍,因此沒人知曉你的長相。你善用了這一點吧?可是,為何當你被問及『只在學校吸取精氣』的事,你馬上就承認了呢?」

  對於錐霞的問題,白穗視線朝此葉一瞥。

  「……因為那個戴眼鏡的說得太過確信了,況且我也已因此一度產生動搖。在校外吸取的話,耳目眾多;況且若非青春期的強烈愛慕之心,就不會產生效果。特地到校外街上尋找出沒在無

  人地帶的學生也太麻煩了。只能在校內吸取的事,就算不說也遲早會被發現——再者,只要當下承認的話,就能夠將『我』會每天入侵學校吸取精氣的印象強加給你們,就結果而言,莎弗蘭

  緹就會是安全的。」

  「你考慮到了不少嘛,真是辛苦了……說到辛苦,你還特地演得像是無法靈活運用身體,真虧你辦得到。」

  菲雅無奈地說道,正如她所說,那隻不過是為了讓人覺得看來像人偶的演技。從白穗的家移動到這裡的路上,春亮被她毫無滯礙的步伐嚇了一大跳。

  「若只是要在你們面前裝成那樣的話,就和演戲沒什麼兩樣。很簡單——雖說我原本就不擅長運動。」

  要越過圍牆也著實費了一番苦心——她帶點自嘲地補充。聽她說幸好莎弗蘭緹正好從窗戶看見她,春亮吃了一驚。原來莎弗蘭緹在書法教室看著窗外時,窗下的銅像就被他移動了。

  「沒錯,因為他說過只能讓視線中的人偶移動。雖然那孩子發現我只是偶然,不過說到底,他會和你們一起行動,似乎就是為了讓我平安逃出校外。要是有什麼萬一,可以再次操縱人偶妨

  礙你們。還有——」

  呼……她的嘆息中滲著無奈。

  「……基本上,他是個好孩子。既單純又溫柔,並沒有那麼深的心機想要積極欺騙你們。因此也沒有從你們身後偷襲,而且為了怕露出馬腳,除了必要的最低限度以外也儘量不撒謊。那孩

  子一心所想的就是要救我,以及想要了解你們是什麼樣的存在——真浪費。要是他的性格像我這麼惡劣,應該早就使出強硬手段將你們給排除了吧。」

  對於自虐般彎起嘴角的白穗,菲雅嗤之以鼻說道:

  「我也知道他是個好傢伙。至少還看得出他那一點不是在演戲。」

  視線掃過菲雅一眼後,白穗繼續說明。

  使用了僅在兩人之間才能理解的隱喻,結果當晚莎弗蘭緹成功在白穗的房間與她會合。之後便討論了今後,決定持續對調身分,奪取愛慕之心——由於莎弗蘭緹的溫柔,因此對於春亮一行

  人只繼續以演技欺瞞,而不加以排除。

  「之後要做的事不難。只要負責冒充的我不現身卻發生了事件,或許就會被發現是別人在吸取愛慕之心。因此我便託人傳話給那個就算我現身也很安全的人類,讓他當證人。」

  當時託話給春亮同學的陌生男子,便是化為男性的莎弗蘭緹。為了變裝所需的男子制服,在那之前便已借到手——春亮想起了早上班會時,老師提醒大家要提防校內竊盜的事。

  「為了怕操場有人來搗亂,於是莎弗蘭緹便負責看守。那時候他發現到的人就是你。」

  她斜眼看向的,不用說,就是此葉。

  「要是連你都來的話,說不定我會被抓到,因此莎弗蘭緹不得不阻止你——然後那孩子認定自己當時已被你看見了長相。拜此所賜,她今天才沒有去學校,留在家思考今後的打算……結果

  後來就變成你們看到的那樣。就算吸取他人的愛慕之心遏止詛咒,也已經到達極限。」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我看到的也只有他的腳而已……」

  此葉低喃。房間裡頃刻間陷入一片沉默。

  過了半晌,菲雅站起身。她走到抱膝而坐的白穗面前,表情嚴肅地問道: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能說的全都說完了——白穗仰望菲雅,警戒的表情彷佛如此主張。

  「如果我們之間談話的情報你已經透過那傢伙聽說了,那你應該明白我們的行動不是為了要破壞他,而是要幫他解開詛咒。為什麼他不打算解開詛咒?你又為何不叫他解開詛咒?他應該不

  想殺你,而你應該也不想被他殺掉吧?我想不出不解開詛咒的理由。只要將所有權轉讓給春亮,詛咒就不會發生了,折磨你們的詛咒就會消失。與其奪取他人的愛慕之心,企圖嘗試不知能否

  生效的延命方式,倒不如等詛咒解開,慢慢——」

  「你說要解開詛咒?」

  白穗的眼神變得尖銳。正因她眉清目秀,端整的五官比任何人的都更加直接地傳達出情感。然後她憤憤地開口:

  「……是嗎,看來你比起莎弗蘭緹,是更加低階的道具呢。」

  「你:你說什麼!」

  菲雅一陣憤慨。白穗瞪著她,喉嚨擠出聲音:

  「對我和莎弗蘭緹而言—〡無論是詛咒或者愛慕都沒什麼差別!就只不過是我們之間存在著那樣的羈絆。要是解開詛咒、我不再是莎弗蘭緹的持有者,或許那將都會消失也不一定。我不想

  要那樣!你要我把那當成一場夢嗎?要將一切歸咎於詛咒嗎?假使這份心情是詛咒使然……你以為我就能說一句『喔,這樣啊!』然後輕易將其捨棄嗎!因為——」

  「因為,你是人類嘛。」

  輕拍著銀色的後腦勺,春亮說道。菲雅無法理解地看著他。

  「總覺得能夠了解你們的心情……菲雅,就是這樣囉。人類的心情是沒辦法用道理說得通的。而不可理喻的情感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戀愛了。」

  「……是這樣嗎?真不明白。」

  「不~其實我也完全不懂啊,只是這樣覺得罷了——所以覺得白穗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就別太責怪她了。」

  菲雅擡頭直視春亮。

  最後她視線轉回白穗,低頭說道:

  「既然那個人偶比起我『更像個人類』的話——或許我的確是個低階的道具也說不定,有很多事情都不瞭解。可是我想要去了解。所以……要是我說了什麼話無視了你的心情,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菲雅鞠了個躬。沒想到會被人低頭道歉,白穗的表情略顯震驚。但彷佛是要裝作沒這回事似地,她馬上又回覆撲克臉別過頭。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也說不定。她冷哼一聲,抓起腳邊的茶杯

  送到嘴邊。

  「哦!被人老實地道歉,變得不知所措了嗎?你輸給茶的魔力囉!」

  「……啊。」

  白穗盯著茶杯。都喝了,也不能怎樣,只好瞪了笑著的春亮一眼,然後一飲而盡。

  「……一點也不好喝。」

  「因為涼掉了啊。要重泡嗎?你剛才講得感覺很像是:『因為你說好喝,害我很期待,結果卻沒有想象中的好,真失望。』」

  「不…不必了!別得寸進尺,人類!」

  砰!空茶杯被置於榻榻米上。感覺她的臉頰變得微紅——本性愈來愈顯露囉!——春亮不知為何感到開心。

  此時白穗突然仰頭看向菲雅。

  「——莎弗蘭緹他……」

  「咦?」

  「莎弗蘭緹他說過:『菲雅是個非常好的人,能和她成為朋友真的很開心,但卻必須欺騙她,真的非常痛苦。』還有—〡傷害了戴眼鏡的那個人,你一定也會覺得悲傷,要是能向你道歉就

  好了。」

  她乾脆地轉移視線,並說:「沒什麼特別意思,就只是這樣。」便閉口不再多談。

  「這樣啊……那傢伙說過這樣的話……」

  菲雅凝重的臉色稍微開朗了些。一定正合白穗之意。

  「不,那個~對我來說,乳牛女變得怎樣都與我無關,反倒覺得她活該!她已經恢復精神了,實在無聊透頂。八成是胸部裡裝滿了緊急養分吧?哼,居然自己一人偷偷儲備。把你的胸部平等

  地分給全世界啦!」

  「真:搞不懂到底要抱怨你哪一點才好耶!」

  菲雅和此葉開始吵鬧。白穗事不關己地看著房內。此時,像是要將話題帶回正軌似地——

  「好了——夜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既然莎弗蘭緹的詛咒已經瀕臨極限,就算他現在能忍耐得了,但總有一天會再也撐不下去吧?會變得腦子裡只想要殺掉白穗。雖然說也能將她藏在這裡

  ,但無法解決根本上的問題。畢竟禍具或多或少都和持有者有所聯絡。搞不好他哪天會憑著本能感測到持有者的所在位置也說不定。」

  沒錯,現在必須要考慮今後的事。正如錐霞所言,不曉得能將白穗藏在這裡多久。要是不行,是否該讓她遠走高飛逃去某處?不,要守住白穗的性命,最簡單又確實的方法就是——

  「請別殺掉他。」

  白穗說道。

  沒錯,已經和她約好了,所以這個辦法行不通。

  這麼一來,果然還是得斷絕白穗和莎弗蘭緹的關係——只能請她放棄所有權了。可是白穗本人不願意,她不想要捨棄戀情。

  即便要以死為代價也不願這麼做。

  (那麼到底是要怎麼辦才好……?)

  走投無路。一切方法都有矛盾。

  原以為如此。

  「——我有個方法。」

  白銀的少女目光望向遠處如此說道。

  不知怎麼回事,菲雅之後只帶著白穗離開起居室。錐霞和此葉詫異地互望一眼。而後白穗馬上又回來了。

  「呃……你們聊了什麼?」

  「她只問了我關於莎弗蘭緹的殺害器官的事。再來就是有沒有辦法聯絡到他。」

  「聯絡得到嗎?」

  「我昨天才剛買了預付卡手機給他用。不過,他為了不殺害我而逃逸,不可能會接我的電話,說不定早就已經丟掉了。」

  她坐回固定的位置,也就是房間角落。比她晚回來的菲雅站在緣廊上招招手。

  「錐霞,乳牛女,我有話要說,來一下。」

  「是有什麼樣的方法呢……」

  「喔,好是好……」

  「咦?我呢?」

  對於春亮,菲雅則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最後。」

  「什麼嘛……感覺像被排擠似的,真不舒服。」

  「你坐下就是了。」

  三人走出起居室。春亮和一語不發的白穗尷尬地共處一室,坐立不安地調整椅墊的位置、喝著茶,約十分鐘過後三人才終於回來。不知為何,錐霞和此葉嚴肅地瞇細了眼。

  「沒辦法了……既然只有這個方法。」

  「嗯……可是——」

  此葉朝春亮一瞥,窺探他的臉色,露出心虛的表情。

  「怎麼搞的,你們兩個。有什麼好方法——」

  「春亮,你過來。」

  菲雅站在緣廊呼喚。終於輪到我了啊——他一面心想著,一面走向緣廊一角。

  日正西斜。院子裡、走廊上,全都染上夕陽的顏色。

  「到底是什麼方法?快告訴我啊。」

  「唔呣……我思考了很久,覺得能告訴你的事只有一件。」

  當然,嬌小少女的頭也是,現在不是銀髮,看起來宛如金黃色。

  小小地擺動著那金黃色光輝,走在前頭的菲雅轉過頭。然後——

  「我什麼都無法告訴你——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點。」

  「……啥?」

  無法理解。然而菲雅的眼中盡是認真。

  「你別知道比較好。不,是不能讓你知道。」

  「你: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告訴我啊,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上忙的吧!」

  「有。『你不知道』就算是幫上忙了。也還有其它的,但沒必要告訴你。」

  「我聽不懂啊!你:到底是——?」

  有種被丟下的感覺。感覺事態拋下了自己而進展。為什麼要這樣——自己明明也很想幫助白穗與莎弗蘭緹啊。

  真的是被排擠了嗎?因為是無力的人類?

  菲雅笑了。眼帶哀傷地——彷佛看開了什麼似地說著:

  「我是拷問刑具,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個。」

  「——喂,你……在考慮什麼?告訴我啊,什麼嘛!」

  春亮揪住菲雅嬌纖的雙肩。金黃色的頭髮跟著搖動。

  然而她的眼神並未動搖。在極近距離注視著春亮,只這麼說了一句——

  「……抱歉。」

  她輕輕握住肩膀上春亮的手。

  而這個動作不知為何帶有一股溫暖,彷佛受到她依賴似的。

  自那之後,春亮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

  稍微用過晚餐後,一行人在黑夜中朝著櫻參家的方向移動。用餐期間幾乎沒有什麼對話,白穗也完全沒有進食。

  「此葉,身體如何了?」

  「啊,不要緊,大概已經回覆了七成吧。我想等一下也不會做什麼太大的動作,所以沒問題。」

  移動中的對話也就只有這些。此葉不會做什麼太大的動作,只有這點令春亮暫時放心。

  一行人在白穗家後面的空地停下。沒有人煙,周圍也被樹木所包圍,不必擔心會被別人看見。

  「然後呢?為什麼又回到了這裡?差不多該告訴我你們的打算了吧?」

  白穗毫不掩飾不悅。只有她和春亮依舊被矇在鼓裡。

  在她一間之下,菲雅銀髮晃動。

  「錐霞,時間呢?」

  「差不多了。此葉。」

  「是……雖然很提不起勁。春亮,那個……手借我一下。」

  手被此葉一握,「砰!」地一聲,瞬間有種衣服迸開的錯覺;回過神後,春亮手中已出現一把日本刀。在黑色鞘刃包覆下的——妖刀村正。

  「你不是說不會做出什麼大的動作嗎?」

  「那個……一言難盡。」

  刀子發出吞吞吐吐的聲音。春亮有種「隨你們愛怎樣去做啦」的心情。初次見到刀子版本的此葉,白穗圓瞪著大眼。

  「好了,開始說明。再過不久,莎弗蘭緹就會來到這裡。」

  「咦?為什麼?」

  「在你準備晚飯時,我請錐霞打手機聯絡他了。我有從白穗那裡問到號碼。」

  「……他不可能來的。那孩子為了不殺我——」

  「會來的。因為我告訴他,要是不來的話『我就殺掉白穗』。」

  「什——?」

  「對不起!」

  聽見此葉聲音的瞬間,身體違背自己的意志動了。

  將白穗的手扭到身後,鞘刃抵在她脖子上——

  「此——此葉!你這是幹什麼,快住手!」

  身體無法自由行動。無法反抗。「操縱使用者的身體」是此葉在被詛咒後所獲得的「能力」,而非違揹她的意志所發動的詛咒。因此對於能將詛咒無效化的春亮,只要此葉有心,依然能加

  以持續控制——

  「呵……是嗎?結果你們還是認為人類變得怎樣都無所謂嘛,道具。但是很可惜,就算他來了,也只會強化他想殺掉我的詛咒罷了。他不會來的。」

  白穗沒有抵抗,或許是明白一介凡人就算抵抗也只是徒勞。她只是浮現著侮蔑的表情。

  「他絕對會來。就算他可能被殺,但只要你有性命危險,他就會來……我就是明白。那就是你們之間的羈絆吧,不是嗎?」

  菲雅的話僅在幾十秒後受到證實。

  現身於月下的——是發狂的人偶的身影。

  「你們在…對白穗……做什…麼……!」

  聲音顫抖。身體也在顫抖。眼裡所見他全身各處都在痙攣。被唾液、淚水和泥土弄髒的臉上浮現的,是詛咒所帶來的殺意、超越疲勞感的虛無,以及純然的怒意——

  「就跟在電話中所說的一樣。因為實在太麻煩了,所以決定將你破壞以解決事態。這傢伙就是為此目的的誘餌。」

  「——這跟約好的不一樣!你不是說過不會破壞莎弗蘭緹的嗎!」

  白穗臉色大變,開始認真掙扎。然而拘捕住她的人類——也就是春亮的身體則是聞風不動。抵在她頸部的日本刀也相同。

  「菲雅,你…做什麼……此葉,喂,此葉!你們難道當真了?開什麼玩笑,我絕對不會允許!」

  原來是這樣嗎?因為沒辦法同時救兩個人,所以至少打算救助一人嗎?為了那一個人,而就要犧牲掉另一個人嗎?人和人之間沒有什麼該救濟的優先順序啊!又不是道具與人類!這種事…這

  種事情——絕對——!

  「夜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只能夠這麼做了。抱歉!」

  身穿制服的錐霞站在菲雅身旁,「黑河可憐」自她的袖口垂下。

  「連班長你都!等一等,你們真的無所謂嗎?等等啊!…」

  話語沒有傳進任何人耳裡。

  人偶往前踏出一步。他的身體已長出了數把利刃。右手、左手、小腿、大腿、腰骨、肩膀、胸口——數十公分的殺意有如折迭刀般彈出。這些全都長在身體正面,為了實踐擁抱。

  不用說,莎弗蘭緹身穿的制服也因這些由內而生的光輝而被割裂。和一褸破布相差無幾的衣服下,只見胸前兩顆不知為何左右大小相異的隆起。

  「要將我……破壞……?」

  「看上去已經壞得差不多了啊。我看到了好幾支猥褻的東西囉。還會再生出別的來嗎?還有,你連自己是男是女都已經分不清了啊?真醜陋的身體。」

  菲雅以鼻子嗤笑莎弗蘭緹的身體。被逼坐在地上就範的白穗,彷佛是要代替只能呻吟的人偶似地咬緊牙根。

  「咕嗚……啊啊:啊……!」

  「哦哦?你想抱白穗、想殺她想得受不了嗎?我瞭解,我瞭解。她很漂亮,超越常人地美麗。確實我也很想殺她。」

  「啊……?」

  「呵呵呵…啊哈哈哈!我就報上名吧——我是『箱型的恐禍』!」

  菲雅將取出的立方體玩具變化成擬似自己的姿態,立方鎖自右手延伸而出,鋼鐵的立方體垂落腳邊。鈍重的效果音更為其登場增添點綴。

  「我是不曉得你殺了幾十人還幾百人……哈,太嫩了!我可是殺了數以萬計的人!因為我就是為了殺人而被製造的東西!是能夠施以一切拷問處刑的嗜虐之徒!你的擁抱在我眼中看來只不

  過是兒戲。我的擁抱代表人肉的飛散,我的律動代表刺穿,我的蠕動代表轢斷,我的愛撫即為絞首。來向我請求指教吧,人偶!我能夠以更甚於你數十倍的手段,讓人們在忘我的極致中尋求

  歡愉喔!」

  「這…在說些什麼!那傢伙:那傢伙——該不會又發狂了吧!喂,此葉,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不快去阻止她的話!把身體還我——此葉!」

  刀子沒有反應。春亮背脊發寒地想到——有必須施展力量的理由、因此而不得已的妥

  協,以及菲雅發狂的姿態。同樣的狀況。啊啊,明明都一度熬過去了啊!明明應該都已經克服了啊!可是為何又——

  「此葉!可惡:菲雅,住手!冷靜下來!」

  「哈哈,旁邊還真吵。以結論來說就是這樣……我現在將要破壞你,愉悅地破壞你,然後也要殺掉已無利用價值的白穗!因為我就是殺人道具,而她美得值得讓我動手殺她!無論是公主或

  女工,過去我都曾親手殺害過,但那些卻都無法和她相比!實在太令人期待了,只要一想到那張臉醜陋地扭曲、流著淚慘叫饒命、失禁而後死亡的模樣!」

  春亮啞口無言。與菲雅完全相反,另一方面也有著一個使盡全力吶喊的道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絕不絕不絕不讓你那麼做!我絕對…不會…讓你…殺掉…白穗!我不…允許——!」

  莎弗蘭緹的身體大大躍起。有如痛苦扭曲的蛇一般——

  從她的上臂生出了新的利刃。緊接著指間、側腹、手腕——陸續升起了白銀色。

  只聽得見一連串磨擦聲響。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無法遏止的聲響幾可說是節奏。沒錯,現在位於此處的,正是演奏著近似悲鳴音色的——

  殺人音色的風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所以…你去死吧————!」

  「錐霞!要來囉,可別死啊!」

  「很遺憾,要我死還比較困難。菲雅你才是,自己要小心!」

  被捲上憤怒發條的人偶疾驅。

  與生鏽般的嘎吱聲相反,點綴其樂曲的利刃毫無一絲猶豫。

  來吧,渴求吧!渴求什麼?什麼都好。

  因為自己的內心裡,不祥與恐懼之物已不復存在——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禍動(curse/calling)!」

  將立方體變形成扭轉的螺旋槍。這時莎弗蘭緹已逼近眼前。就算搞錯,也絕非洗練的動作,有的只是如狂獸般的速度。表情已完全喪失自我,令人不禁懷疑他能否確實思考。

  並非使用任何招式,莎弗蘭緹就只是本能地揮出手掌、手臂、腳上生出的刀。由於太過亂無章法、看不出刀路,只能勉強以螺旋鑽彈開攻擊。

  「哎呀呀,沒問題嗎?這個穿孔機的邪惡度與你刀子的邪惡度,不覺得根本無法相比嗎?你還是老老實實放棄吧,讓我鑽掘——當然,繼你之後就輪到白穗了。」

  「……!不準……絕對不允許……」

  「用說的倒是簡單。」

  像是施展金臂鉤般揮出的手臂刀刃被螺旋鑽擋下,緊接著握柄彈開帶有利刃的膝蹴攻擊。這時,菲雅往後一退。正當莎弗蘭緹前進追擊時——

  「這樣好嗎,人偶?光是隻顧著我。」

  「嗚——?」

  漆黑的皮帶纏上他的身體。是錐霞為避免被捲入而保持距離在操控「黑河可憐」。巧妙地避開莎弗蘭緹的利刃,皮帶有如攀附大樹的藤蔓般束縛住他的身體。趁著人偶停下動作時,菲雅往

  前一跨,手中的螺旋鑽向後拉回——

  「莎弗蘭緹!啊啊……快住手,求求你住手——!」

  白穗慘叫。菲雅毫不顧及地刺出螺絲鑽。

  然而〡—貫穿制服的螺旋鑽尖端,僅僅陷入單邊胸部數公釐便止住。

  「呵呵,一口氣殺掉太無趣了。就慢慢在你身上開洞吧?首先是這顆胸部。雖說能夠變換大小,或許沒什麼意義……嗯亡那麼就挖白穗的胸部好了,或許比較有趣。你喜歡哪一種?喜歡被

  挖還是看人被挖?我哪一種都——」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吱嘎吱嘎吱。風琴奏出新的聲音。緊接著利刃劃開身體出現,割斷了錐霞的皮帶,自束縛中掙脫。

  「錐霞!」

  「嘖……沒問題,這條皮帶可以延伸。不過——變得有些棘手了。」

  望著增加了刀刃的莎弗蘭緹,錐霞面色凝重地低喃。人偶仍以空洞眼神瞪著菲雅。

  「你要是:敢對白穗做出什麼:饒不了你……!」

  「嘖——第二十二號機關潰式針球態『星棍』(Morgenstern),禍動(curse/calling)!」

  螺絲鑽變化成鐵棍棒。較螺旋鑽略短的棍棒尖端,同樣有著不輸螺旋鑽的不祥。巨大到幾乎可讓一個小孩子進入、佈滿荊棘的圓球——那即為破曉的明星。

  有如電視上看到名叫棒球的運動般轉動腰,將那顆破壞球橫掃向人偶。恰好撲上前襲擊的人偶使出全身刀刃抵擋那顆球,然而卻在重量的差距下彈飛出去。

  耳中聽見白穗慘叫。這樣就好,盡情哭喊吧!

  如此心想的瞬間,新的聲音震動著耳膜。往莎弗蘭緹飛出去的方向一看,環伺空地的樹木——其中幾株以驚人之勢倒下。

  「……吾為對一切形態擬似之人偶行使王權者……遵從吾命!遵從吾命!遵從吾命!」

  「……?啊,原來如此,木偶臣僕嗎!」

  是在那間教室時,喬裝成白穗時私下偷偷進行的行為。藉由詛咒而得到的王權的顯露。莎弗蘭緹砍斷了此地的樹木,勉強制造出「近似人形的道具」。

  樹幹與兩條樹枝、被莎弗蘭緹的刀子斬開而製作的下肢。兩株造型隨便的木頭人偶,響著不自然的關節聲開始動作。

  「嘖——」

  任務似乎是將礙事者排除,它們的目標是錐霞。趁著她以皮帶綁住一株時,另一株朝她逼近。當她驚覺木偶逼近而轉身時遲了一步,木偶尖銳的手刺穿她的肩膀。鮮紅色滴落,錐霞咬緊下

  脣拉開距離。

  「班長……!此葉,快去幫她啊,喂!」

  菲雅聽見春亮焦急的聲音。你也這樣就好。你這樣就好。

  不管怎樣,錐霞的皮帶不適合用來應付那樣的對手。自己得想點辦法才行。

  「哩小——!」

  菲雅再次揮開還學不會教訓的莎弗蘭緹,奔上前援護錐霞。她以渾身之力使出鐵球攻擊打碎木頭,輕鬆破壞襲擊錐霞的兩棵樹。

  「唉唉~太嫩了!太嫩了!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你以為這種木偶幫得上忙嗎?見到這塊黑鐵的威力後,你還這麼認為嗎?可笑到讓人笑不出來。這把『星棍』雖然只有有力量的人才能使用

  ,但就夠算是很了不起的嗜虐的父母了。只不過揮下它,人類的肉就會『咻啪!』地被打散。我最喜歡拿它往美麗女人的臉上揮了。沒錯,像白穗這樣的美女,五官剎那間就會醜陋地扭曲、

  落下陳腐的眼淚;荊棘刺進她雪白的肌膚——咻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菲雅……?」

  她看見春亮的眉頭微微皺起。

  是啊—〡差不多該察覺到了。可是拜託,再一下下就好。

  還不夠。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噗嗚嗚嗚啊啊啊啊啊!」

  面對再次襲擊而來的莎弗蘭緹,刻意減輕力道揮出鐵球。

  讓鐵球吊掛在身體的刀刃上止住。溫柔地望著這一景,菲雅心想——

  就這麼抱著那種東西不放,會是因為想尋死嗎?或許在一瞬間後那就會變成不再是鐵球的東西啊。

  「第十八號機關.伸式外框態『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禍動!」

  鐵球變化成一個平穩的基座,以及垂直其上的長方形邊框。並沒有像刀刃或荊棘那般壓倒性的質量,但那無疑是為了害人的拷問道具。

  邊框的上下各有一根像是樑的東西,而在其左右對稱延伸而出的並非立方鎖,而只是單純的鎖鏈。鎖鏈發出鏘啷聲響移動,前端鐵輪拘束著莎弗蘭緹的四肢。

  而後——樑柱在邊框內移動。上部的在上方,下部的在下方。如此一來想當然爾,被鎖鏈束縛的莎弗蘭緹身體也會跟著被上下拉。

  「啊……嗚:嘎啊……」

  「這個伸長臺的感覺如何呀?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仔細一想,你雖然稱作是完全人偶,可是身高卻太矮。就用這個幫你拉長吧——直到你的手腳被扯斷為止!啊哈哈哈!」

  在框內被束縛住、懸浮半空中的莎弗蘭緹動彈不得。他發出「嗚——嗚——」如野獸般的呻吟,只能無謂地搖動身體。

  吵人的鎖鏈聲。生出的無數利刃反射星空散發出光輝。從裂開的制服間,可以看到斗大的汗珠宛如緩緩舔舐肌膚般地滑落。在那裡的是被架上拷問臺的雙性神人——模擬他的人偶。菲雅認

  真地觀察他的樣子。

  (是現在嗎?)

  不能誤判,必須得慎重行事。

  「莎弗蘭緹……啊啊,住手,快停下來!」

  確認聲音的源頭。哭喊著的白穗,以往的她未曾如此地像個人類。

  「求求你……!殺我,殺我就好了!夠了——所以請別殺掉莎弗蘭緹!拜託,求求你……求求你——!」

  白穗激烈地扭動身體掙扎。春亮五味雜陳的表情俯視著她。不用說,日本刀操控的身體不允許她逃脫。

  菲雅緩緩走向被吊在伸長臺的莎弗蘭緹。

  「怎麼啦,就只有這樣?真的就只有這樣?喔喔,你看,白穗哭喊成那樣。怎麼說呢——真是勾起我的慾望。」

  「咕嗚…啊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吱嘎吱。

  又生出了。新的殺害器官又從他身體探出。他的模樣已可說像個劍山。

  而後莎弗蘭緹轉動兩隻被圈在鐵環中的手腕。喀嘰喀嘰喀嘰〡—骨頭轉動的擾人聲音響起。突出掌心的刀刃在那強制迴轉下與鐵環數度接觸,最後釦環終於在利刃的衝擊下脫落。手腕掙脫

  鐵環,上半身恢復自由後,她緊接著揮刀朝腳上的束縛亂打一通解開枷鎖。

  「哦……」

  菲雅讚歎,將伸長臺變回擬裝立方體的模樣收回手邊。

  雙膝跪地的莎弗蘭緹立即起身。

  「呼……嗚嗚嗚嗚嗚……」

  呼吸紊亂、瞳孔混濁、手腳痙攣。

  感覺他似乎已瀕臨極限。

  那麼就差不多該收尾了。

  為此,必須再次以像剛才那般的形式將他拘捕住——雖說已渾然忘我,但剛剛那一招應該已讓他有所警戒。像剛才那種簡單的陷阱應該已經不管用了。

  ……沒問題。

  那樣的話,準備更復雜的陷阱就好了。

  為此早已準備就緒。

  「呵呵,很努力嘛。那麼我就給你個機會吧?」

  將連結著鎖鏈的立方體變回魔術方塊。抓著它——然後將它遠遠丟擲,通過莎弗蘭緹的頭上,直達他背後遙遠的地方。叩咚—〡塑料掉落地面的聲音。

  菲雅攤開空著的雙手——

  「好了,現在我全無防備喔!放馬過來吧!因為你實在太弱了,害我湧現一股憐憫之情。別擔心,憑你那半吊子的擁抱,我可是死不了的。對我來說你那擁抱不過就跟鐵處女差不多,只不

  過是我的三十二分之一!就算你準備得出比現在更多三十二倍的刀刃,也不見得贏得了我!好了,來吧!」

  不知他是否有聽見。

  總之,如野獸般咆哮過後,莎弗蘭緹逼近。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菲雅突然間心想。

  是因為詛咒而想殺白穗,所以想要排除妨礙他下殺手的自己,想得不得了嗎?還是說,就只是無法原諒我這個想要害白穗的人,為了守護心愛之人——

  (我是在羨慕嗎……)

  和莎弗蘭緹距離已剩不到幾公尺。再幾步就進入殺害器官的武器範圍。

  而後「終結夢境的最初擁抱」便會實現——人偶與人類的戀情結局。

  但是。

  (你想抱的人,不是我才對吧?)

  菲雅彎身,有如等待似地伸長雙手——

  「錐霞,另一個我就拜託你了!」

  「已經過去了!」

  如她們兩人所照會的〡—被扔向遠處的魔術方塊,被錐霞的「黑河可憐」拾起後拋了回來。這個策略就是為此時而準備的。不得不說這方法實在單純得陳腐,但應付前後不濟的人偶已是綽

  綽有餘。

  被扔出的玩具自皮帶鬆脫,緊臨著地面低空擦過。單手接住穿越人偶兩腳間的玩具,間不容髮地快速展開偽裝立方體。以腳將立方體推往莎弗蘭緹的胯下,順勢後空翻——莎弗蘭緹已接近

  到幾可感受他的呼氣,藉此拉開與他身上刀刃的距離。菲雅搶先在人偶跨出下一步前——

  「第九號機關.捕式迴轉態『異端審問車輪』,禍動!」

  立方體變成巨大的車輪,捕獲正上方莎弗蘭緹的身體。

  那是比「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還要大上一圈的車輪。外觀像個水車。存在於車輪各處的手腳枷鎖,是能將犧牲者與車輪邊緣化為一體、完全奪去其自由的裝置。一旦被捕獲,就再也無法

  逃離。毆打、水刑、火刑,或者就只是轉動車輪剝奪體力,能夠對無法動彈的犧牲者所做的事情一籮筐。

  只不過,現在該做的與過去的任何一種苛責刑罰都不同——

  「住手…住手…住手!求求你住手,拜託,我什麼都肯做,什麼都……」

  白穗的聲音已變得和惡夢囈語所差無幾。

  和莎弗蘭緹先前被伸長臺捕獲時相同……不,是掙扎得更厲害。垂著唾液,劇烈扭動著纖瘦的腰;更加地向前弓起背脊。自雪白大腿上生出的刀刃彼此撞擊著發出聲響。

  「嗚嗚…嗚嗚嗚……!」

  「怎麼啦?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你就這點能耐嗎?真的就到此為止了嗎?這樣好嗎?這樣下去白穗可是會被我殺掉喔!我要殺掉你最愛的女人囉!你現在要是不拿出全力,就救不了白穗!而且也殺不了她!白穗只能死得一文不值!討厭嗎?你不想這樣吧?不要對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莎弗蘭緹再度勉強轉動手腕。然而這次的枷鎖不如伸長臺那般得以移動,相對地也更加牢固,還能夠再撐一陣子。反倒是他的手還比較讓人擔心會先扭斷。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聲音還在持續。恐怕是最後的——

  「那麼你就別吝惜!把你體內的一切詛咒於此時此地全都喚醒!將你全身為了想殺害某人而存在的各種可能全都呼起!揮動祕藏在你體內的所有利刃!你若喜歡白穗、愛白穗的話,若說那

  是詛咒的話——就將全部展現給我瞧瞧!」

  話語傳達到他耳裡的瞬間過後——

  莎弗蘭緹的身體更強烈地掙扎。猶如猛獸一般,抑或該說是如其臨終前的哀號般。

  匡鏘——從他的心臟部位突出一把利刃。

  殺人風琴的旋律停止。

  「這就是最後了嗎?」

  「啊…白……」

  「這真的就是最後了嗎!」

  「啊啊……白…穗……對不……」

  從他的眼角看到了閃爍的光輝。於是菲雅決定做最後的收場。

  那就是——

  「——那麼,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說著她轉過身。

  她轉向至今一直相信、守候著自己的濫好男人——笑道:

  「最後就交由你收尾,春亮。該做什麼,你應該已經懂了吧?」

  不用說,當然懂。還不明白的人——

  「……咦?」

  大概就只剩茫然自失地發出困惑之聲的白穗。

  已不必再將她加以拘束。或許是明白春亮已理解,此葉早以放鬆對他身體的駕馭。兩人的意志合一,春亮朝拷問車輪全力疾馳。

  莎弗蘭緹仍為了掙脫而掙扎。

  他體內祕藏的所有利刃全已傾巢而出。

  事情很簡單。要不殺莎弗蘭緹,也不讓他殺掉白穗的方法——

  就只剩下「奪去他殺掉白穗的手段」。

  因此,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對方既然遭受拘縛,那麼也不必花太多集中力,只要像是割草般即可。

  左手握住黑色鞘刃,右手順勢滑出。

  拔刀。

  「——劍殺交叉!」

  一陣銳光閃過莎弗蘭緹身體上方。

  以彷佛割取汗毛的精準度,斬去緊貼肌膚的無數支刀刃。

  就這樣,此葉僅破壞武器的劍擊,將莎弗蘭緹的殺害器官——

  一支不剩地斬草除根。

  ※

  恢復自由後的莎弗蘭緹,正像個人偶般,步履維艱地走近白穗。白穗則仍涕泗縱橫地側坐在地。

  「莎…弗蘭緹……?」

  他沒有回答,只在白穗跟前跪地。看不見他頭髮下的表情。莎弗蘭緹抱住白穗的頭。

  「——我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嗯……是啊。」

  「我好想抱緊你。雖說是詛咒,但那確實是我的心情,所以我很想緊緊抱住你。可是殺害器官開始長出來——逃出房裡時,我心想:啊啊,我再也沒辦法擁抱白穗了。於是開始哀傷了起來。」

  「嗯……是啊。」

  「可是,現在就算擁抱,你也不會死了。所以白穗現在就還活著。」

  「是啊,還活著。你也是。」

  白穗也緊緊環抱住莎弗蘭緹的身體。

  眺望著這一幕的春亮,身邊站了個嬌小的人影。

  眼前的光景多少害他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往旁邊的頭上敲了一記。

  「你:幹嘛突然打人家?詛咒你喔!」

  「你啊……啊啊亡真是!想抱怨的點實在太多了,都不曉得該從何講起!所以就全涵蓋在那一拳裡。」

  「……是指什麼都沒對你說明的事嗎?沒辦法啊。那傢伙沒辦法自主控制殺害器官——既然白穗都這麼說了,那麼就必須將他給逼到極限,讓他展現出全部的武裝才行。將白穗置於他眼前

  ,讓他因憤怒失控而引發出詛咒的衝動。」

  為此目的,必須讓莎弗蘭緹誤以為白穗陷入甚至令她哭泣喊叫的困境。因此當然不能告訴白穗什麼。再者,也不能有任何一丁點讓她自行察覺菲雅真正目的的舉動——例如某個濫好人完全

  不對她的暴行加以制止或焦急,或者別腳的演技害得事情泡湯。因此當然非得對那個濫好人保密不可。

  「在我察覺到之前,真的是捏了把冷汗耶。以為你又……那個,變得像以前那樣……」

  「但是你相信了我。所以才察覺到的,對吧?」

  她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怎麼說呢,春亮覺得真有點卑鄙。

  「不過……一方面也是因為你挑釁得太過明顯了。真是的,幹嘛特意讓自己扮黑臉。」

  「我是個被詛咒的拷問道具,早就習慣被人憎恨了。」

  菲雅望向遠方如此說道,於是春亮又往她頭上敲了一記。這次真的只是輕輕一記。

  菲雅也沒有加以抱怨。

  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錐霞走近說道:

  「這件制服已經不能穿了,真是意料外的支出。是說,和上次比起來好多了。」

  「上次?對喔,上次的外出便服全毀了嘛……對了,你的傷不要緊吧?」

  「已經癒合了。先別提這,此葉你還好吧?從剛剛就一語不發耶?」

  「嗚…嗚嘔……咦?啊,那個:剛才不小心看到上野你身上的血,所以現在……已:已經沒事了喔!」

  之後錐霞和此葉也各自向春亮道歉,但那現在都已無所謂了。如此告訴她們後,兩人臉上也都各自鬆了口氣。

  望了還抱在一起的白穗和莎弗蘭緹,春亮對此葉問道:

  「那個啊,我只是問問。你認為他們兩人今後會如何?」

  「這個嘛……『必定會與持有者相戀,而後發動殺害器官,將持有者擁抱致死』的詛咒本身還殘留,只不過殺害器官沒了。所以,呃——」

  「『相戀而互相擁抱』——我想大概就像這樣吧。沒錯,現在我身上殘留的慾望,只不過就是將『想殺人』替換成『想擁抱』這樣。」

  莎弗蘭緹擡起頭說道。是因為滿足了慾望嗎?臉上表情顯得很清爽。

  「現在雖然已經平復,但那詛咒的欲求一定還會再復活吧。因為持有者沒有更換……」

  「只要每次發作時就擁抱,這樣不就得了?沒問題的。」

  反而是白穗說出事實。簡單來說,莎弗蘭緹就像是得了「擁抱白穗中毒」一樣。

  「可是——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殺害器官全沒了所以沒關係,但一段時間過後詛咒或許會變成別種性質也說不定。要是變成以殺害器官之外的方法也想殺掉白穗的話……」

  沒錯,莎弗蘭緹會擔憂是必然的。誰也不曉得今後會變得如何。

  曖昧得無可預期。

  複雜得無可理解。

  詭異得無法安心。

  這就是將會長久束縛他們——名為詛咒的枷鎖。

  然而。

  打破這枷鎖的的言語是多麼地明確、單純、高潔。

  「——開什麼玩笑。」

  白穗神色險惡地瞪著難得重逢的戀人。

  那位戀人身上雖然傷痕累累,但卻已不再有傷人的鋒芒。

  沒有什麼詛咒是無法解開的。

  白穗就只是看著失去利刃的戀人,清楚地繼續說道:

  「你已經只是個普通人偶了,所以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我才不會被這樣的你給殺掉。到時後我會揍你一拳讓你清醒的。」

  說這話時,她臉上顯露的情感也已不只像是個人偶。因此白穗是個普通的人類。那是既軟弱、堅強、脆弱、坦率,卻又充滿矛盾——然而也正因此,連遠處看著的春亮等人也得已放心的、

  人類的表情。可想而之在極近距離下注視著她的莎弗蘭緹有多麼地驚訝。

  但應當並不只有驚訝。

  原本處於相對位置的兩人,如今前所未有地站在對等地位。

  白穗傾出渾身的一切在斥責他:別說喪氣話。

  那一定是非常地令人—〡感到開心才對。

  因此,人類人偶凝視有著堅決眼神的人偶人類。

  「這樣啊……我不是一個人呢。」

  他像是揮別陰霾似地笑了。

  之後僅有兩人的時間持續了好一陣子。過了一會兒,白穗臉貼著莎弗蘭緹—〡也就是不讓春亮等人看見表情地小聲說道:

  「……吶,之前說過的那個,我想已經不需要了吧?」

  僅這麼說,莎弗蘭緹似乎便已會意。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後——

  「說得——也對。可是,白穗沒關係嗎?」

  「我說了,我不需要那個。詳情雖然我不太瞭解,但那個該還給人家吧……就像剛才說的一樣,我不會讓你殺了我的。所以有沒有那個都無所謂。」

  白穗微妙地露出生氣的表情。見此,戀人也放鬆臉頰說道:

  「那:就這麼辦吧。嗯,我也有理由必須自己還人家。」

  而後莎弗蘭緹轉向對他們的對話不明就理的春亮。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可以來一下嗎?」

  「若我幫得上忙的話,請說。」

  「啊,與其說是拜託你……正確來說,是要拜託那位刀子小姐。」

  「我嗎?什麼事?」

  輕輕放開白穗的身體,莎弗蘭緹指著自己胸前的某部分位置。殘破不堪的衣服下的雪白肌膚。春亮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見此,菲雅、錐霞以及白穗都不悅地瞇細了眼。

  「這底下有張像卡片一樣的東西。好幾十年前當我還在歐洲時,有個奇怪的男人擅自埋進我體內的。」

  「卡片?」

  春亮腦海浮現出鎖定菲雅為目標的組織——蒐集戰線騎士領的人手中所持的詛咒之斧。在那上頭裝有一張磁碟。

  「那個難道是……免罪符機關?是像這樣平平滑滑,然後又有角的嗎?」

  菲雅慌張地轉動手指畫了個四角形。

  「嗯,像那樣子,又黑又薄的。」

  「怎麼回事?那不是被騎士領的傢伙們拿走了嗎,錐霞?」

  被問到的錐霞聳聳肩。

  「我也只是聽說而已,其它的不知道……可是就算其它地方有也不奇怪啊。重要的是,對於那張磁碟,你知道些什麼嗎?那傢伙有沒有告訴你什麼?」

  「呃——這不是將卡片埋入的人告訴我的。我知道的就是——那原本是菲雅的東西,能夠多少抑制詛咒。」

  莎弗蘭緹仰頭瞄了菲雅一眼。

  「最近抑制詛咒的效果變弱了——我想大概是自從菲雅開始活動之後才變成這樣。」

  「你說什麼……?」

  「啊,不,我也完全不知其中道理,只是這樣猜測而已。我會變成這樣不是菲雅的緣

  故。我不願那樣想。所以我才告訴你。」

  莎弗蘭緹邊搖頭邊微笑道:

  「要是今後我又出了什麼差錯,像剛才那樣發狂,造成什麼無法挽回之事的話——一定會找個逃避的藉口,說是『某人害得抑制詛咒的效果減弱』。我不想對朋友說這種藉口;再說,既然

  效果減弱,拿著也沒意義。所以我要還給菲雅。」

  「可以嗎?但詛咒多少減輕也是事實吧?」

  菲雅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也因如此,莎弗蘭緹回望著提議的白穗。真的可以嗎?要是按捺不住詛咒,到時受害者可是白穗。

  然而她卻已下定決心。決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被殺害。接受到她的決意,莎弗蘭緹的答案當然是——

  「原本就不該會有這種東西才對。再說——」

  他輕撫白穗的頭,繼續說下去:

  「仔細想想我身上的詛咒是什麼,就覺得那張磁碟至今就像是一直在阻礙我們似的。雖說不曉得未來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們,但我不想要自欺欺人也不需要藉口,不將責任推卸給任何人,我

  們要兩人自己努力。這樣一定才是理想的戀情對吧?」

  白穗瞇細雙眼,有些開心似地低嚅:

  「是啊——這樣的戀情,就好似詛咒呢。」

  由於此葉說想避免見血,因此莎弗蘭緹暫時變回了人偶的姿態。儘管如此,看上去也和人類沒什麼太大差異。此葉在他胸前微微開了道細縫,菲雅手指伸入其中抽出了免罪符機關。雖說不

  曉得其中原理,但這點傷似乎不會反應在人類姿態上。

  而後短暫的平靜造訪。

  此葉衝進附近的樹叢,窸窸窣窣地開始換衣服。雖說也不是沒想過要幫忙,但一個男人幫忙遞內衣褲也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會在意料外的地方發現找尋的東西耶……未免太巧了吧?」

  想起交給菲雅的那張磁碟,春亮喃喃道。聽他這麼說,錐霞面有難色地告訴他:

  「……或許並不全是偶然。夜知,還記得之前告訴過你的嗎?」

  「咦?什麼事?」

  「雖說我也只是聽說——不過『免罪符機關』似乎會『彼此吸引』。記得逮捕那個騎士領的女人時我有告訴過你。」

  「這麼說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當然,其中的理由或原理都不清楚。還有『彼此吸引』這句話所表示的強度上的意義。是像磁鐵那種物理性相吸呢,還是說——指的是『命運上』彼此吸引?若是這樣……

  嗯,怎麼了?」

  春亮想起來了。昏倒事件發生的第一天,菲雅奔出理事長室,漫無目的在校舍內四處奔跑時——她說了些什麼?

  第六感。總覺得在這個方向。犯人的氣息在呼喚著我。體內湧現坐立不安的感覺……難道說,該不會那也是免罪符機關的性質所導致?

  「是有這個可能。但不是很明確吧?要是一天到晚有種被拖著四處跑的感覺,菲雅難免也該覺得奇怪才對,再說理當也會更早發現到他們對調了身分。她只不過總覺得有時受到吸引:

  是嗎……那麼性質果然該歸類為因果上的引力作祟嗎……」

  「老師,你講得實在太模糊,我聽不懂。簡單來說是怎樣?」

  春亮高舉雙手錶示投降,原本口中碎碎唸的錐霞便乾脆地回答:

  「我也不清楚啊。藉由彼此相吸的性質,造就了這次事件其中的各項偶然——散佈全世界的磁碟偶然存在莎弗蘭緹體內,然後偶然被白穗的父親買回日本,又偶然被寄託在與夜知家有關聯

  的理事長那裡,而又偶然交到了菲雅手中——或許這便成了這些偶然的理由也不一定。但我也只是臨時想到,說說罷了。」

  「唔嗯——若要將一切全歸咎於免罪符機關的話,總覺得是想太多了……」

  「當然。這單純只是對於其中可能性的考察,別太在意。」

  既然她這麼說,於是春亮決定便不再去想這件事。反正現在也累得腦筋不靈光。

  這時從樹叢裡傳來聲音:「啊……咦?內…內衣不見了……!我遇到大麻煩了?」錐霞聳聳肩說:「我去幫此葉一下。」然後便邁開步伐,半途撿起掉在附近的內衣——看見尺寸的瞬間她

  身體似乎因暈眩而搖晃了一下,但那就裝作沒看見吧。

  而其它的人呢——轉頭一看。莎弗蘭緹再次變回人形,和白穗並肩討論著今後的事;菲雅則在稍微遠離的地方,單手拿著免罪符機關,茫然地望著他們兩人的模樣。讓人在意起來。

  「你在做什麼?」

  「嗯……怎麼說呢,看著那兩人——」

  她難以啟齒似地含糊其詞,然後輕輕將手置於胸口。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胸口有種莫名的感覺。像是開心,又像是不好意思……又有點羨慕。這是怎麼回事?」

  「……是你現在正要開始瞭解以前不明白的事情了。」

  春亮刻意回答得很曖昧。不過菲雅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追問。或許就某種程度而言,她自己也發現了也不一定。

  是嗎—〡菲雅低喃著稍微瞄了春亮一眼。

  「換個話題,回到家後……那個,麻煩你了。」

  「什麼事?」

  「當…當然是指這個啊!」

  菲雅單手搖了搖卡片。

  「老實說,上次多少有點痛。你那麼粗魯地塞進來……這次要溫柔點喔I」

  「因為你很緊啊……我努力,但可不敢保證喔。」

  「給…給我保證!那種事真的很丟臉耶,這點保證是理當該有的吧!我每喊一次痛,就要跟你索求一片仙貝!」

  「你是想拚命喊痛來詐領仙貝吧?真是充滿犯罪性的想法耶,這種事我可不答嘎噗!」

  脖子上有被皮帶緊緊纏住的觸感。戰戰兢兢地回頭——

  有個面無表情的惡鬼。

  「什麼事既丟臉,又緊、又痛的啊……?夜知,把話說來聽聽。」

  「班長!等:等等,聽我說你就知道了!」

  「哦哦?你肯說呀?雖說我原本打算你保持沉默不講也無所謂啦——前提是你要對脖子的健壯很有自信!呵呵呵呵呵!」

  「你這樣面無表情地笑,很恐怖耶!」

  「呃……雖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不過請別制止他們喔。」

  在他們身後,此葉表情複雜地客套笑著。

  白穗與莎弗蘭緹訝異地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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