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銀錢,大把大把的銀錢,堆成一堆閃的人花眼。
陳靜靜氣得臉發青卻沒有辦法。
這人拿著五千兩銀票,坐在賭坊最好的包房內,喝著頂頂好的茶水,每一局竟然都只丟出去兩個銅板!
更可氣的是,這人居然到現在為止,一局都沒輸過。
最最可氣的是,每當她想叫人給這小鬍子一點教訓時,負手站在他身後的白髮男人都會看過來,看得她後背發冷不敢再有任何小動作。
陸小鳳把贏來的錢攬起來,換成銀票,抽出五千兩遞給聞人羲:「一文不少,盡數奉還。」
聞人羲淡定的轉身:「你且拿著罷。」至於那個被陸小鳳偷偷摸摸塞到衣襟裡的錦囊,估計他是不用指望能拿回來了。
陳靜靜肺都快氣炸了,還不得不撐出笑來送這兩人離去,心裡憋屈到極點。
走回住處時,陸小鳳很愉快,走著走著就哼起歌來,他唱歌難聽得很,荒腔走板的調子只怕沒有誰能聽得懂他到底是唱了點啥。
聞人羲也沒嫌棄他唱得難聽,任著他一直唱到睡覺,順便無視了這裡的另外幾間房,讓某隻陸小雞厚著臉皮蹭進了他的被子裡。
……
翌日,天還沒怎麼亮,外面冷得滴水成冰。
屋裡的火塘只剩下一點點火星,比不得昨日溫暖。
聞人羲是被身邊的動靜弄醒的,雖然陸小鳳已經非常盡力的輕手輕腳,但是到了聞人羲這個境界,他想聽到的話,百米外花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身邊的小動靜。
陸小鳳沒有發現聞人羲細微變化一瞬的呼吸聲,他現在正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往身上套衣服,力爭不發出半點多餘的雜音。
聞人羲眯著眼,注意到陸小鳳裸露的脖頸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停了一瞬,面無表情的閉起眼,呼吸又變回了剛剛的頻率,又睡過去一樣。
陸小鳳穿好衣服,把火塘燒熱,悄無聲息地推開門溜了出去。
出門後才齜牙咧嘴的跺跺腳搓搓手,剛剛那麼穿衣服,他差點沒給凍僵掉。
他跑出來當然不是為了玩的,而是為了幹正事。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哪怕已經從聞人羲那裡聽到了羅剎牌的真相,他也得掘地三尺把那塊牌子給挖出來。
陸小鳳的朋友遍天下,來過這拉哈蘇的也不算少,路上幾封信的功夫就讓他把這裡的情況心裡有了個大概。
現在他要去找這裡的地頭蛇打聽消息,比起人多眼雜,容易打草驚蛇的白天,這個時候更為適合。
聽到陸小鳳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在耳邊,聞人羲就知道人已經走遠,火塘燒得旺,涼透的空氣緩慢的暖回來,只是身邊少了個人難免顯得冷清些。
聞人羲被陸小鳳一攪和,睡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個角落去了,躺上一會便再躺不下去,索性披衣起身。
左右也睡不著了,與其在床上虛耗時光,還不如做點別的。
此時天還很暗,屋子裡更是跟夜裡沒什麼太大區別,聞人羲把蠟燭點亮,先是清點好兩人的行李——主要是他的,陸小鳳向來都是孑然一身上路,除了一身衣服啥也沒有的主。
然後舀著現有的吃食熱上,勉強靠著曾經看過的書的回憶把粥熬上,他從來沒下過廚,進廚房也只會熬藥,做出來的東西至多也就只能保證煮熟,不過想來陸小鳳應當是不會計較的。
最後,聞人羲沏好三杯茶,把門外的客人迎進來。
沒人敲門,但是聞人羲早就聽到了門外熟悉的腳步聲。
這個時間來訪,無疑很奇怪,但是聞人羲什麼也沒問,只是開門把人放進來。
來人也不客氣,往椅子上一坐,端著茶抿了兩口,環視一圈,說道:「佳人在懷,笙簫一夜啊。」
他身邊的人一驚,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聞人羲嘲諷的看看他身邊的人:「呵。」
他和來人很是熟捻,甚至比和陸小鳳還要熟悉一些,最起碼陸小鳳是做不到這麼自然的和他互開嘲諷的。
來人也不惱,只道:「一命償一命,你又有什麼好笑的?」
「我只是想,你要是再眼瞎一次,我可救不回來了。」聞人羲嘆氣。
那人搖頭:「我要是再瞎一次,不用你救。」
話裡滿是說不出的蕭索之意。
聞人羲看了看坐在那人身邊的男人,看了好一會:「藥我會開的,是好是壞就看造化了。」
「我信你。」
聞人羲伸手,給兩人診了脈,開好兩張藥方讓他們自去抓藥。
那人把藥方收好,站起身,他身後的男人下意識的給他理好微皺的衣擺。
這個動作充分的取悅了他。
愉快的把人摟進懷裡,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道:「給你個忠告,看中了記得及時下手,後下手的都遭殃啊。」
只可惜另一邊對他親密的動作不怎麼領情,在他攬上來的那一刻僵的像塊木頭,過了一會才慢慢軟下來。
聞人羲更是當做沒聽見那人的話,低頭把茶杯收好,送都沒送那兩人,任憑他們如同來時一樣,消失了蹤跡。
反正以那兩人的武功心計,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
陸小鳳的朋友告訴他,拉哈蘇最可信,最老道的地頭蛇,喚作老山羊。
陸小鳳的朋友還告訴他,每天晚上老山羊都會在大水缸裡過夜。
離開他們住的街面,往東走上一小段路,就能看見一個形狀怪異的建築矗立在冰面上。
大水缸名副其實就是個大大的水缸,大到陸小鳳也得費些力氣才能爬進去,沒有門,沒有窗。水缸的口開在上面,然而水缸裡並沒有水,只有羊皮水袋,一個一個堆滿缸底,水袋裡也不是水,而是酒,烈酒。
不知是誰在這裡建了大水缸,也不知是誰在這水缸裡丟滿酒袋,但是這裡絕對是每一個酒鬼的桃花源。
老山羊仰躺在羊皮袋上,醉的人事不省,身邊丟了不下十個空酒袋。
陸小鳳坐在一邊等他醒過來,隨手拿起一個袋子,解開封口喝起來。
北方大多是烈酒,大水缸裡的更是烈酒中的烈酒,一口酒入腹,就像是燒起來一般,從嗓子眼燙到胃裡。
老山羊醒了,被酒香勾醒了。
但是他似乎又沒那麼清醒,無論陸小鳳問他些什麼,他不是傻笑,就是口齒不清的胡言亂語。
陸小鳳知道他是裝的,一個喝醉的人是不會有那麼穩的雙手的,但是他又沒什麼辦法,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是咬死了什麼都不說,他也就只能幹急眼。
此時此刻他算是明白了昨日裡陳靜靜看著他的心情。
眼看問不出什麼消息來,天色又漸漸變亮,陸小鳳只得一個縱身離開了大水缸,臨走時為了回報老山羊,他把大水缸供人進出的繩子給割斷了。
既然你不肯好好說話,那我也不讓你出去。
陸小鳳壞心眼的想著,腳步匆匆的走回客棧裡。
此時太陽已經露出來半個腦袋,街面上也熱鬧起來,早飯的香氣,熱騰騰的水汽,還有鍋碗瓢盆撞擊的聲音。
陸小鳳恍惚聽見自己肚子嘰嘰咕咕叫起來。
他餓了。
……
聞人羲揭開鍋蓋,粥咕嘟咕嘟開的熱鬧,散發出米原有的香氣,盛出一小碗嘗嘗,他也只能給出不功不過這種評價。
要說有多難喝還算不上,但要說有多好那也還差得遠。
用盤子罩好桌上的飯菜,聞人羲掩住嘴,懶懶的打了個呵欠,這麼一折騰,他又覺得倦意慢慢襲來。
既然剛剛起床被縟也沒疊起來,索性再回去睡一覺好了。
這麼想著,他乾脆的脫掉外袍,倦倦的睡了個回籠覺。
本來拿出來準備看完的書就被孤零零的丟在枕邊,連翻都沒被翻一下。
陸小鳳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桌子上還冒著熱氣的早飯,還有被他開門的動靜吵醒,懶洋洋的從床上起身的聞人羲。
本來還有點陰鬱的心情瞬間就飛揚起來,陸小鳳慇勤的湊上去,把懷裡的包子放在桌上,因為一直被他捂在衣襟裡的緣故,包子還很熱。
看起來路上沒有把持不住衝進店裡大吃一頓的選擇無比正確。
包子裡全都是肉,聞人羲用筷子把皮戳破,夾出裡面肉餡丟進陸小鳳的碗裡,他吃的向來清淡,這麼葷的還是交給陸小鳳吧。
「先把粥喝了。」別以為他聞不到陸小雞身上的酒臭,飯都沒吃就跑去喝酒,也不怕將來老了一身病。
陸小鳳就著聞人羲夾給他的肉餡,呼哧呼哧喝進去一大碗粥,感覺自己從裡到外都暖了起來,一路上灌進去的寒氣都無影無蹤,就像是到了春天,冰雪全都一下子融的半點不剩。
看起來放棄了菜包子而買了肉包子也是個很正確的決定。
回味著嘴裡的味道,陸小鳳得意的想著。
聞人羲吃的不多,把包子皮吃完又喝了碗粥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東西自然全都進了陸小鳳的肚子裡。
但是吃得多干得也就多,吃完飯陸小鳳就被聞人羲打發去刷碗,美其名曰防止積食。
不過看起來陸小雞也撲騰的挺開心的。
這裡白天短的很,聞人羲看本書的功夫,屋子裡就已經暗的要點起蠟燭,外面風也漸漸大起來,不多時就有零星的冰粒子掉下來。
竟是下起冰雹來。
想再出門找人打聽消息的陸小鳳便因此被阻住了腳步,只能留在屋子裡陪著聞人羲看書。
冰砸在屋頂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陸小鳳已經在房裡無聊的練了快半個時辰的拳法,覺得自己要是再不活動活動就真的要發霉長出蘑菇來了。
常聽北方人講貓冬貓冬,他現在算是知道什麼叫貓冬了,這天氣,不貓在房子裡,還能幹點什麼?
……
門是被撞開的,快入夜的時辰裡被人粗暴的從外面破開,陸小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聞人羲迎了上去。
「一天兩次,你想我倒是想得緊啊。」聞人羲語氣很隨意,估計是他的朋友。
陸小鳳做出了這個判斷,默默放鬆下來。
他現在可以輕易地分辨出聞人羲聽起來沒甚差別的話語裡所透露的情緒,好的壞的一清二楚。
來人卻沒心情和聞人羲鬥嘴,皺著眉把懷裡的人摟緊:「他昏過去了。」
聞人羲說道:「天太冷了,他那個身子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的確,從厚厚的斗篷裡露出的手泛著一股死氣沉沉的青灰色。
「這幾*你便先住在這裡,我給他好好看看。」聞人羲補充道。
來人環視一圈:「如此也好。」
既是有客人要住,陸小鳳也就樂呵呵的去盡地主之誼,再備上一個客房招待客人。
他對於任何能把自己和聞人羲緊密連在一起的活動都充滿興趣。
火塘點上不多時屋子裡就暖起來,炕暖的更快,來人矜持的像陸小鳳點頭致謝後,小心翼翼的把懷裡的人放在火炕上。
他被裹得很嚴實,毛斗篷幾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露出形狀姣好的唇和下巴。
想來必定生得很是俊俏。
等到那斗篷被脫掉,臉完全露出來時,陸小鳳控制不住手一抖,杯子摔了個粉碎。
那眉眼,不是賈樂山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