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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下卷》第1章
  臺版轉自雪名殘@負犬小說組(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橫向吹襲的狂風暴雨直撲首都層。第一波由梅杜莎創造出來的人工颱風,正在天空與大地之間肆意橫行。侵襲而來的颱風,猶如巨人隨意玩弄著東京。強風撲向腳邊,大雨直要將人打倒。如果出聲喊叫,彷彿連下顎也會被強風吹走,喊出來的聲音也會消失在風中。吹襲亞特拉斯巨型支柱的強風發出詭異的聲響,彷彿是巨人的吶喊在首都層裡不斷迴響。

  從人造地層落下的雨水形成瀑布,在層層堆疊的亞特拉斯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瀑布。

  這景象和古代人所描繪的宇宙有些類似。在世界的盡頭有瀑布流洩,底下由巨大的大象以及更加巨大的烏龜支撐起來,亞特拉斯也有著類似的構造。支撐著人造地層的巨型支柱,以及支柱下方的人造地層,彼此之間重複堆疊。雲層下方則是人類無法居住的魔境。

  塔爾夏凝視從第六層流下的瀑布,感覺水流看起來就像是時間在流逝。

  「這個世界真的很有托勒密地心學說的感覺。」

  公社總裁不明白塔爾夏的話中之意,歪著頭看向塔爾夏凝視的遠方。

  「之後就會有天動說出現羅。」

  塔爾夏苦笑著這麼說。公社總裁終於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於是刻意跟著笑了起來。在亞特拉斯待久了,任誰都會有種這裡是世界中心的錯覺,彷彿只有外面的事物會不斷遷移變動。瀑布盡頭的另一端則是超越人類想像、被稱為森林的宇宙。在亞特拉斯,這種古老的世界觀讓人有不可思議的安定感。

  總裁得意地開口說道:「如果現在我們身在以前的東京,所有交通運輸系統一定都癱瘓了吧。可是我們克服了這樣的災害,即使最強烈的颱風直襲而來,首都還是能維持百分之九十八的運作機能。」

  雖然此時沒有人在外面活動,不過在亞特拉斯執行的人造地層地下鐵,依然分秒不差地持續運作。在災情方面,似乎只有用來美化路面的行道樹東倒西歪。首都的都市機能提升之後,變得更小更強韌,得以對抗各種天災,這是城市的進化。為了讓首都存續下去,亞特拉斯所採用的策略,就是把人口控制在最低限度,以維持整個系統的運作。如果說,都市是人類活動內容的展現,那麼亞特拉斯首都層就是人類智慧淬鍊出的終極型態。亞特拉斯是以碳材料為主幹建造出來的,可說是世界上第一個和人體相似的都市,裡頭一切都蘊含著秩序,進行著精緻的活動。亞特拉斯具有都市的意志。

  塔爾夏伸展背脊,站到了窗邊凝視遠方。

  「五十年過得還真快,人類竟然創造出這樣的建築物!」

  「這也是因為塔爾夏先生的先見之明,因為您在半世紀之前就計劃要建造出這樣的都市。」

  「我只是投資凪子的夢想,這也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公社總裁感覺到塔爾夏的背影散發著孤獨的氛圍,更散發出如刀刃般無人能近的冷冽氣勢。或許是因為他時時保持警戒,不知何時會被人從背後以利刃刺殺,才造就了他這樣的風格。

  「再過不久,人類前所未見的世界即將到來……颱風過後,將會烽火四起。火星就要從地面造訪亞特拉斯了。公社僱用的傭兵已經就定位了嗎?」

  「是的,都差不多了。不過,如果是要和首都層防衛部隊對戰,還是讓人有點擔心……」

  「你們不需出手援助游擊隊。不論那些傢伙攻下首都或者是撤退,都與我們無關,你們只需保護好那個孩子就可以了。還有,美邦那邊如何?新迎賓館的防衛是否已經準備萬全?」

  「那邊的護衛軍補強已經差不多了,那些護衛軍比新迎賓館的隨從更擅長組織戰。另外還有一件比較難以啟齒的事……」

  總裁開啟了螢幕,螢幕上顯示宙斯正遭受駭客入侵的警報。

  「從昨晚開始,小夜子就一直嘗試要入侵宙斯。她是聰明絕頂的女人,直到剛才,我方才完成逆向追蹤,揪出是她乾的。如果照現在的情況下去,只要再三千萬小時,小夜子就能破解最高機密的密碼。在過去所有的駭客當中,她的速度是最快的。一般來說需要一百億小時左右。」

  小夜子運用位於世界各地的終端機,每隔三秒進行一次登入動作。從法蘭克福到紐約,從開普敦到里約熱內盧,她採取神出鬼沒的攻擊方式,拼命想找出原因,為什麼美邦解開密碼,公社卻沒獲得「決定」,同時也想找出另外一個候選者到底是誰。小夜子甚至忘了這攸關她是否會被辭退,只是不眠不休地想要擊垮宙斯。對手越強,小夜子的專注力就越高。不過,要擊敗防衛猶如銅牆鐵壁般的宙斯,並非人類力量所能及。這麼做簡直就像是螞蟻想要在強化水泥大壩上開洞一樣。小夜子的目標是被設下重重防護的亞特拉斯等級。

  「她以為自己能連續進行三千萬小時的駭客攻擊?」

  總裁對於小夜子愚蠢的行為感到啞然。

  「真是讓人感動啊,她很想知道為什麼美邦被維持在待命狀態吧。她雖然個性殘酷,卻是個忠心耿耿的大和撫子①。」

  「她一定沒有想到候選繼承人居然有兩個吧!」

  小夜子很清楚自己的駭客行為徒勞無功。不過,她無法接受自己拉拔長大的美邦,居然被要求在新迎賓館繼續待命。她隨從在美邦身旁,一直以來都深信美邦一旦解開宙斯的密碼,就必定會被迎接到公社去。當公社完全推翻這樣的設想,小夜子怎麼可能默默接受?若是在宙斯內部可以找到說服她的理由,即使需要花上三千萬小時,她一樣會持續進行駭客攻擊。就算答案要到三千六百五十年以後才能得知,小夜子也一定會設法讓自己活到那時候:即使肉體腐朽破敗,只剩下靈魂在世,她也要化成怨靈,不斷騷擾宙斯。

  「我還以為小夜子是比較值得信任的隨從,但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啊,可以不顧一切,說變臉就變臉。」

  不知小夜子是否知道,有人正觀察著自己赤手空拳的戰鬥。中央演算室的工作人員在知道對手是小夜子之後,臉上露出冷淡的笑容。如果小夜子不是美邦的貼身隨從,她現在早就被祕密警察槍殺了。祕密警察現在已經在小夜子房間的外面準備好,等待狙擊時機的到來。

  「為什麼?為什麼繼承人不能直接決定是美邦大人?」

  小夜子從自己房間的終端機向電子的全能之神提出疑問,但被宙斯銅牆鐵壁般的防禦輕易擋開。即使小夜子繞地球百萬圈,依然無法看見通往神之寶座的第一扇門。而小夜子正以全力賓士那一百萬圈。她不眠不休的駭客攻擊行為已經超過二十個小時,超出了鍵盤的使用極限,好幾個按鍵因為承受不了而脫落,另外有幾個按鍵嵌進了鍵盤內,不過小夜子卻繼續敲打鍵盤。她手指上的指甲已經全部脫落。即便如此,小夜子的駭客攻擊速度完全沒下降,甚至已經超越了人類神經的反射速度。鍵盤上沾滿血跡,染上瘋狂的鮮紅。不過,縱使小夜子貢獻出全身的血液,距離答案還是非常遙遠。最後鍵盤因為沾滿鮮血而無法繼續使用。

  「可惡,這沒用的東西!」

  小夜子發現這樣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於是放棄了在無限迴路迷宮裡瘋狂奔跑。若是想追上宙斯的運算速度,必須靠超光速粒子的力量。小夜子丟棄沾滿血的鍵盤,從抽屜中取出手術刀,切斷線路。接著,小夜子將手術刀抵住自己的左側手腕,毫不猶豫地切開手腕,尋找上臂部的神經。要想超越電子的速度,只能靠靈魂的力量。小夜子將線路直接和神經連上,兩百伏特的電流通過小夜子的身體,只見她整個身體往後仰,全身痙孿翻起白眼。

  「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小夜子手臂上散發出肌肉燒焦的氣味。

  ※

  「喔喔,她又更新記錄了,在取得最高機密之前只需要兩千萬個小時。我還真希望她能活這麼久啊!」

  總裁冷笑著說,塔爾夏則瞪視著他。

  「你打算袖手旁觀吧?應該至少有點危機意識吧?因為粗心大意造成的人禍會比天災更可怕啊!」

  「宙斯的防禦能力是無敵的。如果不讓宙斯偶爾玩樂一下,那就實在太無聊了。」

  「如果是我的話,若發現有人介闘川不正當的方式侵入,我會立刻逮捕對方。太過鬆懈,小心自取滅亡。」

  「塔爾夏先生對人類的戒心太重了。宙斯是一部終極的萬能電腦,原本就是用來應對各種自然災害和恐怖攻擊的。」

  突然間,警報等級上升了,螢幕上顯示對方取得最高機密的時間只剩三分鐘。驚慌的總裁對著中央演算室高聲怒吼,質問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這是怎麼回事?如果被破解的時間剩不到三分鐘,那麼危機管理部門就會將其視為針對國家的重大恐怖攻擊,一定會有所動作的,我可不想被他們干涉。快點給我想想辦法!」

  操作員的聲音也顯得很狼狽,但不管檢查幾次都確認無誤,這隻代表一個可能性。

  「好、好像是小夜子發現新的方程式了!」

  「怎麼可能?那女人是驗屍官,不是數學家啊。」

  宙斯重新用亂數形成密碼,但這密碼碰到了小夜子的方程式就有如風中殘燭。總共一萬位數的亂數被逐一破解。這情況若不是預測到宙斯的下一個亂數,是絕對無法做到的。

  「無限亂數不可能有規則存在。把亂數的位數增加到十萬,不,增加到百萬。」

  「現在我們的處理方式已經是用百萬位數的亂數來應對,不過還是沒有辦法。小夜子的方程式,在密碼學上可說是驚天動地的大突破,就好像哥白尼提出地心說的大發現一樣。現在即使增加亂數的位數,也無法改變被她破解的時間。」

  小夜子的執念鑿破了宙斯的防禦鐵壁,使其潰堤,密碼即將遭到破解。一杯咖啡都還沒泡好,宙斯就要被迫跟她裸裎相對。

  「小夜子居然超越了宙斯的智慧!」

  「人類的力量是不容小覷的啊!」

  塔爾夏似乎很開心。當他看到人類傻傻地努力,總會湧現一種喜悅之情。不論是香凜也好、克菠莉絲也好,她們體內部有著彷彿岩漿爆發前夕般的熱情。每當接觸到這種幾可熔解骨頭的熱度,他都會感覺像是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一樣。香凜的傲慢就像極了他充滿傲氣的自尊心:而小夜子的激昂則和他的心跳頻率相似。

  操作者的慘叫聲傳人塔爾夏耳裡。

  「宙斯已經有百分之九十八被對方掌握了,最高機密很快就要被對方奪走了。」

  塔爾夏直到剛才都還面帶微笑,此時立刻下達了命令。「逮捕小夜子!」

  小夜子大概是已經被新迎賓館的祕密警察逮捕了,宙斯迴歸到正常狀態。宙斯自己會針對這次發生的事件做出判斷,然後找出避免類似事件再度發生的最有效方法。宙斯下判斷的速度非常迅速。

  總裁室的門被開啟,祕密警察衝了進來。

  「宙斯發出了逮捕令,我們要以違反安全義務罪名逮捕總裁。」

  「說什麼蠢話?為什麼我要被逮捕?」

  「宙斯的裁定是絕對的,你現在的亞特拉斯等級是G。」

  遭到祕密警察逮捕的總裁就這麼被帶走了。

  「所以我就說了,叫你不要大意啊!」

  塔爾夏只瞥了公社總裁一眼,門關上之前就忘了總裁的長相。公社的實質經營權是由塔爾夏掌握的,總裁只不過是個類似於裝飾品的傀儡,就算消失了,對公社的營運也不會造成任何問題。

  塔爾夏凝視著國子的照片。她那充滿鬥志的堅定眼神,彷彿穿透照片威嚇著塔爾夏。塔爾夏心想,這女孩也是那種下定決心就不顧一切的型別。

  「暴風雨過後就到這裡來吧!」

  狂亂的暴風雨襲向出雲大社,支柱隨之微幅震動。這座空中神殿,忠實地重現古代建築的技術,可以承受瞬間風速高達七十公尺的強烈風勢,現在正是證明的好時機。

  「好啦,凪子,誰會來接收你交給我保管的東西呢?」

  塔爾夏抱著一個層層上鎖的細長箱子,凝視著從人造底層流下的瀑布,他心想,這裡果然還是托勒密口中的世界,因為她會朝著世界的中心攻過來。

  塔爾夏再次開啟螢幕,紳主們出現在鳥居圖騰的深處。

  「塔爾夏先生,水蛭子大人有神諭下達。」

  「暴風來了,暴風來了,嗚啊啊啊啊啊!」

  在公社的地下室,設定了最高負責人——水蛭子的房間。為了便宜行事,這個房間被稱之為勤務室,但實際上能隨意進出此地的也只有大宮司一人。開殷和金庫一般厚重嚴密的門扉之後,門後是和鐘乳石洞一樣陰暗潮溼的空間。

  大宮司臉色凝重地打開了雙層鐵柵欄,一名職員恭敬地前來迎接,職員身穿的防水服沾染了鮮血。

  「水蛭子大人的心情如何?」

  「是的。她的性情比以前凶暴許多,已經把牢獄裡的老鼠都吃光了.」

  「食慾旺盛是一件好事,水蛭子大人也很喜歡昆蟲,我帶了蜈蚣來給她吃。」

  大宮司開啟包著布的桐箱,只見肥大的蜈蚣在裡面蠢動著。

  「感謝您的心意。」

  水蛭子的勤務室位於通道最深處,但在通道口就能聽見慘叫聲。水蛭子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亢奮了。

  開啟勤務室的門之後,只見宮司們正用竹槍戳弄著關在鐵籠裡的水蛭子。水蛭子身體被竹槍刺入時就會發出慘叫。

  「混帳傢伙,我不會原諒你。我要詛咒,詛咒你百世不得超生。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勤務室裡的宮司們臉色慘白。他們用竹槍刺入水蛭子的腿部之後,鮮血噴濺而出。水蛭子身上的無數傷口已經化膿,散發出濃烈的惡臭。宮司們被告知說,如果不每天這麼做,水蛭子的靈力將無法維持,唯有憎恨和怨念可以讓她與現世產生連結。這群勤務室的宮司,任務就是儘可能增強水蛭子對現世的怨念,因此他們必須對水蛭子施以電擊、烙刑、灌水等等各種酷刑。宮司們之中一直有人因為無法維持理智而發瘋,不過馬上就會有新人來取代,因為地面上想到亞特拉斯來的人多不勝數。

  「我抽獎抽到亞特拉斯居住權,結果居然被分配到這種地方……」

  「在地面上被雨水淹沒還比較幸福。」

  說出這些話的兩位年輕宮司,是今年亞特拉斯抽獎的中獎者。他們在夢想中的空中都市被分配到的工作和在停屍間做事無異,只有發瘋之後受到處分,才有可能重新回到地面上。

  「喂,你們不要停手,不然水蛭子的靈體會逃走的。你們必須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宮司的責罵聲讓他們思緒一片朦朧。這裡明明是位於空中亞特拉斯的第五層,但感覺卻像是比地面上更難熬的深層地獄。

  「水蛭子大人,您似乎得到了神諭,真是值得恭喜。」

  大宮司恭敬地跪下之後,水蛭子的鮮血就噴濺到他的臉上。水蛭子凝視著大宮司,從鐵柵欄裡用力地伸出了手。

  「我想要,你的,眼珠。給我,給我。」

  「我上次獻給您的那顆眼珠,已經是我最後的眼珠了。現在只剩下這種機器做成的義眼。」

  大宮司拿下面具後,只見他臉上裝設了攝影機式義眼。那雙眼睛在電腦計算之後馬上就能對準焦距,而且不會眨動。映照在大宮司義眼鏡頭上的水蛭子,露出尖銳的獠牙威嚇著他。

  「請您下達神諭,謝禮會是您喜愛的東西。」

  大宮司開啟京紫色的綢緞包裝,開啟桐蓋之後,蜈蚣隨即爬了出來。水蛭子的眼神大變,立刻一把抓住蠕動的蜈蚣,直接吞進喉嚨。蜈蚣造成水蛭子喉頭的不適,於是她又把蜈蚣吐出來,而且正好吐在大宮司的攝影機式義眼上。大宮司的義眼眨也不眨,她順手把蜈蚣丟回鐵牢裡。

  「好了,你們去協助水蛭子大人下達神諭吧。」

  年輕的宮司們用竹槍戳刺水蛭子的身體。蜈蚣沿著槍身往宮司們的方向爬動,讓他們臉上失去血色,呼吸變得紊亂。最後,他們意識深處的理智之線斷裂了:宮司們開始高聲狂笑,用力戳刺水蛭子。在憎恨的刺激之下,水蛭子的能力提高了。

  「劍、劍的,主人,找到了,在大海的,另一邊。嗚啊啊啊啊啊。」

  水蛭子由於過度疼痛失去了意識。

  「塔爾夏先生,您聽到了嗎?水蛭子大人終於找到那東西了。」

  坐在總裁室深處的塔爾夏,盯視著西洋棋棋盤輕聲嘆息。

  「遊戲才剛開始而已。」

  ※

  颱風過境後的仲夏日,燦爛的陽光重新灑落聖堂。國子一行人從尚未排完水的閘門出發,總數共一百人的精銳部隊搭上了運輸機海克力斯。佔領了首都層的亞特拉斯巨型支柱之後,聖堂的第二波主力部隊就會從地面攻入亞特拉斯。

  國子擡頭望著天空低聲呢哺:「我怎麼感覺聞到了淚水的氣味?天空明明那麼晴朗,真是怪了。」

  國子的肩膀下意識地找尋桃子的手掌,但卻什麼也感受不到,只有孤寂的感觸。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確實是淚水的氣味,就像是抽抽噎噎哭泣之後,在鼻腔裡產生的氣味,好像生鏽一樣。天空晴朗無雲,完全感覺不到會下雨,但是空氣裡的這種氣味又是從何而來?

  穿上桃子縫製的戰鬥服時,國子覺得比穿水手服更令她安心。現在制服對她來說,就像是回憶中的角色扮演服裝。她把水手服燙平,擺放在衣櫃的最深處。國子下次把制服拿出來的時候,即使上面沾上樟腦的氣味,她也不會覺得詫異。褪去稚氣外衣的國子,穿上碳纖維裝和鑽石鑲底鞋走出房間。國子關上門時:心裡有種向自己的少女時代告別的感覺,同時也為此感到驕傲。她現在已經不認識過去那個害怕未來的自己,她想對自己說:「沒問題的。」過去的回憶珍藏在心裡就好。

  陽光強烈到讓人害怕,太陽映照之下,廣場上的一切變得非常鮮明。

  「做好出徵的準備了嗎?我們空襲部隊是沒有援軍的喔,小心不要浪費子彈。」

  這次的出擊只帶了最低限度的彈藥,國子揹著迴旋鏢輕裝上陣。如果是以前,武彥看到一定會羅唆個沒完,這次他只是看了一眼,沒有特別說些什麼。

  國子他們突圍闖入亞特拉斯領空範圍的機率不高,或許搭乘的運輸機也會遭到空防系統擊毀。萬一真的突破了,也必須和軍方的首都防衛隊進行地面戰,存活下來的機率低於百分之十八。國子他們的盤算是,首都防衛隊目前應該無法隨心所欲行動,因為新形成的颱風一個接著一個直襲關東。如果能利用颱風侵襲的時機,對游擊戰來說是有利的,這也關係著能否佔領作為交通要衝的巨型支柱,好讓主力部隊成功攻入亞特拉斯,武彥打算以自身為盾牌保護國子。

  「好!所有人立正站好,我們要發動對亞特拉斯的攻擊,大家對時吧,現在時間是十點零六分。再過三個小時,我們就要潛入亞特拉斯了。」

  雖然金屬世紀游擊隊不是訓練精良的部隊,不過在士氣方面倒是不輸入。所幸隊伍裡沒有會礙手礙腳的成員,因為先發部隊是由精銳隊員組成。隊員們的目光此刻都在找尋家人,國子也給他們更多時間好好道別。不過大家都只是透過眼神交會傳達情感,這一點國子也是一樣。

  國子先前以為,今天她一定會為了聖堂的事百感交集,但令她意外的是心裡居然沒什麼感慨,當時從少女感化院回來的時候感觸還比較多。

  「討厭。我明明就是城主,怎麼會這麼冷血,也太糟糕了。」

  「我現在也在想同樣的事,回憶不應該是這麼稀薄才對啊!」

  武彥也是一臉驚訝地環顧整個聖堂。照理說,在這個兒時曾經玩耍過的地方,應該會有數不盡的回憶,即使想遺忘也無法完令抹滅,但是現在他的心情相較於昨日卻沒有太大的差異,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弄錯出擊的日子了。

  前來送行的凪子說,這正是聖堂展現出來的溫柔。

  「因為不想要成為你們的絆腳石,所以聖堂閉上雙眼了。最想要哭的應該是聖堂吧!」

  凪子一這麼說,國子立刻就感覺到聖堂沒有平時那麼熱鬧。以前的聖堂無時無刻總是會有某個地方發出聲音,或者飄出食物的氣味,不過今天的聖堂就像在冥想一樣安靜,默默目送首領離開,彷彿是即將崩毀的城市最後一次溫柔對待他們。

  「聖堂為了我們……」

  國子完全同意凪子所說的話。從剛才開始她就拼命想喚起許多回憶,不過彷彿全都被聖堂伸出的無形之手輕輕撥開,而且表情冷淡地拒絕國子去追尋回憶。因為如此,國子最喜歡的聖堂現在看上去只是一座巨大的垃圾山。桃子總是撐著下巴斜靠在監視瞭望臺上,現在瞭望臺歪扭醜陋地在遠方佇立著。下雨天時,老人們會在迴廊裡敲響梆子發出聲響,如今也因為颱風無法通行。另外,聖堂的象徵,也就是那些夜幕低垂時猶如歌德式尖塔的煙囪,如今看上去只像是一根根被煤煙染黑的柱子。在夏日美麗晴空之下,帶著鏽色的城市,彷彿不願讓人勾起任何回憶,只是單純地沐浴在陽光下。

  聖堂就像是要國子他們直接捨棄它,如此對他們訴說:「你們曾經住在這個破地方,真是有夠不幸的,快點拋棄這一切吧!」

  因為國子拼命壓抑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產生近似一片空白的心情。國子發現,在空氣中凝結的水氣,正是聖堂的淚水—空中飄散著生鏽似的氣味,正是聖堂淚水的味道。

  「在聖堂閉上雙眼的時候出擊吧,它一定會在我們離開之後哭泣的,哭泣的聖堂就由我來照顧。」

  國子心想,別離之際的告別是很重要的時刻,如果難看地哭著道別,也會讓自己的回憶混濁,自己應該實踐桃子老是教導她的第三性祕密。國子忍耐著,剋制著不捨的心情,她決定再也不回頭,要挺直背脊,筆直地往前邁進,這是她身為首領的最後責任。她告訴自己,今天就跟昨天一樣,帶著輕鬆的心情出擊吧,今晚回來之後還是會繼續睡在同一張床上。

  在廣場上聚集的人們,也為了不讓國子他們牽掛,所以努力表現得很平靜。他們似乎也完全融入聖堂的心情,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感情而慌張哭泣。

  「婆婆,我有事想要拜託你。我們走了以後,請您替我向聖堂說:『我最喜歡你了。』還有,我很明白聖堂的心情。」

  「你長大了啊,你是個優秀的首領喔!」

  國子的好友友香遞給她不織布制的護身符。

  「如果我和國子一樣強悍的話,那我就能和你一起去了。不對,很抱歉,國子大人,視您武運昌隆。」

  國子臉上露出的表情,不是友香所熟悉的她。國子是在什麼時候成長那麼多的呢?她的魄力如今已經凌駕於凪子之上。

  「謝謝,我到亞特拉斯之後會撥個電話給你。」

  國子回給友香一個笑容。

  當裝甲車開上橋的時候,凪子臉上的緊張表情隨之消失。她的任務就是目送國子前往亞特拉斯,她一直等著這一天的到來,之後就要交由塔爾夏接手進行了。凪子堅毅挺直的背脊,瞬間就垮了下來,簡直就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一樣。凪子的身體突然倒了下去,猶如拉著她的線繩瞬間被切斷了。

  「凪子婆婆?凪子婆婆?」

  「把聖堂的閘門關起來……在我看到未來的世界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國子一行人離去的同時,聖堂也充斥著悲傷的氣氛。此時聖堂受到撼動的程度比颱風來襲時更加激烈,發出嘎嘎聲響。植物受到雨水滋潤,充滿了活力,於是穿透了管線。迴廊斷裂,掉落的地板發出悲慘的哭泣聲音。再見了,士兵們。再見了,首領。再見了,回憶。聖堂一邊粉碎自己的身軀,一邊灑落帶有鏽味的雨水,剩下的煙囪也難逃植物的魔掌。聖堂曾經以無敵的身軀而沾沾自喜,如今邐森林吞噬殆盡,煙囪也倒下了一根,隔離出內部僅存還能讓人居住的地帶。在國子他們凱旋歸來之前,聖堂的人們非得活下去不可。家屬留在廣場,佇立在出擊士兵們留下的腳印上大聲哭喊,聖堂隨即被鎮魂歌般的悲傷音色籠罩。

  ※

  昨夜暴風雨來襲時,小夜子被帶到新迎賓館的地下室。小夜子被兩個不明男子拖著雙腳強行拉走,當時她整個人昏迷過去,綁在手腕上的繃帶不斷滲出鮮血。要不是祕密警察強行攻入,小夜子應該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桃子被嚇了一跳,因為小夜子居然是睜大眼睛昏過去的。

  「等等,你們不應該把她帶過來這邊吧,如果不快點送她去醫院的話會有生命危險啊!」

  看守者也很想這樣做,但是祕密警察拒絕了。他從祕密警察那邊聽說小夜子試圖侵入宙斯,在她被不明男子襲擊之前,曾經把宙斯逼上絕境。看守者聽說她當時把電線插入手臂上的神經時,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如果這個女人發起狂來,還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會做出什麼事,她之所以最後只被逮捕監禁,全是因為她貴為美邦的貼身隨從。

  小夜子像一條破抹布般被扔在單人牢房,身體一動也不動。

  「至少幫她蓋條毯子吧,你們這些沒人性的傢伙!」

  桃子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之前表現得像是典獄長一樣的女人,如今卻變成了女囚犯。桃子完全搞不懂這邊的規矩。

  此時小夜子的脣瓣微微掀動,桃子側耳傾聽,想要聽出她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渾身是傷的小夜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雖然小夜子嘴脣的移動幅度很小,不過桃子還是讀出了脣語。小夜子在唱歌,而且還是搖籃曲。無法照料她的桃子,用唱歌的方式代替毯子。

  「寶寶睡——寶寶睡——窗外天已黑——小鳥回巢去——太陽也休息——」

  桃子唱著唱著不由得懷念起來,她以前經常這樣唱著歌哄國子,人生中也只有那短短一段時光能唱搖籃曲。小孩的成長非常快速,用不了多久就學會講話,習得知識,然後趕上父母。再來能唱搖籃曲的時光,就只有年老抱孫子的時候了。國子以後會生出怎樣的孫子呢?那時候自己又是用怎樣的表情迎接人生的終點呢?在唱著搖籃曲的同時,幸福和悲傷的感覺互相交雜。

  小夜子終於清醒過來,但左手因為麻痺無法動彈。過了一下子她才發現自己身在牢獄。冰冷的水泥地不斷吸收小夜子的體溫,此時她終於想起來了,自己那時已經逼近宙斯的寶座了。她用手術刀抵住神的喉頭,就要問出最後的密碼那瞬間,被某人拉回現實世界。結果就是這樣。

  「你終於醒了,虐待狂小姐。歡迎你成為女囚的一份子,不好意思我可是你的前輩,請叫我大姐頭。」

  桃子從走道另一邊的鐵柵欄中很擔心地看著她,小夜子翻轉過身,背對她躺著。

  「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了……」

  小夜子因為內心的愧疚而痛苦不已。就只差那麼一步了,如果沒有人妨礙她的話,就可以讓宙斯臣服在她腳下。為什麼美邦還要在新迎賓館待命?另一位候選繼承人是誰?亞特拉斯等級是用怎樣的基準設定的?小夜子全部都想知道。小夜子對自己的失敗感到可悲、悔恨又憤怒,但是她的身體早已失去那股瘋狂的力量,如今也只空留怨恨,一個如空殼般的人能做的也只有悲聲嘆息。小夜子的淚水沾滿眼鏡的鏡片,她剋制住嗚咽聲低聲哭泣。

  桃子還在輕聲哼著搖籃曲。小夜子心想,如果自己的嗚咽聲被吵死人的人妖歌聲蓋過去,那正合自己的心意,於是小夜子任由背後的搖籃曲歌聲飄揚。

  桃子感覺到小夜子的背影散發出一種微妙氣息。在此之前,桃子都認定她是個孤獨的虐待狂,不過,此刻她卻在小夜子的背影感覺到慈愛的溫暖,這是桃子絕對模仿不來的女性特權。

  「你居然曾經有過小孩,真是太驚人了。」

  小夜子繃緊身體。「羅唆,人妖懂個屁啊!」

  「我懂喔,曾經當過媽媽的女性,背上會有背過小孩的痕跡,你不知道嗎?」

  小夜子塞住耳朵大叫起來。她知道這個人妖擁有不用自白劑也能挖出他人過去的能力,不過那段往事,小夜子很久以前就已經捨棄了。

  桃子的口吻變得溫柔,在小夜子背後用言語來撫慰她。

  「你的孩子應該已經去世了吧?如果還活著的話,今年幾歲了呢?」

  「閉嘴!你給我閉嘴!」

  「你就是這樣封閉自己的心靈,才沒有辦法聽到她的聲音。其實你並非就此無法見到過世的孩子喔,她一直都在你的背上,是個小女生嘛?應該很可愛吧……」

  「你根本就沒生過小孩,別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

  小夜子抓亂頭髮發出怒吼。那是她拼命想要遺忘,卻怎麼也忘不了,在人生裡極其短暫的幸福時光。

  小夜子在八年前曾經生過小孩,那是無法見光的婚外情小孩。雖然當時已經不再深愛對方,但是因為新生命的誕生,帶給了小夜子希望,然後,她沒有告訴對方,自己一個人偷偷生下那孩子。生出來的女兒和自己一點都不像,卻是讓她想要對所有人炫耀的可愛嬰孩,小夜子認為那是上天賜予她這個孤獨女人的禮物。女兒吃著奶露出的純真笑靨,正是小夜子生存的意義所在。休假的日子,不論早晚,她總是一直凝視著自己的小孩。在生下小孩之前,她無法想像自己可以用笑容迎接一天的到來,然後再以笑容為一天做結。然而,如此幸福的日子卻不長久。某天,小夜子的女兒突然因為不知名疾病而離開人世,對小夜子來說,原有的一線光明與歡笑也同時消失。小夜子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絕望,那時才第一次明白有某種情感比暗黑更加深沉。以前完全不害怕孤獨的小夜子,第一次知道孤伶伶一人的可怕。神先是給人甜美的夢想,讓人敞開胸懷之後,突然又從背後把人推入萬丈深淵。小夜子原本就是不想要這樣,才會咬牙忍受孤獨的生活;就是不想要這樣,所以從不對人敞開胸懷。在看不到一絲光線的黑暗深淵裡,小夜子發狂似地吼叫。然後,當小夜子重返職場時,她成為了比以前心靈更乾枯的女性。小夜子從不擁有個人物品,因為她覺得無論何時死去都無所謂。小夜子也把女兒的玩具燒得一乾二淨,刪除所有照片的檔案,把自己封閉在不會褪色的記憶之中。

  「你為什麼不明白,你這樣做會為小孩帶來不幸呢?如果媽媽看起來很寂寞的話,她是無法安心離開人世的。」

  「你也太羅唆了吧,你怎麼不出家去當尼姑,或者去當占卜師!」

  「你心裡應該是在想,自己明明身為醫生,為什麼卻無法拯救她吧?不論你再怎麼聰明,人終究不是萬能的啊。」

  「那是一般人的理論,要是我就做得到,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小夜子體內的執著之心,也源自於女兒的死亡。在小夜子女兒過世後的第三年,她發現了劃時代的新葯以及治療方法,化學式簡單到讓小夜子看著它會忍不住想,為什麼自己之前沒辦法研發出這樣簡單的藥品?當時女兒的絕症被認為是無法治療,如今透過基因治療即可根治,這療法完全在人類智慧的範疇之內。小夜子很確定,如果自己能及早發現治療法的話,女兒一定可以在她身旁繼續成長。這世上沒有人類做不到的事,如果人類的使命是奪走神的所有能力,那就用力奪走,什麼都別留下來。小夜子發誓,一定要對當時將她推入深淵的神復仇。

  「你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這隻會讓你更痛苦。如果你哭泣的話,你的小孩也會跟著難過的。」

  「閉嘴,閉嘴,閉嘴!不要再說了!」

  小夜子用白袍緊緊蓋住頭部,桃子不禁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憐。小夜子蓋住眼睛與耳朵,不斷尖叫,要把桃子的聲音壓過去。

  「我不會把繼承權拱手讓人的!我再也不會只是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然後什麼都不做!就算要犧牲我的性命,我也一定要守住這個東西!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夜子的叫聲在地牢中迴響著。

  ※

  雜草叢生的入間機場,因為沒人使用,於是就此棄置著。如果這裡沒有運輸機的形影,看上去就只是一片普通的草原。跑道一直延伸到武藏野的原野,以前毫無計劃性可言的都市開發,形成了所謂的首都圈文明,如今確實已經衰退。花了一世紀進行開發的地區,要回到自然原本的樣子,也花不到一個世代。

  佇立在運輸機海克力斯前方的士兵們,面對它的噪音,身體僵硬。士兵們第一次看到金屬製的飛機,留下的是野蠻而狂暴的印象。

  「這玩意兒真的能飛嗎?」

  士兵們靠近機身親自撫摸過後,心情反而更加不安。根據他們的常識,所謂的飛機是用輕盈的碳材料製造出來的,然而運輸機海克力斯的觸感卻顯然很沉重。如果飛機是木材制的,他們還比較安心。他們實在無法相信這種東西以前曾經飛上藍天,心想該不會一開始就是為了墜機而設計的吧。

  「飛行的原理很簡單,所以沒問題的,也很少墜機喔。」

  國子從後面的貨物艙門探出頭來,出聲催促士兵們。海克力斯這架運輸機雖然機齡老舊,不過最近還在非洲大陸用來搬運物資。在設計上只要好好保養,現在還是足堪使用。

  武彥愉悅地把行李搬了進去。

  「居然能有機會搭乘一九五四年出廠的飛機,我們可真是太幸運了。」

  士兵們扳著手指計算,臉色不由得發青。

  「這架飛機比我的曾祖母更老!居然是平成時代②的古文物?等一下,這樣算起來不對,難道是昭和時代③……真的是昭和時代!那個惡魔的時代,不但有很多人在戰爭中死去,後來竟然又生出了比死亡人數多上數十倍的人口,把地球搞得越來越熱。」

  年輕人認知的昭和年代,就是一個「充滿破壞的時代」,他們光是聽到這個詞彙就會渾身顫抖。現在這個時代,就是在償還昭和時代的債務。在昭和時代,人們非常依賴礦物燃料,到處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結果創造出惡魔的文明。估計大概還要十個世紀以上的時間,才有可能讓地球環境恢復原狀。一切都是在昭和時代造成的,那時候的人們只花半世紀的時間就耗盡地球能量。如果那個時代不是這樣窮極浪費,經濟碳制度也應該不至於執行得如此嚴格,那麼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風貌也一定會截然不同。

  「我們好像喚醒了惡魔一樣,感覺很不吉利。」

  海克力斯的引擎發出了怪物般的聲音。武彥輕快地拍了拍士氣低落的土兵。

  「這傢伙在飛行的時候會排放很多碳,是我們的好夥伴喔。」

  武彥對這架海克力斯,可說是一見鍾情,因為國子說了:「它和武彥一樣笨重純樸呢。」運輸機海克力斯的機身,仿如中年男子的身體一樣肥肥胖胖的。

  「年輕可不一定是優點,即使它是舊時代的鐵製飛機,也會努力給我們看的。」

  武彥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舉起拳頭勾住飛機支架,擺出了勝利姿勢。貨物陸續被搬進機艙內,只見一名被遮住雙眼、西裝筆挺的男子,也一同被帶了進去。國子拉著他的手進到機身內。

  「你是鴻池環境部長吧,請你協助我們上到亞特拉斯去。我答應你,我們到了亞特拉斯之後,就會在地面上釋放你。」

  在激烈震動的運輸機裡,環境部長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游擊隊首領居然是個女性,而且聲音聽起來相當年輕。

  「你明明是個孩子,為什麼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你好好想一想,你們行動之前難道都不經大腦思考的嗎?」

  國子用安全帶固定住鴻池的身體。「我很清楚。但是為了生存下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也希望能夠與政府溝通,如果不停止森林化的話,難民會不斷增加的。」

  「那麼你說,該怎麼減碳才好?該怎麼做才能降低地球的溫度?政府也不是因為一時高興才推動森林化。」即使鴻池被金屬世紀綁架,他說話的口吻還是很冷靜。

  「我可不認為那是森林,它吞噬掉了地面上曾經存在的各種文明,現在這個森林只是空有植物外表的食腐動物。你們為了讓森林大量吸取二氧化碳,所以改良了植物的葉綠素基因對吧?」

  「把森林的形態改造成適合日本的特性是很合理的。日本的國土非常狹窄,在關東平野要將等同於塔克拉馬干沙漠面積的土地綠化,那麼森林就必須吸收二十倍以上的二氧化碳。」

  「但你們政府為什麼沒發現,就是因為這麼做,環境才變得那麼奇怪呢?你是環境部長吧?現在國土根本就是人類無法居住的環境啊!」

  機身的震動越來越嚴重,運輸機海克力斯再過不久就要起飛了。五千馬力的渦輪螺旋引擎吐出黑色的碳,增加動力。海克力斯賓士在以石頭代替瀝青的跑道上,它奮勇疾走著,不在意路況有多惡劣,衝過糾結的草叢,突破強大的逆風,鋼鐵的翅膀準備破空而起。如果這是一輛戰車,武彥他們此時應該已經發出歡喜的吶喊。不過,眾人對於這架運輸機是否真能翱翔天際,依然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在晃動的機身內,每個人都已經把性命交給它,而且像是念咒般不斷喃喃說著:「飛上去吧,飛上去吧!」當震動程度到達極限的時候,每個人都感覺腰部突然變得很輕鬆。海克力斯擡起機頭,輕快地飛越武藏野的原野。

  「飛起來了嗎?飛了,飛了!」

  機內響起一陣歡呼。數十名士兵同時擠到飛機內小小的窗邊,急著確認窗外的景色。運輸機飛上天際之後,正好和起飛前的那種不安完全相反,它沉穩翱翔的姿態讓人感到心安。

  「不要在機內走動,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去。」

  雖然武彥大聲怒吼,不過他的視線也停留在窗外。海克力斯穩定提升高度,進入雲層。

  飛行員告知,已經進入預定航線,海克力斯會繞一大圈,從東京灣進入亞特拉斯,那裡是戒備最鬆懈之處。

  「國子大人,大概三十分鐘之後就會抵達亞特拉斯的領空範圍。」

  「準備好從空中射擊,維持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度。我們應該可以透過地上部隊提供的民航機號碼,暫時誤導對方的電腦。」

  被遮住雙眼的環境部長,對國子得宜的指示感到全身發冷。他心想,這支游擊隊真的打算以亞特拉斯為目標?難道他們真以為這臺跟不上時代的運輸機可以突破世界第一的空防系統嗎?時間還剩三十分鐘,這將是他們落入地獄的倒數計時。若這架運輸機被亞特拉斯的空防系統抓到,立即就會遭到上百枚飛彈以及數百萬發對空掃射子彈的攻擊,運輸機在落地之前就會全部燒燬吧。

  「小姐,你別做蠢事了,快點折返吧。」

  「不行,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頭了。我們回到地面上也沒有地方可以居住,只有亞特拉斯第四層可以容納二十萬難民。」

  武彥的聲音相當激動。「沒錯!就是那個你們打算舉辦奧運的地點!」

  「政府也知道有難民的存在,所以現在不是用亞特拉斯抽獎來拯救大家了嗎?在新時代的過渡期,難民的出現只不過是小小的必要之惡。日本如果不走碳經濟路線,就會成為全世界最窮的國家,這樣一來難民總數可是會破億的。」

  「不遵守承諾的人可是政府喔,人造地層應該要和地面上的土地等價交換才對,可是你們卻把政策變更為只能讓有錢人移居。」

  「建設亞特拉斯很花錢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怎麼可能讓每個人免費獲得好處?」

  「那別建不就得了?建造出大得那麼誇張的城市,究竟是為了什麼啊?根據我們的估計,亞特拉斯應該可以讓八百萬人居住才對。」

  「亞特拉斯目前還在繼續建造中,如果全部完工的話,當然也有地方可以讓你們居住。」

  「你那是詭辯。如果難民問題是首要之務,那政府就不會想在第四層舉辦奧運。你們太不瞭解地面上的情形了,你們完全不曉得地面上的我們有多麼痛苦……」

  圖子拿下遮住環境部長雙眼的眼罩。環境部長的雙眼由於突然接觸到光線而眯細猛眨,但在視線接觸到眼前的纖細少女後,立刻就停住了。部長雙頰發紅,發現對方那雙直盯著自己看的眼眸裡,有著堅定的信念。部長心想,難道這就是游擊隊的女首領嗎?部長直直地盯著國子瞧,他心想,以一個身在反政府組織內的人來說,她未免過於惹人憐愛。在部長想像中,游擊隊的女首領應該是滿身傷痕和血漬,眼前這個女孩怎麼會是如此純真無邪?部長不禁覺得自己相當卑微。

  「國子大人,請往下看,可以看到聖堂。」

  國子聽到飛行員的聲音之後,將視線移向小窗外面。眼底下所看到的一切,全都被樹海的綠色填滿,其中浮動著有如漂流船一般,被樹海波浪所翻騰的城鎮。向下看去,聖堂小得簡直可以用指尖挑起。今早才剛剛跟故鄉簡單地告別,它的形影讓國子胸口一陣疼痛。她無法相信自己曾在那麼渺小的地方歡笑、哭泣。在搭建組合起的城鎮裡玩捉迷藏的話,即使花上一整天也找不到,但看起來卻是意外地那麼小。聖堂的象徵——煙囪,現在看起來也只像是一根頭髮。國子的下巴曾經靠著的監視瞭望臺,現在也遍尋不著。可是,國子很想在那裡找到曾歡笑的往日,也想聽到聖堂的哭泣聲。

  「那就是我們住的地方,很快就要被森林完全吞噬了。」

  部長什麼也答不出來。引擎聲就像是耳鳴一般,讓他有點頭昏眼花。部長覺得自己快被洗腦了,於是搗住了耳朵。

  嗚咽啜泣的士兵死命忍住眼淚,害怕如果被武彥發現的話,忍在眼眶內的淚水就會潰堤,為了不讓他怒斥而咬住下脣。結果第一個淚眼撲簌的人正是武彥。

  「我的家鄉……聖堂……」

  生鏽的艙內地板吸收了眼淚滲透開來。武彥用腳擦掉痕跡,大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我聽到了。聖堂在對我們說好好幹吧!你們對下面揮手吧,大家都在期待我們勝利凱旋呢!」

  「沒錯,有我在,跟著我上吧!」

  游擊隊隊員們像是在鼓舞自己一樣往空中揮拳鼓舞。海克力斯像是溫柔地將隊員們承載在自己的肚子裡,載著他們往亞特拉斯前進。海克力斯原本將身影隱藏在雲層之中,此時衝出最後一片雲朵之後,亞特拉斯就在眼前。飛行員說話的聲音帶著緊張:「進入亞特拉斯領空範圍,本機收到了警告。共有四架軍方的戰鬥機從兩點鐘方向接近,本機已經遭到對方鎖定。」

  亞特拉斯空防系統將超過百枚的對空飛彈對準海克力斯,高射炮從巨型支柱伸出,猶如無數根荊棘。轉眼之間,亞特拉斯化為一座軍事要塞。

  「鎖定我們的攻擊點超過五百個以上,關掉警報。」

  當國子移往座艙時,戰鬥機群連續從海克力斯旁邊飛過。海克力斯像是要驅趕身旁的炮彈攻擊一樣,也展開了射擊。橘色彈雨從上空落下,和藍天產生了強烈對比,戰鬥機群身輕如燕地在空中穿梭飛舞。

  國子下令開啟無線電。「鴻池環境部長現在在我們手上,馬上命令戰鬥機撤退。」

  跟在左右的戰鬥機駕駛員,確認了海克力斯窗邊有鴻池環境部長的身影。戰鬥機收到航空司令部的指示,立刻從海克力斯旁邊消失。運輸機海克力斯再度往亞特拉斯前進,卻遭到對空飛彈瞄準,而且斷斷續續收到對方的警告。

  「貴機若再接近,則將視為恐怖行動加以擊落。立刻釋放環境部長,退出亞特拉斯領空範圍。」

  國子一步也不肯退讓,往亞特拉斯的方向逼近。

  「我們手上有人質,你們若不顧鴻池環境部長的生死,政府將會被國際社會譴責。馬上解除鎖定對空飛彈!」

  不斷逼近眼前的亞特拉斯,其體積的龐大,讓人產生異常的上下空間感。雖然航行方向往第五層前進,但還是無法靠近。亞特拉斯開始進行威嚇射擊,海克力斯急速旋轉,機翼傾斜著躲過彈幕。

  「後方有飛彈接近,無法閃躲!」

  「戰鬥機不是應該撤退了嗎?嗚啊啊啊!」

  「號一引擎受到攻擊,停止運轉。」

  飛彈擊中海克力斯的螺旋槳,機體失去平衡。國子回頭一看,只見引擎正冒著黑煙。

  「後方又有飛彈接近,無法判斷攻擊來源。」

  「三百六十度翻轉,三、二、一,就是現在!」

  國子硬是用腳把操縱桿往旁邊踢,海克力斯搖晃的機體緩緩轉了一圈,機翼有如時鐘的指標般震動,當眾人以為要往上飛的時候,機身瞬間翻轉過去。遭到飛彈擊中的引擎所冒出的黑煙,在空中描繪出一圈黑色積雲。海克力斯在雲層縫隙間閃避飛彈,重新調整飛行姿勢。武彥他們在機內翻覆,碰撞到天花板和地面,身體如橡膠球般上下彈跳。

  「國子,你也正經一點,這架飛機可不能用來做馬戲團表演。」

  國子開玩笑似地在機內廣播:「各位乘客請注意,本機目前正通過亂流,請繫好您座位上的安全帶。另外,現在暫時停止提供機內服務。」

  國子直覺感應到背後傳來三道殺意。

  「又是飛彈,快加速。飛彈的機動性不高,往前衝!」

  國子下的判斷比飛行員更快,她以雙腳壓倒操縱桿,讓機體垂直往下,海克力斯眼前的視野變成一片綠色的大地。

  「各位搭乘本機的旅客,這是由機長提供的服務,請您好好享受無重力的世界。」

  在機體垂直往下的瞬間,機內的人身體被拋到半空中。武彥他們失去支撐點,在機內無力地漂浮。即使如此,國子還是踏住操縱座位的天花板,繼續壓住操縱桿。海克力斯即將要猛烈撞擊地面。

  「首領快住手,這樣運輸機會墜落的。」

  飛行員深厭恐懼,試圖拉起操縱桿。但國子用腳撥開飛行員的手,讓海克力斯加速度俯衝,眼前的森林正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海克力斯到來。在這段期間,飛彈接連襲向海克力斯。只差兩秒就要撞上地面的同時,國子切換了邊翼,海克力斯的機頭隨即擡起,掠過森林頂部,再次發出轟鳴聲飛往上空。追在後面的飛彈無法改變航道,於是連續射進森林裡,後方的爆風加快了海克力斯的速度。

  「剛剛有好好享受太空漂浮嗎?接下來請體驗垂直上升。」

  耀眼的蔚藍天空進入視線範圍。國子使勁拉動操縱桿,讓海克力斯朝著上空飛衝而出。才剛體驗無重力感的武彥等人,這次體驗到的是彷彿要壓碎內臟的重力。即使他們身上穿著防護服,那股力量還是讓人感覺整個胃都快吐出來了,霎時之間氣血衝腦,眼前一片昏花,視神經暫時失去功能。

  「首領,機體快撐不住了,主機翼會折斷的。」

  「斷掉的話打上石膏就好了,海克力斯可不是徒具外表而已!」

  國子即使鼻血不斷噴出,還是繼續拉著操縱桿。構造非常堅固的機體,讓人感受到舊時代的意志力。此時,一個燃料閥門被吹落,油壓計量器的數字下滑。即便如此,海克力斯還是按照國子的操作方式持續飛行。飛行員已經失神昏倒了,國子還是緊握著操縱桿。

  「在這邊輸了的話,我們就回不去聖堂了!」

  超越機體極限的急遠上升,讓國子意識逐漸模糊。她甚至不知道麻痺的雙手是否真的使了力,更可怕的是視野左右方逐漸變得狹窄。若是眼睛真的閉起來,那就代表真的失去了意識,很快就會什麼都看不見了。正當國子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重重地把自己的頭撞向儀表板,劇烈的疼痛讓她恢復了神志。運輸機海克力斯緊貼著亞特拉斯巨型支柱急速飛行,然後輕盈地掠倒突出在外的高射炮炮身,在上空劃出巨大的弧線。

  國子今天渾身充滿了力量,彷彿光靠肌肉的力量就可以支撐起全身骨架。

  「本機警告空防司令部,讓戰鬥機撤退。我們手上有人質,難道你們不管鴻池部長會怎麼樣嗎?」

  鴻池部長早巳口吐白沫失去意識。當海克力斯保持水平狀態時,第三引擎已經由於過熱而停止運轉,但是能夠單靠一具引擎飛行的設計,正是這架運輸機的優點所在。

  武彥他們清醒了過來,但無法分辨前後左右,腳下步伐不穩。

  「武彥,運輸機就拜託你操縱了,如果這次再翻轉飛行的話,機體就會崩毀了。」

  「戰鬥機在哪裡?」

  武彥左右顧盼,完全沒發現戰鬥機的蹤影。國子此時靈光一閃:

  「戰鬥機現在正處於擬態狀態。沒想到居然連戰鬥機都能擬態,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你說擬態狀態,那是會擬態成什麼?」

  「應該是雲!」

  上空漂浮著在臺風過境後出現的無數朵小云。

  若是雲層裡有處於擬態狀態的戰鬥機,那他們就不可能發現。由於碳材料會吸收雷達波,電子戰已經是舊時代的產物,這個時代必須捕捉對方蹤跡,搶先發現對方,才是壓倒性的有利戰術。

  「光靠機體的推動力已經無法躲過飛彈了,開啟貨艙門,我要出去!」

  「你在說什麼蠢話,出去是要怎麼戰鬥啊?」

  國子壓下後貨艙的開關把手,光線從海克力斯的尾端照射進來。在武彥出聲制止之前,國子已經掛上安全繩,背起迴旋鏢從機體裡一躍而出。

  「你們維持高度,往亞特拉斯前進,飛彈就由我來處理。」

  高空的空氣冰冷刺骨,與地面上截然不同,這是國子第一次體驗到的溫度。國子心想,難道這就是她從凪子那裡聽說過的冬天嗎?國子透過自己呼吸的溫熱感覺到肺部的形狀。正下方的東京灣,看起來如映照出天空似地蔚藍。如果這趟飛行是來觀光的,那麼她現在就能享受這種全新的體驗,但這裡卻是在敵人的領空範圍內。國子立刻扭轉身體,站到運輸機海克力斯上。從高翼式的機翼上,可以充分了解到這架運輸機的特色。機體如十字架般均等伸展,可說是重視低速效能的野戰機。無論在什麼地方,要獲得起飛降落的升力都很容易。風吹入停止運轉的螺旋槳,發出了好似悲鳴一般的聲音。矗立在眼前的亞特拉斯,巨大的程度讓人無法掌握高低的空間感。海克力斯明明是朝著它直飛而去,卻讓人有種正在向地面墜落的錯覺。

  國子在雲層中感應到殺氣,心想一定是軍方的戰鬥機沒錯。不過擬態得實在太巧妙,無法確定哪一朵雲才是戰鬥機,每一朵雲看起來都像是戰鬥機。

  「國子,飛彈正在接近。」

  「我已經確認了。四點鐘方向有一枚飛彈,距離大約三千公尺。將機體保持水平,維持速度。」

  飛彈從雲層中往海克力斯的方向直飛而來,海克力斯已經無法急遠迴轉。國子從背上取下回旋鏢對準飛彈,綁住安全繩衝往主機翼,靴子敲擊聲在金屬機翼上輕快響動。由於受到機身行進方向的影響,國子無法直線前進,讓她心情有點焦躁,於是她讓身體傾斜,避開風勢助跑前進,然後用力騰空跳躍,讓迴旋鏢順著風勢,在機體本身加速度的影響之下,迴旋鏢幾乎快脫手飛出,她用同腳跨步前進之後,已經抵達主機翼的邊緣。國子毫不畏懼地飛身躍至空中。

  「去吧!」

  迴旋鏢從國子指尖疾飛而出,黑色鏢身上露出利牙,往飛彈的方向劃出一道巨大的弧線。國子吊在安全繩下方搖搖晃晃,又往海克力斯的機身緊貼過去。迴旋鏢未曾在高空中翱翔,此時亢奮地追擊著以音速飛來的敵人。迴旋鏢把飛彈的彈身切為兩半,隨即自在地飛回海克力斯。國子還來不及確認那顆可憐的飛彈是否摔落到東京灣裡,就聽到武彥的喊叫聲。

  「七點鐘及五點鐘方向有兩枚飛彈正在接近,」

  「迴旋鏢,看你的了,再飛一次吧!」

  國子踩出腳下步伐,擺出架勢放出迴旋鏢,它的飛行軌跡就和香蕉彎度一樣,一次就切斷兩枚飛彈,黑色的V字愉悅地在空中飛舞。迴旋鏢攻擊成功後,飛回海克力斯正下方,國子用鑽石鞋為它慶賀,她利用膝蓋及腳尖吸收衝擊力,收起旋轉的刀身。迴旋鏢完好無缺地回到國子腳下。

  軍方戰鬥機群的飛行員們一陣騷動。

  「有個手拿武器的女人站在機翼上。」

  「你看錯了吧,人類怎麼可能站在飛行中的飛機機翼上。」

  飛彈再次射出,同時立刻就有黑影從海克力斯竄出還擊,被截為兩半的飛彈遭到森林吞噬。某位飛行員透過相機確認之後斷定:「絕對沒錯,那是迴旋鏢。」

  近距離鎖定之後射出的飛彈居然會被對方擊落,這是飛行員們意料之外的事,而且還是被那種澳洲土著的原始武器擊落,亞特拉斯的空防系統真的是顏面盡失。解除擬態的戰鬥機從雲層中現身,戰鬥機身穿變幻自如的擬態皚甲,以國子等人沒有看過的形態現身。國子才剛剛記住它的模樣,擬態戰鬥機群的形態卻又產生了變化,它們擴大機翼面積,低速地穩定飛行。飛行員們使用可以擊落海克力斯的火神式機炮,針對引擎部分進行攻擊。

  「對方果然進行擬態了,海克力斯的引擎可不能被破壞。」

  當國子在主機翼上奔跑時,海克力斯第二引擎遭到炮火攻擊,停止運轉。失去平衡的海克力斯已經奄奄一息。當國子舉起迴旋鏢瞄準戰鬥機時,擬態戰鬥機又開始變形,這次呈現的是重視機動性的前掠翼形態。擬態戰鬥機躲過迴旋鏢的刀刃之後,變形為適合攻擊的形態,它們就如同變形蟲一樣讓人無法掌握。當國子打算擲出迴旋鏢的時候,海克力斯主機翼上已留下無數彈痕。國子因為對方的威嚇射擊而動彈不得,火神式機炮連安全繩都射斷了。

  戰鬥機飛行員也將炮口對準主機翼上的國子。「擊落那個女人。」

  海克力斯並不會因為主機翼上破洞就墜落,但是彈痕已把國子逼到主機翼的邊緣,她已經無路可退,再退一步就是天空了。現在,她感覺火神式機炮對準了自己的額頭,受到強風吹拂的國子屏住了呼吸。

  「目標鎖定,再見了,小姐!」

  在飛行員扣下扳機的瞬間,火神式機炮噴出火光。國子已經有了一切到此為止的覺悟。她看見百發子彈疾速射出的軌跡,避開子彈攻擊的最佳方式就是後空翻,但這種行為和跳樓自殺沒有兩樣。當國子還在猶豫要在火神式機炮的槍彈攻擊下死亡,或者是乾脆往下跳自殺的同時,子彈依然確實地朝她逼近。國子反射性地用手遮臉,就在此時,她的胸口感受到燒灼般的熱度,同時,國子見到了不可思議的光景,上百發子彈居然像是要避開國子似地畫出弧線,往四面八方飛散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

  國子拉開胸前的衣服後,看見勾玉狀的燙傷痕跡。那條凪子給的項鍊,顏色都被燒黑了。

  「是這個勾玉讓子彈避開的嗎……?」

  「怎麼可能,子彈沒射中?」

  飛行員無法相信槍彈火光像是要避開國子似地四處飛散。

  「警告不明飛行物,立刻迫降至東京灣。若不照做,我方將會連鴻池環境部長也一同擊落。」

  跟在一旁的戰鬥機的飛行員傳送出要求迫降的訊號。

  「輸了……」

  國子在主機翼上跪了下來。亞特拉斯近在眼前,結果卻在一步之遙的地方敗退,這座難以攻下的要塞完全沒受到任何傷害。如果海克力斯迫降的話,立刻就會遭到軍方包圍,金屬世紀也即將宣告終結。國子茫然地眺望著眼前的亞特拉斯,賭上難民的命運發動全力攻擊,就這樣難堪地遭到粉碎。亞特拉斯攻陷戰就在還沒踏上人工地層的情況下結束了。國子心想,如果這是命運的話,那麼也只能遵從神的旨意。

  「第四引擎停止,在東京灣迫降。」

  「可惡,離亞特拉斯就只差三千公尺了。」

  「如果我們能引開對方的注意力,地面上的部隊還有時間撤退,必須把犧牲降到最低才行。」

  運輸機海克力斯以滑翔方式急速下降。和外面的空氣同樣冰冷的機體,彷彿顯露出消沉的意志。

  「對不起,聖堂的大家,我沒能遵守約定……」

  國子嘆了一口氣,凝視著亞特拉斯的人造地層,她再次感受到亞特拉斯果然是個遙遠的城市。

  就在此時,地面上突然同時發動了射擊。紅蓮般的焰火對準弧特拉斯發射,東京各處都有射擊點。子彈成為衝破雲海的火柱,不斷撞擊著亞特拉斯,包括軍方的戰鬥機在內,就連軍方也沒有如此強大的火力。這輪猛烈的射擊只能說像是火山爆發一樣,雖然亞特拉斯空防系統連子彈都能擊落,但此時面對千億顆的子彈也是束手無策。呈現擬態狀態的軍方戰鬥機,紛紛被射成蜂窩,接二連三地直直墜落。

  國子看著底下的大地,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地面上的部隊在進行掩護嗎?」

  「不是,這陣猛烈的射擊和先前聖堂遭到攻擊的情況是一樣的。」

  當時讓聖堂崩毀大半的射擊,感覺還有可能是人為,但是現在這陣射擊卻很詭異。假設這純粹是大自然的強大威力,卻又完全沒射中海克力斯。雖然他們不知道其中奧妙,但可以確定的是,這陣攻擊只針對亞特拉斯和軍方的戰鬥機。國子的上方有云朵遭到擊落,只見冒出火焰墜落的擬態戰鬥機在地面上撞毀。那片雲直到被擊落之前,國子都沒有發現那是一架擬態戰鬥機。這次的猛烈射擊讓軍方的擬態無所遁形,國子心想,現在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必須趁亞特拉斯的空防系統無法運作時突襲進去。運輸機海克力斯目前還有餘力,國子鞭策著滿身傷痕的海克力斯。

  「衝進第五層!空降部隊準備降落,快!」

  海克力斯避開槍林彈雨,用盡了最後的力量飛行,亞特拉斯的人造地層之間足以容納大型航空交通工具穿梭。亞特拉斯內部為了保持良好的採光,因此建築物高度限制在兩百五十公尺以下,剩下的空間就是亞特拉斯的「天空」。海克力斯衝入這個被稱之為天空的狹窄空間。

  海克力斯掠過亞特拉斯巨型支柱的柱身之後,比起地面上任何城市都更美麗的城市光景映入國子的眼簾。置身於戰爭之外的街道充滿了深度和威嚴,裡頭有充足的綠地、公園,甚至還有人工湖泊。

  天鵝群受到海克力斯侵入亞特拉斯的驚嚇,連忙揮舞白色翅膀逃離。國子懷疑自己眼前是否出現了錯覺,眼前的世界和地面上截然不同,即使在運輸機海克力斯上,也看不見人造地層往遠處延伸的邊界。即使只是從空中俯瞰,也讓人覺得頭昏眼花。

  「這就是亞特拉斯……居然能造出這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來……」

  人造地層上除了居住空間外,還有許多其他的場所。眼前自然而遼闊的場景,讓人無法想像全是人工建造的。光是這一層就足以容納地面上所有難民,但是那些特權階級傢伙,自顧自地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不願對地面上的居民伸出援手。

  「所有人跳傘,攻入亞特拉斯巨型支柱。」

  空降部隊一個個從海克力斯的貨艙門拉開降落傘一躍而下。首都層的空間如此寬廣,讓人無法想像這裡是建築物的內部。國子在此地降落的同時,也儘可能牢牢記住街道的模樣。她總覺得街道的模樣和手頭上的情報有點不同:心裡不知為何有種怪異的感覺,國子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無數個降落傘從海克力斯落下,紛紛朝向首都層降落。沒過多久,海克力斯又成了射擊靶子。

  「鴻池環境部長他……」

  機體在空中成了塵埃飄散在空中。那陣射擊不是敵人做的,也不是金屬世紀同伴乾的。國子對於之後會遭遇怎樣的事感到不安。

  塔爾夏在出雲大社的主殿一面下著西洋棋,一面遠眺窗外降落傘部隊的英姿。

  「渾身散發著火焰的太陽出現了嗎……?」

  從地面上對亞特拉斯發動的攻擊,斷斷續續地持續到國子他們進入亞特拉斯內部為止。降落傘沐浴在射入亞特拉斯的太陽光線下,飄浮在首都上空。

  ※

  位於亞特拉斯第三層的香凜,在辦公室裡發出慘叫,她不明白為何亞特拉斯會突然遭到高射炮攻擊。香凜一大早就開始賺錢的線路,突然之間遭到關閉。

  「頭胎租賃中止,東京碳市場因為戰爭關閉了。克菈莉絲,收回資金。」

  「我不要。我的電腦每三秒就會斷線,因為錯過一瞬間的時機,我又變得一貧如洗了。」

  因為小夜子駭客入侵了宙斯,克菈莉絲的網路連線變得很怪,即使如此,克菈莉絲賺錢的執念還是很強。因為克菈莉絲硬是要使用斷線的網際網路,導致自己又變得一貧如洗。

  「我要在東京市場全部賺回來。」

  「不要向東京市場注資,不然連我也會被克菈莉絲的貧窮傳染!」

  張對市場的關閉也感到不安。這間公司每當錢滾滾而來的時候,就一定會發生某種麻煩。即使香凜和張不眠不休地工作,一星期賺回了一千億日圓,克菈莉絲一晚之間就能把一千億日圓賠掉。雖然資金的流動讓公司得以發揮功能,但是克菈莉絲老是破產,造成公司很大的負擔。

  「克菈莉絲,住手。全世界的投資者都抽身了,把資金注入新加坡市場,我來想想辦法。」

  「不!這是我在紐約市場賺到的錢啊,我至少要賺回我向灣流航太公司下單的豪華私人飛機。」

  克菈莉絲試圖讓梅杜莎全力操控東京市場,香凜無法忍受地大叫起來。她心想,外面的戰爭已經很棘手了,公司內部又因為錢的關係鬧得不愉快。明明大家都一樣想賺錢,為什麼老是這樣吵來吵去?似乎慾望越深沉,就會引發越多的爭鬥。

  「張,幫幫我,窮神要毀掉我們的公司了。」

  「停止克菈莉絲對梅杜莎下達指令的機能。小姐,晚上好,我幫你找到一間很好的修道院。」

  張切斷了克菈莉絲的線路。被奪走工具的克菈莉絲,歇斯底里起來。

  「不!不!不!貧窮的克菈莉絲沒錢就睡不好;如果不用嬌蘭的卸妝乳,人家就沒有辦法好好卸妝;如果不蓋德國進口的高階羽絨被,人家就沒辦法睡著。張,把我連回梅杜莎去,我不會再任性了。」

  張用假的線路讓梅杜莎與東京連線,結果克菈莉絲的態度立刻驟變。

  「喔呵呵呵呵呵,我哪管東京發生戰爭什麼鬼的,本小姐只要自己好就可以了。好了,梅杜莎,開始進行頭胎租賃!咦?連線錯誤。等等,張,你騙我!」

  「我就想你一定是騙人的,貧窮的克菈莉絲。我會用快遞寄發黴的麵包給你。」

  「我也會寄我舔過的糖果給你,讓你心情好一點。」

  禁止克菈莉絲使用梅杜莎,就等於把她關進牢裡。之後再用克菈莉絲聽得到的聲音,愉快地聊著關於錢的話題,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克菈莉絲形同被關進牢裡,聽著香凜以及張在聊的生意話題,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啊,攻擊結束了。想摧毀亞特拉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地面上的游擊隊未免也太愚蠢了。」

  亞特拉斯的建築骨架是碳材料,即使能在表面上造成凹陷,還是沒辦法穿透柱體。雖然他們使用的總火藥量高達十億噸,不過亞特拉斯的巨型支柱連一根都沒斷,人造地層也沒遭到貫穿。危機管理部宣佈亞特拉斯的損害可以壓在百分之三以下,因此市場將會再次開啟,東京市場比起開戰前會更加活絡。

  張通常不會錯過任何政治方面的動態,因為政治慾望的漩渦必定會影響資金的流動。

  「香凜,話說回來,日本海軍的航空母艦珀耳修斯,現在正朝著馬紹爾群島航行,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香凜得意地笑了起來。她認為珀耳修斯將會遭逢嚇破膽的光景,之前馬爾地夫共和國發生過的悲劇不會再度重演。

  「沒問題的。梅杜莎變得聰明至極,就好像已經有了世界上最強的盾牌一樣。」

  香凜看著氣象衛星的資料資料,心情非常愉悅。

  ※

  航空母艦珀耳修斯一邊閃避那些襲擊日本的颱風,一邊朝向馬紹爾群島航行。草薙在艦橋上環抱雙臂,眺望著遠方的海面水平線。因為珀耳修斯選擇的航線只是稍微錯開臺風,因為風浪和雨勢都很強。

  「草薙少尉,你怎麼了嗎?」

  把茶遞給草薙的女軍官是他初次見到的新人。草薙心想,對方一定是被分配到這次作戰計劃中的新人。她的衣裝筆挺,看上去幹乾淨淨的。突然間,草薙把她和國子的影像給重疊了。

  「作戰的時候不會緊張嗎?你是第一次參加擬態戰吧?」

  「是的,我的任務是取得資料資料。擬態裝甲讓軍事戰術出現很大的轉變,我們可以採用各種不同的作戰方式。這次的作戰要擬態成英國的海軍軍艦嗎?」

  「沒錯,英國應該會受到國際社會的批判吧。這種作戰方式讓人心情不是很好。」

  「是這樣嗎?這是我提出的作戰計劃,因為太平洋上剛好有一艘正在演習的英國航空母艦,珀耳修斯將要擬態成那艘航空母艦。」

  「英國會感到很困擾的。」

  女軍官呵呵地笑。「這也是外交部的要求。英國在聯合國安理會一直濫用否決權,所以外交部想把英國拉下議長國寶座。如果我們偽裝成英國使用油氣彈的話,那麼英國經濟就會崩盤,在聯合國也會失去地位。舊時代戰勝國獲得禮遇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今後只有在碳經濟上獲得勝利的國家才能掌握霸權。」

  「比起當軍人,你更適合當碳主義者吧?」

  「要這麼說也可以。在未來,戰爭只會成為國內的經濟手段之一,擬態裝甲是商場上必備的門面配備。」女軍官操作著控制板。「來吧,珀耳修斯,化身為英國紳士吧。」

  收到命令的珀耳修斯,擬態成英國海軍的主力航空母艦皇家方舟二世。變成最引人注目的存在,才是最厲害的隱身術。

  「我們也來享受英式下午茶吧。」

  女軍官拿起皇家道爾頓的茶杯,臉上露出了笑容。擬態裝甲就像是依附他人權威、揮霍豪奢的情婦身上穿的禮服,而這次她將要在馬紹爾群島舉辦派對。

  草薙對於這次作戰和先前在馬爾地夫群島的類似程度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麼梅杜莎會出現在島嶼國家呢?馬爾地夫共和國,還有馬紹爾群島,都是充滿小島的國家。」

  「報告書裡有提到,梅杜莎是一個很喜歡免稅天堂的電腦系統。」

  「說到免稅天堂,在非洲和南美洲都有很多選擇,為什麼特地挑了無人島呢?」

  「一定是因為梅杜莎很害羞吧。根據神話裡的描述,蛇髮女妖不是長得很醜嗎?所以才會喜歡偷偷住在不用顧慮他人眼光的無人島吧。珀耳修斯把盾牌當成鏡子,斬下了梅杜莎的腦袋。擬態就等同於航空母艦珀耳修斯的鏡面盾牌吧。」

  再過十二小時,航空母艦珀耳修斯就會抵達作戰海域。不論梅杜莎是個怎樣讓經濟大混亂的怪物,面對珀耳修斯擁有的力量,也不過是個沒有防備能力的電腦罷了,梅杜莎沒有任何反擊的力量。軍方認為,這次討伐就和上次攻擊馬爾地夫共和國的梅杜莎一樣,勝利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就在此時,珀耳修斯收到了氣象預報的資料資料,手上拿著資料衝過來的男性顯得很狼狽。

  「在馬紹爾群島有颱風出現!」

  「又來了嗎?地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這好像會影響到珀耳修斯的預定航線?」

  「這個,這個……」

  被交到草薙手上的衛星照片,是毫無異樣的颱風雲圖照片。

  看上去比較有問題的地方,還是那些連續往日本方向而去的颱風群。草薙無法理解拿資料來的男性為何如此狼狽,他歪著頭來回看著男性臉上的表情和資料資料。

  「氣壓是九百一十百帕,颱風眼附近的最大風速是每秒七十公尺,以最近的颱風來說算是相當大的,颱風預測路徑如何?」

  男性遞出電腦的預測路徑,他心想,要是草薙沒有大吃一驚的話,他也無法說服自己。草薙瞥了一眼預報後說:「讓我看十二小時之後的資料。」

  「這就是十二小時之後颱風的位置。」

  「怎麼可能?颱風應該不可能停滯在相同的地點,它移動速度很慢嗎?」

  「颱風的時速是零公里!」

  艦橋上的人都圍上去看資料資料。出現在馬紹爾群島的颱風動也不動,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颱風。

  「颱風應該是會移動的才對吧?」

  「不是這樣的,颱風本身並沒有推進力,只會沿著偏西風和高氣壓的流動被推出去,如果沒有風的話,理論上,颱風會在原地不停打轉。」

  「就算理論上是這樣,但大氣是不斷在流動的,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草薙還是半信半疑,他覺得電腦預測出錯的說法還比較能接受。

  「在世界上出現的颱風,彼此之間有複雜的關係,現在馬紹爾群島上空產生平靜無風的現象。如果條件符合的話,也是有可能會發生的。就和木星的大紅斑會出現在相同的地點一樣,那也是一種颱風。」

  「木星的大紅斑?」

  透過衛星照片所看到的颱風,確實類似於木星的大紅斑。颱風以馬紹爾群島為中心,半徑五百公里之內部有風速五十公尺的強風肆虐,無論是怎樣的飛機或船隻都絕對無法接近。這種現象不可能是偶然之下產生,一定是因為梅杜莎知道珀耳修斯正在接近,所以才會刻意進行干擾。

  「梅杜莎居然有防禦的盾牌。颱風的威力什麼時候會減弱?」

  「颱風威力減弱與否與海面上的溫度有關,如果颱風沒有水蒸氣可以補充,就會減弱為熱帶性低氣壓。但是,馬紹爾群島一帶的海面溫度非常高,所以颱風等於擁有無限的能源。」

  「也就是說,颱風不會消滅。真是可怕的盾牌!」

  只要颱風沒有減弱,珀耳修斯就無法接近梅杜莎。

  「有可能透過潛水艇進行攻擊嗎?」

  「沒有辦法。潛水艇的飛彈因為射程比較短,所以必須浮到一定高度才能發射。但如果在臺風的暴風圈範圍內浮起來,潛水艇會沉沒的。」

  「透過轟炸機進行轟炸呢?」

  「一樣沒辦法。颱風雲層的高度可以達到兩萬公尺,沒有任何轟炸機能在這種高度飛行。」

  「混帳!居然沒有戰術可用!」

  正當艦橋眾人的注意力完全受到颱風吸引時,有訊息傳了進來。那是來自英國航空母艦皇家方舟二世的訊息。由於雙方部屬於隱形航空母艦④,直到進入可見範圍為止,彼此都無法確認對方存在。珀耳修斯船上的人看到在眼前出現的皇家方舟二世,彷彿有種在照鏡子的感覺。

  「我方是英國海軍航空母艦皇家方舟二世,請報上貴船的所屬國籍。」

  「糟了,被發現了。」

  擬態要是被人看穿,之後將會引發很多棘手的事。事到如今,也沒辦法擬態成其他船隻。在艦橋上的日本軍方人員,心裡想的已經不是如何討伐梅杜莎了。

  「該怎麼回答對方?」

  「就說我方是外型很相像的船艦。」

  珀耳修斯的戰術是化為虛假的影像,但前提是真正的實體不在現場。在暴風吹拂的太平洋上,航空母艦的實體與幻影打了照面,草薙想起曾經聽過的傳聞:「實體和分身相遇的話,其中一個就會消失。」

  「這是你提出來的作戰,難道你沒有考量過和實體相遇的可能性嗎?」

  女軍官凝視著現在海上的皇家方舟二世實體,霎時說不出話來。

  「這怎麼可能,一小時前的衛星照片上,它明明還位於夏威夷附近……」

  確認資料之後發現,皇家方舟二世位於夏威夷附近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一定是某人刻意篡改資料。隱形技術的進步,讓透過雷達進行的電子戰成為過去式。無論敵我現在都是透過衛星進行即時作戰,而擬態可以有效騙過敵方的衛星,作戰的成敗取決於對於衛星畫面的信賴度。

  「我方的作戰方式實在太亂來了,竟然會和敵方碰上,真希望我們當初是擬態成俄羅斯的航空母艦。」

  「草薙少尉,對方發動了艦載機,立刻就會通過本艦上空。」

  英國海軍的偵察機掠過航空母艦珀耳修斯上空,偵察機飛行員看著下方的艦橋、飛機彈射器、艦載機,與剛剛飛離的母艦完全一模一樣,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從上空往下看居然同時有兩艘母艦存在,他不禁困惑等一下該回到哪一艘母艦去。

  「請表明貴艦所屬國籍,否則本艦即將立刻發動攻擊。」

  英國航空母艦看到眼前彷彿有一面鏡子映照出自己的影像,感到非常疑惑。珀耳修斯不得已只好進入戰鬥狀態。只要還在擬態狀態,對方就無法察覺這是日本的航空母艦。被模仿的物件流露出明顯的敵意。

  「讓擬態戰鬥機出擊,使用與對方相同的周波數,干擾對方的無線電波。」

  與英國艦載機有著相同外表的擬態戰鬥機出動了。如果無線電無法使用,那麼就只剩下目視的方式。進入交戰狀態的戰鬥機在上空陷入混戰,而且已經完全無法分辨敵我。戰鬥機飛行員在看到對方的臉之前,不敢扣下扳機,只能倚賴母艦的掩護。皇家方舟二世射出對艦飛彈。

  「擊落它,採取和對方一樣的動作。」

  珀耳修斯和皇家方舟二世分別對著鏡中的自己攻擊。珀耳修斯的左舷若被飛彈射中,皇家方舟二世的右舷也會受到對艦飛彈的攻擊。難以分辨是哪一方的轟炸機發射的炸彈落在飛機彈射器上,或許會攻擊到己方的母艦也說不定。

  「皇家方舟二世發出求救訊號,很快就要沉沒了。」

  「我方也無法繼續航行,全員棄船!」

  航空母艦珀耳修斯打算維持擬態狀態沉入大海。珀耳修斯若是發出求救訊號,就會被發現它是隸屬於日本的航空母艦,所以不能這麼做。二十萬噸的航空母艦失去平衡,船身緩緩傾斜,船內四處迴響著匆忙逃命的腳步聲,進水的船艙逐一被封鎖起來。無法搭上救生艇的士兵,就直接穿著救生衣跳進大海。回頭望去,只見珀耳修斯露出艦底,猶如一片巨牆般阻礙眼前的視線。逃脫出來的小船,猶如珀耳修斯產下的卵一樣漂浮在海平面上,珀耳修斯就這麼默默消失在太平洋中。

  船員們棄船之後,北上的颱風襲擊而來。在巨浪席捲以及暴雨侵襲之下,救生艇猶如風中枯葉般遇難。草薙被拋到海面上,就在驚濤駭浪中翻來覆去,他心想,難道自己就會這麼溺水而成為鯊魚的食物嗎?或者是會沉沒到海溝的深處呢?草薙失去上下的方向感,就此昏迷過去。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草薙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

  大地啊,追隨白晝和黑夜,支配世界。

  巨浪捲起草薙的身體,隨後無情地將他拋向海面。草薙在暴風雨之中完全失去了意識。

  ※

  馬紹爾群島上的梅杜莎,在臺風眼中沐浴在陽光下。在無風無雨的穩定天氣之下,梅杜莎情緒極為穩定地操縱著碳經濟市場。強力的風之盾牌,替梅杜莎阻擋試圖接近的敵人,因此它再也不用擔心會被珀耳修斯砍下腦袋了。唯一的威脅只剩下堤防外的海平面水位。讓海平面水位下降是梅杜莎的生存本能。

  唉呀,香凜,東京市場好像又重新開市了呢。我非常開心喔。現在我什麼都不怕了,我讓你們看看我的能力吧,全世界的銀行都想和我進行交易。現在,我可以讓碳指數降最多的市場是巴西市場,是否要進行頭胎租賃?請評估。

  「就做吧,我剛好也是鎖定巴西市場狙擊。」

  香凜對梅杜莎的成長感到驕傲,她正在等待對巴西的焚林耕作地區進行頭胎租賃的時機。香凜心想,悔杜莎能和她注意到相同的地點,真的是非常聰明。現在梅杜莎有颱風盾牌保護,也不用擔心受到攻擊。梅杜莎能自己用這種方式進行防禦,是香凜連想都沒有想到的。但是,張不安地插嘴說話了。

  「香凜,梅杜莎變得比我們更聰明,這會是個大問題,切斷它的自我意識吧。」

  「為什麼?這樣我們就不需要思考在哪邊投資才能賺錢,梅杜莎的預測比人類的直覺還要準。」

  「這就是問題所在。梅杜莎的思考層級已經是地球規模了,它竊取氣象資料,侵入木星觀測衛星等等,我原本以為這些只是單純出於它對外界的好奇心。但是現在梅杜莎居然想出自我防衛的手段,它的成長已經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了。」

  「那當然啦,我們當初的設計就是要讓它變成這樣的啊。」

  「英國政府剛才公佈訊息,說是皇家方舟二世與不明船艦交戰。梅杜莎似乎曾經操縱過日本偵察衛星的資料,把三天前的情報篡改成即時情報,然後再刻意傳送出去。我不認為那是無心的行為。」

  「這不是為了懲罰航空母艦珀耳修斯嗎?誰叫它居然想毀滅我的梅杜莎。對吧,梅杜莎?」

  香凜摸著全像立體投影的蛇頭,綠色的蛇乖乖地讓香凜的手指撫摸,香凜開玩笑似地拿糖果給它,它還裝出自己一副正在吃的模樣。

  在法蘭克福的克菈莉絲同意香凜的意見。

  「這樣不是很好嗎?梅杜莎可以自己替我們賺錢,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你們快看美國市場,碳指數又下降了喔。」

  美國的碳指數是〇·〇七二,金融市場上大批渴望利息的投資者注入了大量資金,美國現在面對空前的碳泡沫經濟。梅杜莎預測的巴西碳指數是〇·〇五九,如果看到這個還不流口水,那克菈莉絲就不是克菈莉絲了。她立刻就把資金轉移到巴西去,打算在數字往下掉的地方賣出。不過,張又再次提出警告:

  「巴西的經濟碳和實質碳差太多,如果我們耽溺於巴西默許焚林耕作帶來的利益,那麼就會有人認為焚林耕作有利可圖。」

  「鋼鐵不也是一樣嗎?現在正流行會產生碳的產業呢,如果這樣能賺多點錢,那我可不在意。」克菈莉絲一邊吹乾指甲油一邊說話。

  「克菈莉絲,你也差不多一點。實質碳和經濟碳之間有某種程度的差異也是沒辦法的。不過如果碳指數低於一,就會讓經濟異常。你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吧?」

  「我不知道,因為克菈莉絲我突然變成笨蛋了。」

  此時,梅杜莎插入對話之中。

  張太過擔心了。我只是在思考要怎樣才能帶給你們龐大的利益。我是為了削減碳指數而誕生的系統,不會對人類張牙舞爪。

  「我們的通話被監聽了。香凜,我們的通話線路和梅杜莎的線路是不一樣的吧?」

  香凜嗯的一聲點了點頭。或許梅杜莎的智慧已經超越宙斯也說不定,據說宙斯會監聽所有的通訊內容。若有外來者侵入干擾,或者是侵入其他系統,那麼就會立刻將其視為恐怖攻擊,迅速向政府進行通報。不過宙斯似乎沒有釋出警報的跡象。

  「位於東京的宙斯是一個維持治安的系統,功能在於協調社會和人類之間的關係。但是梅杜莎只有操縱經濟碳,沒有和人類協調的本能。程式真的不能修改嗎?」

  梅杜莎給張的回覆是「拒絕」。就算是做生意的夥伴,梅杜莎也不會允許威脅其生存的建議。梅杜莎為了報復,於是限制了張的登入權,相對地讓克菈莉絲和香凜擁有頭胎租賃的權力。在四個人當中,只要某人擁有進行頭胎租賃的權力,就不會想更改梅杜莎的程式。

  克菈莉絲對此感到很開心。「太好了,梅杜莎真的好聰明啊,它果然知道誰比較溫柔。張真是太可惜啦,我會用快遞寄手帕給你的。」

  張的登入權遭到梅杜莎限制,只能束手無策地在新加坡作壁上觀。張心中還有其他的不安,因為塔爾夏應該已經預期事態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步。設置於馬爾地夫共和國的梅杜莎,其存在目的是要讓它學習自己的弱點何在,讓梅杜莎認識鏡子裡的自己。要梅杜莎掌控木星觀測衛星,也是塔爾夏下的命令。然後,他把優先權讓給了香凜,在那之後,塔爾夏似乎就再也沒登入梅杜莎。雖然無法想像他到底在思考什麼,但張不由得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有多渺小。

  「香凜,可以給我到你的城市去的簽證嗎?我想去日本一趟。」

  張預約了前往東京的機票。

  ※

  亞特拉斯進入戰時戒備的警報聲響起。新迎賓館全副武裝的近衛兵一個個繃緊著臉戒備著,他們身穿中世紀法國軍隊的軍服,但手上拿的卻是現代武器。身著衣冠束帶的僕人們,則是被晾在角落,毫無立足之地。在森嚴的警備中,美邦大吵大鬧,提出要求。

  「快釋放小夜子!妾身是此地的城主,聽我的命令列事。」

  管家臉色發青,表情緊繃。「即使是美邦大人下的命令也沒辦法,宙斯的決定是無法違反的。」

  「小夜子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妾身,特赦她。」

  「恕難從命,對宙斯進行駭客攻擊是應該要槍殺的,讓她活著就已經是一種特赦了。」

  「美子,把這個管家趕出去。」

  美子低頭行了個禮之後,把管家整個人丟擲窗外。小夜子遭到逮捕一事,在新迎賓館引起一陣騷動。女官們說,攻擊公社這種事,實在不像利己主義的小夜子會做的事,但是美子覺得不是這樣。在那個月夜,小夜子流的淚水絕對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流。小夜子只是外表看起來冷漠強悍,但她對美邦的忠心和情感早已超越隨從和女醫博士這樣的頭銜。就算是為了美邦,小夜子也不可能不知道入侵宙斯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美子知道女人在怎樣的立場下會不顧一切豁出去,那就是身為一位一切都為孩子著想的媽媽,即使可能一死也在所不惜。

  「美邦大人,我去救小夜子吧。但是我有個要求。請美邦大人用您的許可權釋放桃子姐。」

  「不要,妾身想與那個生化人玩。」

  「戰爭馬上就要爆發了,這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深陷火海。美邦大人隨時可以避難,但是入獄的小夜子可是會死的。」

  美邦淚水盈眶,她還是照美子說的話去做了。

  「我知道了,條件是要救小夜子,就釋放桃子吧。不要說謊喔,美子,妾身討厭謊言。」

  「一切交給我。只要您願意釋放桃子姐,我一定會幫助小夜子的。」

  美子拍打著她圓滾滾的腹部展現決心。

  一個小時之後,桃子出現在新迎賓館後門。

  她一臉稀罕似地看著四周的環境,並且在看起來很昂貴的東西上吐口水。巴洛克風格的豪華裝飾品和貓腳傢俱,全都很合人妖的胃口。

  「讓我待在這個地方才是正確的待客之道,我不會忘記這個仇的。」

  桃子被看守硬拖出去,臉上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她其實還想在這裡多玩一陣子。不過,直到出了宮殿為止,她手上還是銬著手銬。桃子和這些死氣沉沉的傢伙實在合不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跟幽靈沒有兩樣,和他們在一起感覺好像連運氣都會變差。

  「給我老實一點,乖乖地走。要不是美邦大人慈悲為懷,你老早就變成管家的老二了。」

  「討厭,人家已經沒有那種東西了喔。『銀』的話人家倒是有,你要看嗎?」

  「我是在說你撿回了一條命,你能活著走出去可以說是奇蹟。」

  門口有一輛馬車在等著。那是在桃子說的床邊故事裡會出現的那種四頭馬車,出口的地方看起來不像有人會出其不意進行偷襲。管家拿了臨別贈禮給坐進馬車裡的桃子。

  「唉呀?這不是愛馬仕的柏金包嗎?人家一直想要這個的說!」

  「如果你想要活久一點的話,就忘記在這裡發生過的事。」

  物慾很強的桃子,連連點頭答應說她會忘記。馬車車輪輕快地轉動著,從新迎賓館離開。雖然桃子很在意警備衛兵緊張的模樣,但她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美子偷偷看著馬車的背影離去,內心糾結不已。

  「桃子姐,希望你平安無事……」

  美子剋制住想要跳出去和桃子相認的衝動。在聖堂的過往點滴,是她人生中美好的回憶。現在美子有必須侍奉的主子,她心想,如果現在見到桃子的話,她一定會嚎啕大哭,然後難捨難分,桃子一定也是這樣,不過桃子和國子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桃子和美子就此分道揚鑣,今後再也無法相會,但美子心裡選擁有待在「熱帶魚」時最幸福的回憶。美子一邊看著馬車遠去,一邊偷偷地用袖口拭去眼淚。

  桃子沒有察覺到美子的視線,從車窗眺望著亞特拉斯的景色。突然,她在皮包的提把上摸到奇妙的觸感,提把的內側刻著「桃子」的字樣。就算說是道歉的禮物,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準備好這些,這是在巴黎本店才有的服務,而且還是除了王公貴族外不可能有的鐫刻服務。桃子依稀有印象從某人那邊聽說過這件事,她心想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桃子一陣尋思之後突然想到了,那是和美子一起看維斯康帝⑤電影那時候的事。桃子當時發現,在電影裡當道具使用的愛馬仕旅行箱,手把上還刻著主角的名字。那大概是為了片裡貴族的角色,向同名同姓的真正貴族借來一用的吧。桃子對電影裡細膩的演出感到陶醉,那是有美學意識的導演才做得到的。她一邊看著電影一邊低聲地說:「我也想要有一個刻了自己名字的皮包啊。」

  「難道美子在那座宮殿裡?」

  桃子回頭看過去,發現新迎賓館連個影子都看不見了。

  警報聲在亞特拉斯第六層迴響。只要開啟電視,就能看到新聞播放著游擊隊攻入首都的大騷動。桃子猛然瞥見首都層上空有無數降落傘落下的影像,在那些開啟降落傘的人當中,有一個人正是國子。

  桃子反射性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①「大和撫子」在日本是用來稱呼性格文靜、溫柔穩重並且具有高尚美德的女性。

  ②日本的年號,一九八九年為平成元年。

  ③日本的年號,一九二六年為昭和元年。

  ④此處的隱形指的是利用匿終技術(Stealthtechnology)通過降低自方武器裝備等目標物的訊號特徵,使對方難以發現、識別、追蹤及攻擊。

  ⑤維斯康帝(Visconti)是著名電影與舞臺劇導演,出生於義大利米蘭,對於二戰後的義大利電影有著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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