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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百之喜事務所(第二卷)》第2章
  百之喜還沒有從埋頭於鮮果布丁杯的狀態中完全恢復過來,凰華低頭冷冷地看著他說道:

  “所長,拿名片。”

  “啊,好的,請收下。”

  他仍然坐在椅子上,一手拿著長勺子,就這樣遞出了名片。對於這種社會人根本不應有的態度,樺林卻笑著接過了名片,然後還是念出了聲來。

  “百之喜先生?這也是個很罕見的名字啊。”

  樺林想要問問,初次見面的這兩個人為什麼要尋找自己。就在他剛露出了這種表情時,門又一次開啟,有客人進來了,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男性。

  樺林向他們兩人打了一聲招呼。

  “不好意思,我接下去有事要稍微商量一會兒,很快就會結束的,我們之後再談吧。”

  “沒關係,請慢慢談,我們就在這兒等著。”

  樺林去迎接了那個男人,坐到了與凰華二人的桌子相隔兩桌的地方,向對方低頭行了個禮。

  “北島先生,前段時間實在不好意思了,難得您找我,卻發生了這種事。”

  “樺林先生,聽說你突然住院,我可是嚇了一跳啊。你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吧?”

  “是啊,已經完全好了。話說回來,真的是很對不起,錯過了同您的約定。”

  被稱為北島的男人顯得有些詫異地說道:“約定?”

  “就是那一天啊,七號。”

  “不,那大概是搞錯了什麼吧?七號的話,我並不在東京哦。”

  兩個人的話完全對不上,他們對此都很錯愕,不過北島首先回過了神來,說道:

  “算了,反正能聯絡上也是正好,其實委託人對要求有一些變更啊。”

  “是這樣嗎。”

  根據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北島似乎是樺林的業務物件。

  如果是這種關係,北島就算採用更為強勢的口吻也不足為奇,不過看來他們兩個的關係構築得還不錯。樺林細心地聽取著對方的要求,並相應提出了新的方案,北島也大致同意了他的看法,他們最後決定改日去公司裡再做個總結,就這樣結束了對話。

  目送北島離開了餐廳之後,樺林拿好了帳單,重新回到了凰華二人的桌邊。

  “讓你們久等了。——那麼,請問兩位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呢?”

  “我們所從事的是一種類似於調查公司的工作,樺林先生你暈倒在這家店裡的時候,有一個人偶然在場,他就是我們的委託人。”

  凰華隱瞞了宿根的名字,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一下情況。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樺林瞪圓了眼睛仔細聽著,最後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色。

  “那個時候,有一個客人知道我有糖尿病,打算給我注射胰島素?是真的嗎?”

  “根據委託人的說法,確實是這樣。”

  “太亂來了啊!”

  樺林用大喊聲發洩出了自己的感想,又扭了扭脖子。

  “會是誰呢?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到這裡來,本來還以為沒有認識的人……”

  “確實是這樣嗎?”

  “因為當時店裡也沒那麼擁擠,如果有認識的人,我應該馬上就能發現的啦。”

  “您公司裡的人是知道你有糖尿病的吧。”

  “是啊,不僅僅是同事,包括剛才的北島先生在內,跟我有業務往來的人基本上也都知道,我還經常跟他們一起去喝酒的。”

  總是無所顧慮的百之喜瞪圓了眼睛問道:

  “您的身體喝酒也沒關係嗎?”

  雖然對於百之喜滿不在乎的態度也有很多意見,但現在凰華卻感覺挺慶幸的。因為即使很難開口詢問、這種問題還是很想確認一下的。

  “只要能控制住血糖值,別說酒沒關係了,就算甜食也是可以吃的啦。當然那也是有限度的,最低條件就是要注意平時的飲食生活了。”

  他露出了毫不在意的笑容。從表情上也能看得出,有一種他在與疾病相鬥爭的生活中習慣了的自信,但樺林還是渾身顫抖著說道:

  “血糖值都不測一下就要注射,這實在是無法接受啊。不,可以說那個人是沒有錯的,而在不犯錯的情況下還進行了阻止就是完全正確的了,簡直讓我不得不對他表示感謝才行啊。”

  凰華微笑了起來。

  “您能這麼說,我想委託人也會很高興的。因為他真的很擔心,自己是以外行人的判斷做出了多餘的事。”

  “你說外行人,難道那個人不是同樣患有糖尿病的嗎?”

  如果是醫生或護士,就沒有必要隱瞞名字了。

  由此,樺林似乎就以為、是一個同為糖尿病患者的人看清了事態、進行了阻止的。

  其實是那個人養的貓,這種話怎麼都感覺不太說得出口,凰華不置可否地微笑著,含糊其詞地說道:

  “不,那位先生好像只是過去曾有機會、略微得知了一些關於這種疾病的情況。儘管只是如此,他說他還是感覺到了那樣是很危險的。”

  “是啊,真的就是這樣。這麼說我就更要好好謝謝他了。”

  百之喜在一旁插嘴了。

  “終究還是太多了吧,畢竟那個客人,好像是打算把整個一瓶藥都打下去的。”

  樺林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訝異。

  “一瓶?”

  “是的,聽說是打算把滿滿一瓶胰島素全部都打進去的。”

  “請稍等一下,你說瓶是什麼?”

  “就是胰島素的瓶子嘛。”

  即使百之喜這麼說,樺林還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我沒有帶什麼藥瓶啊。”

  這回是百之喜和凰華歪起了腦袋。

  “沒有帶?”

  “您不是平時一直都要用胰島素的嗎?”

  “是的,因為我是I型糖尿病,在吃飯之前是必須要打的,不過我所用的是這種。”

  樺林從懷裡拿出來的,看上去像是一支較粗的簽字筆。一脫下套子,就現出了帶有刻度的透明軀幹,裡面還有藥水。前端是蓋著一個小蓋子的一根極細的短針。

  百之喜感嘆地說道:

  “好厲害!這是鋼筆型的注射器吧。”

  “您是說您一直使用的都是這種嗎?”

  “是的,自從五年前糖尿病發病以來,一直都是。我知道有瓶裝的製劑,但是我一次都沒有用過。”

  “這裡面的藥是一次打完的嗎?”

  “怎麼會呢。你看,後面是有刻度盤的吧,用這個就能調節藥水的分量了啦。多虧有了這個,就既不會打得太多、也不會打得太少了。”

  “吃飯之前必須注射嗎?”

  “是的,睡覺前也是。”

  “一次打的量大概是多少呢?”

  “根據血糖值不同,平均來說是八個單位吧。”

  百之喜不斷地向樺林提出著疑問,相對的是凰華暫時思考了起來。

  這個物體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藥瓶。

  而且如果宿根的話屬實,藥瓶和注射器應該是彼此分開的,可是這個東西是把藥水和注射針一體化了的。

  “這個注射器,可以讓我拍一張照片嗎?”

  “我倒是無所謂,不過為什麼要拍這個呢?”

  “這種注射器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挺罕見的。完全是個人興趣,不好意思。”

  看到一個年輕美女朝自己甜美地微笑,是沒有男人會心情不好的。他馬上就同意了,不過除此之外凰華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因為有必要讓委託人確認一下,那是否真的是樺林先生您本人,可以的話,也讓我拍一張樺林先生您的照片吧。”

  樺林笑著點了點頭。

  “兩週之前暈倒在這裡的糖尿病患者,我想除了我之外應該就沒別人了吧,不過沒關係啦,你拍吧”

  “非常感謝您。”

  道了一聲謝,凰華拍下了樺林的照片,又拍下了鋼筆型注射器套著套子的狀態、以及脫下了套子的照片,還拍下了放大刻度盤部分的照片。

  在她這麼做著的時候,百之喜又繼續詢問了起來。

  “您剛才說五年前,是從那以來、每天都要打胰島素的嗎?”

  “是的,我這種情況,直到死之前都是需要一直打下去的。”

  “可是外表上看不出那種樣子啊。樺林先生臉色也很好,身材也挺瘦的,說到糖尿病,我無論如何都有種不太健康的印象,但樺林先生精力特別充沛,看上去比我要健康得多了。”

  能夠毫不令人討厭地、用真正感嘆的口吻把這種話說出來,就是百之喜少有的長處之一了。

  樺林可能也想起了當初的情形吧,輕聲笑了笑。

  “剛開始終究還是很震驚的啦,因為我覺得糖尿病是上了年紀才會得上的,為什麼自己會遭遇到這種事呢,心情也曾十分煩燥,不過就算唉聲嘆氣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吧。”

  “啊,那麼說,樺林先生的糖尿病、應該不是甜食吃得太多才得上的那種吧?”

  雖然是個不加掩飾的問題,樺林卻也沒有感到不開心的樣子,回答道:

  “是的,I型糖尿病和人們常說的生活習慣的混亂是沒有關係的,患者多數是十多歲就發病了。——說是十多歲,不過在我以前去過的醫院裡,最小的孩子還是個小學一年級學生。”

  “小學一年級!?”

  “是的。那麼小的孩子就清楚地理解了自己的疾病,能調節好鋼筆型注射器的刻度盤,自己在自己的腹部和大腿上注射藥物了。還說‘不痛的啦,只要打了藥我就能去遠足了哦’。二十歲的我有些消極,還被他給取笑了。”

  毫無顧忌的百之喜其實也是個相當容易受感動的人。

  他的眼眶很快就溼潤了,而凰華也感佩於樺林的氣慨,低頭鞠了一躬。

  “您真是了不起。”

  “不,我自己是覺得、這真的不是那麼令人悲觀的疾病。雖然的確在死之前都不能離開藥物,不過除此之外和普通人就沒什麼兩樣了。也能去旅行,也沒什麼運動限制吧。我得病之後也很正常地大學畢業了,還得以在如今的公司裡就職。”

  訴說著自己繁忙地從事著業務的事,在樺林的臉上能看得出一種充實感與滿足感。

  “那天您是收到了北島先生的聯絡,才會到這裡來的嗎?”

  “是的。不過我沒有直接得到他的訊息,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女孩子給了我一張記事條,上面寫著‘北島先生聯絡,說是三點在這裡等’。”

  “那個時候是您第一次到這裡來嗎?”

  “是的,因為記事條上還寫著地址,我就在網上確認了一下位置。我是徹底把這當成北島先生的意願了……。”

  而北島本人卻說不記得自己叫他出來過。

  樺林扭了扭脖子,百之喜又毫無顧慮地向他提出了問題。

  “剛才聽您說,您是失去了知覺之後被救護車送走的,原因果然是低血糖嗎?”

  “不,根據測出來的血糖值,應該是在正常範圍內——甚至好像還高了一點,於是我在醫院裡醒過來的時候,醫生就很乾脆地說了一句‘既然你醒過來了,就可以回去了啦’。”

  “這樣就好了吧。”

  但是,樺林露出為難的表情,搖了搖頭。

  “這反而讓我感覺更不舒服了啦。我陷入低血糖的時候,基本上自己都是知道的。危險的就是打完藥之後到吃飯之前,中間的這段時間,可是最近我都沒有過那種失誤,而那個時候也是在飯後兩個小時左右,一般來說,應該是不會出現低血糖的。”

  然而卻失去意識暈倒了,而且據說血糖值還是在正常範圍內的。

  樺林無法理解,那個時候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有著一些訝異,但是由於接下來還有安排,便中斷了與兩人的對話,笑著站了起來。

  “請轉告兩位的委託人,我真的非常感謝他。”

  “好的,我們一定轉告。”

  百之喜心情很好地目送樺林離開了,又把手伸向了選單。

  “我們要去通知宿根先生,樺林先生現在很健康,然後就該結束這份工作了吧!”

  很不幸,他的想法沒那麼順利達成。

  凰華是一位以令人驚愕之人脈為傲的祕書。

  她的熟人裡也有很多醫生,在臨床醫生和研究類醫生中,她試著聯絡了一位好像最瞭解這方面的大學醫院的醫師。對方也很忙,電話怎麼都打不通,不過她發了個郵件寫道『有話想直接跟你說』,對方就打電話過來了。

  “哎呀,凰華,好久不聯絡了吧。”

  “打擾一會兒可以嗎?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你總是這麼突然啊。什麼問題?”

  凰華詢問了一下、樺林所帶著的那種文具般的注射器的事,醫師就很乾脆地點頭確認了。

  “是啊,如今的糖尿病患者基本上都用鋼筆型注射器了哦,那是一次性針頭替換式的。”

  “裝在瓶子裡的胰島素現在沒有了嗎?”

  “你是說瓶裝的針劑吧,當然有啦。雖然主流地位是讓給鋼筆型了,不過那種針劑現在也是在正常使用的。”

  “希望你能把那種藥瓶的照片發過來,請不要發到手機上,而是發到PDA上。”

  “稍微等我一下。”

  在對方準備好傳送照片之前,這段時間也沒有浪費掉。

  凰華又問了一個自己比較在意的問題。

  “我提個不相干的問題,胰島素和胰島蛋白這兩種說法,哪種才是正確的?”

  “兩種都正確,應該說隨便怎麼叫都可以。不過把胰島蛋白說成腎上腺素或者苯巴比妥就成問題了啊。在醫療界現在一般是叫胰島蛋白的,不過社會上是長年固定叫胰島素了。所以在上了年紀的人之中,也有一些人會頑固地堅持說‘醫生,那不是胰島蛋白,應該叫胰島素吧’,不肯讓步的。因為反駁也沒什麼意義,那種時候就通稱胰島素了啦。——照片剛剛發過去了。”

  凰華操作著掌上電腦打開了照片。

  由於照片裡瓶子旁邊還有尺度,於是便能理解其大小了。

  正如宿根所說的那樣,是個大約五釐米長的小瓶子,與樺林所帶著的鋼筆型注射器完全無法相比,一眼就能看出來根本是不同的東西。

  “這個是有蓋子的,拿掉蓋子的話,那裡是不是有個橡皮塞?”

  “是哦。針劑藥瓶都是這樣的,為了防止不小心把藥水漏出來,都是密封起來的,要用的時候就從橡皮塞上把針扎進去,把藥抽出來。”

  那種注射器也和尺一起被拍在了照片裡。

  果然就像宿根所說的那樣,是個十釐米左右長度、極細的注射器。

  看著這張照片,凰華提出了問題。

  “如果在你的眼前有人暈倒、陷入了意識不清的狀態,你聽說那個人有糖尿病之後會怎麼做?”

  “測量血糖值,如果手邊有那種工具的話吧。”

  醫師即刻做出了回答,凰華確認道:

  “不會想到首先就要打胰島素的吧。”

  “血糖值都不測一下嗎?別開玩笑了,就算再糟糕的庸醫也不會那麼亂來的啦。”

  “那麼,要是把這個瓶子裡所有的藥、一次性全都注射到糖尿病患者的體內,會怎麼樣?”

  “無論如何,只要是醫生,就絕對不會那麼幹的。”

  醫師好像沒怎麼把凰華的話當真,聲音裡混雜著笑意。

  “說到底就是個假設啦,要是把這些分量一次打下去,那個人會怎麼樣呢?”

  “喂喂,拜託正經點啦。要不是我瞭解你,還以為你在想什麼不好的事啊。”

  “我是不會那麼幹的啦,不過,就是想問一下。事實上,有人就準備這麼做了哦,就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回醫師真的要噴出來了。

  “一千個單位的胰島蛋白?一次性?你是說要打到人的體內嗎,怎麼做?”

  “一千個單位就是一瓶?”

  “是啊,你聽好了,那種事情是絕對……”

  凰華打斷了醫師的話,說道:

  “根據看見的人所說的,注射器是不一樣的哦。據說不是這麼細小的注射器,而是用像寬粉條一樣粗的注射器、把瓶子裡的藥全部吸進去的。”

  “那太荒唐了!”

  醫師的聲音一半帶著驚訝,另一半帶著笑聲。

  “那種事是不可能的。胰島蛋白的瓶裝針劑、一定是和胰島蛋白專用的針筒——注射器一起配藥提供的,要怎麼失誤、才會把胰島蛋白和那種10CC的針筒一起拿出來啊。”

  “如果不是失誤的話呢?”

  “什麼?”

  “如果是醫療業相關人員會怎麼樣?那就有可能了吧。那種人可以把瓶裝的胰島素和大號注射器都拿出來,一般情況下絕不會組合起來的這兩樣東西,應該也就能夠同時使用了吧。”

  “…………”

  “所幸看見的人儘管對此瞭解得不太充分、還是有一定糖尿病相關知識的,他判斷出了藥物的分量太多,在一瞬間撥開了注射器,所以差點被打了藥的那個人如今還很健康啊。可是,如果當時那個人不在——如果沒有任何人阻止呢?被打了藥的那個人現在不知道會怎麼樣啊。”

  醫師沉默了一段時間,最終開口說話的時候,語氣生硬得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要是那個人沒有關於藥物的正確知識,只要讓他正座一個小時,好好地訓誡一番,應該就能防止今後出大事了吧。但是,要是那個人有著關於藥物的知識,明白那種行為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就應該立即報警了。”

  “謝謝你了。”

  凰華在那之後又問了好幾個醫師,約定了近期一起出來吃飯之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試著撥打了宿根留下的手機號碼,可是沒人接聽。

  接著又撥打了固定電話,這次馬上就聽到宿根的聲音應答了。

  “你好,這裡是宿根設計工作室。”

  “我是百之喜事務所的凰華,您現在方便聽電話嗎?”

  “嗯,沒問題。——事情怎麼樣了?”

  他的聲音中蘊含著緊張。凰華帶著安慰的意思,特意用明朗的語氣說道:

  “宿根先生您所救的人不是小林先生,其實他叫做樺林先生。今天我們和他見過面了,現在可以報告,沒有發生宿根先生您所擔憂的情況,他看起來非常健康哦。”

  “那就太好了!”

  隔著話筒,彷彿也能看見宿根展顏而笑的樣子。

  “太感謝你們了!我這就放心了啦。”

  “不,雖然如此,有些事還是想當面再跟您直接說一下,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是什麼事呢?”

  “這事在電話裡實在是不太好說,如果宿根先生您願意的話,我們這就過去吧。”

  “不不,讓你們到這兒來就太辛苦了。那個,我今天下午還有安排,要到新宿去,晚上也可以嗎?”

  “沒問題。”

  凰華沒有異議,約好了晚上九點,在一家著名酒店的吧檯見面之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在酒店見面沒有太深刻的含義。

  因為宿根好像想不出有什麼能夠安靜說話的店鋪,就選擇了這個地方,只要在新宿車站前坐上計程車,報出酒店名稱,就能自動被帶過來了。

  接下來她又撥打了另一個電話號碼。

  應答的是一個很公式化的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好,這裡是西新宿事務所竹中分館,我是鬼光。”

  “我是凰華,我報一個人名,請儘快幫我調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

  鬼光智也是百之喜交往了很久的朋友。

  他表面上是個平凡的地方公務員,實際上還是一個能輕易突破警視廳防衛網、手段高超的黑客。

  入侵周氏有限公司的系統、調查樺林的家庭住址這點小事,應該是毫不費力的,可是鬼光以一種很抱歉的(其實是覺得很麻煩的)語氣拒絕了

  “客人,十分抱歉,由於今天的事務異常繁忙,這件事是否能請您等待一段時間……”

  “你聽好了啊,這件事是牽扯到銀子小姐的哦。”

  他的態度頓時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

  彷彿能看到,在電話的另一頭,鬼光筆直地站好了姿勢,然後致了最敬的一禮。

  “我失禮了,立即就為您調查。”

  “拜託你了。”

  結束通話了電話之後,凰華又打了另一個號碼。

  這次應答的是一個慢條斯理的年輕男人的聲音。

  “怎麼了~小凰華,有什麼事?”

  “犬槙先生,有點麻煩的工作想要拜託你,不知道你是否有空?”

  “沒空啊~因為我快要比賽了~”

  犬槙蓮翔也是百之喜交往了很久的朋友之一。

  光看他的臉,實在是很可愛的,以至於讓人想不到他都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了,語氣也像個少女一樣軟綿綿的,不過與這種外表不符的是,他還是個現役的格鬥家。

  “那麼不好意思,能否幫忙介紹三、四個手腳比較利落的人呢?最好是口風比較緊、能夠信得過的人。可能會是樁危險的工作,要求比較急,相應的,佣金也會提高一些。”

  “所謂危險的工作是什麼內容呢~?”

  “在不被察覺的條件下跟在某個人的後面。”

  “這算什麼~?跟蹤嗎?目的是~?”

  “現在還沒有明確,不過恐怕會有危險接近那個人。說到底只是假設,但他也許會遭到暴徒的襲擊,到那個時候就希望有人能救他了。”

  “就是要暗中保護吧~?”

  “是的,除了他在家裡的時候以外。根據這個情況,有沒有時間上比較方便的人呢?”

  “有啊~多得很,只是,大家都沒什麼錢哦~,能付出多少佣金來呢~?”

  “先暫定每天兩萬你意下如何?”

  “這樣的話要多少人能找得到啦~,我會去跟後輩打招呼的,麻煩你把對方的照片和地址發給我吧~”

  “我馬上就傳送過去。請告訴接受委託的人,今後的聯絡就通過我的手機了。”

  “瞭解啦~”

  這個時候樺林的家庭住址已經到了凰華的手上。鬼光智也是個工作起來很能幹的男人。

  凰華把樺林的照片和家庭住址、周氏有限公司的地址,都發到了犬槙的手機上。

  然後這一天傍晚,犬槙發來了一封郵件,說是他先確保好了四個人,他們已經前往公司了,這四個人的代表名叫新田哲治,凰華的郵件地址也告訴他了,他會主動聯絡的,與此同時,又收到了一封發件人顯示為新田的郵件。

  “初次認識,我是蓮先生的後輩,名叫新田。現在,我們已經確認了物件本人,正跟在他後面。”

  凰華立刻發出了回信。

  “非常感謝你能接收這份突如其來的工作。由於對方本人什麼都還不知道,請務必多加小心,不要讓他有所察覺。”

  凰華在與宿根所約定時間的十分鐘之前進入了酒店。

  店裡除了高腳凳之外,也有一些能坐得很舒服的椅子,室內有玻璃與大量金色的裝飾,顯得很豪華,空間十分寬廣。

  她點了一杯無酒精雞尾酒等了一會兒,過了五分鐘之後宿根趕到了。

  今天就實在沒有再穿工作服了,不過也就一身勞動褲配夾克衫這種隨意的打扮。看到只有凰華一個人在,宿根有著驚訝地說道:

  “咦?百之喜先生呢?”

  “詳細的情況現在還不能對所長說。”

  宿根坐了下來,也點了杯無酒精雞尾酒,在等待著色彩鮮豔的飲料送上來的時候,凰華把列印好的樺林的照片展示了出來。

  “宿根先生您所救的是這位先生嗎?”

  本以為宿根會馬上跳起來表示肯定的,可是他卻出人意料地仔細看了看照片,慎重地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睜著眼睛的樣子……就是他吧,我覺得應該就是這麼個人。”

  “他本人是這麼說的,兩週之前暈倒在那家店裡糖尿病人,就只有他一個了吧。他還反覆說要向宿根先生致謝。”

  “別啦,實在沒什麼。這樣我就真的安心了,總算是放下了心裡一副重擔。”

  很遺憾,這副重擔要放下,還稍微有點太早了。

  “宿根先生,能請您看一下這個嗎?”

  她展示了鋼筆型注射器套著套子的照片,宿根露出不明就裡的表情接過了照片。

  “什麼呀,這是?”

  “您從來沒有見過嗎?”

  “沒印象。不會是簽字筆吧?”

  “別看這種形狀,這其實也是個注射器,同時它也是樺林先生所攜帶的胰島素的容器。”

  “你說什麼?”

  “這張是取下了套子的照片。”

  半透明的軀幹上刻著刻度,前端裝著注射針。宿根看見這張照片,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對啊,這個跟我看見的不一樣哦。”

  “您能確定嗎?”

  “我確定。我所看到的絕對不是這個。說起來要是看到這種像筆一樣的東西,恐怕我也不會多嘴說什麼了啦,我連裡面放的是多少藥都不知道。”

  宿根的說法很符合邏輯。

  正因為是自己實際使用過的東西,對於藥物的容量和效果都有一定的估量,也知道低血糖的可怕之處。

  所以才會在一瞬間做出了阻止。

  “那麼,宿根先生您所看到的是這個吧?”

  凰華展示出了醫師發過來的那個小瓶子的照片,宿根一看便用力點了點頭。

  “是的。獸醫配給我的是更細長一些的瓶子,不過就算統稱都是胰島素,根據製藥公司不同也有各種各樣的吧。當時那個客人所拿著的,正是這種感覺矮矮胖胖的瓶子。”

  “那麼,宿根先生您那隻患有糖尿病的小貓所使用的注射器,就是這種吧?”

  她又展示了那張極細的注射器的照片,宿根微笑了起來。

  “是啊,就是這個,真令人懷念啊,就是這種樣子的貓用注射器。”

  “那就是宿根先生的誤會了,這種注射器本來就是人用的。”

  “哎?是真的嗎?”

  “您說過給小貓打的是兩到三個單位之間吧,人類的話大約是那個的十倍。請看,注射器的限度最高是到達五十的,就是說最多可以用這個打五十個單位的藥物,所以用這個注射器也是可以充分應對人類患者的。事實上樺林先生通常是打八個單位的。”

  “八個單位?那麼一丁點就夠了嗎?”

  “是的,由於樺林先生一天要注射四次,合計就是三十二個單位了。宿根先生的小貓是一天注射兩次,所以合計就是四點四個單位,算作五個單位。按照十分之一來說是稍微多了點,不過聽說藥物的分量是根據各人而有所不同的,我想獸醫也是為了方便您理解,就說了大約是人類十分之一的量吧。”

  “原來如此,那倒是很有可能的啊。”

  “但是,這種注射器正如宿根先生您所說的那樣,有著藥量難以調節的缺點。而鋼筆型的注射器有個優點,就是可以調整刻度盤、注射相應的準確分量,因此聽說現在都是以鋼筆型的注射器為主了。聽樺林先生自己說,自從他五年前糖尿病發病以來,他所使用的都是鋼筆型的注射器,從來就沒有用過瓶裝的胰島素和這種極細的注射器哦。”

  “我家的貓死去已經是將近十年之前的事了啊,我還不知道有這麼方便的東西,醫學的進步真是了不起啊。”

  宿根看著鋼筆型注射器的照片,發出了感嘆之聲,然後又歪起了腦袋。

  “但是,奇怪啊。這樣的話,那個時候我看到的注射器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更重要的問題是,它又到哪裡去了。”

  凰華這麼說道。

  “可以確定的是,它沒有留在那家店裡。所以比較妥當的想法就是,被那個把樺林先生說成‘小林先生’的客人帶走了吧。”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宿根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凰華正了正坐姿,調整了一下語氣。

  “其實還有一件事宿根先生您也搞錯了,那還是相當重要的一個部分。我聽說胰島素的一個單位並不是0.1毫升,而是0.01毫升。”

  “哎?”

  “請看一下瓶子上的標籤。”

  上面標註著針劑100單位/ml。

  理解了這麼小小的一瓶就有一千個單位的事實,宿根頓時無語了,他那張臉眼看著就繃緊了起來。

  “這種把針從塞子上扎進去、把藥抽出來的瓶子叫做針劑。宿根先生您以為是貓用的那種注射器,其實就是胰島素專用注射器,胰島素針劑一定是與這種注射器一起配藥的。它的刻度最高只有五十,所以一次注射的上限是五十個單位,也就是0.5毫升,換句話說,唯一的意思是再給更多的藥就危險了。現實是樺林先生的適量只不過是八個單位,也就是0.08毫升。”

  “…………”

  “如果把一瓶藥全部注射進去的話,就不是四倍,而是一次性投入了樺林先生通常量的一百二十五倍、如此難以想象分量的胰島素。這種行為會導致怎樣的後果,對低血糖有所瞭解的宿根先生、應該是明白的。”

  “…………”

  “宿根先生您自己之前曾這樣說過吧,——那個客人拿著瓶子。這就是答案了,那個瓶子和注射器都不是樺林先生所攜帶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是那個客人帶到店裡來,然後又帶走了的。”

  宿根還在愕然著,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向一個認識的醫師確認過,據說如果是有著醫療知識的人,就絕不會不測量血糖值就注射胰島素,更不用說一千個單位,就算是一百個單位都很危險了,應該是不會一次性用上的。說起來用10CC的注射器來打胰島素針劑這種事,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可是……”

  宿根正想說些什麼,凰華點著頭打斷了他。

  “是的,宿根先生您說過,那個客人使用注射器看起來非常熟練,這就是問題了。既然他知道注射器的使用方式,那麼應該也知道適量是根據各人有所不同的,還有測量血糖值的必要性。然而那個客人特地準備了大號的注射器,準備給樺林先生用上一千個單位這樣大量的胰島素。”

  這意味著什麼呢——。

  宿根一直看著照片,茫然地癱坐著。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理解能力跟不上話題的展開,但他突然又用力搖了幾下頭,猛地擡起了臉,露出了顯得有些畏懼的眼神說道:

  “凰華小姐。”

  “嗯。”

  “明確說吧,你的意思是,樺林先生——那個人差點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謀殺了嗎?”

  “這麼想是比較妥當的。”

  聽到凰華如此乾脆地肯定了一樁殺人行為,宿根又一次失聲了。

  “雖然不知道樺林先生為什麼會被盯上,但過去妻子大量使用胰島素、殺害了患有糖尿病的丈夫這種事,是有過例項的。”

  “難道……難道是樺林先生的家人?”

  凰華搖了搖頭。

  “這方面我認為應該不會。如果犯人是親屬,就沒有必要特地僱傭一個陌生人、在家外實行計劃了。因為在家庭這個密室裡,遠比在外面更容易被當成是事故。”

  “是、是這麼回事嗎……?”

  “失禮了。由於我在犯罪調查方面也是個外行,無法斷言這種事例是否會被當作事故來處理,但是話雖如此……”

  凰華猶豫了一下,話頭暫時頓了頓。

  “就算給糖尿病患者打了超量的胰島素,結果導致了最糟糕的事態,可至少應該不會被認為是‘無法接受的死亡’。”

  旁觀者也能看得出,宿根的臉都發青了。

  “你對樺林先生說過這些了嗎?”

  “沒有。”

  “為什麼不說呢,那個人很明顯已經受到了生命威脅吧!”

  “因為根據我的判斷,要救樺林先生的話,宿根先生您的幫忙是必不可缺的。我們對那個可疑客人的長相、名字、住所都完全一無所知。”

  “我也不記得他的長相啦!”

  “真的嗎?”

  可能是無法承受凰華那探尋的目光吧,宿根顯得有些難受地把臉背了過去。

  “……感覺還是個挺年輕的男人,我所知道的真的就只有這些了。”

  宿根再次露出苦惱的表情搖了搖頭,將一種尋求依賴的目光投向了凰華。

  “如果對警察說呢?”

  “也是一樣的。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這樣的話警察也是無從著手的,唯一的目擊者就是宿根先生您了。”

  “怎麼會這樣……!”

  這次宿根是雙手抱住了腦袋,而凰華又向他指出了更為嚴峻的事實。

  “宿根先生,請仔細想一想。正是由於宿根先生您偶然在場,樺林先生才得以平安無事。可是,特地把藥物和注射器帶過去、想要謀害樺林先生的那個男人會怎麼想呢?——想必他會心懷怨恨地覺得你礙了他的事吧。”

  宿根的表情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別說了啦!你的意思是——樺林先生難道還會被謀害嗎?”

  “這種可能性是極其高的,我不認為這是違反常識的想法。”

  “但是,動機是什麼呢!?”

  “不知道。”

  準確來說應該是‘如果知道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只是,這次的事情很明顯是一起有計劃的犯罪,我認識的那位醫師也說應該要即刻報警。”

  “那、那麼說來還是去找警察……”

  “這事我們來做了也是沒有意義的,必須要讓樺林先生去報警,為此就不得不把這個事實告訴樺林先生。”

  宿根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要我去說嗎、這件事?”

  宿根應該是明白的,除此之外就沒辦法了。

  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能去說了。

  可是,完全關係到別人的生命、別人的人生的事情,是沒有這麼容易說出口的。

  你差一點就被殺死了,我看到了犯人的長相,但是不記得了,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聽到這種什麼作用都沒有的話,誰會高興呢。

  在強烈的苦惱之中,宿根抱著腦袋埋下了頭,凰華則若無其事地向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宿根先生,我這裡有一個提議,這件事您再跟越後屋小姐商量一次,您覺得怎麼樣?”

  “是、是啊……那個人的門路很廣。”

  看樣子,對於陷入了意想不到的絕境的宿根而言,凰華的提議簡直是雪中送炭。

  這樣一來能做的事就都做了。

  凰華心裡這麼判斷著,連同宿根那份帳一起結掉之後,起身離開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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