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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百之喜事務所(第二卷)》第3章
  第二天一早,凰華到事務所來上班,把昨天自己的推理和行動都向百之喜詳細說明了一下。

  百之喜瞪圓了眼睛,很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震驚。

  “為什麼有人要謀害樺林先生啊,他看起來就是個很普通的上班族。”

  本來這種資訊調查就是調查公司的工作,可是對於百之喜事務所來說,卻反倒是做不到的事了。

  “僅家庭環境方面,有鬼光先生髮來的報告,詳細的部分則委託給其他人去查了。”

  根據報告來看,樺林慎是在公寓裡獨自生活的,家人只有父母親,雙親都居住在市內。

  樺林的公寓和父母家之間大約是乘電車十分鐘的距離。

  身為獨生子,卻離開家住在附近,要說奇怪也是有點奇怪的。

  “就算你說是委託其他人了,錢要怎麼辦呢?蓮君的後輩也約定好了要給工錢的吧,要從我們的帳上付嗎?”

  “你覺得我們事務所有這麼寬裕嗎?連我的工資都還拖欠著呢。”

  “……對不起。”

  說到了這件事,作為一個憊怠之人的百之喜就無話可回了。

  “可是,這樣的話要凰華小姐拿出錢來嗎?”

  “只是暫且先墊付一下而已。”

  說出了這麼一句頗有深意的話,凰華接著又像自言自語似地呢喃道:

  “一切順利的話,我想會有一個強有力的贊助者過來吧。”

  百之喜露出受驚的表情轉過了頭來。

  “你這麼說、難道是……”

  不好的預感往往都會成為現實。

  事務所的大門重重地打開了,那個預感的本體猛地衝了進來。

  “太郎在嗎?”

  百之喜在內心深處發出了慘叫。

  鞋跟噔噔噔的聲音聽上去也很勇猛,這麼走了進來的、就是令百之喜畏懼不已的房東,那個名叫越後屋銀子的人。她穿著明豔的粉色外套,胸口戴著金色薔薇形的胸針,茶色的頭髮帶著漂亮的波浪,頭上戴著一頂小帽子。推測年齡是四十多歲,但是看她如此風華,怎麼都無法用‘大嬸’來稱呼。

  百之喜全身都在顫抖著,銀子嚴厲地痛斥了他。

  “你到底幹了些什麼啊,小榮他,剛解決了煩惱的事,又陷入了更深刻的煩惱,現在都還是一副好像快要死了的表情嘛!”

  “……小、小榮?”

  “宿根榮那小子啦!”

  雖然不知道那麼可愛的名字,百之喜還是拼命地辯解著。

  “可可可是,他委託給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所長說的沒錯。”

  凰華此時也公平地支援了百之喜。

  “宿根先生所擔心的那個人,如今還在健康地工作著。在得知了這一點的那一刻,本事務所就已經完成了宿根先生的委託……。”

  “我知道,我已經聽小榮說過了啊。”

  銀子翹起腿坐到了事務所的沙發上。

  “他偶然碰到了一個人差點被殺死的情況,又救了那個人,很厲害吧。或者說是跟太郎扯上關係之後,終究還是會變成這樣的呢。”

  百之喜小心翼翼地指出道:

  “……那個,我說一句,把宿根先生送到這裡來的,就是銀子小姐你哦。”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那個時候我偏偏想到向小榮介紹了太郎,這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啊。”

  雖然被說得很慘,百之喜卻閉上了嘴。

  因為只要他說一句,就會被回敬一百倍。

  凰華站起身來說道:

  “我去泡茶,正好有所長剛買回來的新茶哦。”

  凰華在事務所內側的廚房裡乾脆利落地做好了準備,把放在托盤裡的紅茶送了上來。

  百之喜那份姑且也是有的,不過百之喜的紅茶用的是一百日元的馬克杯,銀子的則是梅森的高階茶具。

  銀子端起了器具,嚐了一口後露出了滿足的微笑,用塗著指甲油的手指擦掉了口紅印。

  “真好喝,你還是老樣子,對茶的興趣這麼濃厚。——然後呢?那個樺林君的樣子,感覺是個會被別人嫉恨、想要殺死的奇怪孩子嗎?”

  “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完全與此相反。”

  銀子那雙以眼影、眼線筆和睫毛膏完美勾勒出來的眼睛裡、閃過了一道光芒。

  “是個好男人?”

  “這個根據各人喜好不同,無法一概而論,不過我覺得是可以歸入世間一般所說的好青年之類的。”

  “那樣的話也許是牽涉到女人的事吧。”

  “話說回來,那種做法還真是大膽,光天化日在大庭廣眾之下打算用藥殺人,這種手段可不像是女性。”

  “……不過銀子小姐說不定是做得出來的。”

  百之喜喃喃自語著,所幸看樣子沒有被聽到。

  銀子換了一條腿翹起來,不屑地笑著說道:

  “好啊,那就由我來做委託人吧。那個樺林君為什麼會差點被殺死,找出其中的原因,防止他第二次被謀害,今天我就以此為內容,正式提出委託了啊。”

  百之喜發出了無聲的慘叫,把雙手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那幅名畫,蒙克的《吶喊》就是這麼個動作。

  凰華反而是欣然地點了點頭。

  雖然幫助別人是很了不起的,可自己也不是做慈善事業的,沒有人支付報酬的話,就要變成‘白乾活’了。

  銀子成了委託人的話,能抵得上百人之力。

  “首先,我覺得把宿根先生看到的那個男人找出來是最關鍵的事。”

  百之喜大叫了起來。

  “我們連他的長相和名字都不知道,要怎麼找啊?”

  “對此,我個人倒是有個想法——我覺得那個男人應該不是主犯哦。”

  “怎麼說?”

  “因為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餐飲店裡露臉的犯罪行為,實在是太危險了。如果是我想要殺死什麼人的話,是不會這麼做的,我會僱別人去幹。”

  銀子馬上說道:

  “根據利益至上的原則來殺人的人,對於金錢自然是很斤斤計較的。這樣的話,委託方應該會把前金和成功報酬分成兩部分來支付吧。”

  “就是這麼回事。由於樺林先生平安無事,那個男人就無法得到成功報酬了,如果我們說會把餘額付給他,我覺得他是會接受的。”

  “這是個好辦法啊。”

  完全被晾在了一邊的百之喜提出了看法。

  “可是呀,關鍵是這個訊息要怎麼樣才能通知到他呢?難道要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嗎?”

  “這種尋人啟事是不會有報社接受的哦,在招聘網站上發訊息應該更快一些。”

  凰華很快就和鬼光取得了聯絡,拜託他將以下內容傳送到儘可能多的招聘網站上去。

  ‘十一月七日,有一位先生在新宿的一家店鋪中,為一位急病患者實施了治療。如果有人目擊到了當時的情況,請與我聯絡,我將奉上謝禮。’

  鬼光在工作中又一次聽到了這種要求,對著聽筒很明顯地發出了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想好了嗎,要是這麼幹的話,會有幾百甚至是幾千條訊息返回來的吧……”

  “是啊,要是送來那種炸彈的話就麻煩了,所以就請你隨意準備一個郵箱地址吧。”

  “我說客人,再怎麼說這也太……”

  “然後請設定一下,對傳送到了那個郵箱裡的所有郵件都自動回覆一封郵件。”

  其主要內容就是,

  ‘那是傢什麼店呢?治療的內容是?請儘可能詳細地描述一下。我會同您取得聯絡,請留下您的名字和聯絡方式。’

  就是這樣。

  鬼光嘆息著,還是照她所說的做了。

  效果是相當巨大的。

  訊息一發出去,立刻就收到了怒濤般的郵件,到了傍晚已經超過了六千封,而在與之相配合的那封郵件發出去之後,發來回信的頻率就一下子變慢了。

  凰華從第二天一早起開始了工作。

  雖說數量有所減少,可收到的郵件還是超過了五百封,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是衝著謝禮而來、想乘機撿便宜的人,回答的店鋪也都是一些‘商店’、‘甜甜圈店’之類隨便給出的答案。

  儘管數量很多,大致看一眼還是足以確認了。

  她花了大約四十分鐘時間,檢視完了全部郵件,但是隨著她工作的進行,還是陸續有新的郵件發來。

  這個時候,百之喜出勤來了。

  “早上好~”

  雖然是非常嚴重的遲到,可百之喜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沒有在開業時間到過。然後他一來就筆直往裡面的廚房走,泡上一杯茶,吃起點心來了。

  “凰華小姐也喝一杯嗎?”

  “麻煩你了。”

  “你要什麼茶葉?”

  “阿薩姆紅茶可以吧。”

  “明白了,稍微等一下哦。”

  所長為祕書泡茶這種事,看上去有些關係顛倒,不過百之喜僅僅在泡紅茶方面倒是挺拿手的,似乎是受到了他去世的祖母的影響。

  “郵件的情況怎麼樣了?”

  “今天看樣子是沒有任何收穫了。”

  這一天就白白地過去了,第二天也是一樣。

  第三天,百之喜好像都忘記了樺林的事,心情很輕鬆自在,凰華已經開始考慮應該要採取其它手段了,可此時卻有完全正確的答案來了。

  ‘在大廈一樓的咖啡店裡,有個客人得了糖尿病,我曾準備為他打胰島素,OK?’

  沒有名字,只留下了一個手機號碼。

  凰華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預付式手機,準備撥打這個號碼。

  看見這個情形,百之喜連忙阻止了她。

  “凰華小姐,危險哦!”

  “只是打個電話啦,對方什麼都做不到的。”

  她不去管百之喜,按下了電話號碼,很快對方就接了起來。

  “喂?”

  “我看到您的郵件了,我叫凰華。”

  “啊,你好,我是三雲。”

  據宿根說,好像是個還挺年輕的男人,不過這個聲音的主人聽起來應該比凰華年紀大吧,恐怕是三十出頭了。

  如果凰華的想象是正確的,這個男人就是被僱傭來打算危害樺林的實行犯了,但要是這麼說的話,他的語氣就有些太悠閒了。

  “哎呀,你能聯絡我真是太好了,之前那個電話,完全就打不通了啊。現在可以說嗎?”

  “在那之前請讓我先確認一下。十一月七日那天,你到那家店裡是去幹什麼的呢?”

  自稱是三雲的男人似乎有些無法理解地說道:

  “你問得很奇怪啊,中村先生不在嗎?”

  沒有給他時間多想,凰華立即把話接了上去。

  “現在我是負責人了。中村沒有把詳細的原委都告訴我,能否請您說明一下?”

  “對我來說就希望你們能把報酬給好好付清了啦,我也知道這次是發生了一起意外。”

  “您是說有其他客人礙了您的事吧。”

  “就是啊,有具備糖尿病知識的人,當然是會礙事的吧。那種事真是難以置信,我對中村先生也這麼說過了呀。那個人,無論如何都說要這麼幹下去,也不肯聽我說的。”

  自稱是三雲的男人用頗為愉快的聲音笑了起來。

  “我覺得還是說清楚了再幹比較好啦,指令碼最好再弄得更加精練一些。”

  “指令碼?”

  凰華不由自主地反問了一句。三雲還是保持著聽起來很開心的笑聲說道:

  “是的,因為現在使用胰島素的糖尿病患者出奇地多呀,我明白你們想要儘可能做得簡單直接一些的意圖,不過那實在是太難辦了。”

  凰華的腦袋裡迅速轉了一圈,下定了決心後說道:

  “餘額我們當然是會付給您的,為此,我想也是有必要和您直接見上一面好好談談的,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呢?”

  “隨時都可以哦,反正,我現在失業著。”

  “您希望的場所是?”

  “嗯——,我現在是在水道橋,別離這兒太遠的地方就好了吧。”

  “那麼——小石川公園如何?”

  “那邊是收費的吧,我是真的沒錢啦。”

  “那麼幹脆就在車站上。”

  “可以啊,那兒我是很快就能到的。——今天見面嗎?正好我已經真心捱不下去了啊。”

  “我明白了,那麼就十二點。”

  確定好等待碰頭的地方之後,凰華結束通話了電話,這回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撥號音響了好幾次之後,傳來了一個半睡半醒般的聲音。

  “……喂。”

  “芳猿先生,你現在正在工作嗎?”

  “……無業中。”

  芳猿梓也是百之喜從學生時代起就交上的朋友之一。

  作為一個並不賣座的劇團成員,光靠這份工作是不夠吃飯的,所以他就打著各種零工,不過看樣子如今連那些零工都找不到了。

  “現在你在哪裡?”

  “……要說最近的車站的話,就是由比濱了。”

  “如果你在兩個小時之內到水道橋來,我就請你盡情地吃你喜歡吃的東西,你來嗎?”

  “……來。”

  只有最後一句回答是稍稍用上了一點力氣的。

  結束通話了電話,凰華轉身看向了百之喜。

  “我們要出發了哦,所長。”

  百之喜已經顯出了怯意。

  “稍微等一下啦,你真的打算去見他?那個人差點殺死樺林先生哦。”

  “正因為如此,才要去確認一下這件事。”

  “……我也必須要去嗎?”

  百之喜露出了分外可憐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發了問,對此凰華以冰一般寒冷的聲音作出了回答。

  “所長,我對這句話有著生理上的厭惡,但是現在請讓我大膽地說出來吧。‘作為一個男人’,難道你是要讓我一個人過去嗎?‘作為一個男人’,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作為一個男人’,你連判斷當下的狀況都做不到嗎?因為打電話的人是我,必須由我去跟他見面,這是沒辦法的事,但是在暗處保護我就應該是所長你的任務了吧。‘作為一個男人’,你連這種事都不明白嗎?”

  百之喜半帶著哭鼻子的表情,跟在凰華後面離開了事務所。

  和三雲約好的碰頭地點是水道橋車站的檢票口。

  雖然不知道他的長相,但還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在檢票口前面有一個神情不安的男人,樣子看起來很顯眼。正如預料的那樣,他的外表看來大概是三十歲出頭。

  他的長相和身材都算不錯,可是揹著一個大揹包,不知怎麼就有一種窮困潦倒的感覺。

  確認了百之喜和芳猿已經藏在了自己的背後,凰華多少帶著一些緊張,還是向那個男人搭話了。

  “是三雲先生嗎?”

  “是的,你是電話裡那個人?”

  對於凰華是個年輕的美女,三雲顯得有些驚訝,不過看樣子如今是金錢方面給他的壓力更為巨大。

  “你帶錢來了嗎?”

  凰華展示了一下準備好的信封,裡面暫且放了兩萬。三雲立即伸出了手來,但是凰華又先把信封收了回去。

  “在那之前,請先把事情說一下吧。”

  “什麼事情?”

  “各方面的吧……首先,你和中村之間到底有什麼交易呢?”

  三雲頓時以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向了凰華。

  “你問我什麼交易——我也只是按照他所說的來做而已。你不是劇團裡的人嗎?”

  “不是。”

  凰華給了一個短促的否定,然後把在通過電話交談的過程中、淡淡感覺到的一個疑問、很乾脆地提了出來。

  “那天的那件事——是演戲的吧?”

  “當然啦,一千個單位的胰島素怎麼可能真的打進去嘛。”

  他沒有說一瓶,而是說了一千個單位。凰華心想‘哦喲?’,於是問道:

  “您對此很瞭解吧。”

  “那是啊,因為,我是擁有護士資格的。”

  “護士?”

  她很驚訝。那可以說是在不景氣的狀況下、強力職業排行榜上穩穩佔據著第一位的最強資格了。

  擁有如此了不起的資格,為什麼卻處於失業之中呢,她不禁抱有了這樣的疑問,而三雲則帶著勉強的笑容撓了撓頭。

  “要求不太高的話,我要找份工作其實是不難的,可是這種事你看、有各種人際關係的因素在裡面吧……。”

  他的言辭有些含糊,突然又作出了一副懇求的表情。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我吃一頓午飯呢?這樣的話,你要聽什麼我都可以說。”

  凰華也沒有異議。

  因為她可以確定,這個男人至少沒有殺人的心理負擔,靠近了也沒聞到他身上有酒氣,從言行舉止來看,也不像是吸食過毒品。

  “好啊,我就請您吃一頓,就在附近可以吧?”

  “只要有吃的,什麼都行啦。”

  凰華帶著三雲進了前方的建築物,隨便選了一家店就走了進去,看樣子是一家義大利和西班牙風格混合的飯店。

  稍微過了一會兒,百之喜和芳猿也來到了店裡。

  看著他們兩個坐在了靠近入口的位置上,凰華點了一份西班牙海鮮飯。

  三雲點了一個披薩,一個人就全部吃光了。

  他又繼續加點了一份通心粉,吃了大約一半之後,顯出了一副終於緩過氣來的樣子,這才開口說話了。

  “中村先生不在實在是有些遺憾,還需要我做事的時候就請儘管吩咐吧,我隨時都有空的。”

  “我會的。”

  交談之間凰華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

  “順便問一下,三雲先生您和中村是在哪兒認識的?”

  “在一家我常去的酒鋪裡啦。”

  三雲去的,就是在高架下面靠近小巷口的地方,擺上幾張椅子、供應燒烤的所謂‘便宜又好吃’的那種小酒鋪。據說那裡的店主也跟他也很熟,經常一起閒聊,關係還不錯。

  大概一個月之前,在那家店裡,店主聽到三雲喃喃自語地說著‘又失業了啦’,便大聲地斥責了他。

  “不行啦,三雲先生,既然你擁有護士這麼了不起的職業資格,就應該靜下心來好好工作才行。”

  中村就在同一家酒鋪裡喝酒,碰巧聽到了這句話。

  三雲結完帳離開了店鋪之後,過了一會兒他就向三雲搭話了。

  “要是你擁有護士資格,又處於失業之中的話,願意來幫我們演一齣戲嗎?”

  這是在未取得攝影執照的情況下,帶著攝像機在市區裡到處跑的游擊隊式攝影,要是暴光就糟糕了,鏡頭也不能重拍。

  必須要一次成功才行。

  “他說這次攝影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會使用注射器的人啊。臺詞是挺簡單的,我很快就記住了,出場時間也是5分鐘就結束了,工錢還給得很大方,我就帶著輕鬆的心情接受了,可是那個指令碼實在是有點問題啊……。”

  “我也沒有聽他們說過來龍去脈,那指令碼有這麼糟糕嗎?”

  三雲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明白他們這麼做的宗旨。就算說起來都是糖尿病,可是由於症狀千差萬別,治療方式也是不同的。我對此的理解也談不上有多充分。而且其中還有一些人抱著‘胰島素是不好的!不能依賴那個!’這樣的想法。”

  “意思是應該通過食療和運動來改善?”

  “對。II型糖尿病在某些情況下用那種方式是有效的,不過I型的患者體內是不會生成胰島素的,所以不用胰島素就意味著死啦。中村先生也強調了這一點。他們想讓I型患者知道,無論再怎麼改善飲食生活、或是強行採取有規律的生活方式,也是沒有意義的。——但是,與這種胰島素排斥論者相對的是,確實也有人認為只要打了胰島素就能降低血糖值,所以沒什麼關係,就輕易產生了依賴藥物的傾向。他們想讓普通人知道這方面在現實中的誤區劃分——大概就是這樣。”

  凰華歪了歪腦袋。

  “挺不可思議的啊,說到宗旨還是很正經的,這種意圖我也覺得非常了不起……。”

  “是吧。話說回來,當我問到具體要怎麼做的時候,他就告訴我要演一齣戲,給失去了意識的I型患者——啊,當然是扮演I型患者的人吧——注射胰島素。我當時就忍不住說了一句‘開玩笑的吧!’”

  三雲是護士,他十分清楚,那是多麼錯誤的處理方式。他連中村是付錢給他的資助者都忘了,指出了指令碼中的不周之處,然而中村卻顯得非常悠然。

  “你看過醫療類的電視劇吧?”

  “那是,看過很多次的……”

  “試著回想一下手術室裡的場景。一眼就能看得出,擺出那些器械來是很奇怪的吧,在實際的手術裡,是不可能像那樣特意把器械擺出來。這種戲是會讓醫療相關人士笑掉大牙的,可是很遺憾,對於一般的觀眾而言,那卻是‘正確手術’的場面啊。”

  凰華打斷了三雲的話,問道:

  “擺出器械來是什麼意思?”

  “就是醫生說著‘刀’或者‘鉗子’把手攤開,然後護士把那些道具放上去的場面。”

  “那樣難道是不正確的嗎?”

  “誰知道呢。我是完全沒有在手術室工作過,不知道那個跟現實到底有多大的區別,不過……”

  凰華心想,這樣的話能夠指出其中區別的中村,或許是個醫療相關人士吧。她嘴上沒有說出來,可是三雲卻指出了這一點。

  “我想,中村先生就算本職不是醫生,至少也有過進修醫生的經驗吧,不然的話就是醫生的兒子之類的。”

  “為什麼您會這麼想呢?”

  “因為他對我的態度有些微妙的驕傲。”

  看到凰華歪了歪腦袋,三雲笑了起來。

  “醫學生都是很優秀的吧,所以他們經常會覺得護士這種人,就是為自己跑腿的。事實上在醫院裡上班了之後,這種情況都已經算是輕描淡寫的小事了,所以我也就漸漸習慣了吧。其實在我前一家醫院裡,我師長的許可權是非常厲害的,新人醫師無法跟他抗衡就不用說了,就連院長都不能反抗他。好吧,就算那家醫院是個比較極端的例子,中村先生看樣子也是不瞭解這種現實情況的。——而且,明明是演戲用的道具,他卻能搞來真正的注射器,說明他是有這種立場的吧。”

  確實,外行人是沒這麼容易得到那種東西的。

  “中村先生是十分注重真實感的吧,注射的場面明明沒必要真的把針頭扎進去,他卻說那樣沒有真實感,無論如何都要我把針扎進去,把藥水注入了才行啦。”

  “話是這麼說……。”

  凰華說道。

  “可你是護士吧?因為是演戲就可以這麼幹了嗎?”

  “這方面嘛,我是沒怎麼多追究吧。”

  三雲笑了笑,又把話題說了回來。

  “儘管如此,他也說了‘最近的觀眾都是白痴’,所以說作為面向理解力低下的觀眾的演出,就要我把一千個單位一口氣全注射進去。我當時就大叫了一聲‘這怎麼能行!’啊。雖然我抗議說再怎麼也不能這樣做,可是中村先生卻說為了讓觀眾理解,無論如何都有必要這麼做,怎麼都不肯退讓。”

  “所以注射器也用了大號的那種?”

  “沒錯!那東西讓相關人士看到的話,真是要暈倒了。”

  正如凰華的朋友大笑起來一樣,三雲也明顯表露了錯愕之意,但是中村並沒有放棄。

  當然本來是應該使用胰島素專用注射器的,他也知道用那個才是正確的。

  但是,看到了那種不熟悉的極細的注射器,觀眾肯定會抗議說‘那種極細的注射器我從來都沒見過’‘不是真的吧’‘像玩具一樣’‘感覺好假’。再說下去的話,應該還會提到那麼一丁點藥是不是有效果吧。

  因此,即使知道專家對此必然會大為吃驚,也有必要使用能讓觀眾接受的注射器,藥水也要注入‘多到難以置信的程度’,他就這樣極力主張著。

  “既然他都這麼自信滿滿地說了,我也只能說一句‘是這樣啊’來回答了吧。”

  吃完了通心粉之後,三雲喝著餐後咖啡,顯得有些感嘆地說道:

  “看到那個小道具的時候,我是嚇了一跳啊,看上去就像是真的針劑一樣。標籤也完整地貼著,橡皮塞也有,我心想這做得還真好啊。”

  “您覺得那裡面——是什麼東西?”

  “是生理鹽水吧,就是生理用的食鹽水。”

  “您確認過嗎?”

  “不會錯的啦,因為我給中村先生注射過。”

  凰華頓時瞪大了眼睛。

  “注射過?”

  “是的。中村先生說了一句‘你試著給我用一下吧’,就把自己的手臂伸出來了。他說想好好看看我是否可以注射,另外實際注射一下之後,也能證明這就是演戲用的小道具,裡面是貨真價實的生理鹽水,可謂是一石二鳥。他那種舉動也讓我覺得很有進修醫生的風格啦,因為學生之間經常會有注射的練習,把自己的手臂伸出來,是沒有什麼抗拒心理的吧。當然因為有打得好、也有打得不好的,要是碰到對方是打得不好的人,手臂上就會變得慘不忍睹了,不過反正我也不是什麼新手護士嘛。”

  這樣就明白了。

  給中村注射的時候用的是生理型食鹽水。

  所以三雲就安心進入了正式的演戲狀態。

  但是——。

  “三雲先生在那次練習的時候,也給中村先生注射了一千個單位嗎?”

  “沒錯啊,因為他是這麼要求的。”

  “那麼,當時的那個瓶子就空了吧。”

  “當然了,那又怎麼樣?”

  凰華確定了一件事。

  在那之後,三雲準備給樺林打針的時候,瓶子裡的東西毫無疑問就是胰島素。

  “這樣的話,您七號在那家店裡準備用的藥瓶和注射器,他是什麼時候交給您的?”

  “是當天哦,就在演戲之前。”

  “當時由於受到了預料之外的防礙,攝影被中止了,這麼一來藥瓶和注射器就應該都沒有使用過,它們現在還在您那裡嗎?”

  “沒有,讓劇團裡的那個女人回收掉了啦,因為把它們交給我的也是那個女人。”

  “劇團裡的女人?”

  “對,就是那個當服務員的女人。”

  與三雲道別之後,凰華直接去了卡斯卡達。

  當然百之喜也跟她在一起。

  但是,她一說想見見樺林暈倒時在店裡的那個女招待,店長就很乾脆地說道:

  “啊啊,山田小姐她已經辭職了啦。”

  “什麼時候的事?”

  “我想想,是在那事之後第二天吧,就是那個人暈倒在店裡的後一天啦。”

  有一種可疑度MAX的預感。

  “那位山田小姐是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她是看到了招聘打工的告示才過來應聘的啦。因為之前有一個女孩子突然就不幹了啊。不過我其實是覺得招個更年輕點的比較好呢。”

  “山田小姐不年輕嗎?”

  “這個嘛,這麼說可能不太好,不過她基本上已經是個三十歲的主婦了吧。”

  這麼說的話,和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比起來,確實是談不上年輕了。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被錄用了。

  “既然覺得年輕點的好,為什麼選山田小姐呢?”

  “那個啊,因為她說她可以全天上班,也不需要休息天,工資也只要一半就行了。”

  凰華和百之喜都把眼睛瞪了出來。

  “全天上班、不需要休息天、工資還減半?”

  “這已經跟勞動基準法相抵觸了吧?”

  “是啊,我好歹還是說了讓她星期天休息的啦,因為是我們店固定的休息日。”

  “這裡是星期天休息的嗎?”

  “是的,因為是在商務區吧,就算開著店也是沒有生意的啦。”

  “即便是這樣,她居然還可以接受工資減半……”

  她究竟是有著怎樣的公益精神啊,正在這麼想著時,店主說了一句“關於這方面啊……”,他壓低了聲音。

  “她求我說,就當是幫她的忙,請我僱用了她。我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就說她的婆婆每天都要逼到她家裡去。聽起來實在是個相當厲害的婆婆啊。糟糕的是,如今她丈夫去海外出差了,讓她留在家裡,再加上山田小姐是個專職主婦,也沒有孩子,她婆婆的厭惡和諷刺簡直是難以忍受。她說對著婆婆都不知道會不會發瘋,只能用最後的手段讓自己家的房子空關著了。”

  百之喜立刻說道:

  “哎~,要是那樣的話,離開家出去玩玩不就行了,為什麼非得要工作不可呢?”

  店長微微苦笑了一下。

  “這方面我是意外地在附近聽到過傳聞哦。職業主婦要是每天都到處玩的話,只會為婆婆提供攻擊的素材。雖然山田小姐沒有跟我說過,不過可能她向她婆婆說明過,那家店——就是我們店——無論如何都要請她來上班,怎麼都推不掉之類的吧。”

  “她跟您很熟嗎?”

  “不是,完全沒有。只不過,是個到我們店裡來過好幾次的客人。因為所謂謊言也有善意的,可能是為了用這種藉口,她就避開了大型的連鎖店,特意選了我們這種個體經營的小店來工作吧。”

  此外,據說她也是有一個條件的。

  “據說由於山田小姐的丈夫是次子,如今,他的兄長夫婦正在市內動工興建一所別墅,那幢房子完工之後,她婆婆應該就會搬到那邊去了,所以她說她的工作時限就到那時為止。因為情況就是這樣,某一天她就會突然不幹的,她就說作為補償,她會拼命地工作,工資也只要一半就行了。她態度這麼熱情,看樣子也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對我們店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就讓她來工作了啦。”

  “她的工作態度怎麼樣?”

  店主頗有感慨地點了點頭。

  “哎呀說起來,她的工作做得可真是非常好。說實話,簡直就讓我覺得,那對長子夫婦的房子都不要完工就好了。事實上,我還挽留過她呢,我說會給她正規的工資,問她能不能繼續幹下去,可是她說她丈夫到海外出差也快回來了,不能再讓家裡一直空著。”

  “您知道那個人的住址嗎?”

  “嗯,當然知道,因為我收過她的簡歷。”

  “能否讓我看一下呢?”

  “不行啊,現在個人訊息什麼的很麻煩,這方面的事還是請你們算了吧。”

  凰華遞上了自己的名片,說道:

  “抱歉沒有及時說明,其實我們是一家取材社會現象、協助整理新聞報告的事務所的人,正好在尋找以婆媳戰爭為主題的題材。根據您剛才所說的,我認為山田小姐的事例完全符合這個主旨。”

  她十分流利地扯了一大段謊話。

  除了‘百之喜事務所’之外什麼都沒印的名片,在這種時候實在是非常合適的。

  百之喜想要說些什麼,不過他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判斷能力,知道此時是不能開口的。

  “由於婆婆的來訪,間接造成山田小姐陷入了被趕出自己家的困境,我們無論如何都想聽聽她本人的想法。當然如果她本人拒絕的話,我們也是沒辦法的,不過看樣子山田小姐對於把家裡的內情坦白告訴別人、並沒有什麼抗拒心理,甚至可以說,她可能還有一種希望有人來聽她講講的想法吧。那方面我們也會充分地考慮到,只要能夠完成新聞,到時候儘管不多、我們也是會奉上謝禮的。”

  “嗯——,這樣啊,既然你都已經這麼說了……姑且,我就只能試著幫你們聯絡一下吧。”

  店主抽出了簡歷,撥打了簡歷上的聯絡方式裡登記的手機號,可是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奇怪啊,打不通。”

  看樣子電話裡傳來的是‘您所撥打的號碼現在已停止使用’的錄音。

  百之喜不慌不忙地說道:

  “這個號碼是解約不用了吧?”

  凰華點了點頭。

  “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由於她與那位婆婆之間爭執得太厲害了,她就換了一個手機吧,說不定連家都已經搬走了,現在去拜訪可能也是沒用的。不過我還想聽聽她家附近的鄰居怎麼說,還是要麻煩您,能不能把她家的地址告訴我們呢?”

  “不,這個實在是……。”

  “拜託您了,這也是為了山田小姐著想,我們保證絕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面對拼命懇求著自己的美女,實在是沒多少男人能堅持冷漠地拒絕的。

  店主再三囑咐說,請不要說出來是自己告訴他們的,然後給他們看了簡歷。

  名字是山田良子。

  住址是港區青山二丁目。

  “這個地方不是高階住宅區嘛,她應該沒什麼必要來打工的吧?”

  但是,凰華卻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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