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三年。
受到突然出現在歷史舞臺上的巨人襲擊,導致人類面臨了滅種危機。
雖然有人說是天災,也有人主張是天譴。但人類在完全無法掌握狀況的情形下,單方面地持續遭到捕食,致使總人口數銳減至只剩五十萬人之譜。
人類之所以將生活圈轉變為城邑都市型態,就是因為找不到其他可以抵抗巨人的手段。換句話說,便是透過主動淪為籠中鳥的方式,避免走向「滅種」這個最糟糕的結局。
人類所得到的生存圈面積大概為七十二萬平方公里左右。土地雖然貧瘠,但只要過著省吃儉用的生活,那麼這片土地可說是相當寬敞夠用。而團團圍繞住這片土地四周的,正是扮演著城邑都市最關鍵要素的巨牆——「瑪利亞之牆」。這是一面號稱全長三千兩百公里、高達五十公尺的堅固巨牆,它也徹底阻斷了巨人的侵略。
此地並非只有「瑪利亞之牆」這面巨牆而已。在據此一百公里遠的內地,另外設有第二面「羅塞之牆」,甚至也準備了擔任最終防線的第三面「席納之牆」。人類在這三重的防壁守護底下,成功地奪回和平生活。只不過是虛假的和平就是了。
即便到了巨人出現至今已過三十餘年的現在,兩者仍舊維持著獵物與獵人之間的關係。
他們的生態充滿謎團。除了那人類當做糧食這點以外,其他情報幾乎一無所知。而對人類最不利的一點,就是仍未查明巨人的要害。人類到現在還無法戰勝巨人,現今的常識,就是巨人擁有不死之身。雖然就耗費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上時光所收集到的情報而言,未免太過草率拙劣,不過由於人類並未積極展開深入調查,因此只能說是理所當然。
不必搶回城外的世界。
只管幸福地生活在當下就好。
那就是身為籠中鳥的應有宿命……這樣不成文規定早已深植人心。
希幹希納區是位在「瑪利亞之牆」最南端的市鎮,呈現出彷彿腫瘤似地由巨瘤向外突出的奇特構造。若只考慮到巨人徘徊於牆外的事實,會覺得這是一種很匪夷所思的樣式。但其實這是基於防衛上的考量而設計,堪稱相當合理的構造。
駐紮軍團雖然優秀,不過要單靠大約一萬名出頭的兵力來駐守整道「瑪利亞之牆」的各個角落,未免太過不切實際。因此思考出來的點子就是誘導巨人。只要讓市鎮由巨牆內側向外突出,再找人住進這個區域,巨人自然會為了尋求糧食而聚集過來。只要巨人出現的場所受到限制,警備就會變得比較容易,兵力自然也能集中起來。希幹希納區的居民是誘餌,巨人則像是受到誘餌吸引而聚集的大魚一樣。
然而這種劃時代的方法,也需要有人肯住進此地方才能發揮功效。居民之所以明知有風險還是肯住進希幹希納區,是由於國王政府在稅制方面提供了優待所致。因此呈現出儘管風險頗高,卻仍有民眾源源不絕地搬遷進來的狀態。
而安海爾所屬的工房,則坐落在希幹希納區郊外。工房負責承包開發及製造要分發給士兵使用的兵器,共有百名工匠在此日夜揮汗趕工。
安海爾投入工房門下已過三年光陰。打從一入門便嶄露頭角的安海爾,如今已是名符其實的工房代表人物。他獲得了發明王的頭銜,也因為上述緣故,安海爾雖然只是年輕新手,卻在工房內擁有個人開發室,甚至還得到可以指定助手的特殊待遇。
話雖如此,這並不代表他已將自身才華髮揮到淋漓盡致的境界。因為他只是按照訂單製作兵器,並無法運用自有想象力開發新兵器。
交給我一手包辦不就得了嗎……」
安海爾嘆了口氣,豎起指頭抓了抓頭髮。
「難道他們就不能表現出更靈活一點的對應態度嗎?」
安海爾雖在限制繁多的情況中反覆下功夫,奮戰不懈地試圖開創出獨特性,不過無法冒險的現狀就只會形成壓力。只要交出跟訂單稍有不同的兵器,縱使效能比預定的還要來得優異,也只會落得被下令重新制作的下場。訂貨單位重視的是工房能交出符合訂單規格的兵器,並不會希望得到物超所值的貨品。
「啊,歡迎回來!」
一開啟開發室的房門,安海爾立刻與身穿工作服的女孩四目相交。
柯莉娜·伊露瑪莉。她是在工房任職的工匠,同時也是安海爾的助手。雖是個以自己雙手靈巧為由而投身工房的怪人,不過也是一名現實主義者。認定只要從事於軍團有關的工作,大概就可以不愁吃穿。由於還只是見習生,因此基本上以協助安海爾為主,但在以男性為主的工房裡頭,她也奠定了身為「吉祥物」的獨特地位。這就表示嚴格對待男性的工匠們,面對一名十五歲的女孩,也只會滿臉色迷迷的樣子。
(哎,我也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就是了。)
柯莉娜手上所拿的並非工具而是掃把,正忙碌地邊來回走動邊努力清掃室內環境。她大概是想要趁房間主人不在的期間,設法改善一團混亂的室內空間吧。
三十平方公尺寬的室內除了書櫃、桌子、床鋪等傢俱之外,還擺有開發所需的各種器材,不過整間房間宛如颱風過境一般慘不忍睹。地板上只見美其名為「發明品」的破銅爛鐵散落一地,大小傢俱更是隻發揮了相當於垃圾桶的機能而已。雖然說是開發室,但由於同時也兼作為安海爾的個人房間,導致室內整個亂成一團。
「瞧您露出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柯莉娜轉動充滿好奇心的烏黑的眼瞳望向他,接著臉上立刻浮現出驚愕神情。
「難不成是索魯姆先生他……」
柯莉娜看似就快脫口而出「天妒英才」這句話,安海爾對她搖了搖頭。
「想也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殺死的啦。」
「……嗯,這樣說也是啦。」
「沒錯吧?」
「感覺他似乎死不了了呢,就跟安海爾先生一樣耶。」
「你這算是哪門子的認同法啊?」
安海爾手抵額頭,發出一陣沉吟聲。
「不過調查軍團的強悍還是如假包換的啦。雖然這次又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是了……」
「真的嗎?」
「是啊,士兵們的首級都紛紛從天而降了啊。」
「什麼?」
柯莉娜先是猛眨雙眼,接著發出驚叫聲。
「就是巨人從牆外將吃剩的飯菜殘渣丟了進來啦。」
安海爾嘆了口大氣,比手畫腳地說明方才那起駭人事件的來龍去脈。
「拜他們所賜,城門周遭一帶全都佈滿了腦漿。現在軍團也動員所有人忙著清掃環境呢。」
雨水或許會衝摔倒部分殘渣,然而縱使是身經百戰的強者,清洗喪命戰友的內臟一事,大概也會對他們造成巨大的精神打擊吧。光是想象,就會迫使胃部的內容物湧上喉頭。
「沒去果然是個正確選擇呢。」
「我也有同感,不過我也很慶幸自己正好在場。」
「為什麼呢?」
「因為能夠實際體驗到巨人的可怕之處啊。這會提高開發意願不是嗎?」
「就算是,我也不想看見那一幕……」
「你這樣不配當個工匠喔?」
柯莉娜發出「唔唔唔」的沉吟聲。
「話又說回來,我剛剛聽見了大炮聲,那是瞄準巨人發動的炮擊對吧?」
「瑪利亞說只是威嚇射擊罷了。」
「結果如何呢?」
「天曉得。」
安海爾聳了聳肩頭。
「所以才回過了這麼久,依舊開發不出像樣的實用兵器啊。」
「原來如此,這就是導致您悶悶不樂的原因嗎?」
柯莉娜拍了拍手,臉上浮現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我可是從來沒見過巨人耶。而且既不知道士兵究竟是如何運用這些兵器,甚至沒收到過任何運用結果的報告書。」
「連半點回應也沒有呢。」
「是吧?要是真心想打倒巨人的話,就應該釋出更多情報給我才對嘛。」
「搞不好他們無意擊退巨人喔?」
「很有可能。」
巨人擁有不死之軀。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對付巨人的兵器開發之所以未獲得積極推動,或許是因為作出了「反正打也打不死,因此毫無投資價值可言」的判斷所致。
「只要詳加調查巨人生態,照理說應該也能找到一、兩個弱點才對啊。」
「畢竟有『打不死』這個大前提存在啊。要推翻這個論點,可能沒那麼容易吧。」
「那就趕快派人去調查不就好了嘛!」
只要查明敵人的廬山真面目,應該就不必再對巨人懷有過度的恐懼心態才對。但身為區區一介工匠的安海爾即便出面提案,八成也只會被無情滴地打回票罷了。
(不然就是被當做政治犯,丟進監獄吃牢飯吧。)
況且,他甚至找不到舞臺能向政府高層提出建議。
安海爾彷彿訴說著萬般無奈似地擡頭望天,目光停留在裝飾於室內的一株植物。
安海爾會注意到植物,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原本沒有用植物裝飾室內的習慣,不過更要緊的是,這株植物散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給人一種宛如破土而出一般的印象。
「那是……竹子嗎?」
筆直伸長的枝幹及分佈間隔相同的節,就跟竹子一模一樣,卻缺少綠竹般的翠綠色彩。呈銀白色的這株植物看起來分明就是金屬。葉子也呈現出相同色調,就跟細長匕首沒啥兩樣。
「這是?」
安海爾指著竹子提出詢問。
「是黑金竹。」
柯莉娜若無其事地開口回答。
「還有什麼好檢討的,好像是希望您檢討看看能不能當成素材加以運用。」
「還有什麼好檢討的,這不就是竹子嗎?」
安海爾走近黑金竹,豎起指頭輕輕彈了下枝幹。沒想到這株植物竟傳出一陣金屬的聲響。竹炭也能奏出近似金屬的聲音,而這陣聲響則帶有類似的印象。
「這是加工品嗎?」
他重新觸控黑金竹,隨即感受到一股金屬特有的沁涼觸感。
「聽說好像是分佈於山嶽地帶的野生植物。」
「我一直以為礦石是該用開採手段才能取得的耶,什麼時候也會自己長出來啦?」
「就算您問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柯莉娜頓時支吾其詞。
(金屬雖不可能自行生長出來,但……)
某種植物具有吸收土壤所含金屬物質並加以儲存的性質。或許黑金竹也是在生長過程中吸收了這些金屬成分,再耗費漫長歲月使其積蓄成形也說不定。
(看來有必要前往調查一番呢。)
的確有許多礦石沉眠于山嶽地帶。只要調查長出黑金竹的土壤,應該就能得到一些線索才對。
「我們馬上來試試看吧。」
安海爾拿起一把斜靠在櫃子上、且灰塵滿布的短刀。那是分發給士兵的常見兵器之一。
「好啦,就讓我見識見識你黑金竹的特性吧。」
安海爾抽刀出鞘,以劈砍木材般的凶猛勁勢砍向黑金竹。一陣尖銳刺耳的金屬聲響徹室內,一股酥麻的衝擊則沿著刀身傳向雙肩。
「好厲害喔!連一點傷痕都沒有耶!!」
柯莉娜用十分感興趣的目光凝視著黑金竹。
枝幹雖浮現一條淡淡的斜線,不過所謂的變化也就僅止於此。安海爾是抱著要將它砍成兩段的心態揮動短刀,不料黑金竹的硬度卻還遠超乎安海爾的意料之外。
「原來如此,就素材而言卻是十分有趣。」
安海爾順手將刀鋒受損的短刀丟回地板上。
就在檢討黑金竹的加工方法之時,安海爾收到了工房長召見的通知。
「麻煩透頂啊……」
站在通往工房長室的門口,安海爾忍不住大大地嘆了口氣。
會被工房長召見的可能理由有二,不是等著捱罵,就是會被迫接下棘手工作。總之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就是了。
安海爾嘀咕了一聲「真是夠了」,輕輕抓了抓頭髮,接著做好心理準備開啟房門。
工房長室跟安海爾的開發室截然不同,各個角落都整理得有條不紊。地板上別說是堆積破銅爛鐵了,甚至堪稱一塵不染。工房所開發出來的兵器及裝備都非常整齊地陳列於牆上,由此可知房間主人的個性究竟有多麼正經八百。
房間正中央擺有一組接待客人用的桌椅及沙發椅,只見一名體格魁梧、身穿工作服的男性一屁股坐在沙發椅上。此人正是工房長卡斯帕爾·克里斯提安。他是安海爾在工房內唯一懼怕的人物,長相非常可怕,年約四十五、六歲,身材結實健壯,並有著一身油亮的古銅色肌膚。雖說是個以刀匠身份名聞遐邇的人物,卻呈現出足以加入調查軍團的強悍風貌。他的頭部今天依舊顯得格外閃閃發亮。
「關於你製作的大炮,效果似乎相當不錯呢。」
卡斯帕爾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接著發出宛如恐嚇他人一般充滿魄力的聲音對他說道。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收到誇獎呢?)
是安海爾不習慣受到稱讚嗎?還是卡斯帕爾那張凶狠容貌的問題呢?不過其實最根本的問題出在別的地方。
「哪一部分叫做相當不錯啊?明明都沒能趕跑巨人……」
「你有去過現場嗎?」
「好朋友索魯姆參加了遠征,前往迎接他回來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原來如此。」
卡斯帕爾將猶如樹幹一般粗壯的雙臂交抱於胸前,頗感同意地點了點頭。
「就結論而言,大炮好像並未擊中巨人。」
「啊?」
安海爾頓時啞口無言。
「雖然準確度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誤差,不過政府高官們好像感到很滿意。說下次也要勞煩我們多多關照。」
「他們竟對瑕疵品感到滿足?你確定他們並不是繞一大圈在諷刺我們?」
「沒這回事啦。」
卡斯帕爾雖加以否定,安海爾卻怎麼也無法坦然接受。
(假如認為基本上只要有發揮功效就好,那根本無法更上一層樓嘛。)
與其這樣,倒不如被臭罵一頓還比較好受一點。
「就算炮彈沒有直接命中,還是可以間接對目標造成傷害對吧?」
卡斯帕爾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不過安海爾無法率直地感到開心。只要大炮能完美地發揮機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其效能的話,正門前的那場慘劇,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
(儘管純屬假設……)
不過照理說,應該是可以迴避掉那場慘劇才對。
既無法著手改良大炮,又無法確認成果優秀,當然只會導致他心生不滿。
「瞧你似乎不太能夠接受,但你大可引以為傲。」
「話雖如此……」
「據說當時共有十名巨人追殺調查軍團,而其中只有一名僥倖接近到『瑪利亞之牆』旁邊。」
「共有十名!?」
「意思就是說,你的大炮擊退了過半的巨人追兵。這不就是相當豐碩的成果了嗎?」
卡斯帕爾咧嘴一笑。
「調查軍團之所以能順利歸還,也可以說是拜大炮得以成功擊退巨人所賜不是嗎?居民們應該也會變得比往常更加安心一些才對。」
「雖然把我捧得這麼高,不過你想找我談的是有關大炮的事嗎?」
「這只是順道提提罷了,我找你來是另有其事。」
「我就知道八成會是這樣,反正給完甜頭之後,再來就等著吃苦頭對吧?」
就在安海爾面露苦笑之時,工房長室的房門應聲開啟。
「工房長,您找我嗎?」
一臉若無其事地現身的,是身為工房重要人物的塞諾馮·哈爾基摩。這名三十五、六歲的男子,以一頭散亂頭髮、佈滿汙漬的工作服及一副金屬框眼鏡為註冊商標。他既是前任發明王,也是安海爾的前輩。只不過工房是個奉行成果主義的世界,因此安海爾的立場比塞諾馮高上一截就是了。
(討人厭的傢伙出現了。)
大概是直到方才為止都忙著進行莫名其妙的實驗吧,塞諾馮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藥物氣味。他八成又是在開發新型火藥了吧。塞諾馮的拿手領域是製造及開發爆裂物,大炮所使用的炮彈及火藥類,全都是由塞諾馮製造而成。
(為何那傢伙會出現在這?)
安海爾瞄了塞諾馮一眼,不過對方連看也懶得看安海爾。
(算了,反正對方大概也在想著同樣的事吧。)
或許是對於發明王寶座遭奪,被當做過氣之人一事懷恨在心也說不定。只不過這個稱號是周遭眾人擅自開始傳講,並非安海爾從塞諾馮手中奪來的頭銜就是了。
「你聽說過關於工業都市的傳聞了吧?」
卡斯帕爾緩緩開口說道。
「是指國王政府私底下施工建造的那座都市對吧?」
塞諾馮一邊以指尖輕撫下巴長出來的邋遢鬍子,一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安海爾也知道有關工業都市的風聲。那是一座在工匠之間被當做公開祕密存在的都市名稱,可是除了塞諾馮所說的,他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詳細情報。大概是因為國王政府下達了封口令吧,甚至沒人知道這座市鎮究竟坐落在那個區域。
「既然叫作工業都市,那八成也跟我們脫不了關係對吧?」
「所有工房遲早都會將據點遷進工業都市。屆時那邊會成為一座名符其實的工業都市。由於連裝置也跟工房有如天壤之別,因此應該是可以製造出前所未見的劃時代兵器才對。」
塞諾馮以指尖推高眼鏡,彷彿唸誦佛經似地喃喃自語起來。
「黑金竹固然是令人倍感興趣的素材,但據說工業都市那邊,好像有另一項更有趣的玩意兒喔。」
「還據說咧……難道沒有現成品可看?」
「沒有。」
卡斯帕爾立刻回答。然後接著繼續說道:
「雖然調不到現成品,不過前往當地的許可證已經核發下來了。你們就用自己的雙眼好好見識一番吧。」
「都市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完工了嗎!?」
大概是很有興趣,只見塞諾馮立刻對這話題產生反應。
「正式營運是未來的事。然而先去見識一下也不會吃虧吧?」
「負責工作的認識我們耶,真搞不懂政府偷偷摸摸地打造這座都市的理由為何啊。」
「畢竟這是個危機四伏的世代嘛,八成只是特別小心謹慎而已啦。」
「就只有這個理由而已嗎?」
「就只有這個理由而已。」
「說謊也沒關係,麻煩你掰個更像話一點的理由出來好不好啊?」
安海爾手抵額頭,發出一陣沉吟聲。
「工業都市扮演的角色,比你所想的還要大上許多。因此有必要做好準備,預防不測事態。」
「例如巨人嗎?」
「巨人確實是非比尋常的怪物,但只要我們別跑到外面就不足為懼,沒錯吧?」
「也就是說,可怕的是人類嗎?」
大概是心領神會了吧,只見塞諾馮不斷猛點頭。
「畢竟人類會像某人一樣動起歪腦筋啊。」
塞諾馮轉頭瞪了安海爾一眼。
「意思就是說,即使有銅牆鐵壁,也抵擋不了來自內側的攻擊。」
「算是一種防恐對策吧,畢竟這種情況太危險了。」
安海爾側目瞄了塞諾馮一眼。
「工業都市就像是一座兵器庫。一旦被反體制組織攻佔,國家很有可能遭到顛覆啊。」
「最近也出現了崇拜巨人的好事分子呢。」
「總而言之,就是為了避免遭到這種蠢蛋惹是生非,才會連相關人士也都沒有被告知啦。」
「那我們就沒關係嗎?」
「你們是本工房的兩大招牌,自然不成問題。」
「應該是不會被捲入什麼麻煩風波當中才對吧……」
雖只是不祥預感,但這股預感幾乎可以肯定會化作現實。卡斯帕爾會主動談起此事,就是有麻煩工作等著他去處理的最佳證據。
「話又說回來,我們該如何前往工業都市才行呢?」
「我有安排嚮導員,跟著那傢伙去就好了。」
「只要有地圖不就得了嗎?」
「你的領悟力真差耶,想也知道,工房長絕不可能放我們單獨前往嘛。」
「為什麼?」
「因為如同方才說明的一樣,有群危險分子在虎視眈眈啊。除了保守祕密以外,同時也要確保你們的生命安全才行嘛。」
「而且在緊要關頭之際,也能順便殺死我們以達滅口目的?」
「就是這麼回事。」
「拜託你否定一下好不好……」
相對於失望透頂的安海爾,卡斯帕爾則是十分豪邁地笑了出來。
「總而言之,就用你們的雙眼去好好確認。要是能順便在那邊開發出一項新兵器的話,那就更謝天謝地囉。」
「你講得倒輕鬆。」
「反正動手製作的人又不是我。」
安海爾不禁面露苦笑神情。
「你會如何使用黑金竹呢?」
一離開工房長室,塞諾馮立刻開口與安海爾交談。
「加工那種東西,對你而言應該也是輕而易舉吧。」
「可能連砍伐都得費上一番功夫才能搞定吧。」
目前的狀態時,光是修剪枝葉就搞壞好幾把匕首,枝幹更是連切都切不開。在思考要怎麼使用黑金竹之前,必須先找到可以用來加工的工具及裝置。
「乾脆不要加工,直接批發給軍團如何?總覺得這比讓士兵們攜帶短刀還派得上用場啊。」
「感覺像極了竹刀呢。」
「只不過這攸關我們身為工匠的身價就是了。」
「只要前往工業都市,狀況或許也會跟著產生變化。」
塞諾馮展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或許是因為興奮的緣故吧,只覺得他呼吸加快,口舌也有如上了油似地流暢通順。
「你應該也對工業都市很有興趣吧?」
「好歹我也是個工匠嘛。」
除了得到黑金竹這項新素材之外,就連工業都市也即將正式開始營運,當然會讓人滿懷期待。雖然他跟塞諾馮的關係,惡劣到只要見面就必定吵架的地步,但此事值得安海爾暫且放下兩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儘管看塞諾馮不順眼是事實,跟他處不來也沒錯,不過對方身為工匠的實力卻是無庸質疑。就這一點而言,安海爾倒是十分信賴塞諾馮。
「首先應該探究作為兵器的可能性嗎?」
「那種硬度就像是在對我們說『麻煩把我作成兵器』一樣啊。」
「的確。」
「或許也有辦法對巨人的軀體造成傷害。」
巨人的面板跟人類大不相同,並不會那麼輕易就受傷。正如短刀對黑金竹無能為力一樣,巨人的面板刀槍不入,更具備縱使受了傷,也能在短短數分鐘內自動痊癒的驚人恢復力。這也是巨人號稱擁有不死之身的理由之一。
(但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呢?)
除非使用魔法,否則傷口瞬間痊癒,根本就形同天方夜譚一樣。
(或者他們真是如假包換的怪物……)
總之無論如何,除非親眼確認,否則疑問大概永遠無法獲得解決吧。
「黑金竹的葉子,似乎也有利用價值呢。」
「那也得要能夠妥善處理這項素材才行就是了。」
「這就端看我們的實力表現囉。」
「我會盡量努力,別讓它只變成一把竹刀。」
安海爾做出了仰天長嘆的姿勢。
「這是難得一見且令人倍感興趣的素材。乾脆將它當成我們抵達工業都市之前的功課如何?」
塞諾馮輕舉手掌道別,隨後邊喃喃自語邊踱步離去。
「真是個開發狂。」
安海爾面露苦笑,接著也邊思考關於黑金竹的種種問題,邊邁開腳步。
頭一聲雞啼傳入耳中。
被染成紫紅色的東方天空漸漸開始轉白,宣告黎明破曉的來臨,要見到升起的朝陽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戶外空氣夾帶著刺骨寒意,脫口而出的氣息宛如蒸汽一般雪白。氣溫低到總是披上外套,仍舊會冷到只打寒顫的地步。
「雖然知道工業都市是個機密,可是也不需要挑這麼一大清早的時間出發吧……」
安海爾打了個呵欠,當場順勢伸了個大懶腰。
這是因為太過興奮而遲遲無法入睡,導致徹夜未曾閤眼的結果。切膚刺骨的寒氣總是能驅走睡魔,不過只要精神稍一鬆弛,八成就會馬上倒頭大睡吧。
另一方面,同行的塞諾馮則是活力充沛的很。但他的雙眼佈滿血絲,看起來並不是睡眠充足的樣子,或許只是放棄睡覺罷了。
「即使都市建造是公開祕密,目前仍然無法大肆公開宣傳吧。」
「工業都市已經曝光了嗎?」
滿不在乎地陳述這段感想的人是柯莉娜。柯莉娜以安海爾的助手身份,獲得了同行許可。
「無論再怎麼管制情報,都封鎖不住人類的嘴巴啊。反體制組織起碼也已經掌握到相關情報了吧。」
「也有可能是政客洩露出去的吧?感覺很適合用來當作討價還價的材料啊。」
「這是一棵搖錢樹。八成有許多陰謀詭計,存在於我們不得而知的地方吧……」
「那跟身為工匠的我們無關就是了。」
安海爾聳了聳肩。
即便國王政府內部發生了什麼政治層面的狀況,也不是安海爾有能力出面擺平的問題,而他對政治也絲毫不感興趣。工匠該做的事只有一個,就是開發出最棒的兵器。
(準備萬無一失,再來就憑點子論勝負了。)
揹包裡裝滿了兵器加工所必備的工具,作為素材的黑金竹當然也帶在身上。而黑金竹則是好不容易才完成修剪作業,並裁切成好幾截一公尺等長的模樣。雖然這是最小限度的處理作業,但所費勞力及報銷的工具數量,可能遠遠超越了先前派上用場的大炮吧。
(結果只作出一把竹刀……這句話打死也不能說出口啊。)
倘若事態真的演變至那種地步,可不是隻挨卡斯帕爾一頓臭罵就能了事。
就算做出了最劃時代的新兵器,能不能獲得採用,也只有工匠本人心裡有數,另外大概也會受到政治情勢的影響吧。甚至還有可能發生因為效能過高而遭到擱置的誇張事態。
(大概也有部分人士會因巨人被擊敗而感到傷腦筋吧……)
外敵是維持城邑都市運作的不可或缺的要素。巨人被當做政治上討價還價的籌碼使用,或許也是不言自明的事實吧。
(結果,吃虧的還是我們嗎?)
嘆了口氣,抓了抓頭的安海爾,此時注意到柯莉娜的視線。
「怎麼了嗎?」
「衣領皺成一團了喔。」
柯莉娜伸手探向安海爾的衣領,將外翻的衣領調整好。
「您應該再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服裝儀容才對。」
「別講出像瑪利亞一樣的臺詞好不好……」
「若是瑪利亞小姐的話,我認為檢查標準會變得更加嚴格唷。」
柯莉娜露出嫣然微笑,彷彿很滿意安海爾的容姿似地點了點頭。
「就連發明王大人也無地自容呢。」
「囉嗦啊。」
安海爾立刻扁起了嘴巴。
可能再過不久就能迎來日出了吧。東方天際變得愈來愈明亮。
「接我們的人好像來了唷。」
柯莉娜指著昏暗無光的大道。安海爾受到牽引而轉眼望去,只見一輛帶篷馬車及四名騎兵逐漸接近。
「那就是傳說中的嚮導員吧。」
原本就預定有士兵帶領一行人前往工業都市,但他們卻散發出宛如護衛高官顯要似的森嚴氣氛。
「讓你們久等了嗎?」
在駕駛席上抓著繮繩的,竟是一名出人意表的人物。
「索魯姆?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車伕啦?」
「若有賺頭的話,我當然會考慮看看,只不過目前並沒有這種打算就是了。」
索魯姆在安海爾等人面前停下馬車,伸手指著後面的板車。
「雖不保證坐起來一定舒服,但我敢打包票,各位必能平安抵達目的地。」
板車因加裝了棚子的緣故,所以並不會受到天氣變化的影響,可是由於缺少懸吊裝置,因此大概會直接感受到地面的凹凸起伏。總而言之,應該會晃到不行吧。
「還是先吃個暈車藥好了。」
安海爾嘆了口大氣,順手將揹包丟上板車。
將大半石材都拿去補修及強化「瑪利亞之牆」後,道路鋪設工程根本分配不到夠用的建材,因此連線希幹希納區及其他各區的街道,幾乎都是未經鋪設的狀態。不過因為主要移動的方式是騎馬,也不會造成太大的不便。
在各街道中,還有比較主要的幾條幹道,例如連線希幹希納區及託洛斯特區的幹線道路,就是交通及交易要道。託洛斯特區乃是位於「羅塞之牆」南端的市鎮,其構造跟希幹希納區一模一樣。雖說在「瑪利亞之牆」淪落之際就會變成最前線,不過現狀則是個位處內地的場所,所以並不如希幹希納區一樣在意巨人的動向。
「我簡單說明一下今天的行程。」
索魯姆邊駕駛馬車前進,邊開始說明:
「首先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託洛斯特區。大約是五、六個小時的行程。抵達時差不多就可以吃午餐了。」
「那也得要有食慾才行吧。」
安海爾強忍著嘔吐感嘀咕了一番。
從希幹希納區出發才經過半小時左右,安海爾卻很快就陷入了幾乎要被暈車感擊倒的地步。大概是三半規管完全失靈了吧,只覺得視野搖晃得特別厲害。儘管沒吐出來已經夠了不起,但不代表接下來也還能繼續忍耐下去。而身為同車乘客的塞諾馮及柯莉娜,症狀則是比安海爾更加嚴重,兩人均臉色蒼白地發出痛苦呻吟。在此刻提及午餐的話題,就跟拷問沒什麼兩樣。
「總之我們會在託洛斯特區稍作休息,之後再啟程前往工業都市。」
「大概得花多久時間?」
「差不多好幾個小時才能抵達吧。」
「那可真是棒極了啊……」
安海爾深深嘆了口大氣。
「倒是你,為何突然跑來當嚮導員啊?」
「這純屬護衛的一環,並非真的有嚮導員這種工作可做。」
「我還真沒料到有朝一日竟能受到你的保護呢。」
「其實原本是預定由其他人負責指揮這項行動……我只是代替在先前那場遠征行動中英勇捐軀的班長罷了。」
「你所說的班長,該不會是指席斯吧?」
「你認識他嗎?」
「雖沒見過,但略有耳聞。」
儘管如今仍舊清楚地記得摔碎的頭顱及飛散的腦漿,但他並不打算提起此事,光是暈車就已經讓他覺得超不舒服,不需要再逼迫自己去想那些事情。
安海爾為了舒緩嘔吐感,有點半強迫地改變了話題。
「這先撇開不談,你已經決定好舉辦結婚典禮的日期了嗎?」
「幹嘛突然……」
「你們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經在談這個話題了嗎?」
「有這回事?」
「喂喂喂,你別這樣啦,不然瑪利亞會哭喔?」
「這我知道啦。」
索魯姆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聽過調查軍團即將遭到解散的風聲嗎?」
「一直都有那種謠言啊。」
索魯姆以苦笑迴應安海爾的指摘。
「如今狀況已變得有點不同以往。對調查軍團而言,可說是不折不扣的緊要關頭。」
「你們還滿受市鎮居民的歡迎不是嗎?」
「調查軍團的工作並不是累積人氣。」
索魯姆聳了聳肩,接著繼續說道:
「政治情勢逐漸產生了變化。」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保守派漸漸掌握了政治實權。」
「你是說那群喜歡躲在家裡的傢伙嗎?」
「國王政府並非那麼團結一致。革新派及保守派總是不斷互爭高下。」
「而如今則由保守派取得了優勢……是嗎?」
換句話說,目前在國王政府內部,有較多人主張應該放棄被巨人奪走的土地,窩在城牆內側安居樂業。保守派勢力一旦高漲,那麼負責進行牆外調查任務的調查軍團,必然會面臨遭到解散的危機。再加上調查軍團成立至今,並未締造出什麼特別顯著的成果,保守派當然會選擇抓調查軍團出來開刀。而若想讓保守派分子閉嘴,則必須拿出相對應的功勞才行。
(看來工業都市的角色,也會跟著有所改變呢。)
由於另外也有風聲指出政府正在建造幣局,今後工業都市的存在,八成仍會持續被隱瞞起來,不過設施規模遭到縮減的可能性頗高。
「只要能夠摘下巨人的首級,狀況應該也會產生不小的變化才對吧?」
「假如可以的話,我也很想那樣做啊,但……」
「人類無法擊敗巨人嗎……」
然而既然巨人也是生物,那就必有弱點存在,照理說應該也有可能擊倒才對。
(只要肯允許我調查巨人的生態,我就可以證明這一點給他們瞧瞧啊。)
只不過,這項許可令大概永遠不會獲得批准吧。一旦得知巨人是可以擊敗的敵人,局勢將會完全改觀。而這對懼怕變化之人,尤其是保守派人士而言,肯定相當不妙。
「身為調查軍團的成員之一,我很希望能夠留下某種成果。」
「那就是你無法下定決心結婚的理由嗎?」
「因此,我對你抱有很大的期待。」
「對我?」
「只要工業都市開始運作,應該就能製造出前所未見的新型兵器才對。工業都市那邊擁有夠新夠好的裝置。」
「要是太過期待我的表現,也只會讓我感到傷腦筋啊。」
特別是要他揹負起索魯姆及瑪利亞的未來,這對他而言實在是個太沉重的負擔。安海爾能夠辦到的,就是開發兵器並提供給士兵運用;而活用兵器締造成果,則是索魯姆的職責所在。
(新型兵器嗎?)
安海爾拿起黑金竹陷入沉思。
儘管截止目前為止還沒想到任何點子,但他心中卻有著一股毫無根據的確信。認定這一定能助他創造出一項驚天動地的發明。這八成是黑金竹擁有強大潛能的最佳證據吧。
「可是當下我所需要的……」
安海爾側身一躺。
「就是大睡一覺。」
語畢,他開始奮力對抗這股席捲而來的嘔吐感。
一進入「羅塞之牆」的領地內,氣溫便頓時驟降。因為此地海拔比「瑪利亞之牆」還要高。海拔高度會隨著接近「席納之牆」而逐漸上升,等到抵達「席納之牆」境內之際,海拔差距已達一千公尺之譜。雖然也會受到季節轉變的影響,不過溫差大概都在五度左右。
馬車由通往「席納之牆」的主要幹道轉進岔路,一路持續北上。縱使偏離主要幹道,馬車仍舊是朝著「席納之牆」方向不斷邁進。
「工業都市是不是還在很前面的地方呢?」
柯莉娜舉起手,用虛弱的聲音提問。
雖然柯莉娜的臉色仍舊很難看,但已不像是剛出發之時的那種病態蒼白。可能是身體開始適應馬車的搖晃節奏了吧。儘管安海爾及塞諾馮也一樣,然而暈車症狀獲得改善的最主要原因,在於馬車放慢了行進速度——這當然是他們開口要求的。只不過預定抵達時間也會往後延遲了一大截。
從託洛斯特區出發至今已過了五個小時,卻遲遲看不見能顯示工業都市存在的建築物。就算想確認,太陽也早已沒入地平線底下。儘管擔任前導的兩名士兵舉著火把照亮山林小道,可是那兩隻寒酸的火把,頂多就只能微微照亮路旁景物。一行人只能確認路邊長滿了榆樹、赤松及杉樹等針葉樹,附近連座市鎮或村落都沒有,路上更是杳無人煙。
「假使快馬加鞭的話,只要再兩小時就能抵達。不過若維持現在的速度,則得花上多出一倍的時間才行。」
索魯姆一邊巧妙地操縱繮繩,一邊驅車不斷深入近似獸道的狹窄林道。
「也就是說,看是要忍住嘔吐感,還是要延遲抵達,是吧?真是有夠悲情的二選一啊。」
塞諾馮露出一副彷彿說出「我受夠了」的表情,而安海爾也一樣。
「我可不想因為吐太多而變成一具乾屍啊……」
「那你們也只好繼續忍耐下去了。」
索魯姆語氣冷淡地丟擲迴應,接著繼續說道:
「天色這麼昏暗,馬車無法加速前進,想參觀工業都市八成也沒希望了吧。各位不覺得維持現有速度前進,才是最佳方案嗎?」
索魯姆的提案,帶有足以讓抱怨連連的一行人閉口不語之說服力。
「那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的一切,就麻煩車伕打點吧,我先睡囉。」
就在安海爾準備翻身躺下之際,馬匹伴隨著槍響發出了嘶啼聲。馬車緊急煞車,在篷車內的安海爾等人紛紛往前撲倒,塞滿揹包的工具也全部掉了出來。
「出了什麼事嗎?」
安海爾重新調整好姿勢,隨即出聲詢問坐在駕駛席上的索魯姆。
「頭壓低一點,否則會被子彈擊中喔。」
索魯姆抽出掛在腰際的訊號彈槍,槍口對準上方扣下扳機。擊發出去的訊號彈筆直衝向天際,就此被吸入黑暗之中。
短暫的寂靜籠罩住周遭一帶。
「白皇」在上空破裂,綻放出來的閃光,使得遭到黑暗封閉的世界頓時充滿光明。
(怎麼搞的?發生了什麼事!?)
安海爾儘可能壓低身子,隔著駕駛席望向前方。
(那是……)
他確認到有兩名騎士倒臥在大約十公尺遠的前方。他們是擔任馬車前導的士兵。兩人的胸口均染成一片血紅,似乎早已氣絕身亡的他們毫無反應。可能是遭到偷襲吧,兩人都沒有抵抗過的痕跡。
「看樣子他們似乎已經不幸身亡了呢。」
「嗯。」
作出迴應的安海爾面露僵硬神情。雖然覺得很可憐,可是目前實在沒有多餘心思哀悼他們的死亡。現在一行人正處於一個閃神就會曝屍荒野的驚現狀況,緊張感不由自主地逐漸升高。
「你們看,那邊好像有人。」
塞諾馮擺動下巴指向前方。安海爾轉眼望向塞諾馮所指的方位,確認到在距士兵遺骸將近五十公尺遠的前方,有支為數大約十人左右的騎兵集團。
「那是……敵人嗎?」
不是盜賊,就是反體制組織,總之可以確定絕對不是商隊。證據就是他們不僅個個手握短刀,其中還有數人手持槍械。兩名士兵大概就是遭到他們槍殺身亡的吧。
「應該不會有事對不對?」
心生不安的柯莉娜挨近安海爾身旁,露出相當擔心的眼神凝視著他。
(雖然很想告訴她不會有事,但……)
安海爾自己同樣也對這種狀況感到十分不安。儘管目前沒那種心情說出激勵她的話,不過安海爾還是硬逼自己展露笑容,伸手輕輕拍了拍柯莉娜的頭。
「只要交給專家處理就能化險為夷。」
「不過我們在人數上處於壓倒性的不利局面就是了。」
塞諾馮潑完冷水之後,開始匆匆忙忙地動手收集散落於篷車裡頭那些拇指大的小小瓶罐。
「這種時候你還在搞什麼鬼啊?」
「就是在這種時候才需要進行的作業。」
塞諾馮一臉正經八百地回答,可是安海爾無法理解他究竟有何企圖。安海爾既不曉得小瓶罐裡面裝了什麼東西,而且也不想知道,但可以肯定那必然是對人體有害的藥物。
「你沒有其他同伴駐守在這附近嗎?」
安海爾出聲詢問索魯姆。
「我猜他們應該是會注意到訊號彈才對,不過等到他們趕來馳援,事情早就結束了。」
「意思是說不能期待援兵是吧……」
換句話說,就是隻能做好心理準備,靠自己的力量擺脫險境。
可是心情卻無法那麼輕易地說轉換就轉換。身處「戰鬥」這個非日常的環境當中,難度自是不在話下。
「人類比巨人還要可怕——我之前說得沒錯吧?」
塞諾馮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對小小瓶罐,隔著駕駛席檢視外面的情況。
「我認為他們是反體制組織,因為一般人根本不會隨身攜帶槍械。」
「也有可能是超喜愛巨人的集團吧?」
「若要崇拜巨人就得到希幹希納區去。我不認為巨人信徒會出現在內地。」
「是因為巨人大人就在城牆的另一側嗎?」
「他們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
「閒聊到此為止了。」
索魯姆插嘴加入安海爾及塞諾馮的談話,硬是結束掉兩人的交談。
「我們要強行突圍了!快壓低身子防範劇烈搖晃!!」
索魯姆大喊一聲之後,隨機會變抽打馬匹。馬匹發出一陣強而有力的嘶鳴聲,接著便開始猛力拉動篷車。
(糟透了……)
車內上下左右劇烈晃動不止,呈現出彷彿發生地震一般的狀況。儘管收到指示要儘量壓低身子,不過實際上本來就無法挺直軀體,因此自然而然地採取了匐伏在車板的姿勢,唯獨個子嬌小的柯莉娜任由身體伴隨著晃動忽飄忽降。
就在安海爾接住了像球一樣跳來跳去的柯莉娜身子之際,赫聞槍聲響起,其中有數發子彈射穿了車篷。
(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會被射成蜂窩。)
明知必須儘快設法化解危機,但在篷車內根本無能為力。
馬車夾帶衝鋒陷陣般的勁勢,不過敵人似乎也一樣。由於車篷遮掩住視野,使安海爾難以掌握目前的正確戰況,只聽見馬蹄聲挾帶著怒濤般的氣勢,伴隨著類似野獸的怒吼聲不斷逼近。
過沒多久終於正開戰。或許是形成了一場混戰吧,只覺得雙方互相推擠,你來我往的交戰情形,相當明確地傳遞過來。
「目前的狀況十分糟糕呢。」
「我們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刀劍合奏的尖銳金屬敲擊聲此起彼落,再加上慘叫聲接二連三地層疊交錯。儘管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然而現在光是要應付搖晃就已經夠吃力了。
車篷突然遭到撕裂。夜風凶猛地自破口部位灌進來。掀開車篷,再粗魯地整片扯掉。狀況隨著視野開展而變得一目瞭然。只見馬車被手握短刀的敵人團團包圍,完全找不到任何逃生路線。
(護衛呢?我方的同伴在哪裡!?)
尋求救援的安海爾轉眼環視周遭。
護衛雖然驍勇善戰地試圖擊退敵人,卻深陷寡不敵眾的劣勢。
敵人的凶刃逼近安海爾。
「咿……」
與敵人四目相交的瞬間,安海爾立即察覺到對方眼中所隱含的殺意,不禁打了個寒顫。
縱使曾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感受到惡意,但這是他人生首度體驗到針對自己而來的殺意。敵人毫不留情地揮動短刀,劈向心生畏懼的安海爾。
「嗚、嗚哇!」
安海爾一邊發出丟臉的尖叫聲,一邊使勁曲彎身子往後仰。只見閃閃發亮的刀身自眼前呼嘯而過。要是反應速度再慢一點,腦袋八成早已跟身體分家了吧。
「真實的,不是說會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塞諾馮脫口挖苦了一番,隨即對準敵人,丟擲拿在手上的其中一隻小瓶子。敵人輕鬆避開投擲,不過小瓶子沒掉落地面,而是直接在半空中炸開,發出一陣近似鞭炮的爆裂音及閃電般的光芒。小瓶子本身毫無殺傷力,即便直接命中敵人,頂多也只會造成輕微燙傷的小煙火,然而卻具有十足的威嚇效果。只見馬匹霍然擡高前腳,甩掉了其中一名騎手。
「手榴彈?原來你有帶在身上啊……」
「怎麼可能,那是我剛剛才製作出來的啦!」
「做出來的!?」
「我剛剛不是說過『就是在這種時候才需要進行的作業』嗎?」
塞諾馮輕描淡寫地說道,隨即開啟小瓶罐的蓋子開始進行調合。
不過要在失去車篷、受到夜風及搖晃影響之下進行調合作業,簡直難如登天。更遑論非得擊敗不可的敵人就在眼前,老實說,這根本不是個適合進行作業的環境。結果不出所料,塞諾馮沒能完成調合,裝在小瓶罐裡面的藥劑全都隨風飄散。
塞諾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工具扳手,然而用扳手與敵人交鋒未免不可靠。實際上,敵人一招就將扳手擊飛,手無寸鐵的塞諾馮頓時發出有失體統的尖叫聲。
(兵器……我們需要兵器……)
連大炮都做的出來的兵器製作專家居然手無寸鐵,這可真是哭笑不得的事情。
安海爾也跟塞諾馮一樣,有辦法搭配這些散落一地的素材製造出兵器,無奈目前的狀況實在太過惡劣。雖然需要兵器,但若不是可以立刻派上用場的東西,那就是毫無意義可言。
(只能放手一搏了……)
在這樣下去,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正當安海爾為了防範敵人攻擊而伸手抵著車板,試圖重新調整姿勢的時候,他的指尖剛好觸碰到某樣物品。類似鐵棒的這項物品,正是他帶來的其中一樣素材。
「黑金竹……」
在握住黑金竹的瞬間,安海爾頓時靈機一動。
(只要使用這玩意兒的話——)
黑金竹雖然只是連前置處理都沒能做到完善的單純素材,不過它卻比安海爾所知的任何一項兵器都還要堅硬。出類拔萃的硬度,顯示出素材本身便可當作兵器加以運用。
安海爾拿出一截黑金竹給塞諾馮。
「雖然連竹刀都稱不上,但還是派得上用場吧?」
「……雖然只有稍加修剪,但也算是精湛的加工作業嘛!」
塞諾馮接過黑金竹,立刻開始揮舞還擊。儘管上半身前屈,用了一看就知道是個外行人的戰鬥方式,可是黑金竹跟扳手截然不同,縱使與敵人的短刀互相交擊,也絲毫不落下風。
「這玩意兒行得通耶!十足管用啊!!」
「嗯,看樣子似乎是呢!」
安海爾也不落人後地揮動黑金竹。
雖然安海爾不曾學過棒術,又是首次與敵人戰鬥,但黑金竹超過一公尺的長度還是發揮出些許有利功效。相同長度的刀劍,大概只會重到難以運用,然而黑金竹卻非常輕盈。再加上敵人是坐在馬背上,不像安海爾這樣可以自由使用雙手,敵人有一隻手已被繮繩佔用。縱使不知任何戰鬥方法,似乎也還是可以應付得來。
安海爾將黑金竹高舉過頭,運用袈裟斬(注1)的要領往斜下方猛劈。黑金竹的前端擊中敵人肩頭,打碎了對方的肩胛骨。敵人應聲自馬背上翻摔下去。
這一擊大大逆轉了情勢。敵人心生畏懼,眼見機不可失的士兵立即對準敵陣正中央發動猛烈衝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撂倒敵人,局勢在眨眼間開始產生轉變。
「要衝了喔!」
索魯姆揮鞭抽打馬匹,帶動馬車猛然加速。遠方則見一記看似援兵抵達的訊號彈竄上天際。
注1:袈裟斬:指由上往下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