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回江南的路很長,趕著馬車慢悠悠地在路上走著,一抬頭就能討個親吻,動動手就能吃點豆腐,這日子過得不能更美,有時候陸小鳳都恨不得這路再長一點才好。
如果沒有人走到一半驚了馬那就更好了。
剛下過一場大雪,馬車本就走得艱難,突然竄出來個人影,馬被嚇得差點把陸小鳳給顛下去。
但是人都到了車前,也不帶見死不救的,聞人羲跳下馬車,出乎意料的是擋在馬前面的竟然是個少年,不,應該連少年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個孩子,□□歲的年紀,瘦骨伶仃身上還有不少傷。
招招手讓陸小鳳把人抱進馬車裡,聞人羲從行李裡翻出幾種常用藥,扒開小孩的衣服讓陸小鳳上藥,他握著小孩的手仔細把起脈來。
……
……餓暈的。
這就是他最後的診斷,其實單看小孩醒過來之後差點清空他們存糧的架勢,就連陸小鳳也能猜出來原因。
小孩話不多,對他們更是警惕,陸小鳳發揮了百分之一千的親和力才從他嘴裡套出了點東西。
雖然他懷疑是聞人羲手裡一大碗飯起到了更大的作用。
大大的海碗小孩吃得臉都抬不起來,陸小鳳支著手趴在小桌上循循善誘:「你跟我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孩不說話,扒飯。
陸小鳳不氣餒,又問道:「那你跟我說說,你家裡還有誰啊?」
小孩依舊不說話,把臉埋在碗裡。
陸小鳳戳戳他:「你來理我一下啊。」
怎麼這麼煩,小孩抬起頭狠瞪他一眼。
陸小鳳挑眉:「脾氣還挺大。」說著又戳戳他。
這回沒動靜了,大有任你怎麼折騰,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
聞人羲在一邊看了一會,見陸小鳳毫無進展,伸手直接端起飯碗,手腕輕轉躲過小孩撲上來的手:「答話。」
小孩齜牙,就是不說話,你打我啊!
聞人羲笑,淡淡道:「答話。」
「聞人你別嚇他。」陸小鳳推推聞人羲,對著小孩說道,「我們好好回答問題,就好好吃飯,行不行?」
小孩看看聞人羲警告的眼神,點頭:「好。」
他有一種天生的直覺,趨利避害,眼前兩人對他沒惡意,小鬍子的男人可以惹一惹或者無視掉,但是白頭髮的絕對不能惹,每次這個男人一說話都能讓他回憶起曾經孤身和老虎對峙的情形,分分鐘汗毛直豎起一身雞皮疙瘩。
「那你告訴我,你家裡還有誰?」
「我娘死了,家裡沒人了。」
「那……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眨眨眼,渴望地看著聞人羲手裡的海碗:「我叫阿飛。」
陸小鳳看看聞人羲,聞人羲把碗放在桌上,阿飛歡呼一聲,撲上去大吃起來。
陸小鳳又看看聞人羲。
聞人羲挑眉,看看阿飛,搖頭。
陸小鳳眨眨眼,哀求地看向聞人羲。
聞人羲皺眉,更仔細地看了看阿飛,還是搖頭。
陸小鳳臉上露出壯士斷腕的決心,苦痛地做了個手勢。
聞人羲嘆氣,摸摸阿飛的後背,無奈的點頭。
陸小鳳滿意地點頭,問阿飛:「你願不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啊?」
阿飛抬頭,問道:「你是想拐賣我嗎?」
「不不不。」陸小鳳搖頭,「我們急著回江南,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在江南給你找個地方安置下來。」
阿飛「哦」了一聲,對上聞人羲眯起的眼睛,後背略發麻:「要是你不嫌我麻煩的話。」
「不麻煩不麻煩。」陸小鳳笑著揉了揉小孩的腦袋。
……
不麻煩才怪!
自從聞人羲給小孩摸了摸骨,表示是個學劍的好苗子,荒廢了可惜之後,就全身心投入了對小孩的學前教育上。連著好幾天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車轅上趕車,聽著身後車廂裡小孩稚嫩的笑聲,聞人羲溫柔的讀書聲,晚上睡覺中間還得夾個餡,陸小鳳悔得腸子都快青了。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了,一回江南馬上把這個小鬼扔去給七童,看年齡當個書僮什麼的正好。
話是這麼說,陸小鳳在路過花家的時候還是很正式的把小孩暫時拜託給了花家照顧,打算等回小青山安置好了再把孩子接回來。
養了這麼些天,感情還是有的。
如果能不纏著聞人羲的話,他會願意更疼他一點的。
…….
過了臘八就是年,趕到小青山的時候,家家戶戶已張燈結綵,等候新年的到來。
小青山尚且素淨,沒貼什麼紅窗花,門神對聯一個皆無,要不是院子裡堆滿了年貨,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過年。
年貨也不是中原一點紅他們買的,而是別人送來的。
陸小鳳一下馬車,就先驚嘆了一下年貨的數量。
就這堆成山的架勢,足夠幾十個人吃到明年了。
中原一點紅默默看了他一眼,在他衣領下的紅痕上停留三秒,轉身繼續鞭策他的黑衣小夥伴幹活。
曲無容開門請聞人羲進去,順便給陸小鳳倒了杯茶,眼神在他的衣領邊上多看了兩眼。
這恩愛秀的,真是沒眼看了。
「怎麼回事?」聞人羲問道,粗粗一瞄他已經看到幾十根臘腸堆成山的雞蛋外加十幾隻歡騰的雞鴨。
曲無容回答道:「山下百姓送來的。」
思考了一下她補充:「說是先生義診太辛苦了要好好補補。」
聞人羲沉默片刻,對著陸小鳳說道:「去幫忙收拾一下。」
一邊說他一邊站起來打算走出去幫忙。
這麼多東西收起來可不是一般的費時費力。
陸小鳳笑嘻嘻地跳起身,把聞人羲壓回座位:「我去就行了,你可別跟著折騰。」說著在聞人羲臉頰上蹭蹭,轉身跳了出去。
黑衣的幾個早就想跟陸小鳳打招呼了,要不是因為中原一點紅實在太凶的話……
老大太凶殘他們這些做小弟的很難好不好。
這下眼看陸小鳳自投羅網,眼巴巴往屋子裡瞅了半天的幾個興奮地把陸小鳳圍住,摩拳擦掌。
「大俠看著好生英俊不知今年貴庚,可曾婚娶?」
「小哥長得不錯啊~」我摸。
「豆花吃鹹的還是甜的?」
「從哪來的,看面相不像江南人士啊。」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陸小鳳開頭還能應付幾句,後來就只有頭昏腦漲苦笑的分了。
「夠了嗎?」及時趕來的中原一點紅簡直救苦救難,一句話就讓他身邊的一群作鳥獸散,裝作認真的模樣低頭收拾東西。
他跟陸小鳳是老相識了,點點頭打個招呼,意思意思寒暄兩句之後,就都埋頭幹起活來。
臘肉臘腸辣椒要掛在屋簷下頭,玉米棒子要搓完粒放進袋子裡封好,雞蛋要碼放整齊,雞鴨塞進圍好的籬笆裡,鮮肉扔在背陰處,大袋大袋的白菜山珍要放進地窖。一群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的人就這麼縮在院子裡幹活,覺得自己就像地主家的長工。
被剝削,被剝削,且被剝削。
聞人羲靠在窗前,喝著茶欣賞院子裡那一團亂。
輕功飛上飛下就是為了掛個臘腸,幾把梅花刀舞得密不透風,誰看了都要讚一句好刀法,前提是這刀不是用來刮魚鱗的。
有人隔山打牛的功夫練得好,一手握住一根玉米,內力催發之下玉米粒就噗噗噗爆出來,他身邊那個一看就是暗器行家,一手天九九歸一用得巧奪天工,沒漏一個玉米粒。
如果驅雞鴨的是竹枝而非九節鋼鞭,如果掛辣椒的不是透骨釘,如果放雞蛋的框上沒有凸起的鋼針,一看就是從陷阱裡臨時拆下來的,這大概也就是農家小院裡最尋常的光景。
回來的時候臘八節早就過了,但是曲無容還是給他們留了臘八粥,稠厚的粥泛著香甜的氣息,聞人羲喝了一小碗,淡定地把剩下的倒進陸小鳳碗裡。
冰糖放的太多,甜了。
……
萬梅山莊今年比起往年稍微熱鬧了些,面對著玉天寶和玉羅剎的雙重眼神攻擊,西門吹雪艱難地點頭放了幾個西域廚子和舞姬進來。
清冷孤高的梅林,純白的梅花迎雪綻蕊,暗香浮動月黃昏,遺世獨立孤芳自賞……飄滿了羊肉的香氣。
大號木架上一整隻羊烤得茲茲冒油,篝火燃燒,紅通通映著每個人的臉,西門吹雪坐在一邊小口且快速地掃乾淨桌上清白一片的素菜,力求在羊肉上桌時表現出我不是不想吃而是我真的已經吃飽了的狀態。
玉羅剎坐在他對面,仰頭灌了口酒,冷笑:「妻管嚴。」
玉天寶和一群西域的廚子舞姬混在一起,圍著篝火嘻嘻哈哈繞圈跳舞,快活的很。
西門吹雪擦擦嘴,說道:「有本事在他面前說。」
玉羅剎大笑,起身落在篝火正中一人高的鼓上,踢掉鞋子,赤著腳跳起,奏響沉悶的鼓點。
西域之人大多能歌善舞,玉天寶興致勃勃地搶了把像琵琶似的琴,和著鼓點一邊彈一邊放聲高歌。
氣氛更加熱鬧,舞姬嬌笑著旋轉扭動,口中一起唱起來。
西門吹雪不巧正好聽得懂他們唱的曲子,豪放又大膽的情歌,熱情激烈的舞蹈,典型的異域風格,金銀飾品叮叮噹噹作響,熱鬧的讓他頭疼。
就算快過年了也不能這麼鬧騰啊。
他坐在一邊看了半晌玉天寶不著調的舞步,轉身回房。
算了,偶爾就讓他這麼熱鬧一下吧。
……
小青山的院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幾株寒梅顫巍巍的綻了新苞,院前新種的竹子長勢良好,已然成林,昨日微雪積在葉上林間,一條小道曲折相通,別是一番清幽之景。
走過竹林,映入眼簾的便是幾件平房,房前掛滿紅豔豔的臘腸臘肉,鹹魚辣椒,籬笆裡雞鴨成群,一看便知是個富足人家……
個鬼啊!這畫風簡直詭異到可怕有沒有!
帶著年禮來看朋友的楚留香被這種視覺衝擊震撼到暫時說不出話來。
聽到動靜陸小鳳走出來一看:「貴客臨門,請進請進。」
楚留香迅速換了張笑臉:「哪裡哪裡,閣下見笑了。」
他們兩個雖然從沒見過但是也神交已久,南武林東武林最有名的兩個浪子,沒事就有人要把他們放在一起拎出來溜溜。
見到楚留香,桌前等吃飯的幾個都嗷嗷叫著敲碗拍桌子,讚歎他時間掐的恰到好處,正準備吃飯人就來了。
聞人羲冷靜地喝了口茶:「來即是客,先坐吧。」
楚留香摸摸鼻子,坐在那幾個你拱我我拱你撕了好一會才擠出來的座位上,甫一坐下就全身一僵——他左邊端莊溫婉的姑娘摸了一把他的屁股,緊接著他右邊的年輕人別有意味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臍下三寸,小聲嘟囔起來:「看著也沒我大啊。」
端著菜繫著圍裙走出來,中原一點紅覺得自己這個造型實在是沒臉見老朋友,一抬頭發現楚留香笑得僵硬,身邊坐了最沒臉沒皮的兩個,頓覺愧對老友。
楚留香,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