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薛蠻脖子上的紗布拆掉那天,陳青桐特意回家拿了照相機回來拍他。薛蠻也很配合,陳青桐要他脫上衣他就脫,他裸著上身在病房裡走來走去,站在陽光好的地方曬了會兒太陽後,玩起了陳青桐的打火機。陳青桐問他是不是想抽煙,薛蠻點頭,陳青桐那了煙和打火機帶他去了住院部後面一片隱秘的角落,薛蠻點了根煙,還沒抽上一口,就被陳青桐拿走了。
“謝謝。”陳青桐還拿走了煙盒和打火機,薛蠻對他眨眼睛,陳青桐問他:“你背後紋身是什麼?”
“明知故問。”
陳青桐笑了,他摸了下薛蠻的脖子,“要做去疤手術嗎?”
他打趣說:“像圓月彎刀。”
薛蠻不說話,緊盯著他嘴邊的煙,陳青桐轉過身不讓他看。
“冬天可以戴圍巾,就看不到了。”他說道。過了會兒,薛蠻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已經過了變身期,聲音又恢復成從前那樣散漫,永遠都不溫不火地聲線。他說:“我無所謂,又不是演員。”
“那就留著吧。”
“你介意?”
“我?不介意,還剩最後一口。”陳青桐捏著過濾嘴回頭看薛蠻,香煙已經燒成很短一截,薛蠻想湊上去卻被陳青桐搶了先,他好笑地看陳青桐,陳青桐猛吸了這最後一口,偏過頭,嘴對嘴吻薛蠻。薛蠻張開嘴,吃到了一點嗆人的煙。他咳嗽起來,臉都咳紅了,再開口說話,聲音又啞了。
薛蠻出院這天,陳青桐帶著他和一窩蜂堵在門口的記者玩了出調虎離山。兩人從地下停車場出來時薛蠻還笑陳青桐入圈多年,三十六計都學會了。陳青桐開車載他回家,他給薛蠻安排好了,休息一周之後就繼續試鏡,還告訴他,之前確定的一個女演員的經紀人打電話過來說檔期不合不能拍了,圈子裡的人都知道這個女演員迷信,試鏡那天出了血光之災,她不可能會接。
“這個角色本來我就想找新人,她這樣我正好隔天去電影學院找人。”
“你一個人去?”
“你不去?”
陳青桐盯著薛蠻看,薛蠻笑了,他調侃似地問陳青桐:“我要是真死了怎麼辦?”
“殺了那天在場的所有人。”
“你認真的?”
陳青桐對他扯了扯嘴角,薛蠻道:“我挺感謝齊蕭。”
“也感謝喬之遠,他們都是很好的前男友。”
陳青桐猜不到他接下來想說什麼,就問他要不要現在給喬之遠打個電話,當面表揚一下他。薛蠻搖頭,“你想過嗎?是齊蕭動了手,不是我和你中的任何一個人動的手。”
陳青桐明白了,他明白薛蠻在想什麼了。他靠過去和薛蠻說,“我也有點感謝他,手法不好,沒一刀弄死你,免得我要在你葬禮上放你的三級片。”
“哈哈哈哈,我媽肯定不同意。”
“你想知道那天我和你媽說什麼了嗎?”
“說什麼了?”
“她說你們十年沒見肯定沒感情了,我說是啊,不過有天我看到你的寫真集,又對你一見鍾情,準備和你重新培養感情。”
薛蠻說陳青桐在胡說,“你就瞎扯吧,我媽明明問你能愛多久。”
“你偷聽啊。”
“隨便聽聽。”
“那你還問我,還是你太想知道答案?”陳青桐靠在沙發上,他打量薛蠻,似乎他從未見過他,“我發現你現在特別會給人下套。”
“還好。”
陳青桐岔開了話題:“你後天去看心理醫生?”
“怎麼了?”
“我也去看看。”
“你什麼毛病?”
“我去和他說說你,說我多恨你,多想掐死你,可是看到你要死了,我又希望你別死,起碼別死在別人手裡,你還是活著好,活著繼續折磨我,活著繼續讓我好好喜歡,你要是死了,我也找不到這樣一個人了。”
“哦,那我們得的是一樣的病啊。”薛蠻輕描淡寫,陳青桐神色淡然,他意識到了他和薛蠻確實都過了會不好意思的年紀,無論是誰說了多煽情的話,也沒人會尷尬害羞,通俗點說就是都有些沒皮沒臉的,說好聽些,就是覺得理所當然,習以為常。陳青桐現在給薛蠻收拾房間也不會恨自己恨得牙癢癢了,偶爾有人約他出去玩,他也通通回絕。家裡的派對也不開了,七天二十四小時盯著薛蠻說電影的事。
薛蠻似乎能看穿他心思,他有次問陳青桐:“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
陳青桐說:“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蛋了,後來掙扎了下,還是沒能成功,據說第一眼先陷進去的人一定會輸。”
“按你這麼說,那就奇怪了,我怎麼沒體會過輸的感覺?”
陳青桐懶得搭理他,薛蠻還追問:“那種感覺是怎麼樣的?”
“你偷聽你媽問我能愛多久,和你看到小柔懷孕的肚子的時候的感覺。”陳青桐眼光毒辣,薛蠻一下就縮了,跑到廚房藉口泡咖啡。陳青桐坐在沙發上又往他心上補了一刀,“沒結果的感覺。”
薛蠻出院後又花了三天才徹底改好劇本,他拿給陳青桐過目,陳青桐喊了另外兩個聯合出品人一起看,這兩人和薛蠻之前就見過幾次了,還算聊得來。四杆老煙槍聚在一起,書房很快就變得烏煙瘴氣,談話間說起薛蠻劫後餘生,許多人都想採訪他,好多記者透過這些電影圈的人想摸他的底。有陳青桐在,薛蠻挺放得開,大笑說:“我的底有什麼好摸的?我都脫光了給大家看得一清二楚過了,他們還想知道什麼?”
“我這兒可被問了好多問題。”兩個出品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細數媒體問他們那些問題。
“什麼都和誰好過,聽說睡了很多人,有沒有被誰誰誰潛規則過,有沒有潛規則過誰誰誰……”
“對對,還問和陳青桐是不是炒作,聽說新電影掛在陳青桐他們公司和曉紅那裡製作,還有件好玩兒的,說是找到你們倆的高中同學,打聽到你們以前追一個女的,反目成仇什麼,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薛蠻笑得停不下來,陳青桐也笑了,他拱了下薛蠻,“你怎麼樣?要找個什麼節目上一上嗎?”
薛蠻還是沒有要接受任何採訪的意思,有天他卻喊陳青桐一起看電視裡一檔案名人訪談節目。陳青桐以為是喬之遠或者周舟上節目,坐到電視機前,眼看節目開始,主持人說了段開場白就開始放短片介紹今天的嘉賓。陳青桐問薛蠻:“你那天說去超市結果去了半天就是上這個節目?”
薛蠻笑:“通過我媽找的我,這個電視臺老闆和我媽認識。”
“你什麼時候成你媽的乖兒子了?”
“我也沒什麼其他能成全她了,”薛蠻還不太情願地撇嘴,“特別麻煩,還有編導來給你對腳本,我說你們訪談節目怎麼也要對腳本,我又不會說什麼太離譜的話。”
陳青桐沒多大興趣,提醒他明天早上八點去公司試鏡別忘了就往浴室走,薛蠻看他走開,趴在沙發上沖他無聲地笑。陳青桐不知怎麼,大概是感應到了薛蠻的笑意,回頭看了看他。
“你笑什麼?”他問道。
薛蠻搖頭擺手,“沒什麼,那你又怕什麼。”
陳青桐無奈地看他,什麼也沒說,他洗完澡出來,薛蠻說節目還有十分鐘結束。陳青桐坐下看,薛蠻在他邊上吃櫻桃。他盤腿坐著,脖子往前伸,舔手指上弄到的櫻桃汁,樣子有些難看。電視上的他要好看多了,陳青桐從以前就覺得他適合鏡頭,就算脖子上圓月彎刀似的疤很明顯,可他還是很好看。他身體的狀態很好,看上去頂多二十七八,他回答問題只說是或者不是,答案很難逃出這兩個字。眼看訪談就在這種僵局中結束,主持人挑了個觀眾投票數最高的問題問他,問題是這樣的:“背後的紋身到底是什麼?”
電視裡的薛蠻聽完就撩起了上衣,主持人看了看鏡頭,眼神略微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說:“是要現場和我們解釋一下嗎?”
薛蠻轉過身,問:“是一號還是二號機?”
電視鏡頭上出現了他後腰上的紋身,他說:“Uriah,是一本小說裡的人物,神之光。”
“這個人是神給我的一道光。”
主持人立即問:“這個人在現實裡存在?”
薛蠻滔滔不絕了起來:“說起來挺奇怪的,我是很久之前看到他想起這個英文名,我還想怎麼這麼奇怪的名字,後來我才看到那本小說,我就明白了,一下子明白很多事情。這個小說改的電影就要開拍了,感興趣的話到時候可以去電影院看。”
薛蠻坐下了,笑著看鏡頭。電視下的他卻在偷偷瞥陳青桐,陳青桐皺著眉,盯著電視機,似乎是在想事情。
“這好像是你第一部在國內製作的電影?”
“是。”
“有什麼特別想合作的藝人嗎?”
“喬之遠,合作過,脾氣好,會演。”
薛蠻又冷了下來,說了點電影和在國內發展的事訪談就結束了。陳青桐看完說,“挺無聊的,又都不是新鮮事了。”
薛蠻仰頭笑,陳青桐伸手摟住了他,手探進他衣擺,摸到他紋身的位置。
“我這道光照了你這麼久,你沒變瞎子,真是奇跡。”陳青桐吻薛蠻的脖子,輕舔了下他的耳朵對他說。薛蠻躺在了沙發上,他閉上眼睛說:“陳青桐,我可真喜歡你啊。”
陳青桐和薛蠻接吻,抓緊了他的頭髮,薛蠻喘不過氣了,他抓緊陳青桐的手,他想世上這麼多人,只有陳青桐能讓他體會到這種快要窒息,就快死了,卻又不想呼救的感覺。他獨一無二,是神賜給他,照亮他晦暗生活的一道光。
“你一說,我覺得我真瞎了。”
薛蠻在陳青桐脫衣服的間隙和他說話,他覺得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成了瞎子,以後的路就只能跟著陳青桐走了。
出乎意料地,陳青桐也和他說:“那你就只能跟著我了。”
他伸手遮住了薛蠻的眼睛。
尾聲
薛蠻和陳青桐結伴回了兩人的高中母校,電影選角結束了,幾個重要角色已經落實,開劇本討論的會議時薛蠻忽然說想回以前的高中取景,在座的人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結果當晚他真訂了機票跑了。陳青桐和他一塊兒去的,薛蠻一到飛機場就關了手機,第二天陳青桐的手機從早上八點就開始震,公司裡的人都打來電話問怎麼七點的會他和薛蠻都沒出現。陳青桐說:“在我老家,說要來看看景,你們先開吧,把之前說那一段再看看。”
薛蠻聽到陳青桐和人說電話,從浴室裡探出半個身子,“誰?”
“你說還有誰?”陳青桐報了一長串名字,“你洗好了?”
“沐浴露用完了。”
“忘記提前和阿姨說一聲要回來住了,你用洗髮水洗洗算了。”陳青桐坐起來點煙,薛蠻應了聲又縮了回去關上了門。陳青桐抽著煙翻通訊錄,他找到了高中校長的電話,醞釀了會兒說辭打過去把他和薛蠻要來學校的事說了說。校長聽說要到他們學校去拍電影,很是歡迎,兩人約了一個小時後在學校門口碰面。薛蠻洗完出來,從衣櫃裡翻了陳青桐的舊衣服穿。
“你高中的衣服吧,這件T恤,我想起來了,那會兒運動會的時候穿在校服裡頭的。”
“你穿正好。”陳青桐上下打量薛蠻,掐他腰說:“多吃點兒吧。”
薛蠻拉長了衣擺前看後看,“有點兒短。”
“光長個子。”陳青桐揉亂薛蠻的頭髮,沾了一手的水,他嗅了下手心裡的味道,皺眉說,“怎麼是草莓味的洗髮水?”
“啊?估計是你們家阿姨喜歡的。”薛蠻笑著甩頭髮,他連牛仔褲也穿了陳青桐的,陳青桐高中時的尺寸,腰身正好,就是有些短,褲腿吊在他腳踝上。薛蠻說他到樓下等陳青桐,陳青桐下樓時,看到大門開著,薛蠻站在門口抽煙。他拿了放在茶几上的相機走過去,問他早飯想吃什麼。薛蠻回頭看他,他一轉身,陳青桐就看到了那輛自行車。他好奇薛蠻從哪裡把這輛自行車找出來的,更好奇這麼多年過去了,它竟然還像新的一樣,看不到半點生銹老舊的痕跡。
“我新買的,之前就到了,還是麻煩阿姨收的快遞,一直收在車庫裡,不是以前那輛,那輛早壞了,騎不了了。”薛蠻看陳青桐一直盯著自行車看,解釋道。陳青桐走出來鎖上門,笑了下,“要是現在還能騎,那得多耐用。”
“送你啊。”薛蠻指著自行車,扔掉了煙頭,低頭碾了下,說道,“生日禮物,你生日快到了吧?”
“有點小氣。”陳青桐摸了下車把,他說今天不想騎自行車,先放家裡。
“你說現在社區門口還有賣豆漿嗎?”薛蠻把自行車推到了邊上扣上了鎖,他把鑰匙塞給陳青桐,陳青桐給了他一根煙。他們閒聊著到了社區門口,買了豆漿和油條邊走邊吃。
“我也覺得把那個外國故事搬到現在的背景有點奇怪,”薛蠻說,咬了口油條,“不過還挺有意思。”
“是很怪。”
“宿舍樓和操場都不錯,你知道宿舍樓後面那幢小樓嗎?本來是老師宿舍,後來據說鬧鬼……”
“知道,現在還鎖著?”
“拆了,我上次回去的時候去看拆了,真可惜,好多人在裡面幽會過。”
“你也去過?”
薛蠻笑著擦嘴,“沒,聽說過,我不喜歡在學校裡。”
“拆了之後蓋了什麼?”
“不知道,我說多種點樹,或者再開家小賣部,節省夏天買冰棍的時間。”
“你去演講就說這個?”陳青桐說他人生沒追求,只關心吃的喝的。
薛蠻想了想,“沒,我說了性生活入門,支持大家早戀,戀愛要趁早,不然好的都被別人搶了。”
“哈哈。”陳青桐被他逗笑了,“你怎麼沒被校長趕出去?”
“哈哈哈哈。”薛蠻吃完了油條也喝完了豆漿,扔了杯子站在垃圾桶邊上在褲子上擦油膩的手。他已經能看到不遠處的橋了。陳青桐拿手帕擦手,他看到薛蠻已經往橋上走了。真可惜,春天已經過去,桃花都謝了,橋下一片淺綠。陳青桐跟上了薛蠻,他喊了他一聲,薛蠻回頭看他,臉上帶著笑。
陳青桐拿起相機,拍下了他笑時的樣子。一陣春風來得太突然,叫人猝不及防,將蟬鳴聲都吹亂了。
薛蠻生日那天,陳青桐辦了個小規模的影展。這天天已經很冷,關於薔薇花園的電影已經定在下個月開拍。舉辦影展的畫廊門口聚了很多記者,陳青桐只邀請了一部分媒體,這些沒有邀請函的記者就只好聚在外面拍影展的名字“戀人”。
薛蠻站在橋上笑著看鏡頭的照片被陳青桐放大掛在了入口的地方,周舟從國外回來準備接父母一起去美國陪小柔待產,抽空來了趟影展。他在屋裡沒看到薛蠻的人,就抓著陳青桐聊天,一個勁給他曬小柔大肚子的照片。
“這兒還有張我孩子的,給你看啊,你看這個是小手,拳頭握起來了。”
陳青桐受不了他,就說他:“你影展還是我影展?”
“你這個影展都是薛蠻的照片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沒見過他。”周舟收起了手機,抬頭看面前一張薛蠻的裸背,照片被陳青桐調成了黑白的,他站在暗處,一側身體的輪廓都有些模糊,只有後腰上的紋身清晰可見。
“你說啊,”周舟摸著下巴,“怎麼有人能分開十年不聯絡,之後又好了?”
“十年之前確實不適合在一起,分開了反而好,之後再在一起也沒什麼好驚訝。”陳青桐放下酒杯,整理了下領結,周舟翻了個白眼,“薛蠻人呢?到底去哪兒了?他是不是覺得一屋子自己怪嚇人的?”
陳青桐四下看了看,“我去找找他。”
他先給薛蠻打電話,薛蠻手機關機了,他又去廁所和畫廊後面的小院找他,可哪兒都找不到他。陳青桐回到畫廊裡,又繞了一圈,讓他在入口處看到了薛蠻,薛蠻也看到了他,抬起手對他打了個響指:“這兒呢。”
陳青桐從經過的侍者手上拿了兩杯香檳朝他走過去。
“剛才去抽煙了。”薛蠻說,他喝了點陳青桐拿給他的酒,問陳青桐覺得這張照片怎麼樣。
被拍攝的人倒問起了拿相機的人。陳青桐說:“情深意切。”
“我們走吧。”
“去哪兒?”
“出去走走。”薛蠻扯開了領帶,鬆了口氣,“裡面有點悶。”
陳青桐點頭說好,他和薛蠻從畫廊後面的小院繞了出去,沒想到這個偏門也有兩個狗仔隊在蹲點,薛蠻和陳青桐走出去時這兩人正好在抽煙,看到陳青桐還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薛蠻倒是反應快,拉著陳青桐就跑。陳青桐手裡還抓著條圍巾,跑出去幾步回頭朝追拍他們的人看。
“你看什麼?”薛蠻問。
“你跑什麼?”陳青桐把薛蠻拉住,給他繫圍巾,薛蠻往身後看,陳青桐給他帶好圍巾,拉起他的手,“走吧,男朋友。”
薛蠻覺得好笑,說太肉麻。陳青桐被他這麼一說,也道:“確實太肉麻了。”
薛蠻仰起頭哈哈大笑,陳青桐被他的笑聲感染,也笑了。兩人都沒再回頭看,牽著對方的手,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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