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薛蠻打了個哆嗦,看陳青桐的眼神也複雜了起來。陳青桐忽然從兜裡摸出張名片,“給你啊,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我馬上要去這裡實習,名片已經印好了。”
薛蠻接過名片捏著,他縮在椅子裡,已經完全和陳青桐拉開了一段距離,“你喜歡……男的啊?”
陳青桐笑了,沒等他回答,薛蠻就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出兩步回頭看了眼陳青桐,以一種驚慌失措地姿勢跑得更遠了。陳青桐慢悠悠地吃完早餐,他上樓找喬之遠,問他要不要去市里走走。喬之遠和他賭氣,不理他,惡狠狠地按電視遙控器。
“怎麼了?”陳青桐坐到他身邊,摟了一下他的肩,“你生氣?”
“陳醫生,你好厲害。”喬之遠眯著眼睛笑,“這都能看出來啊。”
“你演技也太差了,怎麼當演員?”陳青桐溫和地說,他說喬之遠要是不願意出去走,他們可以在酒店消磨時間。
“你之前怎麼沒說?”喬之遠還是忍不住問起了薛蠻的事,“你們是高中同學,你怎麼沒說?就說是周舟認識的?”
“哦,一下沒想起來,我們就做了半年同桌,時間很短。”陳青桐也很坦白,“你要聽他的事?那我和你說。”
他說了薛蠻的事,許梅的事,卻對那天晚上薛蠻湊近了要吻他,他也差點同意的事隻字不提。喬之遠講這個故事很適合拍個電影,結局最好更慘烈點,才能襯托出主角的慘,更能博觀眾同情。
“你這話說的。”陳青桐搖頭,說喬之遠太無情,冷酷。
“那我應該有什麼反應?”喬之遠轉動眼珠,“世上更慘更苦的人千千萬,你覺得他日子不好過嗎?我覺得挺好的啊,你看起碼他不用一天打三四份工,你看他還能出國,一個地方待不了了就去另外一個地方,現在還出了名,長那麼好看,當模特也是屈才,晚些就進入演藝圈一炮而紅了吧。”
這下輪到陳青桐默默地聽他說話了,喬之遠講完還道:“你這麼看我幹嗎?我說得不對嗎?”
“對,你說得很對。”陳青桐親了一下他的額頭,“他比很多人都幸福。”
這些幸福是不是他想要的,就不得而知了。
喬之遠最後還是和陳青桐去了市里閒逛,他們來到湖邊的公園,找了處僻靜的地方坐在長凳上邊喝咖啡邊聊天。他們什麼都聊,喬之遠已經消氣了,他很健談,氣氛融洽,兩人最後還趁四下無人時接吻了。湖面上吹來帶著些許寒意的風,陳青桐只感覺喬之遠的嘴唇和手格外溫暖。晚上吃過晚飯後他們就回了酒店,喬之遠先去洗澡,陳青桐在外面看電視時卻接到了一通員警打來的電話。
“你是陳青桐吧?在李藍心理診所工作?”
“是,我就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從一叫薛蠻的人身上找到了你的聯繫方式,你方便來醫院一趟嗎?”
陳青桐心裡一緊,忙問出了什麼事。
“打架鬥毆,受傷了在醫院縫針,還在錄口供。”員警報了個醫院名字,陳青桐走到浴室門口,他掛了電話後,對浴室裡的喬之遠說:“之遠,我出去一下,一個朋友,遇到些事。”
喬之遠已經洗好了,打開門,穿著浴袍看他。
“很快就回來,”陳青桐笑了下,“要等我啊。”
喬之遠沒說話,只是站著看他。他的發梢還在往下滴水,陳青桐指了下自己的腦袋,“別忘了用吹風機吹幹頭髮再睡。”
“知道了。”喬之遠的聲音略顯僵硬,陳青桐拿上外套快步走了出去。他打車去了醫院,在急診室看到了薛蠻,他正和一個穿制服的員警說話。
“薛蠻!”陳青桐喊了他一聲。薛蠻朝他看過來,沖他招了招手。陳青桐穿過人群跑到他面前,他這一路都是跑進來的,看到薛蠻臉上貼著的紗布和瘀青,摸著他頭髮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你怎麼樣?”
薛蠻眨著眼睛,“你從哪裡跑過來的,喘成這樣?你以前不還是學校田徑隊的嗎?”
“我參加了兩個月就退出了,能不喘嗎?”陳青桐做了個深呼吸,忙問員警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啊,和人打架,那兩個人喝醉了,現在還在隔壁縫針呢。”
“那他們喝醉了肯定是他們挑事。”陳青桐立馬說道,員警打量著他,“你急什麼?我又沒說是他挑起來的,打個電話找你來是他身上沒錢,怕他過會兒回不了酒店。”
陳青桐鬆了口氣,他看薛蠻,“那……錄完口供了?走吧?”
薛蠻點頭,他衣領被人扯開了,胸口還落著幾點殷紅的血。陳青桐脫下外套給他穿,薛蠻還說:“每次見你都要從你這裡拿走一件外套,可真不好意思。”
“那你打包寄回給我吧,等你不需要的時候。”
陳青桐給薛蠻付了醫藥費,員警還問他們要不要找那些喝醉酒的要錢,薛蠻和陳青桐都嫌麻煩,不願等下去。他們走出醫院,薛蠻忽然放聲大笑,他拉著陳青桐穿過停車場跑到了醫院大門外。他還在笑,笑得喘不過氣。
“是我幹的,我幹的!”
“你說什麼?”陳青桐看他,一臉不解。
“我先打的人!他們好煩啊,在公車站上大吵大鬧,好吵。”薛蠻還示範了下他的左勾拳,“我就這麼一拳過去,哈哈哈哈哈。”
陳青桐皺著眉瞪他,可沒瞪多久也被他的笑感染,跟著笑了起來。他們大笑著過馬路,在馬路中間笑得直不起腰,人行道上的綠燈開始閃爍,陳青桐牽起薛蠻的手向街那頭跑去。薛蠻大聲和他說:“我想回去讀書!!”
“破相了不能當模特了?”
“我要去讀書!”
“你大學沒念完?”
“念完了,我想回高中,初中,小學,幼稚園讀書。”薛蠻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仿佛籠上了層陰霾。他們走到了沒有路燈的小街上,陳青桐回頭看他,訓斥似地說:“有點出息吧!”
“陳青桐,你為什麼喜歡男的?”
“那你為什麼喜歡男的?”
“你賴皮啊,我問你的,你怎麼能反問我?”薛蠻緊緊抓著陳青桐的手,他們一前一後走,陳青桐說道:“我不喜歡女的。”
“我就說啊,許梅多好啊,你都不喜歡他,我覺得你不正常。”
薛蠻主動談到許梅,打了陳青桐個措手不及。他又想到許梅死後薛蠻的那通電話,他說明天學校裡見,但是這個明天再沒來過。
“你男朋友是不是演員?我好像看到過他,在電影裡,你爸導的電影。”
“我發現你現在真會說,你以前可不這樣。”陳青桐岔開了話題,薛蠻嘻嘻哈哈地說:“人都會變啊。”
陳青桐想再看看他,可他再沒勇氣回頭,他在這座陌生城市的深夜拉著薛蠻的手和他一起走回了酒店,路上有計程車鳴笛試圖吸引他們的注意,但是誰都沒停下來。陳青桐把薛蠻送到他房間門口,薛蠻問他:“能抱你一下嗎?”
然後他抱了陳青桐一下,靠在他肩上說:“你怎麼都沒變,你還像以前一樣啊陳青桐,好奇怪,這不正常。”
陳青桐感覺他哭了,不過他沒看到他的眼淚,他匆忙離開,他們說好下次有機會要一起吃飯。兩個月後,陳青桐在雜誌上看到了薛蠻拍的時裝照,這本雜誌還是周舟來心理診所看他時給他帶來的,他要在國內逗留好幾個月,有事沒事就來找陳青桐吃喝玩樂。
陳青桐重新租了間兩居室的公寓,就在市中心,周舟有時會睡在他家,他見到喬之遠也不尷尬,就和陳青桐見到他每天一換的女伴也不尷尬一樣。他說他太需要漂亮姑娘刺激他靈感了,他受夠了光著屁股的男人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的日子了,結果沒多久,他和一個女明星的緋聞就見報了。陳青桐拿著這份報紙成天對他冷嘲熱諷,不過他的好日子也沒過太久,就有狗仔隊拍到他和喬之遠密會的照片。這則八卦一出,陳爾的電話就殺了過來。
“是啊,就是吃飯啊,通過周舟認識的,他給喬之遠他們電影做衣服啊。”陳青桐暫時還不打算和他爸公開他的性取向,他爸倒是落落大方,說道:“兒子啊你要真喜歡男的也沒關係,就是喬之遠你最好和他保持點距離。”
陳青桐捏著眉心,敷衍應付幾句後,父子倆便沒再說下去。喬之遠有後臺這事,他隱約記得有人和他說過,他當時也沒往心上去,不知道是他爸和周舟背地裡通過氣還是怎麼回事,周舟這天也突然和他說起喬之遠有個混黑道的金主。
“你都見過他這麼多次了,現在才來和我說這個?”陳青桐沒好氣地回道。
“我不也是最近才知道嗎?而且你不是和你爸說是通過我認識的嗎?那你要出事了,你爸不弄死我啊!你為我著想一下行不行!”周舟聲嘶力竭,還給陳青桐分析喬之遠有後臺的種種可能。什麼捧他的製作公司都和黑道有染啦,他經紀人之前捧的幾個藝人也都有黑道金主啊,更誇張的是還說喬之遠之所以找陳青桐就是看上他父親是陳爾,為的就是戀情曝光後方便炒新聞。
“我和你說吧,你就是個煙霧彈,不對,不對,是閃光加煙霧的效果,你說要不他找你幹嗎?他看上你什麼了?真覺得你人好?我看也不見得,我覺得吧,你還是找喬之遠問問清楚。”
陳青桐沒理會這些風言風語,他還和喬之遠像一般情侶那樣過,通電話,發短信,週末約會,看電影,下飯館,上床,一樣沒落。陳青桐現在和他有點半公開的意思,一次蘇芊芊生日聚會,他還帶著喬之遠去了,喬之遠一出現,現場一片譁然,要留影的要留影,要簽名的要簽名。蘇芊芊說他們在一起快兩年還沒分手,說不定就要攜手到老了。陳青桐笑了笑,他對未來沒什麼具體的規劃,實習結束,論文寫完他計畫自己開間心理診所。蘇芊芊還在外企過著每天工作八小時,加班到淩晨的日子。她聚會,來了不少他們公司的同事,他們都在念叨大老闆還不來,起哄說蘇芊芊生日聚會,大老闆一定是在準備一份大禮要帶過來送她。結果他們大老闆出現還真給蘇芊芊帶來份大禮,他帶來一個人,一個男人。
蘇芊芊當時坐在陳青桐邊上死命掐他胳膊,“你說我他媽看上的男人怎麼都喜歡搞男人,他媽的還搞的都是同一個男人,我上輩子是不是欠這個男人的?”
陳青桐被掐疼了,挪開她的手,小聲說:“這男的叫薛蠻,你還是記住他名字吧。”
“你怎麼知道的?”
“我高中同學。”
“你說他是不是在高中就勾三搭四的?!”蘇芊芊眼裡像是要噴火,陳青桐哈哈笑,“沒有,他高中特別老實。”
薛蠻看到陳青桐,就來和他打招呼,還熱絡地和喬之遠握手。
“你沒回去讀書?”陳青桐見面就問他。
“去了飛機場,發現沒帶護照,就回來了。”薛蠻吐了吐舌頭,“路上遇到了克裡斯啊。”
薛蠻說的克裡斯就是蘇芊芊的大老闆,混血兒,三十多歲,長得一表人才,蘇芊芊看到他走過去遞給薛蠻一杯酒,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蘇芊芊的生日聚會租了一間五星級酒店的露臺,露臺有個門能通游泳池,陳青桐和蘇芊芊說話時,薛蠻一眨眼就不見了。陳青桐再看到他,他已經跳到了泳池裡,他頭髮弄濕了,身上的襯衣也濕透了,緊緊貼著他的胳膊,他趴在泳池邊仰著頭和岸上的克裡斯說話,克裡斯笑著,彎腰給他點了根煙,把煙送到他唇間。
蘇芊芊又掐陳青桐大腿,“陳青桐你老實告訴我,你和他是高中同學,你喜歡過他沒有?”
陳青桐愣住了,蘇芊芊又道:“我太生氣了,我剛才竟然有種輸的心甘情願的感覺,他媽的,我太生氣了。”
“行了,少說兩句粗話。”陳青桐勸了幾句,就起身和喬之遠一起去拿吃的了。喬之遠趁沒什麼人的時候和陳青桐說:“你喜歡他吧?”
“誰?”
“你裝什麼傻,那天你說去找朋友就是去找他吧?我在酒店樓上都看到了,你和他牽著手進去。”
“他打架被抓了。”
“關你什麼事?”
“他身上只有我的聯繫方式。”
“他沒手機?沒經紀人?”
“你吃醋?”
喬之遠微笑著,他摸陳青桐的臉,“不過沒關係,這不影響我和你在一起。”
陳青桐想,他對喬之遠身邊的流言蜚語毫不介意是因為他對他沒有百分之百付出,而喬之遠,他對薛蠻不介意,或許因為他也沒有百分之百的付出,或許他真得另有所圖。他們各取所需,誰都沒法影響他們在一起。
薛蠻和克裡斯同居了,巧的是他們住的地方離陳青桐的公寓就只有一個街區,薛蠻養了條黃金獵犬,他經常在附近遛狗,遇到陳青桐時就在一起抽會兒煙。他告訴陳青桐,他不做模特了,現在在奶茶店裡打工,週末會去教小學生英文。沒過幾天薛蠻就和克裡斯分手了,他半夜在社區裡閒逛,被陳青桐看到,帶他回了家。陳青桐說不好意思,只能讓你睡沙發了,薛蠻還挺高興,徹夜和周舟玩格鬥遊戲。第二天克裡斯又來找薛蠻,說要和他和好云云,薛蠻就又跟他走了。總之這麼反反復複好幾個月,陳青桐的家裡每個星期都要上演一場薛蠻“與男友分手,借宿友人家,通宵玩遊戲解悶”的戲碼。
喬之遠還是不太喜歡薛蠻,嘴上說著他不影響他和陳青桐,可見到薛蠻他就使性子,他表面上卻不發作,總是趁只有他和陳青桐時發脾氣。陳青桐不喜歡和人吵架,每次都是心平氣和的,喬之遠質問他薛蠻怎麼就愛往這裡跑。
“他就沒其他地方可去?他家不挺有錢的嗎,住酒店不行嗎?”
陳青桐就說:“你冷靜點,偶爾來住一次有什麼關係?我們只是朋友。”
“那要是我成天帶人回來家裡,你什麼想法?”
陳青桐皺起眉,喬之遠說:“那分手吧,他和那個克裡斯沒完沒了的,他們分不成,我們分總行了吧。”
陳青桐看他:“你認真的?”
喬之遠還在生氣,脖子一昂,說:“認真的。”
“那你把鑰匙還我吧。”
喬之遠這時卻退縮了,他不肯給,陳青桐便說:“那以後都別說分手了。”
喬之遠縮進他懷抱裡,他低低地說:“我是真得真得很喜歡你,我以為我可以不介意,但是真得不行,陳青桐我很喜歡你。”
陳青桐想到蘇芊芊生日聚會那天喬之遠看著他說薛蠻不影響他們在一起的眼神了,現在回憶起來,那種眼神其實是非常痛苦忍耐的眼神,只是那天有個配角太過搶戲,甫一出場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他才忽略了喬之遠的眼神。
陳青桐摸著喬之遠的頭髮,自我檢討似地說:“我挺不好的。”
他並非非常非常喜歡喬之遠,只是他如果和薛蠻在一起,也不一定會有好結果。
“我不是什麼好人。”他語重心長地對喬之遠說。
喬之遠生日前幾天,他去了國外工作,陳青桐偷偷辦好了簽證,買了機票,準備到時候飛過去給他個驚喜。就在出發前兩天,周舟給了他一張歌星演唱會門票,還拉著薛蠻,克裡斯一塊兒去看演唱會。辦演唱會的女歌手喬之遠非常喜歡,聽到一半,唱到喬之遠最愛的那首歌時,陳青桐給喬之遠打去電話,說:“來聽歌啊,抱歉沒法過去給你過生日了。”
這通越洋電話持續了十幾分鐘,喬之遠在那頭又哭又笑的,周舟都起哄說:“我現在感覺你們是真愛了,再不說黑社會的事了。”
演唱會散場時,幾個人都想去吃宵夜,克裡斯開了車,他去拿車時,周舟和薛蠻說他們設計學校裡的八卦。說著說著,不知怎麼,薛蠻忽然抓住了陳青桐的手,他躲到了陳青桐身後,手一直發抖。
“怎麼了?”陳青桐還以為他是穿少了,凍的,想取下自己的圍巾給他繫上。
“看到一個人。”薛蠻說,“有點嚇人。”
周舟不以為然,“什麼人啊這麼嚇人,指出來我瞅瞅。”
薛蠻不肯說,他一聲不響地,吃宵夜時也沒什麼胃口,一個勁抽煙。他第二天就生病了,克裡斯半夜打電話給陳青桐,著急地用英文說:“薛蠻暈倒了,現在在醫院,陳青桐你是醫生吧?快來看看。”
陳青桐拿了衣服錢包就沖了出去,出門前還踩了莉莉一腳,莉莉慘叫一聲,驚醒了睡在沙發上的周舟。
“你幹嗎去?趕飛機?”
“薛蠻出事了,我去看看。”
“別忘了明天下午你還有飛機啊!”周舟撇嘴,自言自語說:“八成要忘。”
他說錯了,陳青桐沒忘記有飛機要趕,他只是坐在病床邊,猶豫了很久,然後決定不去了。
醫院裡的醫生說薛蠻體檢下來一切正常,應該是受了精神方面的刺激。克裡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抓著陳青桐的手求救:“你是心理醫生吧?精神刺激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青桐說,“得等他醒過來,我才能給他診斷啊。”
薛蠻在下午時醒轉,他說餓,克裡斯立即去買東西給他吃,高級病房裡只剩下陳青桐和薛蠻兩人。
“你看到誰了?”
薛蠻轉過頭,不看他。
“嚇死我了。”他說。
陳青桐問他:“要催眠嗎?”
“真的有用嗎?”薛蠻笑了,蒼白的臉色讓他看上去有點慘。
“告訴我吧薛蠻。”陳青桐垂下眼,“還是你想抽根煙。”
薛蠻笑得更開心了,他和陳青桐去了醫院的天臺抽煙。在那裡,他告訴他:“許梅那個飛車黨出事後睡在醫院裡,我找我朋友看著他,我總有種感覺許梅會再去找他。”
“嗯,後來真去了。”
“是啊,我朋友立即打電話給我,我趕過去,飛車黨叫了好多他的朋友,小混混,想攔住我們,我當時挺生氣,想攔下許梅,我朋友也是道上的,我就拿了他們一個人的刀,砍了其中一個人一下,但是還是沒攔下來。”
“我昨天看到被我砍過的那個人了。”
“我喜歡許梅啊,就像哥哥喜歡妹妹一樣,我從來沒有過妹妹,我覺得如果我有個妹妹一定很好很棒,然後許梅出現了。”薛蠻低下頭,腦袋靠在臂彎一側,手裡夾著香煙,高高舉起。
“她說她喜歡我。”
陳青桐聽了,半開玩笑地說:“我也喜歡你。”
薛蠻立即觸電似地彈開了,他抽一口煙,嘴角抽搐著,“你……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認真的。”陳青桐逼近他,“我會和喬之遠分手,然後我們一起試試吧?”
他伸手摸到薛蠻的脖子,作出想要吻他的姿態,“你要不要和我試試看?”
這場景讓人產生似曾相識的錯覺,陳青桐不得不繼續說話才能免於墜入一種奇怪的迴圈之中。他對薛蠻說:“你可以不用和克裡斯分手,我追求你,你再考慮我。”
薛蠻抓亂了陳青桐的頭髮,“你胡說八道什麼,陳青桐!你醒一醒,別他媽說夢話了!”
“我們怎麼可能,不可能!”
陳青桐反問他:“為什麼我們就不可能了?”
“你……”薛蠻語塞,後退兩步就開始罵陳青桐:“我看到你就想到許梅,你看過她的屍體嗎?你看到過她被撞裂開的臉嗎?你怎麼這麼自私,你想一想別人行不行?”
他說了一大堆,逃得比受驚的鹿還快。陳青桐看了會兒被薛蠻用力碰上的窄門,他蹲下,撿起薛蠻掉在地上的煙頭。他坐到了地上,用力吸了一口。
喬之遠兩天後回國了,陳青桐去機場接他,兩人路上還說起那天演唱會上的事,說得喬之遠春風滿面的。他到了陳青桐家,放下行李就去洗澡,陳青桐去廚房做飯。喬之遠洗完澡就鑽進房間說要拿陳青桐的電腦看劇本,他手提電腦壞了。
“飯好了!”陳青桐解下圍裙去敲臥室的門,喬之遠沒應聲,周舟卻從外面回來了,一進來就抱起莉莉嚷嚷:“莉莉啊要不要帶你去看你前主人啊,他這兩天在醫院裡都沒肉吃!”
喬之遠才算從臥室出來,“薛蠻住院了?”
周舟撓莉莉的下巴,“是啊,就前兩天的事。”
喬之遠對陳青桐招招手,“來,你進來下。”
陳青桐跟著他進去了,喬之遠不太好意思,他坐在床上說:“剛才想收一下經紀人發來的劇本,就想登陸郵箱,不過你這個郵箱是自動登陸的,我不小心看到了一封郵件。”
“什麼?”
“你訂了出國的機票,怎麼沒去?”喬之遠問道,神色平靜。
“是因為薛蠻住院了嗎?”
陳青桐點頭,“是,對不起沒和你說。”
“沒事,我現在知道了,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把鑰匙還你。”喬之遠從褲兜裡摸出一串鑰匙,除下兩把。他說:“我挺難過的,所以最近請你別聯繫我,我怕我說話太難聽,那我先走了,你和周舟還有莉莉吃晚飯吧。”
喬之遠說完,拖著行李箱往外走。陳青桐手裡拿著兩把鑰匙,他把喬之遠送到了門口,周舟坐在沙發上有些緊張,等到陳青桐回來,他問:“喬之遠怎麼了?有通告?”
“分手了。”陳青桐轉過頭,周舟看到他顴骨紫了一塊,他噗嗤笑出來,幸災樂禍地和莉莉說:“莉莉啊我和你說啊,你爸這種情況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還吃不吃飯??”陳青桐走過去踹了周舟一腳,周舟讓他適可而止,“你可別拿我出氣,你小子就是活該,活該你知道嗎?活該這兩個字你知道怎麼寫嗎?”
陳青桐不搭理他,周舟和他大聊特聊把妹經,勸陳青桐改邪歸正,別管什麼白玫瑰紅玫瑰了。陳青桐真不管了,他想管也管不著了,薛蠻和克裡斯去了美國,沒給他留下任何聯繫方式。陳青桐交論文那天正好是喬之遠主演的電影首映,他去看了首映禮,陳爾給的票,陳爾是助陣嘉賓,特意去給該片導演月臺的。
陳青桐從電影院出來,在外面等陳爾的助理開車過來接他時,突然有群黑衣人手裡拿著棒球棍沖著他過來,圍住他就是一頓揍。陳青桐的手被揍骨折了,肋骨也斷了兩根。他後來知道喬之遠真沒什麼黑幫金主,他大學裡宿舍室友是黑道太子爺,和他關係特別鐵。
在學業上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的陳青桐當然順利畢業,他爸出錢給他開了間心理診所,還是在陳青桐讀書的城市,選了鬧市黃金地帶一幢高級寫字樓的最高層。周舟說他爸真是精打細算,不單說出去體面,還不用擔心客戶來源,放眼望出去,整片商區都是他的潛在客戶,一大幫人急需心理醫生拯救。
陳青桐有心做好事業,當時手骨折還沒完全好,打著石膏就去現場監督工人裝修的進度。他的審美比較洋派,心理診所開出來,好多人都以為這是間藝術沙龍,直到門前和大樓下掛出招牌,大家才知道這裡是做心理諮詢的。
陳青桐在室內掛了許多他從父親朋友的畫廊裡買來的青年畫家的作品,診所剛開出來沒什麼人氣時,他每週週末就會舉辦一次小型的聚會,請的都是他父親面上那些文藝界的人。畫家,記者,寫劇本的,寫小說的,攝影師,什麼樣的人都有,打扮也都是奇奇怪怪。他喜歡這種聚會的氛圍,派對辦了幾次後,他索性找了家公關公司,讓他們負責他這裡每週的聚會,裝飾怎麼弄啊邀請誰啊全權交給他們負責。許多明星也都愛來他的這個聚會,說是氣氛輕鬆,不像那些商業派對,就算是收到邀請,參加時也是誠惶誠恐,吃不敢吃多,喝也不敢喝多,腦袋裡一根弦緊繃著。來陳青桐這裡的,多半私下都認識,陳青桐還見過幾個大明星穿著拖鞋和運動褲就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明星效應,陳青桐的心理診所無人光顧的第四個月迎來了第一位客人,她來到陳青桐這裡第一句話就是問他:“聽說那天肖雲來你這裡了,能幫我要個簽名嗎?”
陳青桐溫和笑笑,反問道:“在樓下會計事務所上班,壓力一定很大吧?”
心理診所的生意還是不好做,好在會有些格外慷慨的客戶光顧,陳青桐給幾個明星做過心理諮詢,還一起探討過如何詮釋劇本要求的精神不正常的角色。陳青桐其實對錢沒什麼概念,虧本賺錢他都無所謂,就像他對讀書,對出國,對獲得更高的學歷更多學術上的成就都不在乎一樣。他這二十多年都過得太順利,此消彼長,他想,多半是因為事業上沒有半點波折,他感情方面才遲遲沒有任何進展。他對人的所有戀慕,愛,都還停留在高中時代,停留在某個人身上。他試過轉移,他找了喬之遠,他一切都很好,只是他自己不好,最終也沒能修成正果。
他後來決定試試周舟說的方法,撒大網,廣泛的尋找可能愛上的對象。他通過自己的聚會認識許多人,又通過他們混跡於其他一些派對。他和不少人上過床,有時也會給床伴些好處,比如給他父親推薦推薦,讓他們能在電影裡露個臉。他感覺他這樣對他們來說已是仁至義盡,但很多人背地裡都說他是人渣,不是東西,玩完兒了就跑。陳青桐感覺他和這些人的愛情觀對不上,看到一個人,上了一次床,發現不合拍,不就散了嗎?怎麼短短一晚上就能上升到需要談分手這個詞的地步。這點他和周舟倒是能產生共鳴,偶爾在電視上看到喬之遠,周舟還會嘲笑陳青桐,說他放跑了三料影帝。蘇芊芊也愛嘲笑陳青桐,笑他還是個心理醫生,連自己這點心理毛病都治不好。
“我什麼毛病?”
“你什麼毛病還要我說啊?”蘇芊芊嗤笑了聲,她最近忙於相親,沒什麼空和陳青桐出來敘舊,每次見面都是匆匆匆忙忙。她要趕緊結婚,找個金龜婿,外企的工作不想幹了。那天小初婚禮,新娘扔捧花的時候,蘇芊芊就搶地特別起勁,誰知捧花卻落入了薛巧手裡。薛巧當晚喝多了,她和陳青桐一桌,她擠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胳膊就毫無形象地大哭。
“陳青桐,我喜歡你,我可喜歡你了你知不知道?”
陳青桐給她塞紙巾,蘇芊芊也來抱住他另外一隻胳膊大哭,“你說世上的好男人都在哪裡啊,都他媽在哪裡??”
這兩個問題陳青桐都沒法回答,他喊來方華幫忙,他負責把薛巧送回家,蘇芊芊就交給了方華。之後他好幾個高中同學也都陸續結婚了,這一整年大半時間他都感覺在外面喝喜酒。每每別人問他什麼時候結婚,有沒有女朋友,要不要給他介紹一個,他都笑笑應付。
他和他爸說了他喜歡男的,也承認他和喬之遠也有過非常密切的關係。他爸問他:“那你打算去荷蘭還是去北美結婚?”
“啊?我物件還沒找好呢,等我找到了合適的再說吧。”
“沒事,你慢慢找,就是別在外面亂玩。”陳爾說時還有點尷尬,把頭扭向一邊,陳青桐卻大方地回道:“嗯不搞群P,每次都戴安全套,爸你放心,我有穩定的性伴侶。”
這個關係穩定的床伴是陳青桐最近找的,只上床,不談感情,對方說了,談感情傷感情。他叫楚曉航,別人都管他叫航哥,放高利貸的,經常來找陳青桐訴苦,大說特說工作壓力。他們第一次見面就看對眼了,沒說上幾句話,楚曉航就給陳青桐點了根煙,吹開他耳邊的頭髮,問他:“醫生,你喜歡男的吧?”
他們在陳青桐的辦公室就搞上了,楚曉航還笑陳青桐對病人都有邪惡企圖,辦公室裡就放著保險套,還放在一伸手就能打開的抽屜裡。
陳青桐咬了口他的肩膀說:“是啊,我是對病人有不良企圖,我希望那個病人能趕快來找我,他心裡有病,不治會死。”
“你該不會當心理醫生就是為了這個病人吧?”楚曉航問他。
陳青桐專心掐他屁股,給他手淫,沒空理會他的問題。他隱約覺得他想治好的那個病人再也不會回來找他了,也已經發現在想治好他的過程中,他自己卻生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