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遠遠的就是笛聲,飄飄揚揚忽遠忽近,再不通音律的人,也能聽出這曲中的哀思之情。
夜已闌珊,天被將出的太陽熏染的發白。
玉羅剎還在啃手上的蘋果,一邊啃一邊趕路。他的老朋友自是沒有那麼高的音律造詣的,能吹出這般曲子來的人,十有□□是他那個小徒弟。
山上很靜,一道身影立於山間巨石之上,極淺極淡,影影綽綽彷彿下一秒就會飄散於天際。
玉羅剎到的時候,吹笛人已經走了,只有那身影還在原地等著。
顛顛自己手裡吃的七七八八的蘋果,他抬起手丟了過去:「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那道人影忽的散了,蘋果什麼都沒有觸到,直直的嵌進山壁裡。
玉羅剎大笑:「三年未見,精進不少啊。」
話是這麼說,他早就調整到了最適合出手的姿勢,每一塊肌肉緊繃,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彼此彼此。」那道身影又出現在了山壁的另一個位置。
玉羅剎掛在衣角上的銀鈴隨著山風叮叮噹噹響起,他動也未動,仍是笑:「只可惜還是這般藏頭露尾的模樣。」
山裡的風更急,鈴鐺也響得更加細碎。
「慚愧慚愧。」那聲音不急不緩,嘴上在說慚愧,卻分明能聽出幾分傲慢與自得。
「有自知之明向來是你的好習慣。」玉羅剎摸摸下巴,眼神冰冷。
那聲音沒回應他,一時間山裡只能聽見細碎的鈴鐺聲響。
風嘩嘩吹動樹葉,樹枝間隙點點光亮傾瀉而下,可見一輪紅日緩緩東昇。
玉羅剎在隨身的小口袋裡掏摸了一會,竟是又摸出一個蘋果吃了起來。
那人影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玉羅剎咔擦咔擦嚼著蘋果,口齒不清的問道:「為何不動手?」
「我若是能動手,你現在也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玉羅剎點頭:「這倒也是,你這人就是,」停了一下,把蘋果嚥下去,他接著道,「就是膽子太小,瞻前顧後的才做不成大事。」
他這個老朋友,雖是武功極高,偏偏極不善於組織勢力,若非有個靠譜的徒弟給頂著,估計早就窮的去街上要飯了。
這一次玉羅剎好似戳到那人的痛處,回應他的是一塊石子,像是閃電一樣衝著他腦袋急速而來的石子。
玉羅剎跟沒看到一樣,還是在那裡自顧自的啃蘋果,那石子在碰觸到他的前一秒,悄無聲息地碎落一地。
「你突破了?」那聲音第一次有了波瀾。
「你說呢?」玉羅剎衣角一整圈小銀鈴響得亂七八糟,順著越來越大的山風奏樂。
那人影沒有回答他,一片寂靜。
玉羅剎閉起眼,半響之後,風驟地停了,小小的鈴鐺也跟著風的停止瞬間凝固,沒有半點聲音。
抬起頭看看山壁上的人影,他冷笑一聲,那身影便霎時碎裂,溶於將明未明的天色之中。
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幾步,一腳踢開草叢中的石塊,石塊之下,一灘鮮血觸目驚心。
山壁上的人影不過是個幌子,從一開始他們兩人的距離就進到僅有幾步遠,但是就像玉羅剎所說的,那人總是太過謹慎小心,說得難聽點就是畏首畏尾,才會被玉羅剎搶佔先機。
一隻小蟲子巴著玉羅剎的衣角艱難地往上攀爬,越過高山穿過丘陵,雖然個頭小爬起來速度可快得很,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玉羅剎的肩膀。
玉羅剎挑挑眉,從肩膀上把小蟲子捏起來。
小蟲子傻乎乎的蹬愣著腿,兩根短短的觸鬚甩啊甩的完全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一下子飛起來。
平心而論它長得並不難看,還沒有小手指蓋大的小東西,晶瑩剔透的翠綠色背殼,嫩綠的肚腹,幾道深綠色紋路生在背殼上,被光一照竟有幾分溫潤的光澤,讓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塊天然的玻璃種翡翠。
「看在你這次立功了的份上。」玉羅剎點點它晃悠的觸鬚,看著它受驚蜷成一團,才把它放在肩上。
小蟲子爬了爬,縮在他鎖骨處,露出尖牙一口咬在玉羅剎的肉上,然後趴伏著把半個身子埋進去,只留出堅硬的背殼在外面。
一陣尖銳的刺痛之後,玉羅剎摸摸自己的鎖骨處,微微的凹凸感,觸手溫潤,即便是被人看到了,也只會認為他在那裡嵌了一塊翡翠飾物,任誰會想到那是能號令天下蠱蟲,百毒辟易的蠱王呢。
幾個月前這小東西還不是蠱王,黑不溜秋除了兇猛一點來歷不明一點之外看不出任何出色之處。
直到玉羅剎順手喂了它半塊從聞人羲身上取下來的胭脂燙,它才從此麻雀變鳳凰,一夕之間黑色甲殼一小半泛著綠綠色,五大三粗的尺碼小了不止一倍,聞人羲翻了三天古書才找到關於它的記載。
蠱中之王青蠶傀,唯有在劇毒之物的催化之下才能從黑不溜秋的幼年期長大。
而且還得是胭脂燙那個級別的毒物。
西域雖不比苗疆巫蠱聲名在外,用毒的本事卻是不逞多讓,玉羅剎身邊自是不缺□□蠱蟲的,不過短短幾個月的功夫就給自己養了只蠱王出來。
無論如何為了他們家那兩個麻煩的臭小子,他也得想辦法多活上個幾年不是。
……
小樹林裡,玉天寶哈著氣昏昏欲睡,自從被盯上以後他就沒怎麼好好睡過覺,現在總算是風平浪靜了,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疲憊的合上眼就能睡過去。
天氣比起往年來要暖上一些,但是對他而言依舊很冷,哪怕是裹著厚斗篷也時不時有寒氣襲來,讓他睡著睡著就打個哆嗦。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腦袋一點一點睡的半夢半醒,三五不時的發抖裹緊斗篷,本來就不大的臉埋在毛毛裡顯得更下,臉色發白就像只落難的貓,根本看不出平日裡算計別人時神采奕奕的模樣。
伸手握住玉天寶的手腕,他緩緩渡了一段內力過去,頂不上什麼大用也總歸能讓他好受一些。
手裡的手腕細細瘦瘦,一隻手就能環握,看起來前些日子在萬梅山莊養出來的那麼點肉又沒有了。
被碰到的一剎玉天寶猛地睜開眼,身子一彈差點跳起來,見是西門吹雪才重又放心的閉起眼睛昏沉睡去。
西門吹雪揉揉他的頭髮,他就本能的衝著溫暖的地方蹭過去,凍得僵紅的臉頰貼在西門吹雪的手掌上,讓他沒憋住嗚咽一聲。
手微微一頓,西門吹雪把人摟進懷裡,坐靠在樹邊給他當起人肉靠墊,眼睛闔起,一手有節奏的拍打著玉天寶的後背。
火堆燃的極旺,木柴噼啪響了幾聲,拍打的手慢慢變緩,最後還是放在玉天寶的身上不再動彈。
……
這天光愈是往北走,就愈是短暫,待到某一日,太陽驟的落下卻再不升起,便快要出關了。
馬車走個不停,馬車裡低啞的咳嗽聲也響個不停,小小的火爐上一小盅藥咕嘟咕嘟煮開,陸小鳳黑著臉蹲在藥爐前,把藥倒進碗裡遞到聞人羲面前。
聞人羲老老實實地把藥喝光,腥苦的藥氣反上來又激的他喉嚨發癢開始咳起來。
喉間湧起些許腥甜,幸而陸小鳳轉身去收拾藥碗什麼都沒看見,聞人羲不動聲色地將翻湧的內息壓回去,面上掛起幾分無奈。
陸小鳳已經三天沒跟他講過半句話了。
看起來這一回好像是有點過了。聞人羲在心裡思忖著。
他們離開拉哈蘇之前,他背著陸小鳳給賈樂山施了一次針,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賈樂山的內裡被掏的一乾二淨,聞人羲耗心力給他施針一次能好上很多。
門一關就是兩天,等陸小鳳察覺到不對跑回來的時候早就來不及阻止了。
聞人羲出來的時候沒什麼,看上去和往常一樣,因而也就照原計畫上路往關外趕,賈樂山要好好養身體,和東方不敗一起留在拉哈蘇,待到天氣回暖就會去氣候更為宜人的南方定居。
到了啟程第三天,聞人羲一口血出來把陸小鳳嚇了個半死,順便點爆了他本來就壓抑著的火氣。
要不是考慮到戎族到底是大事,估計他當時就能轉頭帶著聞人羲回江南。
但是必要的脾氣還是得發一發的,不然聞人羲真以為自己是鐵做的不會生病的嗎,還是在對著他強調了無數遍身體最重要的情況下!
聞人羲嘆氣:「陸小鳳……」
嘶啞的嗓子軟綿綿的語調,明顯的服軟。
陸小鳳絲毫不為所動,自顧自的收拾藥碗。
聞人羲無法,只得挪動身體,從後面抱住陸小鳳,又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這幾天雖然臉是黑的,但是陸小鳳忙上忙下就照顧他了,一轉眼當真瘦了一圈。
「下次不會了,好不好。」他溫和的說著,低頭輕輕蹭著陸小鳳的發頂。
陸小鳳不言,轉頭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聞人羲勾起唇角,「不會再有下次了行了吧。」
見陸小鳳還陰著張臉,他又說道:「我發誓總可以了吧。」
得了他的保證,陸小鳳總算面色稍霽,從暗格里摸出塊糖話梅塞進聞人羲嘴裡。
甜膩微酸的味道沖淡了嘴裡的苦澀,聞人羲揉揉陸小鳳的頭髮:「可高興了?」
陸小鳳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你要如何?」聞人羲皺眉,別看陸小鳳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要真是把人惹急了可是難哄的很,整整三天才給個好臉色。
陸小鳳把手裡擦乾淨的藥碗放好,轉過身一推,乾脆利落的把聞人羲摁在柔軟的毛皮上,整個人壓上去,狠狠地在聞人羲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其實這也不過是他一個人無理取鬧罷了,聞人羲和他現在撐死了也不過朋友之上一點點,哪裡輪的到他管頭管腳的,不過是咬死聞人羲對著他心軟縱容而已。
很疼,聞人羲閉起眼,卻沒去制止他,憋屈了這些天,也就讓他發洩一下吧。
不過這一生氣就咬人的習慣,當真像極了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