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咦……!?」
忽然間,抓住後的影子消失了。
後「砰」地一聲跪在地上喘氣,總算脫離險境了。
他撫著脖子,環視四周。
(……葵怎麼僵住了?)
葵正以不悅的表情望向後的身後。
後也跟著回過身去——便明白了。
「言……?」
「哥哥,不要緊吧?」
言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靠上前來。
後藉著言伸出的手站起身,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他。
「謝謝你救了我……只是,為什麼?你不是也想殺我嗎?」
「絞殺會留下痕跡,這樣就不好看了,所以不行。」
「…………」
居然是因為這種理由!?後虛脫了。
當後開始思考起該怎樣才能矯正他這種個性時,忽然意識到面前的葵正默默地瞪著自己。
「啊,對喔,言。你媽……」
「母妃,好久不見。現在這是什麼狀況呢?」
口氣與表情非常冰冷。
(他還真的……只在我面前表現出天真那一面啊……)
言不只對部下,連對親生母親都是這種態度。
毫無破綻——這樣說起來,後回想起,至少在昨日一天中,言從不近距離地背對任何人。
「總之,我會救你的,哥哥,躲開一點。」
「言……」
然而,言唯獨對後不一樣。現在也是。他站在後的面前,背對著後。
(言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竟是處於敵人立場的我嗎?……)
後望著實為母子,但相處氣氛卻分外沉重的兩人,這麼想著。
在凝重的氣氛中,葵虛情假意地笑著回答:
「你問現在的狀況?現況就是,母妃我十分看重身為下任暗皇的你,正要幫你除掉這麻煩的凡人呢。」
「兒臣並未拜託您這麼做。」
言立刻回答。
後忍不住想從身後探頭看看言的表情,但被他以手肘輕輕撞了一下而無法如願。
「兒臣的事自己會處理,不須勞煩母妃動手。」
「……你確定嗎?」
恐怕是對言的態度很不滿意吧,葵的表情瞬間冷淡下來,拉高了音調說道:
「本宮從役小角那聽說了。你雖為暗皇正妃的本宮之子,卻被連小妾都當不上的低賤凡人女子生下的這傢伙,哄得團團轉。」
「——兒臣不記得有那種事。」
「本宮不曉得你打算假裝被騙還是怎麼樣,但太子的地位若被搶走了該怎麼辦?本宮對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成為暗皇。言,你是為了成為暗皇才誕生的啊。」
「…………」
(我都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這麼想了,這老太婆……實在氣死人啦!)
其實葵的年齡看來和後的母親差不多——但後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這麼大罵。
然而,和越來越激動的後相反,言依然冷靜。
「兒臣明白。除了成為暗皇之外,兒臣也看不出自己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
「這樣才是本宮引以為傲的皇子,真足叮靠。」
和露出滿足笑容的葵不同,後很清楚胃的霄下之意。
——正因如此,言才這麼痛苦。不管第幾次聰到他這樣講,後都無法接受。
「不過……」
言接著說道:
「兒臣就算成為暗皇,十二式神中的天后之位,也不會交給母妃。兒臣決定由後哥哥正式就任。」
「什……!?」
「嗚哇——!你是認真的喔!?」
聽到言斬釘截鐵地這麼說,葵倒抽了口氣,後發出慘叫。
「什……別說傻話了!十二式神中的天后,原本就該由正妃擔任!但你居然要讓這凡人……!?你認為他那低賤的血統有資格嗎!?」
「是的。」
言立刻回答。這次,葵真的無言以對了。
「母妃也早就察覺到了,不是嗎?如同天神後之名,哥哥體內沉睡著十二式神中天后的能力,而您卻沒有。」
「————」
「兒臣只是考量,即位暗皇時,為了能建立絕對的權威,也為了暗世界,得讓哥哥體內的那股力量覺醒。」
(你說「只是」……)
那對後來講可是個大問題。要是拒絕,就會被變成殭屍或製成標本啊。
後不清楚沉默的葵怎麼想。由於她一直低著頭,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也法推測她的想法。
但——那雙纖細的拳頭正顫抖著。
(這個人……有因為幸福而笑過嗎……?)
後忍不住這麼想——
或許,葵才是最不幸的。
想到這點,先前的怒氣一下子就消下來了。
「哥哥?」
後抓住言的手,示意他一同離開。
言雖感詫異,還是乖巧地點點頭。接著,走到後的前方打開了拉門。
開門前的瞬間,言指尖發出了光芒,這也讓後相信,剛剛房間內一定設下了結界之類的東西。
「哥哥,已經可以出去了喔。」
「謝了。」
言面對後時總是帶著笑容。後忍不住回頭看廠葵一眼。
——她還是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像是在哭。是因為受到的衝擊太大了嗎?或者是將怒氣掩蓋在沉默之下呢?
「……你們哪裡知道……」
「咦?」
後正要走出房門時,聽見了葵的呢喃。
她以彷彿可以射穿人體的視線瞪視著後,加上葵長得十分美麗,那視線格外有壓迫感。
「……無法得到暗皇真心的正妃,會是什麼心情,你也好,生下你的那女人也好,恐怕是不曉得吧……為什麼本宮非得被比自己低下的賤民,奪走一切不可……?世上有比這更可恨的事嗎……!」
聽見葵硬擠出的這些話,後忍不住想——
啊……這名女性果然只會做出讓自己不幸的選擇,是個笨拙的人哪。
「我,確定了一件事。」
「……什麼……?」
「你會那樣想的癥結正是這點。」
言也不可思議地看向後。
「問題就出在你的個性啊。我家老媽今天早上警告我了……」
當然不可能說出,因為讓她看了言的照片,所以那段就含糊帶過。
「警告……?」
「她叫我不要跟暗世界的繼承問題扯上關係,我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
「————」
不單是葵,後身旁的言也倒抽了口氣。
「當然,那只是出自母親的擔憂。但你有對言,說過任何一次像這樣的話嗎?」
「————!」
「哥哥……」
後以帶了幾分嚴厲的語氣質問道。葵咬緊了嘴脣。
看起來似乎想別開視線不看言——是後的錯覺嗎?
「所以,你沒有照顧到言的部分,就由身為哥哥的我來做——雖然是從昨天才開始實行的。」
「…………!」
「我根本沒有像你所想的那種野心,也沒想過要利用言。言比你想得還聰明許多,要是我有什麼野心,他立刻就會察覺了吧?就因為我是單純地對他友善,他才會這麼信賴我,不是嗎?」
雖然後的真心話其實是:想把自己作成標本或殭屍的扭曲愛意,實在太恐怖了。
後希望葵能多少了解言一點,才說出這番話。
葵只是默默地聽著。
「哥哥,夠了。走吧。」
「啊,嗯。」
言拉起後的手。
留下葵,兩人離開房間來到走廊上。
皇宮果然豪華——就像年底的時代劇特別節目,或NHK電視臺的大河劇中的世界一般。
(唔喔!地板發出聲音!還真的鋪設了鶯板(注13)啊!)
連這種地方都和表世界一樣呢,後有點感動。
「她沒有讓哥哥關心的價值。」
「啊?咦?」
後正被髮出啾啾聲的走廊地板吸引住時,言靜靜說道。後望向他端正的側顏。
這麼說來,言似乎長得跟爸爸很像——真令人好奇。
「那個女人,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是那個樣子。不論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或許吧。」
雖然葵說自己什麼都沒得到,但從旁人看來,她已經擁有許多東西了。
擁有純正暗世界的血統,擁有暗皇正妃的地位。
後的母親,連小妾都當不上。而身為她兒子的後,也連自己父親的長相都不曉得。
(要是葵沒說謊的話,老媽似乎還瞞著我跟老爸見面……)
話雖如此,後家裡還是很窮。
(反正沒對生活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就是了。)
後原本就不會去奢求無法得到的東西。
(唯獨暗皇的寶座——雖說這也實在太難以高攀了……)
但沒有理由放棄。
「話說回來,言為什麼會曉得我在那個房間?」
後不經意地提出心中的疑惑。
「我以哥哥的氣息來尋找呀。」
言很爽快地回答。
「只有言你在找嗎?晴明呢?」
「交給役小角去應付了。因為,他會妨礙我跟哥哥兩人獨處嘛。」
「…………」
言臉上難得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但講的內容卻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也就是說,後正處於超危險的狀況中——
(這、這代表現在如果言想把我殺掉的話,也沒人會來救我羅!?)
雖然後不想依賴他人活下去,但對手實在太難對付了。
要是危急的時刻能夠覺醒就好了。不,即使覺醒了,只要潛伏在言體內的一言主神出現,後仍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可是,晴明又不告訴我一言主神的力量是什麼!)
後膽顫心驚,而言依然故我。
「要到庭院看看嗎?雖然和表世界的二條城沒什麼差別,不過這裡沒什麼人煙,可以讓心情沉靜下來吧?」
後看了看庭院,曉得自己正在二之丸御殿——中學時社會課有來參觀過,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記得。
「我會為哥哥殺掉她的。」
兩人走在修整完善的庭園中時,言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嗄?」
「我會殺了那女人。她下次要是再敢動哥哥一根寒毛——我絕不原諒。」
聽到言如此肯定的口氣,後停下了腳步。言不解地轉向後。
「哥哥,怎麼了嗎?」
言會這麼問,是因為他真的不明白後驚訝的理由。後雖預料過言會這樣想,還是皺起眉頭對言粗魯地大喊:
「言……那是你親生母親耶!」
「是這樣沒錯,不過哥哥也是我的親哥哥吧?雖然母親不同。」
「你說的也沒錯啦……但我不是要跟你講這件事……」
「那又是什麼?哥哥被她欺負了不是嗎?那女人是真的想要掐死哥哥喔。哥哥還認為我能原諒她嗎?我也已經有所剋制了。如果她不是正妃,不是我的母親,我絕對會立刻除掉她的。」
或許真是那樣沒錯。
言昨天連部下瑞宮都可以毫不在意地處死。
「呃……你會對母親特別看待的話,就代表對她還有些感情……」
「沒有。」
「————」
言的即答讓後嚇了一跳。
「輕易殺掉她就不好玩了。只是那樣而已。」
「言……」
言那理所當然、滿不在乎的口氣,讓後聽得十分心痛。
後完全無法想像,言至今為止的人生有多麼痛苦艱辛。
——不過後可以很明確地知道,他極度缺乏情感交流。
「言,我沒有大礙,所以不要為了我去殺任何人。好嗎?」
「為什麼?咦?難道說哥哥要包庇我以外的誰嗎……?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嗎……?」
「不是啦,我是為了你啊。我也不曉得怎麼說明才好,所以細節就不說了,但我是把言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才提出這項忠告的。」
「——這樣啊,那我明白了。」
聽到後之前的話而浮現殺意、全身繃緊的言,在後說明完後,馬上放鬆下來。
(就算在這裡幫他上道德課也沒用啊……)
不能光講道理,唯有以身作則才能教會他。
「哥哥常常會說些意義深長的話呢。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言笑了,後也回以微笑。
——因為言,連一丁點親情都沒有感受過。
(就這樣長大……成長到擁有暗世界數一數二的力量,讓一言主神寄宿於體內的——怪物兒童……)
後突然想起——
(晴明究竟,跟言有什麼過節呢……?)
言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打斷他的呢?
(就算問言,他也不會跟我講吧。)
沒辦法,只好問晴明瞭。
——前提是,能夠和他會合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