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陸小鳳並沒有呆愣太久,這江湖之大,什麼奇葩事沒有,不過男扮女而已,他扛得住,嗯,真扛得住。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定下心神:「閣下美姿儀,一時失態,還請見諒。」
那中年女人,不,應當是中年男子笑道:「能得陸小鳳這般誇獎,我倒是受寵若驚了。」
陸小鳳也笑:「天下若閣下這般的人物少之又少,自是當得起。」
談笑自若,沉穩不驚,陸小鳳已經完全從那一剎那的震驚中逃脫出來,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謬讚。」那人臉上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神氣,明顯是個常年居於高位,為人所追捧的人。
陸小鳳嘆道:「不知閣下可知,昔年有一位偉丈夫,稱霸七海,威懾群盜,就連現在的史天王都要俯首稱臣。」
史天王乃是現在的海上之王,朝廷對其勢力過大早就頭疼不已。
「史天王算什麼東西。」那人冷嗤,「不過是個看不清形勢的蠢貨。」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史天王囂張太過,總有一天會被朝廷滅掉,到時樹倒猢猻散,繁華不過鏡花水月。
「史天王當然沒有這一位聰明,早早的功成身退,改名換姓做了江南的大豪商。」
「喂喂喂!」司空摘星突地插話進來,「你該不會認為這一位就是那海上霸主吧?」
「有何不可?」陸小鳳挑眉。
「這位長得這般文弱,若當真是那人,要怎麼令群雄俯首?」司空摘星砸吧砸吧嘴,臉上還有點嘲笑的神色。
「唉。」陸小鳳嘆氣,搖頭晃腦「你已經忘了,我卻還記得,那位當年縱橫四海之時,人稱鐵面龍王,正是因為那人作戰都帶著鐵面具,既是戴著面具,那麼面具之下是何模樣,又有誰知道呢?」
「不愧是陸小鳳。」那人撫掌,已是變相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能得閣下一讚,不勝榮幸。」陸小鳳搖頭,「江南大善賈樂山竟會親身來這窮鄉僻壤之地,我倒是未曾想到。」
「對著陸小鳳,若不親至只怕是要賠的連褲子都不剩了。」賈樂山溫柔的撫摸楚楚的頭髮,就好像當真是個用情至深的情郎。
楚楚伏在他的胸口,指尖輕輕滑過他的胸膛,如同一隻可愛又溫馴的貓咪。
賈樂山對她的順從很是滿意,陰冷的臉上也出現了幾分柔和。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他又有何不滿意的呢?
而正是這一瞬的滿意,造就了他一瞬的輕忽疏漏。雖只是一瞬,但是老江湖都知道,一瞬往往就能直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賈樂山那一瞬的漏洞,讓一枚銳利的金簪□□了他的胸膛,握住金簪的,是一雙細膩的小手,那是楚楚的手。
他雙眼暴凸,先是驚,後是怒,極其的憤怒,他伸出雙手,如同鷹爪一樣牢牢鉗住楚楚的脖頸。
楚楚已然無法呼吸,臉頰漲得通紅,可是她沒有鬆手,反而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把那金簪捅的更深更重,只恨不得連帶著自己的手一起送進去,把那顆黑漆漆的心臟給掏出來。
楚楚痛,賈樂山更痛,痛的青筋爆出手腳發軟,但是他哪怕是死,也要給自己拖上一個墊背的。
最好的祭品就是楚楚,那個日日側臥在他枕邊,披著羊皮的蛇蠍美人。
他卻沒機會了,耳後是呼呼的風聲,明明是室內,又哪裡來的風。他恍然回頭,直直的面對上了數點寒星,緊緊跟在寒星之後的,是一柄銀光四溢的劍。
賈樂山記得那柄劍,他花了千兩黃金所鑄,他也記得那幾點寒芒,每一枚的造價都足夠讓普通人家過上好幾年的殷實日子。
還有楚楚,他費盡心思養著的好姑娘。
他很清楚這些人為什麼要殺他,恨他奪了他們的自由,恨他折了他們的羽翼,賈樂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是他卻笑了起來。
他總是這樣,最不該笑出來的時候,他卻能笑出來。
本就是極漂亮的長相,面容昳麗如好女,此時鬆了勁道那麼笑起來,更顯得好看。
那是楚楚遠遠及不上的風流韻致。
他決定不殺楚楚了,他為什麼要殺掉她呢?
讓她活著,讓這群被他好吃好喝供養著的人活著,然後他會在地獄裡,看著這群早就習慣了在他身邊被人追捧,衣食俱是一等一精品的人,因為生活的落差而一步步的陷入瘋狂。
他們得不到他的產業的,那些他一步一步,從一無所有,在船上拼了命掙回來的產業,他們半個子都得不到的。
等到他們回了江南,他們會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那些錢莊當鋪,綢緞鋪子金銀鋪子,那停在碼頭上一條條載滿貨物的大船,都會消失不見。
賈樂山在江南經營那麼多年,怎麼可能會不做半點預防措施。
他們會變得很窮很窮,窮的連自己的尊嚴都沒有,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敢背叛他的人,就算是死,他也要讓那個人生不如死。
之後就算是那幾個人死了,估計反而會無比的感激那個殺了他們的人。
在寒星入體之前,賈樂山嘴裡突地噴出血來,大股大股的鮮血。
他自盡了。
哪怕是死,他也不要由別人來決定。
幾點寒芒被鮮血打落在地,那柄劍也止住了劍勢。
楚楚嗆咳著,勉力站起來,開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因為在她開口的同時,可怕的氣勢已經壓在了她身上,明明沒有被扼住喉嚨,她卻覺得比剛剛被掐住更加痛苦。
她顫著身子看向聞人羲,眼中淚光點點。
聞人羲也在看她,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無論多麼嬌柔美麗的女人,也動不了他的心。
楚楚抖得更厲害,卻毫無辦法,她的美貌,她的才智,面對著聞人羲都是在自討苦吃。
好歹殺了賈樂山。她這麼自我安慰著,伸手扯住賈樂山的衣領,用力拖了出去。
血跡拉出長長的痕跡,賈樂山委頓在地的身形,說不出的可憐。
……
陸小鳳的回憶到血紅被大雪掩埋為止,恍惚的聽見聞人羲輕嘆一聲。
他睜開眼,迷迷糊糊抬著頭:「什麼事竟讓你也嘆氣起來了?」
睡得暈暈乎乎半夢半醒,他還沉浸在剛剛的場景裡出不來,就連問話的語氣,都是軟綿綿的沒甚力氣。
聞人羲手上一頓,到底還是沒抵抗住誘惑,伸手在陸小鳳略顯雜亂的頭上捋了一把,對於蓬鬆的手感頗為滿意。
「聞人?」陸小鳳仰仰下巴,讓自己的臉在聞人羲微涼的手上蹭過。
嗯,感覺真好,再蹭蹭。
聞人羲無奈,扯扯陸小鳳的臉頰:「我在想,應該讓他們把房頂補好,地擦乾淨再走的。」
現在這屋子裡的一片狼藉還得自己收拾,真是失策了。
陸小鳳被扯回幾分神智,翻了個身一看,除了火炕上還算整潔,其餘皆是混亂不堪,別的都還好說,屋頂上一個大窟窿正呼呼的往裡灌冷風。
難怪一下子覺得冷起來了。陸小鳳覺得自己心裡的火被那冷風越吹越旺,修補房頂是很需要時間的,外面這麼大的雪肯定是更耗時間,估摸著今天是十有八九弄不完了。
聞人要是吹了冷風病了……陸小鳳在心裡狠狠地咬牙,他肯定要把弄破屋頂的那人教訓上一頓。
心裡的小賬本記了一筆又一筆,陸小鳳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匆匆忙忙的罩上外袍,又扯出一床被子把聞人羲裹得嚴嚴實實,這才著急忙慌的跑出門打算找東西修房頂。
「陸小鳳。」
正準備出門。他就聽見聞人羲淡淡的喚他,一回身就看見一件厚斗篷兜頭罩過來。
毛茸茸的料子,還帶著聞人羲身上微苦的藥香。
陸小鳳傻呵呵的笑起來,把斗篷穿好,精神抖擻的跑出門。
毛毛躁躁的樣子啊。聞人羲摸摸身上的厚被子,面上帶上了幾分笑意。
陸小鳳未免緊張太過,非但給他又蓋上了一層厚的,還硬是在他身後墊了好幾層,說是怕牆裡的寒氣傳給他。
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那麼脆弱。
聞人羲哭笑不得的晃晃頭,手上還是把被子蓋得嚴實了些。
大紅的被面上用金線繡了只金燦燦的鳳凰,喜慶的很,只不過那鳳凰傻乎乎的眼神,怎麼看怎麼像陸小鳳。
手在被面上揉了揉,被子皺起來之後,那小黑豆眼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委屈的意味。
更像了。
聞人羲笑起來,乾脆把手上的書放下,像個小孩子似的玩起被面來。
走的時候不知道這被子能不能一併帶走,這天下好被子多,想找一床像陸小鳳似得被子可難得很。
這般惡趣味的想著,聞人羲戳戳鳳凰腦袋上翹起來的毛……好吧,這玩意應該叫翎羽,奈何繡得偷工減料,短短一撮就跟陸小鳳睡得亂糟糟的腦袋一個德行。
……
補屋頂的材料好找得很,北邊屋頂時不時的就會因為雪太大塌掉一塊,磚瓦都是常備的。
主人家誤以為是雪太大壓塌了房頂,畢竟這麼大的雪,他們因為害怕也沒敢去掃房頂,兩個住客一個看上去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另一個估摸著也不知道這種事,房頂受不住也是正常。
再加上陸小鳳又著急,根本沒跟他們解釋清楚。
最後陸小鳳非但成功弄到了修補房頂的材料,更是帶著好幾個人回來一塊幹活——甚至他都不用幹活,普通的老百姓誰敢支使他,反而因為他在一邊更誠惶誠恐,尤其是看到屋子裡那一大攤子血跡之後。
把一個嚇得腳一滑從房頂上掉下來的送回去,陸小鳳摸摸自己凍出冰渣的鬍子,覺得自己還是去找聞人羲吧。
先抖乾淨在外面沾上的雪,陸小鳳小心翼翼的把斗篷放在熏籠上烘乾,然後把透著寒氣的外袍一脫,往火爐邊上一丟,最後蹬掉鞋子,往舒服的被窩裡一鑽,東動動西摸摸,拱啊拱的不消停。
陸小鳳一進來聞人羲就停止了自己幼稚的遊戲,畢竟,咳咳,實在是太丟人了些。把被自己玩的有點皺的被子撫平,他若無其事的把書拿起來接著往下讀。
一直到在自己身邊到處蹭的人終於消停下來,他眼睛往下一瞄,一點也不驚訝的看到緊挨著他從被子裡鑽出一個陸小雞的腦袋來。
在被子裡憋得臉略紅,陸小鳳往聞人羲身上一趴一抱,眼睛閉起,居然就打算這麼睡過去了。
得寸進尺!
聞人羲眯起眼睛,想了一會還是沒有把手裡的書衝著他敲下去。
左右過不了幾日雪就該停了,暫且先容這隻小雞耀武揚威幾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