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花園裡一時間很靜,誰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沉默下來。
片刻後,葉孤城說道:「此乃吾錯。」
西門吹雪面色稍稍緩和:「身不由己,何錯之有。」
「就是就是,南王就是麻煩。」玉天寶說道,偷偷的對聞人羲遞了個眼色。
聞人羲張張嘴,把打算問出來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裡
雖然不知道玉天寶是怎麼想的,但是對於玩弄陰謀詭計這一方面的事情,他明顯比自己更加熟悉。
「我欲與城主全力一戰,城主意下如何?」西門吹雪問道。
葉孤城沉吟,少頃後說道:「八月十五之後,無論成敗,在下定會與莊主傾力一戰。」
西門吹雪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不可能讓他們倆毫無顧忌的決戰,所以也就點頭應允道:「那麼我便恭候城主。」
他們正說著,就聽到不遠處有輕快的腳步聲正在向他們靠近。
一個梳著雙髻,一身嫩粉色裙裝的少女快步走進小園裡,低下頭,恭敬地福身:「給先生請安。」
沒有人回答,她就一直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
她是南王府千挑萬選出來伺候這些難搞定的江湖人士的侍女之一,作為被選出來的一員,她的武藝不一定好,但是無論是談吐,儀態還是待人接物都要務必做到無可挑剔,努力讓那些半是被逼迫摻和進他們計畫的人在心裡把南王府的分數提高一些。
不過是這種小折騰嗎,姑娘她挺得住!
然而事實上並沒有誰想要刁難她,畢竟在場的人都不會那麼低級趣味,在無關緊要的小人物身上洩憤。
只不過是聞人羲和玉天寶兩人忙著悄無聲息地交換已知情報,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專注於劍勢和眼神的廝殺,至於那個不遠處的小姑娘,他們誰都沒心思去注意罷了。
最後還是交流完情報的玉天寶拯救了她,說了一句:「免禮,何事。」
畢竟有些情報要私下裡和聞人羲聊,能當著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交換的東西實在不多。
侍女緩了口氣,伸伸僵直的腿,顫顫巍巍的站直,說道:「世子請葉城主一敘。」
冷靜冷靜不能張嘴開罵,想想那些一時衝動被不小心弄死的前車之鑑們,一定要保持住儀態,恩…….保持保持。
「抱歉。」聞人羲笑著對她點點頭,沖葉孤城說道,「城主,不若改日再敘?」
他的聲音裡帶著些許內力,恰到好處的插到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糾纏在一起的劍勢裡,強行將其分開。
葉孤城緩緩神,說道:「改日再敘。」說完就轉身走出小園。
侍女一驚,趕忙活動著又軟又麻的雙腿跟上去。
要不是打不過他們,老娘早就干翻這群事逼了!
當然,她的臉上還是侍女專用款的溫和微笑。
梅園裡就剩了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鬼都知道南王世子找葉孤城根本不可能有事,這不過是心懷戒備不想讓他們湊在一起找的藉口。
聞人羲和玉天寶都有一肚子的話要交流,可是當著西門吹雪的面那些話半個字都不能說出來。
西門吹雪……他是真的沒話說。
一陣風緩緩吹過,快入秋的日子了,哪怕葉未黃,花未凋,風裡也已帶上了三分寒涼,更何況在本就比他處涼爽的北方。
穿著單薄的玉天寶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怨念的看著不為所動的西門吹雪和聞人羲。
內力高深就是好啊,夏天不用冰冬天不用襖,無論何時都是一身長袍,瀟灑自若。再看看他自己,夏天沒冰塊妥妥的被熱中暑,冬天不裹上三層大棉襖都不能出門,唯二能穿的帥一些的時候就是春秋二季,還不能是早春不能是深秋。
然後他就聽到西門吹雪對他說道:「你該回去了。」
於是更怨念,本來還想把人支走和聞人羲聊聊的,現在倒好,自己先被趕走了。
聞人羲笑,說道:「你是該回房去了,穿得這麼薄再過一會就該染病了。」
玉天寶張張嘴,正想反駁,就覺得後領子一重,扭頭一看,西門吹雪拉住他的領子,沒等他張嘴抗議就強硬的把人拖走了。
聞人羲衝他揮揮手,看著玉天寶一邊徒勞的掙扎抱怨一邊被毫不留情的拖回了房。
梅園說是園其實還是挺大的,住他們三個人綽綽有餘。
聞人羲打開房門,便有龍涎香的味道襲來。
他環視一圈自己的房間,手指微動。
過了一會他關上房門,從房間的角落開始,花瓶裡的小熏香盒子,香爐裡還未燃盡的龍涎香。開的正豔的桃花插枝,床上的被子,床下放著的盒子,櫃子裡全部的貼身衣物等等都被他拿出來全部丟在桌子上,然後把桌布一扯,把桌上的全部東西包括杯子茶壺一起裹成一個大包袱,又把桌布的四個角系在一起,丟出門去。
能在他的房間裡放下這麼多陷阱的人,一定是嫌他死的還不夠早。
轉眼已是月上中天,侍女敲響聞人羲的房門,說道:「世子吩咐了洗塵宴,讓奴婢來請先生。」
她的語氣怯生生的,眼睛半點不敢往聞人羲的身上瞟,一味的看著地面,努力幻想自己不存在。
這真心不怪他,南王世子招待了那麼多的江湖人士,這是第一個住進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直接扔掉了房間裡準備好的大半東西的客人,侍女們都已經自動在他身上貼好了「要小心服侍」,「刺蝟扎手」等等標籤,就連誰來叫他去宴席,都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抽籤決定的。
聞人羲也不在意她的表現,冷淡道:「帶路。」
侍女躬身行禮,轉過身快步的往前走。
至於聞人羲剛來時暗搓搓的躲在假山後頭看著那人長身玉立,淡漠飄渺而略微春心萌動的人,肯定一定絕對不是她。
宴客廳裡燈火通明,酒菜上齊,宴席的氣氛很是熱烈。
玉天寶正嘻嘻哈哈的笑著和南王聊著些什麼,南王世子時不時的插上兩句。
相比起平時,玉天寶表現的比平時更加的積極,也更加的圓滑。
就連時不時的拋向西門吹雪的問話,也被他不著痕跡的圓了回來,甚至堵在了還未出口之時。
所以西門吹雪只要負責偶爾的「嗯」「啊」兩聲,在被問到某些問題及時的接收玉天寶的眼神閉嘴放冷氣。
再看看另一邊笑的臉都快僵了的玉天寶,他真是不要太悠閒。
在座的沒人知道,在之後的不知道多少年裡,西方魔教的對外交流一直都是這種狀態。
南王世子嘗試和西門吹雪搭話三次,第一次被忽略,第二次被玉天寶接下,第三次成功,三句話之後徹底冷場,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嘗試過這種事。
他腦子又沒病,幹嘛自己找不自在。
聞人羲默默地在心裡給玉天寶和南王世子各自點了根蠟燭,順便把又一次遞給他的話頭忽略過去。
他沒心情和小侍女們計較,但是對著正主給兩個冷臉還是很正常的事情。
坐在對面的葉孤城也只是冷著臉一言不發,就像是完全看不到南王父子拚命向他使過來眼色一般。
好吧,事實上所謂的熱烈不過是南王父子和玉天寶努力做出來的錯覺罷了。
酒是好酒,二十年的陳釀,菜是好菜,大內御廚的得意之作,客也是貴客,人生難得見此等高手匯聚一堂,只可惜宴無好宴。
見場面實在是太過尷尬,南王咳了兩聲,大笑:「有酒怎可無樂,王兒可疏忽了。」
南王世子也順桿爬,笑著說道:「歌舞早已備下,一時忘記了,還請恕罪。」
說完撫掌輕拍兩下,便從門外走進幾個美貌女子,齊齊福身行禮之後就安靜地走向大廳一側,琴聲起,簫聲和,歌女嗓音婉轉,唱的還是江南的纏綿小調。
伴著樂聲又有兩排美貌女子魚貫而入,粉紗衣,長水袖,眉眼妖嬈步伐裊娜,為首的女子更是絕色,杏仁眼,點絳唇,眉似遠山,膚如白雪,一身大紅的舞衣,水袖輕攏半遮面,無端的便生出三分媚意,拋袖起舞腰微動,輕盈的就好像隨時會隨風而去。
她身邊的舞姬雖是姿色不俗,站在她旁邊卻被映射的毫無光彩。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最起碼面上狀似認真的欣賞這一場歌舞。
樂聲低,舞姬就隨著音樂輕扭細軟的腰肢,腳步婀娜的舞動,樂聲高,舞姬就高甩起水袖,仿若天女下凡。
到了最高潮,舞女們同時向著天空拋起水袖,為首的舞女一躍而起,踩在水袖聚集的最高點,借力甩著水袖轉動,好似開出一朵豔紅的花。
舞女們接著水袖後甩,做出臥魚的姿勢,更顯得身姿曼妙,空中的女子轉動著緩緩落地,就像是一片花瓣隨風而落,無聲無息的伏在地上,又伴著樂聲的餘音抬起上半身,一手水袖在面前甩開,水袖落地就只見美人水袖遮面,只露出一雙美眸,泛著水光,滿帶情意。
樂聲停了。
南王笑,問道:「如何?」
玉天寶說道:「王爺的舞姬果然不凡。」
聞人羲也道:「妙舞,佳人。」只是面上仍是平平淡淡,眼神漠然,他嘴裡的稱讚明顯不過是句場面話罷了。
好吧,說實話他根本沒認真看。
可是聞他此言,那為首的舞姬含情脈脈的看向他,雙頰也染上了淡淡的紅,一副小女兒情竇初開的羞怯模樣。
如此模樣,怕是將他信口亂說的稱讚當了真。
南王世子道:「能得先生這般稱讚,嫣紅還不謝先生。」
原來那為首的舞姬叫做嫣紅。
嫣紅站起,對著聞人羲風情萬種的福下身:「嫣紅得先生一讚,永生難忘。」
她的嗓音又軟又柔,再剛硬的男兒怕是也要被這聲音軟成繞指柔。
聞人羲的眼神慢慢的溫和起來。
嫣紅又從站著的侍婢手中端起一杯酒,說道:「嫣紅敬先生一杯。」
說完一仰頭,飲盡杯中酒,些許酒液順著她修長的脖頸流下,一路沒進她輕薄的紗衣裡,暈開一灘深紅。
聞人羲轉轉手裡的酒杯,舉起,喝了一口。
這是他在這場宴席中喝的第一口酒。
嫣紅欣喜的笑起來,雙頰紅彤彤的,眼裡蓄著水光,但卻很知進退的又福身行禮:「嫣紅便退下了。」
說完便帶著一眾舞女離開大廳。
南王世子揮手,樂聲又起。
這一次的氣氛稍稍熱烈了一些,聞人羲也多少會附和上兩句,好歹不是那麼尷尬。
雖然他很明顯的在走神,對於南王的問話也經常回答的牛頭不對馬嘴,但是氣氛總歸是融洽了一些。
夜深了,宴席結束後,西門吹雪說道:「你倒是熱情。」
他是對著玉天寶說的。
玉天寶哼了一聲,說道:「你忘了我是主動投靠的嗎?」
他重讀了「主動」二字,一臉的不爽。
你以為大爺我樂意對著南王那張老橘子皮臉笑得跟花一樣啊。
西門吹雪說道:「我記得。」
「你記得還問我?」瞪眼。
「主動投靠也不必熱情至此。」
「氣氛那麼冷我再不說話他們還不得起疑!」接著瞪。
「即使起疑他們亦不敢輕舉妄動。」西門吹雪表示讀不懂玉天寶彎彎繞繞的心思。
有自己跟著,眼前的人又是南王一系少之又少能和自己拉交情的人,南王再怎麼起疑,在沒證據之前也是不會捨得把人滅掉的。
「但是起疑會很麻煩!」玉天寶表示面對武力值強大帶來的直線式思維好累。
他又不是南王一系千求萬求,費盡心機折騰來的強力助力。
以南王的智商,根本不會考慮他和西門吹雪的關係,在他眼裡一個沒有後台武功低微主動靠過來的小卒子,只要起了疑心,哪怕是沒有證據也是能隨便滅掉的好不好!
南王一定覺得只要費點心思編個沒啥漏洞的理由,西門吹雪肯定會信。
要是以後西門吹雪繼承教主之位後,和外人談判時也完全不考慮對方的智商,他覺得自己未來的日子沒有任何希望了。
我求您了,不是每個人都和您一樣聰明看得清局勢的啊!
聞人羲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倆一邊聊一邊走遠,回身,猶豫一下,打開自己的房門。
院子裡他丟出去的大包裹已經被收拾的乾乾淨淨,房間裡的東西也盡數換了新的。
花瓶沒了,多了扇春夏秋冬的刺繡屏風,桃花插枝沒了,插花的瓷瓶也不見了,換上帶著水珠的月季靜靜飄在盛滿水的琉璃盞裡,桌上鋪著嶄新的綢布,上面放著一整套的青瓷茶具。
床上原本繫住的床紗落下,映著燭火,隱約可見裡面的身影。
那是個女子的身影,正側著身子,緩緩脫下身上的衣物,露出姣好的身姿,卻又被床紗擋住,看不真切。
聞人羲就站在那裡,任憑那女子在他的床上摺騰,面容古井無波,就好像眼前不是女子在勾引他,而是一整本道德經。
「唉——」床上的女子突然嘆氣,軟聲嚶嚀,又說道:「先生這般作為,讓奴家等的好生心焦。」
那聲音,分明是剛剛獻舞的嫣紅。
聞人羲依舊不說話。
嫣紅又道:「世子要奴家好生伺候先生,若是無功而返,奴家又要如何自處呢?」
聞人羲身形晃了晃,最後還是沒動。
床帳裡的女子咬牙,伸手探出,在床邊輕輕滑動。
她的手又細又白,漂亮極了,身體也靠近床紗,凹凸有致的身形更加具有吸引力。
「奴家蒲柳之姿,自知難入先生的眼,只求先生掀掀床帳,看奴家一眼。」
說到後面,她的嗓音裡已帶上了些許哭腔。
無論是什麼樣的男人,聽到這種聲音,也要忍不住去照做,哪怕是個女人,只怕也是會軟下心腸的。
聞人羲站在原地,忽的嘆了口氣,走上前去,伸手放在床帳上。
莫忘了,再怎麼冷淡,他也是個男人。
床上的女子把手縮回床裡,改變了自己的姿勢。
之後她看見一隻手伸進帳子裡,那是一隻很漂亮的手,甚至比她的手還要漂亮,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燈火搖曳下添了幾分暖色的曖昧。
有一瞬間,她都想要伸手摸上去。
再想到那人的清冷身姿,淡漠容顏,倘若果真能和他春風一度,他們二人還說不準是誰佔誰的便宜呢。
神情恍惚的想入非非之際,她聽見帳外傳來聞人羲的聲音:「你確定要我掀開?」
她咽嚥口水,說道:「先生莫不是連奴家這點心願也不肯……」說著身體攀上去,小心的摸上那隻手,觸手冰涼細膩,就連上好的羊脂白玉,也比不上。
她沒有說下去,卻知道男人一定會心軟。
她又聽到聞人羲嘆氣,嘆的她都有些心疼。
要一個男人違背自己的原則,那男人怎麼不會進退兩難,舉步維艱,那女人,又怎麼不會心疼呢。
她想著,有些痴了。
可緊接著那聲嘆息,她聽見聞人羲說道:「那你可知,太主動,就掉價了。」
聞人羲說了這麼一句話,語氣冰冷,冷的透骨。
她愣住,張嘴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了聞人羲說的第二句話:「帶著壞心思的倒貼,是會死的。」
這也是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意識消弭的最後,那人依舊未曾掀開過床帳,眼睛裡看到的,只有那人模糊的,似乎正在擦手的身影。
真是……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