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醫生讓薛蠻住院觀察,陳青桐拿了他的驗血報告請教了幾個專家,都說只是血小板指數偏低,沒什麼大問題,平時多注意就好了。陳青桐算是鬆了口氣,隔天帶著果籃去看薛蠻的時候就和他說:“死不了。”
“我知道。”薛蠻戴著眼鏡在床上看書,他指指外面說:“周舟來了,陪小柔來做產檢,正好也是這家醫院。”
“我出去抽根煙。”陳青桐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薛蠻交代了句:“你要真得白血病你和我說一聲。”
“一定提前告訴你,委託你給我準備葬禮,放我的三級片,不放個三天三夜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他正說著,周舟從外面進來,數落他們兩個:“聽聽,聽聽,這都什麼跟什麼,幹嗎?還在幼稚園?幼稚!”
陳青桐瞥了眼他,往外面走,周舟把手裡拿著的花瓶放薛蠻床頭,“給你插好了,怎麼樣?國際知名設計師給你插的花,還行吧?”
“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出去吧。”薛蠻對周舟的態度也十足冷淡,周舟罵他好心當成驢肝肺,就出去找陳青桐了。陳青桐沒看到小柔,周舟說先送她回家了,“一起吃個午飯?”
“行,走吧。”
兩人出了醫院,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館要了兩份簡餐,等餐時周舟提起了齊蕭,前些天聽來他工作室的模特公司老總說,齊蕭出來了,上門求他給份工作。
“然後呢?”陳青桐喝著咖啡問,也沒特別關心的樣子。
“當然沒答應,他這種情況怎麼複出,薛蠻不告他已經是他運氣好,老總就勸他隨便找個工作,娛樂圈就別指望了。”
“他大學讀到一半就忙工作了,沒拿到畢業證。”陳青桐淡淡地說。
“那就看他造化了。”
“他不像薛蠻,”陳青桐點煙,卻夾在手裡沒抽,看著煙灰缸玩打火機,說:“沒人像他,我以為他讀完高中就不讀了,結果他去念了導演……”
“你幹嗎突然提他,”周舟不自在地抱著胳膊,“你一提他就沒好事。”
陳青桐笑著點頭,“是沒好事,還會變得幼稚,就像傳染病,從他那兒傳給了我,太幼稚了。”
“你也就遇到他,跟中了面目全非腳似的。”
陳青桐更覺得好笑了,他彈了下煙灰,“昨晚我和他吵架了,特別可笑,就不回憶了。”
“你到底怎麼想的?”周舟敲了下桌子,“我問過薛蠻了,他一根筋,偏執起來特別嚇人,他說他也不打算找別人了,要是再遇得到你,你們能成他高興,要是到最後也沒能成,他也不會怎麼樣,就繼續一個人過著。”
“他什麼時候和你說的?”
“我去美國,和他出去吃飯的時候。”周舟問陳青桐知不知道他失蹤後,薛蠻在家差點死了。
“昏在家裡,地上都是他吐出來的東西,要不是喬之遠叫了他一朋友去看看他,估計真死在家裡了。”
“那他得謝謝喬之遠。”陳青桐看自己點的套餐來了,把面前的煙灰缸挪開,問周舟,“你給輪胎打過氣嗎?”
周舟瞄了眼端著餐盤的服務員,說:“打過,怎麼了?”
“你知道人總是有個誤區,以為自己能做到自己說的任何事,但其實這是一種自我欺騙。他和別人睡,我以為我能忍,我也和他說沒關係,當時覺得無傷大雅,事實上那種不信任的感覺一直在,就好像有人一直在往一隻輪胎裡打氣,氣打得夠多了,那只輪胎就爆了。你知道他和李唯的新聞吧?莉莉死掉的時候出的。”
“知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周舟吃著餐前沙拉,就算低著頭,他也能感覺到陳青桐冰冷的視線。
“我和薛蠻之前約好了,那會兒我挺高興的,他以前從來沒給過什麼約定,我以為他是約好了就一定會遵守的類型,所以才不輕易下承諾。結果,已經滿氣的輪胎,就是受不了那麼一點點,就真的是一點點刺激。”陳青桐做了個手勢,“砰一聲就爆了。”
“你說那麼多,我也沒聽進去多少,我問你,你對他現在什麼感覺?”
陳青桐撓眉心,搖頭笑,“我們三個高中同學,沒想到這麼二十年過去,我會和你在這兒談我對薛蠻的感覺。”
“我又不會笑話你,我覺得你們兩個還是少折騰點好,我老婆要生孩子了,要是你們誰再傷了病了,我可真沒空管了。”周舟翻了個白眼。
陳青桐說他得想想,好好想想。
“要是還喜歡就湊合過吧,互相欠,別欠其他人了,齊蕭多可惜,多少年才出一個條件這麼好的模特。”
“你別打岔,我正想說什麼來著,你一說話我又忘了。”陳青桐吃了兩口飯,用紙巾擦了下嘴說,“我現在還覺得他……挺好看的。”
周舟看了看他,說道:“你跟我回家一趟,有東西給你。”
陳青桐吃完飯就去了周舟家,周舟讓他在客廳等著,他去房間裡找要給他的東西。陳青桐伸長脖子張望,“你要給我什麼?”
周舟找了半天終於從屋裡出來了,手裡拿著本厚厚的書。
“之前就想給你了,一直忘記,等帶在身邊想起來的時候,你回來了,他走了。”
他把手裡那本厚厚的書遞給陳青桐,陳青桐一看,原來是薛蠻的寫真集,封面上蒙了一層灰,讓他的臉和身體看上去都灰撲撲的。
周舟說:“你覺得他好看,就給你吧。”
陳青桐猶豫著沒接,周舟縮回手,說:“那算了,我還是上網去拍賣,還能給我孩子賺點奶粉錢。”
陳青桐明知他是激將法,人還沒反應過來,手卻已經伸出去拿了寫真集放到膝蓋上了。周舟真的沒笑話他,只是看著他搖頭。
陳青桐把寫真集帶回了家,坐在客廳裡光線最好的地方翻看,他又想起薛蠻坐在樓梯走道上吃冰棍的樣子,他是一顆早熟且漂亮的果子,他是性,也是愛。是他曾經所有最原始的感情,最直接的衝動。
以前沒得到他的時候,陳青桐覺得薛蠻的笑,嘴唇和裸露的肢體最珍貴難得,最好看。後來他吻了他,撫摸了他,現在再看這些展示他生活百態的寫真照片,陳青桐覺得他不說話,沉默冷靜地看著別的地方的時候最好看。他尤其喜歡一張薛蠻穿著青色外套坐在森林小溪邊的照片,面無表情,卻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來,渾身又都洋溢著溫暖的只屬於春天的光澤。
他是矛盾的人,容易將別人也變得和他一樣矛盾。
他把寫真集拿去醫院給薛蠻看,薛蠻一邊看一邊大笑。
“這樣子有些蠢。”他經常用這句話點評自己以前的照片。
“你覺得愛一個人真的能愛十年,二十年那麼久嗎?”陳青桐在他翻閱寫真集時突然問他,薛蠻點頭,“當然可以,一團火,你一直往裡面添柴它就可以一直燒下去。”
陳青桐贊同地跟著點了下頭:“就算是死灰也能複燃。”
薛蠻直接問他:“你對我重燃愛火?現在又想對我表白?”
“我發現和你在一起太容易變幼稚了,而且很容易生氣。”陳青桐踹了腳病床,挑眉看薛蠻,“你劇本給我看看。”
“你別自己幼稚還怪別人,我和那麼多投資方演員合作過,沒人說過我幼稚。”薛蠻據理力爭。
“你和他們一天能說上幾句話,三句有沒有?會說除了‘好’和‘不好’之外的話?”
薛蠻暗暗罵了句,合上寫真扔給陳青桐。陳青桐聽到他罵的英文,立馬說:“對,還會說這個,F開頭的。”
“你去我酒店拿我電腦,電腦裡有。”
“有密碼嗎?”
“有。”薛蠻歎氣,靠在床頭說,“你英文名加你生日。”
陳青桐皺著眉不解地看他:“你不是說你不知道我英文名嗎?”
“高中的時候有次來了個新外教,問大家英文名,還沒問到你,你在紙上寫了一個,後來又塗掉了,我問你為什麼塗掉,你說這個名字太拗口了。”
“我不記得了。”陳青桐說。
“你是小說裡放火燒掉薔薇花園的人。”
陳青桐看到薛蠻在笑,像惡魔一樣,狡猾又充滿誘惑。
陳青桐想,無論多少年過去,他和薛蠻之間,主動權從來不在他這裡。他可以冷酷冷漠對他不加親近,但是薛蠻是惡魔,是應該放火燒掉的邪魔,他一笑,那些被十年的時間燒的灰飛煙滅的東西就又會在瞬間重組歸位,編織出一張蒙蔽他心智的網。多奇怪,原來以為連渣滓都不剩的東西,只要一動心思,它們就會從身體各個角落飛出來。
陳青桐走到薛蠻床邊,伸出手掐住他脖子,咬牙切齒地對他說:“當初真該掐死你。”
陳青桐以前沒能成功,如今也還是沒下得去手,他把薛蠻的脖子掐紅了就鬆手了,整理著自己的衣袖說:“出院了去我家住吧。”
薛蠻冷靜地看著他問:“你想好了嗎?”
“想好什麼?”
“你找我去你家住,是再向我示愛還是只是出於同情,你想好了嗎?”
“十年沒見,你還真是長進了。”陳青桐拍了拍薛蠻的臉,揉著他頭髮說,“你給我點時間。”
薛蠻還是很冷靜,看不出明顯的沮喪也沒有過分激動,他說:“你一定要想好,我一直覺得破鏡重圓是個很誇張的詞,很難真的有人做到這一點,就算分開了很多年,之後再見面,又覺得該在一起了,其實心裡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
“周舟和我說,”陳青桐看著薛蠻,“你也知道他大嘴巴,最八卦,他說你不打算找別人?”
薛蠻撇嘴,孩子氣地眨眼睛,“胡說八道。”
陳青桐低頭笑,薛蠻又說,“我沒這麼說過,我就是和他提起過,要是還能再遇到你就再遇到吧,不能再遇到就一個人慢慢過,也挺好的,沒人整天在眼前晃悠,清靜。我可沒說什麼不找別人非得賴著你的話。”
“那你覺得再遇到我,我們會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就想看看你,那天影展,看到你,我覺得我做人很失敗。”
“失敗?”
“十年時間不見面也不聯絡,結果我一看到你,我就想到你坐在我邊上看語文書,讓我背一段古文,還要拿數學題給我做。”
“怎麼也不想點好的?”陳青桐說道。
“很好啊,我覺得那時候最好。”
陳青桐看著薛蠻感歎:“我怎麼以前不知道你是這麼念舊的人。”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薛蠻反而問他。
“你?不太好,缺點太多了,不適合當戀愛對象,唯一的優點是瀟灑,不拖泥帶水,說走就走。”
薛蠻想起了什麼,他爬起來些,盤腿坐在床上,“要是那天我找到你,我沒有走,你覺得會……”
陳青桐笑了,“那就不是你了。”
薛蠻點頭:“是,我也這麼覺得。”
“你現在在後悔?”
“沒有,我覺得走得好,走了之後才更容易看清楚。”
“看清楚什麼?”
“看清楚我到底有多喜歡。”
這句話似乎也是在說陳青桐,陳青桐不自然地把手伸進口袋裡摸香煙,薛蠻又數落他,“我覺得你這樣很不好,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就不要對他太好,這樣對那個人很不公平,你會讓他喪失很重要的技能。”
“你現在是在給我解說劇本嗎?”陳青桐深吸了一口氣,他摸到香煙和打火機了,往門口看了眼,沒看到護士和醫生,便坐下了準備點煙。薛蠻抓了兩下脖子,眼饞地看他,繼續說:“我是想說,你如果下輩子還有機會愛上別的人,那就對他隨便點,別讓他離開你之後就不會愛了。”
陳青桐自嘲地笑,“我這輩子還沒過完呢。”
“你這輩子?”薛蠻對他勾勾手指,陳青桐便把自己叼在嘴裡準備點的煙給了他,他伸長手臂把火苗湊到薛蠻面前,薛蠻捏著香煙靠上去,等煙點起來了,他拿著香煙愜意地吸了一口,又躺倒在床上,笑眯眯地看著陳青桐,朝他吐出了一個橢圓的煙圈,說道:“你這輩子就和我湊合過吧。”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抽完一支煙,陳青桐才走。他在家裡給薛蠻整理了間房間出來,一邊整理卻一邊罵,罵薛蠻也罵自己,都十年了,他一說些好聽的他就又被釣上鉤。陳青桐恨自己恨得牙癢癢,活兒幹到一半就約了個演員到家裡來上床,痛痛快快做了一場愛他心裡才好過些。第二天薛蠻出院,到了他家看到有個穿著穿著內褲的男的坐在客廳裡看電視,他問陳青桐:“你室友?”
陳青桐搖頭,“我炮友。”
“哦,我住哪間屋?”薛蠻也沒再多問,他沒多少行李,挎著個電腦包沿著走廊往屋裡走,陳青桐說:“最後一間,以前是客房,後來當了儲藏室,才收拾了一半。”
內褲男反倒不好意思了,匆忙回臥室穿好了衣服,過去和陳青桐打招呼說要先走了。
“先走?一起吃個午飯吧。”
薛蠻正在抹書桌上的灰塵,聽到他們提午飯,回頭說,“你家有菜嗎?我來做吧。”
可惜陳青桐冰箱裡除了酒就是礦泉水,雞蛋都找不出一隻,三人只好去外面吃。陳青桐帶他們去了一家靠湖的川菜館吃飯,薛蠻飯前吃了幾顆醫院配的藥,菜上到一半他就困了,指著包廂裡的沙發說,“我睡會兒,你們繼續吃吧。”
那個演員特別尷尬,吃飯時一句話也沒說,陳青桐看薛蠻睡了還和他開玩笑,“我給你製造機會和薛蠻接觸,你也不和他多說說話,回頭他要是找你拍電影,還能去國外什麼電影節轉一圈。”
演員壓低了聲音和陳青桐說道:“我也說不上話啊,剛才來的車上他一聲不響地特別嚴肅,到了這裡也就和你說話。他看上去脾氣不太好。”
陳青桐還是一副沒正經的腔調:“他只和我說話那是因為他有把柄在我手裡,不和我套近乎不行,要是我沒他把柄,他估計也不愛理我。”
“把柄?”
陳青桐笑得曖昧,眼神閃爍,卻沒再說下去了。薛蠻睡得沉,等到那個演員吃飽他還沒醒,陳青桐讓演員先走,他再等會兒薛蠻。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接了兩通電話,薛蠻還是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陳青桐下午還約了人開會,就去喊薛蠻,在他耳邊對他說:“你要睡就繼續睡吧,我和經理說一聲,我要走了。”
薛蠻揉著眼睛翻身,支起身問陳青桐:“你說我有什麼把柄在你那裡?”
陳青桐皺眉,“你偷聽?”
“我光明正大地聽。”
陳青桐拽著薛蠻胳膊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給他拍了下上衣的褶子,沒好氣地說:“回頭把你那些裸照都發到八卦雜誌去。”
“你還留著,好意外。”
陳青桐挑眉,一不注意,他又踩進薛蠻設下的圈套裡,他把薛蠻往門口推,薛蠻轉頭笑著看他:“你輕點兒。”
“快走,我趕時間。”
薛蠻笑得更大聲了,陳青桐把他先送回家,就去了電影公司,他和其他幾個製片還有導演編劇開會開到午夜才算散, 他到家時薛蠻還沒睡,他在屋裡對著電腦打字,陳青桐以為他在寫劇本,過去一看原來他是在翻譯一本小說。
“就是這個,我想拍,結果沒人看過的。”薛蠻叼著煙指外面,“給你煮了粥,你要是餓了就吃點。”
陳青桐拿起小說看了看,“這個描寫也太露骨了,能出嗎?有出版社聯繫你讓你翻譯?”
“不出,翻好了再塞給那些編劇看,省得一個個說沒看過原著聽我轉述不好下手。”
“你怎麼這麼記仇?”陳青桐問薛蠻煮了什麼粥。
“皮蛋瘦肉粥,我去了趟超市。”
“你那劇本呢,薔薇花園的。”陳青桐和薛蠻說他這個露骨的雙性人本子肯定是沒戲了,讓他趕緊先把薔薇花園那個給他看。
“有幾段想重新改改,過幾天給你。”
“你不是還要陪小柔去美國?沒多少時間了吧?”
“我拜託了我另外一個朋友,周舟也認識,我先弄完這些事情再說。”薛蠻喝了口咖啡,趕陳青桐走,陳青桐出去時給他帶上了門,他去廚房看了眼薛蠻煮的粥,他煮了一大鍋,三天三夜都吃不完。陳青桐開火熱了下,盛了半碗吃,粥很好吃,半碗根本不夠吃,又吃了兩碗吃飽了,陳青桐才去睡覺。
薛蠻一晚沒睡,陳青桐早上起來時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抽煙,手裡拿著免提電話發呆。
“有人打電話過來了?”陳青桐問他。
“啊?嗯……”薛蠻抹了把臉,掐滅了香煙,睡在沙發上抱著胳膊說:“我睡會兒。”
他睡得不踏實,陳青桐洗漱完去看他,他臉上一層汗,身上也黏糊糊的。陳青桐推了下薛蠻,試圖喊醒他,薛蠻卻打了個寒戰從沙發上跳起來,他沒能站穩,又重重摔了回去。
“你做噩夢?”陳青桐握著他手試圖安撫他,薛蠻甩開他的手,縮到了沙發一角。陳青桐看著他,才想說話,門鈴卻響了。
“我先去開門,你自己先調整一下,好嗎?”陳青桐像和小孩兒說話似地,用上了手勢,放慢了語速。薛蠻抱著腿使勁點頭,陳青桐起身去開門,他從貓眼裡張望,看到外面是名陌生的中年女子,他還在琢磨會是什麼人,對方又不耐煩地按了兩下門鈴。陳青桐打開門,微笑打量門前的中年女子,“您好,請問您找誰?”
對方打扮貴氣,手裡挎著名牌包,身後是只名牌行李箱,一身珠光寶氣,陳青桐忽然覺得她有點眼熟。
“薛蠻呢?躲你這裡了?”
她年輕時想必也是個美人,只可惜歲月還是在她眼角和嘴角留下了烙印,說話時尤其明顯。陳青桐看著中年女子的臉孔,他發現她的眉眼與薛蠻又幾分相似……他想起來了,她是薛蠻的媽媽。,他在很多年前見過她,那時她還是許梅的繼母。
陳青桐認出面前的人後,依舊客氣地假意詢問:“您找薛蠻?您是?”
“我是他媽媽,陳青桐,你好,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薛太太也客氣地應對陳青桐,還笑著和他握手。
“薛蠻媽媽你好啊,進來坐吧。”陳青桐引她進屋,還幫她把行李拿了進來。薛太太在換拖鞋時,陳青桐看了眼客廳的方向說:“薛蠻大概在客廳睡覺,我去看看。”
薛太太跟著他一起往客廳走,陳青桐還和她寒暄,“聽說您一直在美國,今天也是從美國飛來的吧?一下就找到我住的地方,看來我要少上寫八卦雜誌了,免得市里每個計程車司機都知道我住哪裡。”
“你這話說的,你可是電影圈青年才俊,隨便找個圈內人打聽一下,都知道你。”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沙發前,薛太太看到了薛蠻,薛蠻也看到了她,陳青桐說:“您坐啊,咖啡和茶,喝什麼?”
薛蠻插嘴,“有酒嗎?”
薛太太再薛蠻對面的單人沙發椅上坐下,說:“黑咖啡,謝謝。”
她姿態高傲,就算坐著說話時也昂著脖子,唯我獨尊的女王一樣。
陳青桐笑笑,“好的,你們先聊。”
他去廚房忙活了一陣,端著兩杯咖啡,一杯熱水出來了。薛蠻還是縮在沙發角落,他很怕他媽,連正眼都不敢看她,陳青桐坐到他邊上,把煙灰缸和煙盒拿過來,抬頭問薛太太:“我抽支煙您不介意吧?”
薛太太搖頭,她雙手按在自己的裙子上,對薛蠻說:“你也休息夠了,走吧。”
薛蠻咬著手指甲低下頭,“剛才電話裡說過了,我暫時還走不開。”
“是走不開還是不想走?”
陳青桐悠閒地抽煙,還伸手拿了份放在茶几下的報紙看。薛蠻嘟囔著說,“都有點。”
“我已經和安娜的爸媽解釋過了,說你在忙新的電影,訂婚禮跑了無所謂,婚禮別跑就行了,你明白我要說的嗎?”
陳青桐拿起咖啡杯喝了口,繼續低頭看報紙。薛蠻開口說:“我當然明白,我又不是才生出來,聽不明白人話。”
薛太太站起來,拍拍裙子,拿起包,說:“你行李在哪裡?”
“你能不能聽我說兩句?”薛蠻爭了句,卻被薛太太駁回:“我聽你說的已經夠多了,走吧,別在別人家裡給人看笑話了。”
薛太太的眼神掃到陳青桐,陳青桐依舊喝咖啡看報紙,袖手旁觀。薛蠻摸到茶几上的煙,點了根,說:“你自己回去吧,我不走。”
“你不是想拍電影嗎?安娜的爸爸在美國都是有名的製片人。”
“那是你想要的,”薛蠻彈掉煙灰,把頭髮向後捋,“那都是你想要的,我不要,我喜歡拍我想拍的東西,你看不上的東西。你別誤會了,也不是因為你看上我才拍,是我自己喜歡,我從小,你就看不上我喜歡的東西,就因為它們不是你喜歡的。我覺得這都沒問題,父母和子女都會有這樣的矛盾,你說我們要經常聯絡感情,那也是你想要的,你覺得成功的女人,像你這樣的,能擁有一段成功的親情就更好了,這也沒問題,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好。”
薛太太對於薛蠻這席話,無動於衷,她說:“再給你兩天時間。”
薛蠻看她要走,喊住她,“等一下,就在這裡說了吧,陳青桐也在。”
薛太太不悅地垂下嘴角,拉著行李箱往玄關走,薛蠻說道:“我喜歡男的,要結婚也是和男的結婚,如果我能追到陳青桐,我就和他結婚。”
薛太太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他:“你說什麼?”
陳青桐沒法再鎮定地喝咖啡了,他也看薛蠻,薛蠻站起來了,他雖然又瘦又高,卻不駝背,站著的時候身姿挺拔。
“我喜歡男的,誰都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你騙我說是普通朋友聚會,我到了酒店才知道是訂婚禮,我覺得欺騙是很不好的事情,我一直都沒騙過你。你和許老闆結婚沒多久我就和你說許梅的事,你說不可能,說我騙你。我希望你能找許梅談談,你也覺得沒必要,你沒時間。我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因為你真得很忙,你現在也還是很忙,我也不想佔用你太多時間,我不會和安娜結婚,我欣賞她,但是不會想和她結婚。
我喜歡一個人,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他,他以前也喜歡我,可惜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對他很不好的事,把他對我的喜歡都耗盡了。
我很慚愧,我現在又遇到他,我希望我能把他追回來。
希望他能再喜歡我。”
薛太太在薛蠻說話的時候死盯著陳青桐,陳青桐聳肩攤手,一臉無辜。薛蠻說完還歎了口氣,“我說完了,我很怕你,這十年來更加怕了,我逃到美國後我就覺得,陳青桐已經不理我了,要是你都不理我了,這個世上就真的沒人會理我了。所以你說什麼我都會聽,會答應。”
屋裡只有薛蠻在說話,他打開了話匣子,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撓著眉心說,“現在其實也有點怕,我和你說這麼多,你走了,和我斷絕了關係再不來往,然後陳青桐也沒追到,那我……”薛蠻笑了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陳青桐拿走了他手裡的煙,拍了下他,對他說:“你去房間裡睡會兒吧。”
薛蠻點頭,他走開了,拖著沉重的步伐。陳青桐請薛太太坐,“您坐,我們說說吧。”
薛太太繃著臉,站著斜睨他,“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對了,您看過薛蠻的電影嗎?”
“看過一部。”
“那巧了,我也只看過一部,《青銅紀》,”陳青桐放下了手裡的報紙,“我十年沒和他聯繫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薛太太看手錶,說自己還趕時間。
“趕時間?您不是特意來找他回去的嗎?”
“正好來開會,”薛太太說,“但這並不表示我沒有足夠的帶他回去的誠意。”
陳青桐點頭,表示理解,“我明白,就像我十年不和他聯繫,不關注他的動向,也不表示我沒有足夠的,想要關心他的誠意。”
“你能給他什麼?”薛太太例舉說那個叫安娜的女孩兒能帶給薛蠻的,“名譽,地位,資源,全球知名的名氣。”
“他小孩子脾氣,別人對他好,他都不要,偏偏喜歡啃硬骨頭,他就是要跟我對著幹,陳青桐我覺得你是明白人,你也跟著他胡來?”
“我沒有跟著他胡來,您說的那些我不一定給不了他,但是我也沒想給他這些,只有那些給我留下電話號碼和酒店房間號碼的人我才會想給他這些,他們也才會想從我這裡得到這些。我能給薛蠻的已經給過了,根據他的回饋,好像沒有其他人能給他我給過的。”
薛太太聽了就說:“好,我明白了,他是我兒子,不管在他心裡我是什麼樣的母親,我都希望他能過的好,我並不是不接受同性戀,我只想問你,你愛他會愛多久?你們的愛情能持續多久,沒有小孩兒來當緩衝,你和他能在一起多久?”
“但是有孩子緩衝的夫妻也有離婚分開的,比如您。”陳青桐笑著反擊。
“我的第一次戀愛非常失敗我承認,我十五歲的時候就生了薛蠻,我和他爸沒有結婚,但是你要明白,我們現在在講的是大多數。”薛太太說話很硬也很實際,“如果你們真的能和和氣氣在一起,十年前他為什麼會逃去美國?”
“因為老天要給我十年時間來讓我看清楚,看明白,我這一輩子註定是要和他耗。”
“一件事要花十年的時間才能看清楚,只能說你反應太慢,投資失敗,註定血本無歸。”薛太太說完這句,就去敲薛蠻的門,“你想清楚,如果你們真的適合,老天何必晚了十年才給你們機會?你有多少個十年能浪費?你想想你現在什麼歲數了,你們圈裡是什麼樣你自己也該清楚。薛蠻,媽希望你能想清楚,這裡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你想要的?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兩天之後我來接你。”
送走薛太太,薛蠻還是不肯出來,他把門從裡面反鎖。陳青桐轉著門把手讓他開門,薛蠻隔著門板對他說:“我有時候覺得人生很長,但是人生真的很短,我想再活二十年就夠了,太老了我自己都不能接受……”
“你開門。”
“陳青桐,你要不要去找年輕一些的?”
“你先開門。”陳青桐已經有些生氣了,用力拍了下門。
“你等我翻完這一頁。”
“一起養只貓吧。”陳青桐站在門外說,過了很久很久,他站得腳都發麻了,才等到薛蠻回答:“隨便。”
陳青桐真得去領養了一隻小貓,貓咪的右眼有殘疾,被寵物店的人在路邊撿到的。薛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關了一整天,終於開門出來後,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貓咪。他很喜歡這只貓,還是叫它莉莉,陳青桐說沒創意,薛蠻說他不懂。
“那你懂,你說說看幹嗎要叫一個名字?”
“就好像女兒失蹤了十幾年又回來了啊,你懂什麼?”薛蠻抱著貓咪進屋繼續翻他的小說,寫他的劇本。他媽如約兩天後來接他了,那天從早上就開始下雨,薛太太一早去敲門,屋裡似乎沒人。門上貼了張紙條寫說:屋主二人帶貓去散步了,有事請致電留言。
雨下到晚上都還沒停,薛蠻和陳青桐也在外面晃了一整天,晚上到家,到了家門口,陳青桐還在淘鑰匙,小貓叫喚了聲從薛蠻的臂彎中掙脫,跳到了地上,薛蠻不得不鬆開陳青桐的手,好空出兩隻手去抓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