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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第一卷)》第5章
  「夜晚配上母親與抱枕」"Voice,atermination,notatermination,her,her"

  「呃……上野就請用我房間裡的浴室—〡」

  「不——我沒有淋到什麼雨。請借我一條毛巾就好。」

  此葉帶著錐霞前去自己的房間了。她的房間裡有組合的衛浴裝置。中途傳來慘叫聲,八成是因為她看到被菲雅打破的玻璃窗吧。

  春亮帶著菲雅來到主棟的浴室——

  「好了,妳先進去吧,女士優先。」

  「……我不會感冒。但人類不一樣,你先——」

  被推進更衣間的菲雅低頭說道。

  「事到如今,不差那幾十分鐘啦,笨蛋。也不想想是誰害我跳海的啊?」

  「﹒﹒﹒﹒」

  「總…總之,現在這個世界反對蔑視女性,為了不讓人權團體湧進這個家裡,妳就進去吧!還是說,那邊那個小不點又迷你的小姐不是淑女,所以在客氣是嗎?」

  「囉…囉嗦!你就真的去得感冒吧!去死!受詛咒吧!」

  菲雅面紅耳赤地怒吼。春亮從架子上拿了一條毛巾丟給她之後便退場。

  話雖然那樣講,但他也不喜歡渾身溼答答地等待。他回到房間換衣服。瞥了緊急包紮手腕的繃帶一眼。在那之後已隔了一段時間,並沒有滲出新的血。只要不亂動就不會太痛。雖

  說是被刃器所傷,但最大的功勞果然還是因為此葉勉強避開了要害。真是非人的神技。

  「喔喔,雖然是充面子那樣講,但還真冷……走在時代的尖端,拿暖爐出來吧!」

  他帶著脫掉的衣服回到更衣間。在外頭側耳傾聽,可以聽見浴室中傳來淋浴的聲音。看來她有好好地在暖和身子。

  靜悄悄進入更衣間,將溼衣服扔進洗衣機裡。也順便將洗衣籃裡頭菲雅的衣服——話說,是此葉的衣服——也扔進去。但在之中,有一件唯一看起來是菲雅的白布,春亮瞬間定住。

  「不,等等,我是為了洗衣服喔。並沒有什麼邪惡的念頭。應該沒有……」

  但他還是覺得有罪惡感,無意義地確認四周,才彎下腰將手緩緩伸過去。正當他拎起溼布的一角—〡腳下突然有個黑影橫過。

  行動迅速地從洗衣機底下爬出的不祥黑影,正是怪奇生物G。沒有多少人會喜歡這玩意。配合著驚恐的心情,他反射性地驚叫出聲。

  「嗚喔啊!」

  「噫……?]

  浴室裡也傳出微弱的驚叫聲。同時還有椅子還是什麼東西翻倒的聲音。春亮怒吼著:「別嚇人啦!」但卻沒有迴音。只有蓮蓬頭的聲音令他感到不祥地持續著。

  「菲雅……怎麼了?菲雅?」

  沒有迴應。發生什麼事了?春亮拍打著浴室的毛玻璃,但裡頭還是隻有沉默。

  「喂——喂?回答我!妳昏倒了嗎?再不迴應,我就要進去囉!」

  躊躇只有一瞬間。現在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他推開玻璃門走進裡面。

  映入眼中的是整個翻倒的椅子和洗臉盆、在地上蜿蜒吐著熱水的蓮蓬頭,以及……一屁股坐在浴室磁磚上、縮著身體的菲雅。她喀答喀答地不住顫抖,雙手抱頭並蓋住耳朵。

  但當她發現是春亮時,快哭出來而扭曲的臉驚覺地擡起。驚人的慘叫聲。

  「呀啊!」

  「呀啊!是:是我不好!沒事就好!咕噗!」

  肚子吃了一記右直拳。虧自己這麼擔心,看來她很有精神。

  總之春亮爬著出了浴室,手伸到身後關上毛玻璃門。

  「別嚇人,無恥小鬼!詛咒你喔!」

  「抱歉,真的是我不好。妳慢慢洗——」

  正要轉身離去時——

  「啊……那個,等:等等……正好。你就這樣聽我說一下。」

  「妳可以洗完出來再說啊?」

  「我想現在先說。要是不這樣的話,我的決心會動搖。」

  毛玻璃上映著她的顏色。隔著半吊子的距離,白與銀色的輪廓看起來朦朧不清。但剛才一瞬間看到了她女性的平滑雙肩、腰部、大腿,和記憶融合起來,可以很容易想象——等等

  ,不準想象!春亮連忙搖頭。

  「怎麼了?」

  「不!沒什麼!那我就聽一下下……」

  要是看著菲雅的方向就會做奇怪的想象,因此他背靠著毛玻璃坐下。此時他注意到剛才沒能丟進洗衣機的白布掉在眼前,更是有一種奇妙的心情。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嗯:沒什麼。只是有個我滿害怕的蟲……」

  「蜘蛛嗎?」

  「啊?不是,是蟑開頭的討厭鬼(注:日文的蟑螂,羅馬拼音為G開頭)……惡,光是回想就討厭。總之沒事。」

  「是嗎,嗯。光是回想就討厭,這一點我也有同感。」

  「剛才妳是因為這樣才害怕嗎?」

  「呆:呆子!我才沒在害怕!完全不對!只不過——」

  他等待著話語繼續。間隔了幾次呼吸後——

  「——不。雖然理由不一樣,但是這樣沒錯。我在害怕。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事……」

  進入正題了——春亮心想。菲雅的聲音聽起來很認真。

  「春亮……我害怕慘叫聲。正確來說,是親近之人的慘叫聲。所以剛才也是,一想到我或許又會記起以前的事,或許又會顯露出我以往的臉,就很害怕。」

  「……才那點慘叫聲妳就害怕,我也很傷腦筋耶?」

  「剛才那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而變得太過敏了吧。我也有點太神經質了……但是,今後或許還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我想話先說在前。被蟲子嚇到也就算了,但像今天

  這樣,你被某人所傷,真正感到痛苦而驚叫的話——或許我又會變回我自己也不一定。」

  「是因為:妳以前聽過的慘叫聲……嗎?」

  「嗯。以前有個少年,負責照顧還是個道具的我。結果那名少年成了我的犧牲品而死。聽見你的慘叫,我想起的就是這件事。簡單來說,我就是在那時對於『自我』產生了自覺—

  —雖說是瘋狂的自我。哈哈,實在沒資格笑那個瘋狂的猴子女。」

  玻璃的另一側傳來自嘲的笑聲。

  「但現在不一樣吧?那隻不過是種心理創傷,只不過是記憶混亂罷了。」

  「就算這樣,但我還是我。我沒有自覺有所改變。我還是維持著詛咒,然後來到了這裡。說不定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覺得討厭那個樣子,是我的錯覺,其實內心深處還在渴望作

  為道具殺人也不一定……」

  之後過了片刻的沉默。接下來,他感覺到背後玻璃的震動。

  一轉頭,只見背後有個白與銀的身影。菲雅也背靠著浴室門而坐。他們隔著一片毛玻璃,背靠著背。

  那個朦朧的銀色影子似乎微微擡頭仰望,後腦勺應該是碰到了玻璃,玻璃微微晃動。這陣晃動一定也傳達到了菲雅那裡,同時也傳到自己這邊。他們連繫著。她的身體,還有自己

  的身體,藉由一片玻璃連繫著。

  有著確實重量的女子身體,現實就在數公釐的身後——實際感受到此,春亮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但菲雅並未察覺到他的心情。

  「……我是真的受到了詛咒,真的是個危險的存在。要丟掉就要趁現在。」

  「為什麼……要這麼說?」

  「因為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待在這裡。有沒有資格解開詛咒,清除罪惡……」

  這時春亮想起此葉在頂樓的提醒。沒錯,是否該解開詛咒,跟要不要待在這裡—〡無關。

  有關的、該做的事情則是——很簡單。由於太過理所當然,因此不是人類的菲雅才沒注意到也不一定。既然這樣,只好自己告訴她了。

  「我說啊……妳總是很任性耶。」

  「什…什麼嘛!」

  春亮苦笑著嘆氣。

  「為什麼就只有這一點妳不任性呢?我可不記得有說過需要什麼資不資格的喔!」

  「咦?」

  「與資格無關。妳想在這裡的話,就留下來啊!這裡又不是接受懺悔的告解室。該怎麼說呢……而是像淨身瀑布?之類的地方。想要修行的修行僧侶,歡迎你們光臨,來者不拒!

  所以要不要留下來,關乎的是『妳想不想待在這裡』,妳大可以這點決定一切。」

  春亮對她的意志和情感加以肯定。過去她曾是道具,道具沒有意志,沒有情感。道具是被需要才存在,也就是說,存在就已對一切自己的肯定。也就表示她至今從未受人主動肯定。

  菲雅陷入沉默。過了好久還是沒有動靜。話就到此吧?春亮正要起身時——受寒的身體冷不防一顫,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喂。那個:你真的……感冒了嗎……?」

  「嗯?不,純粹只是這裡讓我冷得受不了罷了。老房子果然四處都有縫隙讓風吹進來……我沒有催妳洗快一點喔?但妳別洗太久,動作快一點,我會很感謝妳的。妳在的那個溫暖

  地方可說是天堂!老實說,我也想早點進去。」

  此時鼻子又一陣癢——

  「呼:哈:哈:哈啾!……嗚亡那就這樣啦!」

  話才剛說完的瞬間,背後玻璃門的觸感突然消失。

  「嗚哇!」「嘿呀!」

  滾進浴室,隨著一聲裂帛般的吆喝聲,視野竟整個變黑。一條溼毛巾遮住了他的雙眼。

  「噫噫噫!幹嘛?是想綁架我勒索贖金,還是想玩快樂的主公遊戲?」

  「囉…囉嗦,安分一點!」

  「叫我安分一點……嗚喔!為什麼解開鈕釦——!」

  「哼:哼!我不喜歡欠來欠去的!剛才你說你跳海的原因出在我身上,對,就是我!有什麼意見嗎?沒辦法,好啊!給你添麻煩,我就做點什麼賠罪吧!你不是很冷嗎?想早點衝

  澡?那正好,我現在就幫你刷背!就只是賠罪,只:只有今天破例喔!你可別誤會!」

  「不不不!不勞費心喔!」

  「少囉嗦,別掙扎亂動!哼……真是的……明明是個無恥小鬼……!」

  怎麼可能不掙扎?這還真不妙。但是上衣在他扭轉身體時順勢被脫掉,事態惡化。春亮顧不了那麼多,正要站起身時——

  「我不是叫你安分一點嗎……!算了,事到如今,使用蠻力也要逼你就範!」

  菲雅似乎相當起勁,從背後抓住他,封鎖他的行動。背後有種不得了的柔軟觸感,但不可以去想!褲子上也有手伸過來的觸感——

  「不要啊——!」

  春亮更是掙扎。而在掙扎的不知不覺間,總算是成功逃離了束縛。總之他抓走眼前的遮蔽物尋找出口,但映入整片視野的卻是白色的某種東西。看不得的東西,使得他一瞬間混亂

  ,但還是慌忙轉身。正要站起時——

  「你們……在做什麼?」

  此葉正站在更衣室。

  一臉笑容。

  但卻相當可怕。

  春亮冷靜地思考目前的狀況。赤裸裸的菲雅就在身後。當然,因為這裡是浴室。但不知為何自己卻也在這裡,還因為掙扎而顯得氣喘吁吁,也一定滿臉通紅,上半身赤裸,褲子也

  被脫了一半——該怎麼說呢,這一切要素似乎都是為了造就誤會而存在。

  「嗯!要問我們在做什麼的話——」

  身後傳來菲雅的聲音。因為不能轉頭,只好傳送心電感應給她:拜託妳說明了。

  「該說是……為了有借有還吧。可是我能用的也只有這個身體了……老實說,我也害羞得要命,但這是我欠他的,沒辦法。」

  「喂!為什麼要講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此葉的身體開始喀答喀答地顫抖。臉上依舊帶著充滿鬥氣的笑容。

  「嗯?有什麼誤會?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所以也許沒辦法做得很好……但我可是盡心盡力奉獻身體,想要讓你舒服的耶!其:其實我也很不願意,但為了賠罪也沒辦法——再說,

  一開始還不都是你講的話先起頭的!」

  「會害人誤會的單字怎麼愈說愈多!是說,我又講了什麼?」

  「記得是……『受不了了』『我想早點進去』『妳那』『溫暖的地方』『呼哈哈哈』……我記不起全部,但節錄後大致上就是這樣吧。說了這些話後——你就粗暴地亂動,進

  到裡面來了——然後變成現在這樣。沒異議吧?」

  「大有異議!妳節錄的方式也太詭異了吧!」

  「啊.……啊.:一

  此葉的表情突然崩潰,彷佛可以聽見發出「霹哩」一聲似的。

  「嗚哇啊啊啊!太:太骯髒了——!」

  她擺出兩手掩面這種顯而易懂的大受打擊姿勢,就這麼飛奔而去。

  頹喪著肩的春亮身後,菲雅訝異地說道:

  「那傢伙不懂浴室的意義嗎?為什麼進浴室洗澡是骯髒的事?」

  ***

  餐桌上飄著咖哩的味道。不過卻是太空包。在空腹與睡意的侵襲下,春亮也不得不放棄「不可以偷懶不煮飯」的信條。雖說還是做了生菜色拉稍作抵抗。

  「原來如此……大致明白了。此葉和菲雅其實並非人類,而是受到詛咒才獲得人類特質的道具。剛才的人是襲擊菲雅的組織的一員。以及——」

  「以及?」

  錐霞瞇細眼一瞪:

  「夜知是最差勁最惡劣的變態。」

  「這個梗已經夠了吧……?」

  春亮拚命忍著不一頭栽進咖哩盤子。聽完此葉哭喪著說明後,錐霞一臉認真地拿出手機對著另一頭說:「喂喂?我想報警,有個男人——」所以恐怕她不是在吐嘈,而是真的在生

  氣。但他又不是自己想闖進浴室裡的——雖然解釋過,但在那種情況下,似乎沒那麼簡單說服人。

  面無表情地動著湯匙的此葉好像也一樣。和錐霞一起聽過他解釋之後,雖然還是姑且幫忙做了色拉,回覆了這點程度的信賴,但是——之後便一言不發,對於他簡單說明和菲雅之

  間的對話內容也沒反應。

  「那個……班長,妳好像不太驚訝?我以為妳不會相信呢。」

  「不能不相信吧?魔術方塊都在眼前發生了奇異變化,而且剛才此葉也用一根手指頭斬斷空箱子給我看了。就常識來說,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實卻發生了。也就是不存在我

  常識之中的某種事發生了。不管是超能力、外星人、超科技或是詛咒道具,我也只能夠相信了。我也不認為你事到如今還會說謊。」

  大口吃著咖哩的錐霞表情很平靜。但似乎多少還是有些混亂——

  「再說,我們的常識總是很狹隘。所謂的常識,就是所有的既知情報之中,大家所共有的部分,而未知的事物就屬於常識範圍外。我從以前就在想,幽靈、UFO、未確認動物,這些

  頻頻被人看到,一定是有什麼理由,沒道理將他們全歸咎於為錯覺或誤認。無法加以說明,是因為我們持有的知識不足以說明,這麼想才是自然的吧?而現在我只不過偶然被賦予

  了受詛咒道具這項知識罷了。即便和發現腔棘魚一樣令我同等吃驚,但要是因為這樣就不相信,也太過愚蠢了。也有許多受詛咒道具的傳說,所以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沒錯,沒

  什麼不可思議的。有瑪麗安東尼的藍色鑽石,還有法老王的面具之類。原來如此,原來是真的啊::我也只能相信了……」

  「……錐霞。」

  打斷她喋喋不休話語的,不是春亮,而是非雅。她無意義地用湯匙撈著盤內,咖哩都快被她變成了炒咖哩。

  「那個,剛才妳說的……就是在街上遇到我的時候的事——」

  她吞吞吐吐,隔了很長一段時間—〡

  「我……很抱歉。讓妳看到了不對勁的我。讓妳害怕,我想向妳道歉。啊啊,真是的——我才是最害怕自己的人,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錐霞閉眼沉思後又眨了眨眼,將叉子刺進色拉里的小西紅柿。

  「然後?」

  「然後什麼?……妳不怕我嗎?我是:那種——」

  「現在的妳,是那個『不對勁的妳』嗎?還是說妳馬上又要變成『不對勁的妳』了?」

  菲雅屏息,馬上搖頭否定:

  「不會!我不想!我再也不想……那時候是因為發生了許多狀況——」

  「那不就得了嗎?再說,那個時候我雖然吃驚,可是卻沒那麼害怕。怎麼說呢……妳在我被奇怪的傢伙纏上時救了我嘛。」

  說到這裡,錐霞淺淺一笑:

  「所以說,我才要反過來向妳道謝呢!謝謝妳幫了我。」

  一瞬間呆愣後,菲雅害羞似地低下頭,一口氣吞光咖哩:

  「不…不必向我道謝啦。春亮,再來一碗!這個叫咖哩的還挺好吃的!下次放仙貝進去吧!」

  「別說傻話……不過記得咖哩是還剩一包。沒辦法,我去弄熱,妳等等。」

  春亮站起身,並悄悄在錐霞耳邊低聲說了句:「謝謝。」錐霞彎起一隻眼以示迴應。

  此葉依舊沉默地吃著咖哩。

  「已經這麼晚了啊。詳情也聽完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不過,最後我問一件事。不是有敵人鎖定了菲雅嗎?你們今後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使在場氣氛產生一點變化。春亮馬上想到的,不用說,是木乃伊師的蠢提議。

  但菲雅卻邊吃著新添的咖哩,一派輕鬆地回答:

  「嗯咕。什麼今後……那個怪女人可是丟了一隻手喔。實在不覺得她還能做象樣的戰鬥。應該不會再來了吧?就算再來,下次也能輕鬆趕走她吧——嗯?怎麼了,我說了什麼奇怪

  的話嗎?」

  「不,嗯……沒錯。」

  春亮含糊地肯定。她不知道。佩薇的同夥跑來找他們一事、她們並未放棄破壞菲雅一事,還有她們也有打算破壞菲雅以外的某人一事——

  但就算她知道,結論也和菲雅所說的差不多,所以春亮才肯定她所說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也不知道對方的所在之處,沒辦法由我們這邊主動。」

  「夜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作為參考。要是知道的話,你打算怎麼做?」

  「這也是問題。就算去勸她們別再來,她們也不像是會聽進去的人。這麼一來,就只好採取實力——」

  「……你要是打算做大幅脫軌的違法之事,我可會阻止你喔。」

  「那當然。看是要教訓她們,讓她們不敢再來,或者是破壞、搶走她們的裝備,讓她們來不了……吧。再更進一步的事我不想做,也不會讓妳們去做。」

  他分別瞥了菲雅和此葉一眼,繼續說道:

  「是說,因為不知道她們的所在地,就算想做這種危險的事也做不了。所以總之就期待她們不會再來,要是再來的話,就像剛才說的一樣趕走她們——我是站在這樣的立場啦。雖

  說之後也得再想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樣啊……總之,既然已聽說了事情,我也沒辦法再裝作不知情。要是沒發生什麼就好,但若萬一發生了,要來找我商量喔!那個——」

  起身的錐霞,一瞬間支吾後——

  「沒錯,我是班長。嗯,所以有義務幫助同學。」

  「……謝謝。」

  春亮對錐霞一笑。雖然不打算將她捲進麻煩事,但還是對她的心意感到高興。

  「話說,這時間女高中生一個人走在路上很危險吧,我送妳回去?」

  「不,沒關係,我會搭出租車。」

  「噢,資產階級……那我就送妳到門口吧。」

  踏出起居室的瞬間回頭一看,菲雅正埋首於咖哩盤子,只是隨便點個頭表示道別;而此葉則只是茫然地望著茶杯裡頭。

  在玄關,錐霞一面穿上學生鞋,一面壓低聲音問道:

  「雖然只是我多事,不過,剛才那傢伙的『提議』,你真的——」

  「絕對不接受。」

  錐霞微妙地笑了笑,看起來彷佛拿他沒輒似地,但又像是在說:這樣才是春亮。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就不再多說。因為你撿起卡片,所以我有點在意罷了。」

  「我只是想說或許派得上什麼用處啦。」

  「那就好。啊,對了,還有……」

  「……咦?卡片呢?」

  口袋裡的手感令他大吃一驚,隨即又想到在那之後他換了衣服。

  「對了,在洗衣機裡的長褲裡。抱歉,我怕等一下忘了就直接洗下去,我現在先去拿起來,妳等我一下,有話待會兒繼續!」

  「啊,不,不是什麼重要的話啦……」

  邊聽著背後的聲音邊衝進更衣室,在長褲口袋裡翻找。而後再度一驚。找不到。不管怎麼找都沒有。跑去自己換衣服的房間找過也沒有。他小跑步回到玄關。

  「……怎麼了?」

  「真糟糕,我弄丟了。搞不好掉在哪了。」

  「怎麼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弄丟!」

  錐霞蹙眉,也跟著幫忙在玄關搜尋。想當然爾,也沒有掉在這裡。

  「在房間裡換衣服後……只有去更衣室吧?那是回家掉在路上?太糟了,怎麼辦?」

  「你在這種奇怪的地方還真是迷糊耶。」

  受不了地嘆了口氣,錐霞將手伸往電話旁的便條本,拿起一旁的筆邊寫邊說:

  「……大概是這個吧,因為她邊寫邊說。」

  「班長,妳記得啊?」

  「我有個習慣,重要的事總之就會先記下來。這個比記歷史年表簡單多了。」

  「糟糕,妳真是太強了……真是幫了我大忙!得救了!愛上妳了!」

  「別…別說傻話!哼!」

  錐霞微紅著臉,將便條紙塞到春亮手上。

  「謝啦,我會小心別再弄丟。那妳剛剛是想說什麼?」

  「就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算了。只是要告訴你,此葉在吃飯時一直很奇怪。」

  「嗯,喔喔……到底是為什麼呢……」

  才隨口一說,錐霞便眼神凌厲地瞪他一眼。

  「我猜,一定是對你的變態行徑大為震驚吧。」

  「嗚咕。她還在介意那個啊……?等等再向她解釋一次好了。」

  「就這麼辦,但我不保證她會原諒你喔。」

  春亮戰戰兢兢地試著問錐霞:

  「……那班長妳呢?」

  她先是一笑,而後就維持著表情比出砍頭的手勢。

  「『要是不想被大家知道那件事,就來幫我的忙!』——這句臺詞,不曉得今後會用上幾次呢?看來運動會和校慶都能輕鬆多了,真是鬆了口氣……那麼,晚安。」

  數分鐘後,場景同樣在玄關。此葉茫然地穿上鞋子。結果在餐桌上總共只聽過她說了三句話:「:我開動了。」「……我吃飽了。」「……那麼,我回去了。」

  「此葉。我說,此葉啊!」

  「……啊,抱歉。嗯,嗯哼……什麼事?」

  「我說啊,妳還在生氣嗎?就跟妳說,剛才在浴室是因為被菲雅拖進去,情勢所迫,逼不得已才變成那樣的啦,我沒有做任何可疑的事——」

  「咦?喔喔——剛才的事情,我已經沒在生氣了喔。」

  響應的臉上帶著微笑。雖然和平常的比起來帶了點陰沉,但已不見在浴室時的怒氣。春亮默默鬆了口氣。

  「那就好……因為妳的樣子有點奇怪。要是有什麼在意的事就説出來。」

  「沒有。嗯……有些在意的事,所以真的是在想些事情沒錯啦……不過和春亮你沒有關係,所以請別在意。」

  「是嗎?」

  沒錯——此葉微笑著點頭。

  「抱歉害你多擔心了。呃……明天要怎麼辦呢?」

  春亮看了一眼鞋櫃上的小鐘。平時總會告訴他有遲到危機的鐘,現在就某種意義上,也正預言著明天有極大的機率會遲到。

  「絕對沒辦法。明天是星期六吧?只翹半天課,就當作是幸運吧。我要睡到中午。我打算至少明後天觀察一下家中狀況……妳呢?」

  「我也……偷懶休息吧。」

  「就是嘛︴睡覺皇帝大!」

  「啊,我想忍的話,還是可以去上學……不過那個:明天:我有想做的事,所以……」

  「想做的事?」

  「這也和春亮無關。」

  雖然口氣聽起來很柔和,但總覺得帶了些不讓人追問的抗拒感。

  「那麼……今後的策略就如上野所說的,被動地等待對方的下一步嗎?」

  「算是吧,只知道對方的電話也辦不了什麼。那個奇怪的提議也有可能只是個幌子,說不定她們正卷著尾巴逃跑呢。」

  「……說得也是。但可能性有很多種。可能不會再來、可能會再來、可能正計謀些什麼——可能我或春亮會被襲擊。雖說也許是幌子,但遇襲的可能性變高也是事實。」

  像是沉浸於思考某件事,沉默片刻後,她換個方式說道:

  「這一陣子別掉以輕心比較好。請多多小心。」

  「喔——嗯。」

  「不過,春亮只要像平常那樣就。不用想太多、看太重,像平日那樣生活就沒問題。」

  「到底是要我怎樣?」

  「兩者都是。」

  如此說著,不知為何她略帶歉意似地微微一笑。

  ***

  隔天正午前。春亮以一副已然化為惰性的動作,準備著早兼午餐。

  腦中想的不是料理的事,而是昨晚和此葉的對話」

  今後該怎麼辦?即便不願去想,但這些念頭還是擅自浮現腦海。雖說早已習慣了受詛咒的道具,但春亮本身是個毫無力量的普通人,也會和一般人一樣感到不安。

  ——給你們一天的時間猶豫。

  若要相信那個木乃伊師的話,或許今天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但明天呢?後天呢?不知道——說不定就會是自己遇襲。此葉說得沒錯,可能性變高了。沒錯,只要不接受那個提議,

  不交出菲雅也不見死不救的話,就會—

  春亮嘖舌甩甩頭。

  (真蠢。我是睡迷糊了吧,怎麼搞的……)

  在這段猶豫期限內,就算該做點什麼,但也絕不可能會接受她的提議。與其想這些,倒不如想想要在味噌湯里加什麼料,還來得重要的多。

  這時,一陣啪答啪答的腳步聲進到廚房。

  「春亮。」

  「啊?飯還沒好,去看電視。」

  「我就是要問你電視的問題。下面有個黑色的機器,那是什麼?我很在意,告訴我!」

  「那個叫作錄影機,是用來記錄電視節日用的。」

  「什麼!還可以將電視記錄的東西再加以記錄……那不就可以永遠儲存過去,一直重複看好幾次嗎!」

  「妳還真誇張。是說,錄影機現在也已經落伍了就是。」

  「什麼?那樣的發明已經叫作落伍……可:可惡的人類,有你們的!」

  看著她一臉認真地驚歎,春亮不禁苦笑。感覺心情稍微好轉了些。

  內心雖存有漠然的不安——但並不恐懼。為什麼呢?他自我分析了一下——

  (算了,我覺得自己還滿有看人的眼光。)

  他相信。—〡這麼說或許太過陳腐,但就結果來說就是這樣。

  他相信既是眼鏡少女又充滿家庭氣息的日本刀。還有,為了彌補自身的罪過,拚命努力習慣這個世界的奇異立方體少女—〡

  「教我怎麼用!可惡,要是早知道,就能把剛才那個『喵喵Paradise地獄』的節目永遠記錄下來……!那些可愛的毛茸茸傢伙的叫聲,讓人忍不住想抱緊牠們,發出怨嘆的驚叫!」

  「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啊?真讓人搞不懂的節目……」

  「好了,快點教我!其他還有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正確的洗衣方式、冷氣和電話的使用方法……對,還有,我也想解開每到早上你房間就會傳出的聲音之謎——」

  「知道了知道了。等吃完飯後吧。」

  結果「明天會變得如何真讓人不安,但儘管放馬過來!」成了他現在的心情。雖然稱不上海闊天空,但也不陰鬱。身體雖然很閒,但精神上可不問。今天會是充滿如此矛盾的一天。

  (總覺得這是個會讓人累積壓力的微妙假日……好,這時候就來個料理新作增加活力吧!有樣學樣,總會有辦法吧!)

  於是乎,味噌湯的料就決定了。

  「話說……妳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叫作仙貝味噌湯的東西。」

  「什:什麼?真感興趣……」

  「我也是第一次做。這是最近的流行。」

  「等等,你這樣講還真教人不安。我無法忍受仙貝被浪費,我得監視你才行……盯亡」

  「……妳這樣盯著看,反倒讓我分心,會害我失敗啦。要不要幫點簡單的忙?」

  話一說完,菲雅滿面春風:

  「可以嗎?我要我要,我要幫!要先做什麼?」

  「這個嘛……那妳先幫我看著這個鍋子,別讓水滾了溢位來。」

  「好,交給我!」

  菲雅靠近瓦斯爐,半蹲下來,將她那認真的臉靠近鍋子。見菲雅縮著身子監視鍋子,那身影真教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算了,有幹勁是好事。)

  然後春亮繼續進行著其他作業。突然——

  「盯~……話說,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嗯?什麼?」

  「『水滾了溢位來』,指的是什麼狀況?」

  「什麼?啊,就是那個!現在妳看到的就是啦!」

  春亮趕忙關掉瓦斯。

  「哦……像這樣『滋滋~~』又『噗譁~~』的狀態就是了嗎?上了一課。」

  「……那還真是太好了。」

  看著菲雅煞有其事地點著頭,春亮半閉著眼呻吟。他修正前一刻腦中的想法——正確來說,看著情況是「只有幹勁」才對。

  不必焦急。現在只要她有幹勁就夠了,首先必須讓她建立自信,這才是最重要的……基於此想法,接著又拜託菲雅做了些簡單的雜事。拿盤子、轉瓦斯爐開關等等。說白一點,就

  是些沒必要特別拜託她做的事。

  如此這般,烹調持續進行。當春亮將手伸向廚房上方的收納櫃時——

  「唔……」

  「怎……怎麼了?被那女人弄傷的手在痛嗎?」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有時要是做奇怪的動作還是多少會痛。」

  「別逞強,交給我。」

  本想說比自己矮的菲雅能怎麼做?只見答案在幾秒後出爐。

  「喂喂,一般不是反過來嗎?被女人背在身上的男人還真是嶄新的醜態耶!」

  「少抱怨,快點拿!」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只好迅速拿了目標物後從菲雅身上下來。

  「妳該不會……是在意我嫌妳重吧?」

  「呆…呆子!才不是,完全不是,真失禮!詛咒你喔!你果然是個惡劣到家、無視他人纖細內心的無恥小鬼吧!」

  看來是說中了。菲雅指著春亮轉移話題:

  「不:不管這些,那個是什麼!棍棒嗎!」

  「廚房怎麼可能有那種武器?這是柴魚棒。比起袋裝的,還是這種的比較好吃。然後要用這個去削——這些就差不多了吧。妳要試試嗎?」

  當然!菲雅點頭,面帶緊張地開始在削皮器上滑動柴魚棒。動作雖然不夠純熟,但確實有削成片,所以應該不成問題。

  「……真麻煩。」

  「就是這麼一回事。也可以套用在所有的料理上。」

  「要是有可以更乾脆地一次大量削下來的器具就好了——對了!」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菲雅擡起頭:

  「用我的螺旋鑽,說不定就可以輕鬆削下來了,值得考慮看看!」

  「……拜託妳住手。」

  「當然是開玩笑的。」

  如此說著,菲雅看似真的很開心地輕笑出聲。

  烹調結束後,閒下來的菲雅又開始不高興地抗議。沒辦法,只好對她下了最後的指示。

  「咳哼……那邊的銀色小丫頭,我要託付妳這項工程最重要的任務。」

  「哦?是什麼?」

  「在我攪拌這個的期間,妳要幫忙祈禱味道能混得均勻。這真的很重要喔!手要這樣擺!臺詞是:『變好吃吧~~!』」

  「變……變好吃吧!」

  沒錯,現在只要有幹勁就夠了。焦急也沒用,只要一點一點進步就夠了——不用想的太深,輕鬆去做即可。而自己的任務就是幫助她。

  春亮拚命忍笑,看著伸出雙手、一臉認真朝著大碗傳送電波的菲雅,一面如此心想。

  ***

  此葉透過別館自室的窗戶,俯看著喧鬧的主屋。雖然看不見整個家裡的情形,但眺望著緣廊也足以感受到裡頭的吵鬧。

  啪答啪答的忙碌腳步聲。是什麼東西做失敗了嗎?聽得見春亮急躁的聲音。少女拿著抹布開始擦拭緣廊地板,中途就擦膩了,開始打瞌睡。春亮發現後,溫柔地將她抱起——然後

  扔進中庭。少女吵鬧地開始尖聲抱怨,但當春亮一拿出仙貝的袋子,她便又呻吟地伸出手。但是構不到。春亮將袋子左右移動,張著兩隻手的菲雅上半身也跟著左搖右晃。看起來

  就宛如貓在追逗貓棒。

  看著這令人莞爾的光景,此葉雙頰一緩,但只有一瞬間。她馬上又回到自己該做的事。

  ——監視眼下的危險少女。

  她想起在頂樓時的光景。少女的壓力、拷問車輪的壓力,以及當那東西被朝向春亮時,所帶給她難以忍受的恐怖——

  絕不能再讓那種事情發生。因此不得不將那個少女視作危險。

  儘管現在沒問題,但不可大意。果然還是得加以確認才行……

  「雖然是這種……討人厭的角色呢……」

  她喃喃自語。但她並不打算放棄。為了守護他。

  沒錯,一切都是為此。因此還有另一件必須與監視少女同時進行的事。

  手指順著眼鏡的邊緣輕撫。瞳孔有種緊迫得嘎吱作響的錯覺,對周遭佈下了意識警戒線。真的只是單純的猶豫期限嗎?目前家的周邊沒有奇怪的氣息。但儘管如此,在不曉得敵人

  何時會出現的前提下,不可大意——

  「﹒﹒﹒」

  此葉探尋著周遭的氣息,同時眺望著眼下的銀色身影。

  只是專心地持續著兩件自己該做的事。

  ***

  「……木乃伊師,可以給我一些水嗎?」

  由於口渴而突然醒過來說道,但沒有迴應。無可奈何,只好從床上起身。一看見厭惡的繃帶,彷佛起床的招呼般,佩薇嘖了個舌。

  雖然偶爾會傳來抽筋的痛楚,但她不怎麼在意肩傷。踩在地毯上的腳也有了力氣。雖然比不上狀況完全良好的時候,但照這個樣子,明天應該就差不多能動了。應該完全休養一整

  天——聽進少女的這句話,可說還滿值得的。

  明天的行動,佩薇已經決定好了。就算是基於自身的驕傲被使命感與復仇心所說服的結果。為此,她一邊思考著必須進行的準備,一邊走出臥房。

  窗外的天空一片黯淡,而房內果真也不見木乃伊師的身影。應該是又去偵查了吧?——佩薇心想。就是因為她保證那些傢伙不會逃,也不會放他們逃,所以佩薇才消磨了一天的時

  間。真該褒獎她這麼熱心工作——等她回來後,再摸摸她的頭吧。

  為了拿水而走向盥洗室,突然,佩薇發現有東西掉落在門附近的地上。是木乃伊師平常在翻的卡片。是她出門時掉的嗎?

  她撿起卡片,不經意地看著上面所寫的文字。

  「這是……」

  吃驚也只有一瞬間。她馬上開始笑出聲。

  像個少女般,呵呵輕笑。

  像個狂人般,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一如預想的,一天平安地結束了。春亮心想著,一面鑽進被鋪裡。

  問題在於明天。一整天的猶豫期限一過,將會發生什麼事?對方會採取什麼行動?

  再者——明天是星期日,所以就算了〡—但到了星期一就得去學校。到時候菲雅該怎麼辦?又或者自己去到學校後,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該思考的事很多,但被窩逐漸吸走了

  這些思考。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而後春亮進入了夢鄉。

  無意識之中—〡認定「明天」將是從早上開始的。

  然而對敵人來說並非如此。

  當他突然聽見聲音醒來時,房裡站著一個人影。

  「……?是…是誰?」

  房間裡的光源,只有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只有入侵者的輪廓朦朧地浮現在黑暗中。身上罩著一塊布,頭和整個身體完全被覆蓋住。

  (……木乃伊師!)

  他驚嚇地跳起來。人影保持沉默,一片黑暗中,只見她身體晃動著。從斗篷的空隙中,可以看見垂掛著一條細長的物體,不祥地擺動。

  春亮想起佩薇被繃帶捲起的光景。她雖說自己沒有戰鬥力,但至少有那樣的力量;然而自己則只是普通的人類。該怎麼辦?要逃嗎?還是要豁出去,衝上前呢——

  「春亮——」

  或許是聽見剛才的聲音,房門口的拉門被打開了。穿著睡衣的此葉瞇細了銳利的雙眼,看著屋內的人影。

  人影手中發出的咻咻聲——應該是繃帶或者什麼伸長的聲音—〡也同時停止。人影轉頭看向此葉。

  一瞬間的停滯。

  下一個行動的是——菲雅!她從門口的此葉胯下鑽進來——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AhatchetlkdlEtljp-Ill:.;-ofliNoflingchiN$k』——禍動!(curse/calling)」

  魔術方塊變化成又長又大的斧頭襲向黑影。

  毫不留情、毫不遲疑、毫不迷惘。

  「……!]

  扭轉過身的人影,左手臂血肉橫飛。

  「哈哈……竟敢在睡覺時來偷襲,好大的膽子!」

  人影毫不猶豫地以那受詛咒的道具捲起斷掉飛出去的手,掉頭轉身。她看也不看菲雅和此葉一眼,就這樣跳出窗戶。斷然地選擇完全撤退。

  品嚐了數秒的寂靜之後,春亮頹下雙肩。

  「唉唉……怎麼說呢,真是幫了我大忙。沒想到她會在日期剛變就馬上來。」

  「抱歉,我雖然一直有在戒備,但因為沒什麼殺氣,所以晚察覺了……」

  「是打算抓我當人質吧?」

  「也許:吧。總之現在沒有其他的氣息了……接下來我會再稍微提升戒備程度。」

  「那真是幫了我大忙……她還會再來嗎?她說她沒有戰鬥力,可是卻特地跑到這裡來,搞不好是因為另一個手臂粗壯的女人負傷棄權了也說不定。而剛才那傢伙也受傷棄權的話…

  …如果她們是雙人組,應該就會放棄了吧?」

  「若是這樣就好了。我不知道。暫時還不能掉以輕心。」

  開啟電燈,這才發現,此葉並沒有看著春亮,而是一直看著沉默不語的菲雅的側臉。

  「……菲雅?」

  「嗯…什…什麼?」

  「妳是打算殺了她嗎?」

  簡短的問句,菲雅聽了後猛然驚覺地擡頭。她焦急地搖搖頭:

  「不:不是,沒那回事!我聽見聲音,發現:春亮被襲擊,就一下子生氣起來,然後……然後就想說,得想辦法救他才行……我有——對,我有手下留情!只是碰巧砍斷她的手而

  已!只是碰巧……」

  「碰巧……是嗎,那就好。」

  菲雅望了變回玩具的魔術方塊幾秒。「—〡我要睡了。」然後轉身離去。

  此葉目光嚴厲地看著縮著肩膀、無精打采走著的菲雅的背影。好一陣子後——

  「那麼,我也回房去了。我會注意下次不再讓野貓闖進家裡來,請放心。今後的事情,明天再談吧!」

  「喔……嗯。」

  變回獨自一人後,總覺得有種奇妙的氣氛,春亮不禁搔搔頭。

  他不經意地想起——房間該不會鮮血遍佈吧?於是轉頭看四周——

  「……咦?」

  理應飛濺滿地的血,他卻一滴也沒看見。只有凌亂的被窩,還有侵入者的鞋子帶來的些許泥土—〡就只有這些。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事情扯上受詛咒的道具,會發生什麼事也不奇

  怪。總之他放棄思考原理。

  「……算了,就當省了清理的工夫吧。大半夜裡擦拭血跡,實在是太驚悚的畫面了。」

  ***

  入侵者現身的數小時之後,睡不著覺而盯著天花板的菲雅,察覺到房間的拉門在搖動。

  「我有話和妳說。」

  聲音就這樣中斷。雖然聽來平靜,但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口吻。菲雅起身推開門,只見此葉背對著月光站在緣廊。臉上面無表情。

  「幹嘛?在這種時間……明天再說吧。」

  「一定要現在說才行。我不想吵醒春亮,我們邊散步邊聊吧?我到外面等妳。」

  單方面說完後,她踩著宛如沒有實體的海市蜃樓般的步伐行進於走廊。

  「雖然和妳一起散步不是我的興趣啦……」

  菲雅嘀咕著,但前方背影沒有停下。她嘆口氣,脫下睡衣,換上便服。隨便穿上玄關的涼鞋走出大門,只見此葉瞥了她一眼後轉過身。

  「我們要去哪裡?」

  「家的後面有座樹林。是一有人到這個家來就可以察覺到的距離。跟我來。」

  如她所言,繞過家圍牆,走進家後面的寂寥樹林中。照明就只有頭頂上的明月,但對非人的菲雅她們來說,走起來並不會特別辛苦。

  「那麼,妳有什麼話?不可能是為了讓我高興才帶我出來散步的吧?」

  「——是啊。」

  此葉停下腳步。但她沒有回頭,就這樣佇立著。

  「我有些事情想知道,所以今天一直看著妳。但我還是不知道,所以只好這麼做了。」

  「啊?」

  無法理解的發言讓菲雅發出疑問,但此葉單方面繼續沉著地說:

  「我希望妳做一件事。不必想得太深,是件非常簡單的事。」

  「講清楚一點……什麼事情很簡單?」

  「有件事想拜託妳。沒錯,真的很簡單,這個請求只需花一瞬間就能結束了——」

  「——請妳去死吧。」

  她揮出的手刀刺進了菲雅柔軟的胸膛。

  ***

  又一次聽到初次聽見的話。

  「歡迎回來。有發生什麼事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在他們那裡——」

  「真是個熱心工作的後方支援員,得給妳獎勵才行。」

  被摸頭了。閉上進行報告的嘴巴,將注意力集中在那觸感上。

  按照約定,回到飯店後便脫下怪物繃帶。肌膚外只有直接套著斗篷多少有點冷,但光是被摸頭,體內就會產生點點溫暖。真不可思議。

  一段時間後,她的手自頭上離開。老實說,覺得很依依不捨。但不能做任性的要求。

  佩薇開啟房間角落的行李箱,開始翻找裡頭的東西。

  「……嗯,想起來了。剛才的報告……」

  「那個已經沒關係了。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請說。」

  「再問妳一次,妳的名字叫什麼?不是木乃伊師這種無趣的外號,而是妳的真名。」

  她頭也不回地說著這些話。

  老實說,木乃伊師很討厭自己的名字。那是自己最討厭的父母所取的名字。是想要燒死自己的男女所取的名字。那個名字已經在火焰中被燒燬了,在醫院裡被包得像個木乃伊時被

  自己捨棄了。在那之後,母親在醫院的病床旁勒著她的脖子說:「為什麼妳沒死!這樣不就不能領保險金了嗎!」那時候,她詛咒著自己的名字。

  但如果是這個人,被叫那個名字也沒關係——她心想。如果是這個溫柔地輕觸自己的人。

  再猶豫了一會兒,木乃伊師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說出口的感覺令她太過懷念,有種不可思議的難為情。

  「……阿曼妲。阿曼妲卡羅特。」

  「是嗎,是個好名字。」

  佩薇笑著回頭。

  「那麼,再見了。」

  巨大的斧頭朝著阿曼妲的肚子揮下。

  「……咦:啊……?」

  血塊彷佛火焰般自喉嚨深處溢位。她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為什麼肚子會覺得熱?為什麼同時感覺到有風吹進?自己吐出來的是?弄髒看起來這麼貴的地毯,不會捱罵?

  「不曉得妳知不知道,這是上個月死去的騎士利耶爾林克的『舞會用戰斧』。在第一通電話裡我所講的就是這個。上層應該是不想讓無主的禍具無意義地閒置吧,擅自混進了我的

  行李中。真是的,只能說他們多管閒事……但如今只剩這個手段也沒辦法。」

  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為什麼?這是?剛才的手的溫度呢?

  「唉呀,妳的眼神看起來很像是在說:『為什麼這麼做?』我想妳當然明白,不過還是告訴妳其中一個理由吧。」

  搖晃的視野裡,少女看見身穿洋裝的女人指間夾著的卡片。那是:。那個是?

  佩薇搖動著手腕,逗趣地說道:

  「是妳掉的東西。好啦,上面寫了些什麼呢……唉呀呀?這個數字是妳的電話號碼吧?是在模仿應召女郎嗎?於是我看了背面。啊啊i原來如此,還很仔細地記下了『該做的事情』。提議若是交出箱型的恐禍,就放過那把刀和叫夜知的少年。還有,從領地呼叫救援,並且遣返傷員——少了這張便條,妳有沒有一件不忘地完成呀?呵呵。」

  彷佛很骯髒似地,佩薇丟掉卡片。痙攣的身體癱落地面,少女平行望著那張卡片。數字的排列確實是自己的筆跡。為什麼會在這裡呢?而且——

  (……我有寫那些東西嗎……?)

  舌頭感覺到鐵的味道。她想起了火焰。但現在並不是火焰。矛盾。矛盾。電話號碼是那時候當場寫給他們的,不可能會在這裡;背面也什麼都沒寫。重點是,她知道如果叫救援,

  佩薇一定會生氣,所以雖然稍有打算過,但最後還是沒有采用。也就是說,卡片沒有寫該做的事情,她真的有把卡片交出去嗎—〡交出去了——交出去了……應該——不知道——

  「這真是背叛。我的期望就是親手毀掉傷了我的臭垃圾箱、少年還有日本刀。提議?救援?遣返?實在是礙事又雞婆!妳瞞著我私底下進行,就表示已經進行到某種程度了,也不

  打算改變心意吧?那麼這樣的人對我來說不只礙事,更是礙眼——於是我決定和妳分道揚鑣。」

  礙事。礙眼。

  不對。我:是為了妳:才做的!因為不希望妳死…才這麼做的!

  發不出聲音。看得見自己的手正抽搐顫抖像青蛙一樣,真噁心。被討厭了,真傷腦筋。

  佩薇再次抓起靠在自己腳邊的斧頭,往前踏出一步。

  「至於第二個理由……是因為正好。這個噁心的斧頭要發揮禁忌的能力,就必須要有活祭品的血。雖然在路邊隨便解決也是可以,不過這下就順便——啊,話說回來,還是好惡心。雖說是無可奈何,但要我碰禍具,實在……等工作結束後,乾脆把這隻手也換成義肢?」

  她一派輕鬆地說著,揮下手中的斧頭。

  一臉笑盈盈的。

  「……咳…呼……」

  「嗯?妳想說什麼嗎?」

  沒錯,想告訴她。有件事想要告訴她。

  「是妳剛才正要說的報告嗎?我聽妳說。呵呵,要是沒騙我的話。」

  不對。事到如今,那種報告怎樣都無所謂。在那個家發生的事情,怎樣都——

  她只不過是想將內心的想法化作言語。但她發不出聲。溫熱的東西哽住了喉嚨。取而代之,就算想以表情傳達,但臉頰一動也不動。嘴角和眼角都有著液體的觸感。

  啊啊……真想告訴她……很想告訴她……明明很想告訴她。

  一直希望有人能摸摸自己的頭,而她為自己做了。

  就算是虛假、騙人的、是打發時間、是自己的錯覺,但她還是溫柔地摸了自己的頭。

  只知道錯誤之事的自己,首次有了這種想法——覺得這樣一定正確。她賜給了自己這些。

  沒錯,所以—〡

  「唉呀,已經不行了呢。那麼,就差不多——」

  謝謝妳,教導了我什麼是母親——想這麼告訴她。

  「晚安了,阿曼妲。」

  揮下斧頭的狂人,比起少女的父母、比任何人都更加灌注愛情地溫柔念出她的名字。

  這樣的幸福體驗,從未刻劃進少女的人生當中。

  ***

  「妳…突然…做什麼……?」

  就在千鈞一髮時,菲雅抓住此葉的手,使出了渾身解數推回去。潛進肉裡數釐的指尖離開了身體。

  「妳沒有聽到嗎?我說,請妳去死。」

  眼鏡底下閃亮的雙眸冷漠無情,金屬閃著銳利的光芒。

  見她的左手動作,菲雅跳到此葉一旁,朝她踢出一腳。此葉反射性地往後跳,毫不留情揮出的左手發出劃破空氣的聲音。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告訴我理由!」

  「理由?理由啊……呵呵呵,那我就稍微不客氣地說說內心話吧!」

  只此,此葉嘴脣才首次浮現淺笑。扭曲的嘲笑。她單手扶著鏡框。菲雅感到背脊一陣冰冷,渾身起雞皮疙瘩。鏡片在此葉的指尖發亮,還有在那底下的瞳孔,彷佛可以聽到它們嘎

  吱作響地扭曲——宛如發出詭異光芒的貓眼一般—

  「妾身破壞陳腐之機關箱……除了看不順眼之外,何需理由?」

  「……!妳這傢伙—〡」

  菲雅戰慄地呻吟,之後此葉的鬼氣也緩緩地——變回了普通的殺氣。

  「嗯,呼……大概就是這樣吧。」

  「妳這隻批著羊皮的狼!」

  「別說得這麼難聽。只不過以前的自己並不會消失罷了。好了,話說完了吧?反正妳就要死了。」

  「雖然搞不清怎麼回事……哈,結果妳還是我的敵人嘛。」

  「這一點請妳自行判斷。」

  「呵呵:呵呵呵。我打從一開始就看妳不順眼了。是敵人嗎?是敵人吧?是敵人!」

  「……妳做出判斷了嗎?那妳接下來要怎麼辦?」

  問我怎麼辦?那還用說,敵人就非打倒不可。菲雅拿出魔術方塊。

  解放感。有一股頭腦深處豁然開朗的解放感。有「敵人」,「為了守護自己」必須戰鬥,得要「一股作氣」進攻才行。這麼一來,一定就能聽見美妙的「慘叫聲」,所以「殺掉」

  「殺掉」「殺掉」「慘叫」「殺掉」「殺掉」「慘叫」「殺掉」「慘叫」「殺掉」。

  「擬裝立方體,展開。」

  非做不可。那麼就做吧!這樣沒有錯吧?心中雖有像根小小楔子刺入的疼痛,那是什麼?啊啊……不行了,身體搶在思考之前先動了。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禍動!」

  立方體變化而成的螺旋鑽,隨著菲雅一揮鎖鏈回到手中,在腰際擺出架式後向前突進。此葉臉色一變,舞動裙襬一個跳躍。但是,豈能讓她逃走!

  「好快……!」

  她聽見鐵面具崩解的此葉蹙眉低喃。沒錯,很快。

  她尾隨此葉揮出螺旋鑽。但此葉彷佛一開始就不打算戰鬥,她再次轉過身閃躲。直到前一刻的攻擊性都好似假的一樣,妖刀村正一個勁兒地逃跑。真難看。

  菲雅搶先預測到此葉的動向,擲出手中的螺旋鑽。

  敵人因刺進眼前的凶器而停下動作。那一瞬間菲雅又再往前跨出一步,同時以立方鎖收回武器。接著準備以螺旋貫穿——

  「嗚!」

  「哦——妳那姿勢還挺愉快的嘛,哈哈!」

  此葉以帶有刀刃利度的雙手,以夾著東西的手勢捕捉到螺旋的前端。

  「這個是叫作空手奪白刃的傳統雜耍……!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空手奪螺旋鑽……〢」

  「雜要啊?有趣!」

  「……好了,我間妳。妳現在在想什麼?」

  螺旋鑽的尖端直逼心臟。此葉不可能不明白,但還是正面注視著菲雅的瞳孔如此說道。

  「在想什麼?那還用說,當然是妳會發出什麼樣的慘叫啊。對付敵人不必輕饒。把妳那巨無霸的乳房挖下來,會是多麼痛快的一件事!哈哈,真期待!」

  「……唉,結果還是這樣嗎。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一味虐殺、侵犯、啃噬的拷問處刑用具。結果這就是妳。」

  此葉頹著肩嘆氣。搞不清楚狀況啊?笨蛋—〡菲雅打算更進一步推出武器的瞬間〡—此葉的殺氣完全消失了。

  菲雅皺眉的同時,此葉突然轉動視線。轉向菲雅背後。

  「啊,是春亮。他一臉愕然呢!」

  胸中的楔子、疼痛一口氣擴大。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又來了?又來了!又被看到變得和那時一樣的我了!

  「不——不是的!」

  轉過頭的瞬間,此葉輕輕扭了手腕。她雙手夾著的螺旋鑽改變向量刺進了地面。被反轉開來的菲雅滾倒在地。

  她慌忙起身,但此葉只是對著自己的掌心吹氣而已。

  「啊亡痛死了i螺旋鑽真是凶惡的東西。」

  「春……春亮呢?」

  「喔喔,那個啊?那是騙妳的。」

  「什——」

  「是說,全部都是騙妳的。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只因為看不順眼這種理由就殺人啊。雖說為了演得有說服力一點,我試著擺出了以前的面目就是了。」

  她壞心眼地笑了笑。菲雅一臉愕然:

  「妳這——乳牛女!妳到底想幹嘛!」

  「那麼,我問妳。妳剛才是打算做什麼?」

  此葉維持著笑臉,但出口的話卻強而有力。

  「我今天做了什麼——我剛說了,我看了妳一整天。我一直在觀察妳,觀察真正的妳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是我不知道。白天的妳,看起來真的就像個純潔無瑕的小孩子一樣。」

  「誰…誰是小孩!詛咒妳喔!」

  「聽我說完。再來就是剛才發生的事。入侵者來襲——妳沒有半點留情、迷惘,真的使勁全力攻擊對手。雖然妳加以否定,但在我看來就只是……妳真的想殺了對方。」

  「怎…!沒那…回事……」

  「就算妳沒有那種打算,但下意識卻會變成那樣,這也是個問題。然後我更不明白了。妳的本性到底是哪一方?就算面對敵人,也會忍不住反射性顯露殺意,這才是妳嗎?或者像

  白天那樣悠哉笑著的才是妳?因為我怎麼也想不通,所以就想再一次以強硬的手段親眼確認。所以剛才那個就是了。剛才那個就是妳。」

  「啊——」

  明白此葉想表達的意思,菲雅愕然地低下頭。

  「和之前在頂樓時一樣喔。因為妳能辨識春亮,還保有某種程度的理性,所以應該比那次好得多了……但還是一樣。還擺脫不掉哀號、戰鬥、力量及過去的自己。不曉得妳何時又

  會重蹈覆轍,何時︴又會再次襲擊春亮。」

  「那……那種事!我不會……絕對…不會再……」

  「妳心中是這麼想的,我認同。這也是事實。但是,我很想確定妳是否能夠守住這份決心。決心並不等於現實。你們在浴室聊了什麼,我大致聽說了。妳決心留在這裡,這樣很好

  ,誰也不能干涉。但是,這也是—〡決心不等於現實!」

  加重的語氣一口氣結束。

  「剛才是那麼說了,但今後敵人還會再來吧。就算今天不來,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來。到時候妳能夠保有妳自己,守住妳的決心嗎?依我判斷—〡」

  她面向癱坐在地的菲雅低語道。放棄她的此葉,靜靜地說:

  「妳守不住。妳太危險了。」

  「……!」

  「要是今後敵人再度出現,我建議妳別戰鬥。不,實在是不能讓妳出戰。妳受到名為過往的妳的幻想所擁抱,將會新生無可挽回的詛咒吧。」

  「妳是叫我……別戰鬥……嗎?」

  菲雅俯視著落葉低語。無力地,像個被遺棄的孩子般。

  「既無法戰鬥,也無法逃離……那麼,我該如何是好?」

  「不曉得,但隨妳高興去做就好了。至少我會保護春亮,請妳不必擔心。」

  此葉無情地說著,丟下大受打擊的菲雅邁步而出。

  立方體少女擡不起頭。她低著頭,一直——不住地顫抖。

  在渺無人煙的樹林裡走著,此葉滿臉疲憊地擡頭看向月亮。

  「我會不會有點太壞心了呢……唉唉/-\/\./」

  明明沒有人在看,她還是老套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我知道的喔。結果因為春亮是個濫好人——所以保護那孩子的會是我吧。但是……也不能說得太白呀。因為她可是我的勁敵呢。」

  正當她自言自語時,突然感覺到某種氣息而停下腳步。緊張只有一瞬間。她嘆了口氣,假裝沒有察覺那股氣息。

  「……真是夜貓子呢。」

  ***

  靜悄悄地一把抓起黑色機器。碰觸到那股冰冷的瞬間,恐懼出其不意竄上背脊。和敵人來襲時不同,也和得知自己正打算傷害不想傷害之人時不同,是另一種恐懼。緊握著機器,

  縮著肩膀忍耐。

  猶疑過後,緩緩按下機器上的數字鍵。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如此心想著。

  按完H個數字,最後按下最大的綠色按鈕。顫抖的手指壓了下去。

  「﹒﹒﹒﹒﹒﹒」

  什麼也沒發生。真奇怪,做法應該是這樣沒錯啊?白天兜著圈子請他教了自己p再一次,再試一次。還記得數字,再一次——

  「我忘了說,要是沒有接上電話線,電話就打不通喔。」

  「……!」

  自走廊暗處現身的少年,表情沉靜地看著菲雅。

  「你……醒著啊?」

  「發生了那種事,怎麼可能馬上睡得著嘛。同樣的問題我反問妳。妳那時候醒著嗎?」

  「……嗯。因為我在想,要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你……」

  「所以妳也聽到了電話號碼。班長她也記得,對於只花幾天就學通日語的妳來說,應該輕而易舉吧。」

  菲雅將電話子機放回充電器,低頭沉默不語。春亮瞥了電話一眼。

  「我知道妳們跑出門,所以偷偷跟在後頭。我都看到也聽到了。此葉搞不好有察覺到吧。然後我就有不好的預感,趁著妳還垂頭喪氣時,回到家拔掉了電話線。」

  「……這樣啊。」

  「妳想去找那些傢伙嗎?」

  由靜轉為動,沉默轉為話語。一切如反彈般轉移。

  「沒錯!我…我……太過危險了。那傢伙是這麼說的,我自己當然也知道——我終究是個殺人道具!那傢伙叫我別戰鬥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曉得哪時候又會像在頂樓那時一樣,發

  狂襲擊你!可是,這麼一來,我完全就只是個受庇護的存在……不,不對,比那還不如!我將只是個……把你捲進危險的存在!既然這樣,乾脆——!」

  「開什麼玩笑……!我哪時候說過討厭或困擾之類的話?妳難道不想待在這裡嗎?」

  「當然想啊!可是不行!我會害你受傷!發狂後會傷人,不發狂也會傷人!這也當然,因為我就是為了傷人而被製作出來的道具啊!」

  「誰說不行,別擅自決定……」

  「別靠過來!」

  菲雅抓出魔術方塊,瞬間將其變成擬似自己的姿態。那是擊退入侵者的長身大斧。

  「——笨蛋!妳拿出那個是打算做什麼?」

  春亮說著。菲雅眼神空洞地俯視那把刃器。

  「啊啊……是啊。我就用這個,乾脆地揮向自己脖子也好。或者是自己進去鐵處女裡面也不錯。那傢伙的提議裡,應該也有包括這一項。」

  「住手……妳有點不對勁耶!」

  春亮往前踏出一步,菲雅一驚,害怕似地挺出武器。

  「不對勁的人是你!不管怎麼想,把我丟掉才是正確的,別管我才是正確的。為什麼?像我這種:不曉得何時會發狂的我……你不怕嗎……?」

  「——那當然,要是害怕的話,哪做得出這種事?」

  「!」

  以平常心靠近的春亮,一把抓住了菲雅的斧刃。當然是空手。

  「凌遲之斧」是為了斬切人類的化成形態。將耳朵、鼻子、乳房切割下來,緩慢地將人類解體,一邊享受著他們的痛苦驚叫,一邊慢慢處死他們的處刑斧—〡因此這把刀刃正如同

  它的存在理由,現在也能將春亮的手指乾脆地變成肉片——菲雅僅需上下微微晃動手腕。

  「笨……笨蛋,你在做什麼……!」

  「妳看,沒什麼好怕的吧?」

  「把手放開!」

  「要是希望我放開,就答應我別再做傻事,笨蛋!」

  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威脅。屈服於意義不明的魄力,菲雅畏縮地「嗚」了一聲。

  彷佛看準了這個時機,春亮這才首次露出笑容。

  「我在浴室時也說過了吧?妳想留在這裡也沒關係,沒必要在意其他的事。就只有這樣。我並不害怕妳,妳也別去想說會給我添麻煩。」

  「可…可是……」

  「我會遭受危險,但實際上剛才不就輕鬆擊退敵人了嗎?就算妳剛才不那麼做,我想此葉八成也會做……對了,忘了告訴妳,別惹那傢伙生氣。剛才我只有在遠處看,但她要是變

  成那個模式,可不是鬧著玩的。」

  彷佛像是在說壞話似地,春亮一面鬼鬼祟祟地張望四周一面說道。一點也沒錯——菲雅總覺得能夠理解——此時她放鬆了肩膀的力氣。

  「我…很礙手礙腳……」

  「我才是礙手礙腳咧。」

  「我什麼也做不到。」

  「妳是為了能辦到許多事,才來到這裡的吧?掃地洗衣煮飯,還有一般常識,還有很多等著妳學呢。半途而廢會害我心裡留下疙瘩。妳要是不想礙手礙腳,就更用功一點!」

  雖說並非完全接受他的說法,但她已放棄使盡手段逃離這裡的想法了。

  原因在於春亮實在太笨了。為了逃出這裡,必須花上他一根手指當運費,實在太貴了,她實在付不起。

  「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逃了。所以把手拿開……」

  「真的嗎?」

  「真的。」

  春亮把手移開後,菲雅鬆了口氣,將武器變回玩具。但此時她卻看到春亮卻若無其事地將手藏到背後。

  「拿出來!」

  手硬是被抓出。他的手指正微微流血。

  「喔喔,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完全不是妳的錯,是我不小心!一點也不痛,要不是眼睛看到,不然我還真沒有察覺。唉呀,我都沒發現呢~~一點都沒發現喔!」

  騙人的技術真差。是他握著斧頭時不小心傷到的吧。就算菲雅分毫不動,但他的手只要稍微晃動幾公釐就受了這種程度的傷。

  (真是呆子…這傢伙……)

  特別讓她覺得最笨的,並不是受傷一事,而是他想要隱瞞。表情一丁點也沒變,也沒發出絲毫呻吟,僅僅笑著想要隱瞞。為什麼?

  (是為了我…嗎…我害他負傷,為了不讓我耿耿於懷…為了讓使我因悲鳴發狂……)

  受這點程度的傷所發出的悲鳴,造成發狂的危險性很低。儘管如此……儘管如此,他還是藏了起來。菲雅察覺胸中湧上一陣溫暖的疼痛。因此——

  「這是我自己胡塗所造成的,妳不必介意……啊,喂!」

  含住手指,試著舔舐傷口。並不是因為渴求鮮血這種瘋狂的理由,她毫無來由地就是想這麼做,只是想疼惜他的傷口。

  柔軟的舌頭與嘴脣包覆著他的肉。傾聽吸吮的唾液聲,就只是一味舔舐。她感覺到他的肉在口中抽搐了一下。為了使他安心,舌頭更進一步動作。

  「嗯……這樣子……感覺如何……?」

  「唔,啊……嗯嗯。謝謝——再來只要拿OK繃包紮就好了吧!呃—〡」

  「我知道。我不會打電話,哪裡也不會去。」

  「是……是嗎。那就好。那去睡覺吧!」

  不知為何,面紅耳赤的春亮看似急躁地走進起居室。他喀答叩咚地在放急救箱的架子上東翻西找。菲雅在那之後好一陣子,也眺望著他在手指纏上OK繃的身影。

  同時一面回想著舌頭上他不道德的味道——以及那手指的溫度。

  然後。

  只有今天。就只有今天。

  還有許許多多的不安。自己可以留在這裡嗎?自己該做些什麼?

  沒有能夠讓自己完全接受的答案。要是太深入思考,感覺就好像快被壓垮似的。

  老實說,很可怕。所以就只有今天。

  想要依靠著什麼入眠。

  想以全身去體會那個殘留在舌頭上的溫度—

  「唔嗯……啊?」

  「嘖。醒了嗎。」

  「…………!菲雅!妳幹嘛鑽進別人的被窩裡——唔嘎!」

  開始吵鬧起來了,於是用手堵住他的嘴。

  「囉嗦,閉嘴,詛咒你喔,呆子!聽好了,這是……這是:對,是為了保護你!可別會錯意了!是唯獨今天的緊急方針!以防萬一,對方覺得我們以為她們今天不會再來,可能會

  出其不意再次出現!」

  「我…我不懂妳的意思……?」

  「所以說,就是那個……要是敵人出現……要是我埋伏在被窩裡,她們一定很驚訝!」

  「那是一定會嚇一跳……是說,我才嚇一跳咧!」

  「囉:囉嗦!我也不願意,但可不能只交給那個陳腐的乳牛女,沒辦法才只好出此下策——事情就是這樣,你快睡!哼!」

  之後菲雅拒絕一切對話,背對著春亮縮成一團。「唉亡」對著她的銀髮無奈地嘆了口氣,春亮的內心也忐忑不安。

  「真沒辦法……只有今天喔。」

  於是他翻了個身。菲雅知道他和自己背對著背。

  律動傳遞了過來。怦通。怦通。

  不曉得自己的心跳是否也傳遞了過去?一想到此,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安心。

  因為睡得很難受,於是乎他突然睜眼。不知為何,菲雅正緊抓著他的胸前熟睡。

  (嗚……事態惡化了……)

  想要拉開她,卻拔不下來。辛苦了一陣子後——

  「唔……呣~~」

  奇怪的夢話。低下視線。

  他所看到的,是眼角殘留著淚痕的臉。就像是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母親,拚死纏抱著不放,並且打從心裡害怕再次走散似的——那樣混雜著希望與不安的表情。

  (唉唉……)

  春亮以指尖輕撫她的銀髮。有著柔軟的觸感。

  嗯唔——菲雅喉嚨發出呻吟,稍微加強了手臂的力道。

  春亮無言地苦笑——放棄解開這個枷鎖。

  真正無力、什麼也辦不到的普通人。以及——

  至少能成為抱枕的替代品的普通人。

  哪一種比較好,答案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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