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聞人羲清醒的時候,房間裡一片昏暗。
大概是因為黃昏了吧。他這麼想著,動了動手臂,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痠軟不堪,想來是因為躺的太久的緣故。
但是到底躺了多久他也不清楚。
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是被什麼好心人給救了回來,相反的,他十有八九是被什麼人給綁架了。
幸好那些人對他這個人質還算寬厚,非但沒有把他綁起來折騰,還給了他不錯的生活條件。
他被放置在一張床上,丹田處微微的抽痛著,估摸著應該是被下了化功散一類的毒。
房間佈置的很細緻舒服,他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床頂上繁複的雕花。
床幔垂下來,他雖然不熟悉布料,但也知道像這種料子必然價格不菲。
床上鋪的,身上蓋的,無一不是上好的,別的不說,單是這床被子的價格,估計就能讓一戶中等人家好吃好喝的過上幾年。
床前坐著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衣的男人。
聞人羲笑了:「我還在想去哪裡找你呢,你就來了。」
那個人正是西門吹雪。
想來綁匪怕他太寂寞,還幫他找了個同伴來。
西門吹雪淡淡道:「你又怎麼知道我是來的?」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來的。」聞人羲說道,「你是被來的。」
西門吹雪道:「來的又如何,被來的又如何?」
「不如何。」聞人羲坐起來,活動身體,「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有人讓我來做說客,邀你共同籌謀大事的說客。」西門吹雪道,「我的話已帶到,你隨意。」
「你似乎並不願意?」
「願意如何,不願意如何,我都坐在這裡了。」
「那我答應又如何,不答應又如何?」
「不如何。」西門吹雪說道。
「是嗎?」聞人羲說著,起身下床,「跟他們說,我答應了。」
「不問什麼大事?」西門吹雪問道。
「除了天下,還有什麼是大事?」
「不問是誰?」
「拿的走你的佩劍的,又何必再問。」他的指尖在西門吹雪的手掌上輕輕的劃了幾筆。
西門吹雪手抖了一下,說道:「你知道?」
「我還知道你為什麼會答應。」聞人羲笑道。
「不怕敗?」
「勝如何,敗又如何?」
「不過一死耳。」西門吹雪答道。
「人固有一死,何不過的轟轟烈烈一些。」
「先生果然深明大義。」門被吱呀推開,走進來的人眉目溫和可親,正是南王世子。
聞人羲打量了他一眼,眉目之間的死氣比之之前更重,估計活不到下個月底。
所以他就沒計較南王世子躲在外頭偷聽他和西門吹雪談話的事情。
南王世子身後跟了兩個從頭到腳都被裹在黑袍裡的人。
一個身形又高又瘦,就像是麻桿挑了塊黑布,另一個倒是一般體型,只不過露出來的皮膚上都滿是紋上去的花紋。
聞人羲神色冷淡的看了一眼南王世子,說道:「你要我做什麼?」
南王世子說道:「先生莫急,到了合適的時候自會知曉。」
西門吹雪冷嗤。
南王世子也不惱,笑著說:「西門莊主也勿惱,待事成自會歸還莊主的佩劍。」
很明顯,他用西門吹雪的佩劍來脅迫西門吹雪相助於他。
對於一個劍客而言,再沒有什麼比他的劍更重要的。
「世子只帶兩個護衛就敢前來,好膽色。」聞人羲說道,語氣裡帶了點嘲諷的意味。
若是真的好膽色,南王世子又何必一直站在門口附近不敢再靠近。
「先生謬讚了。」南王世子笑笑,「這座宅院乃專為先生所備,門外的下人也可隨意差遣,在下還有事,先行告辭。」
聞人羲扯了扯嘴角,問道:「若我不答應,你當如何?」
南王世子說道:「自然是日日夜夜軟磨硬泡,許以高官厚祿以求先生青睞。」
「如此看來我倒是虧了。」聞人羲說道。
「某自是不會讓先生吃虧。」南王世子拿過身後黑衣人端著的盒子,「區區薄禮,聊表敬意。」
說著他打開盒子,呈給聞人羲。
盒子裡鋪著錦襯,由鏤空的木格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放著大量的冰,盒子一打開就飄出來大量的白霧。
上層則是一株花,花色潔白,在光線下呈現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十二,聚攏簇擁著花心處淺紅色,仿若琉璃一般的花蕊。
莖葉皆是上等翡翠般的綠,就連根部,都細緻的彷若精雕細琢。
而伴隨著盒子的打開,整個房間裡都飄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寒徹骨。」聞人羲嗅了嗅空氣中味道,說道,「有勞世子。」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南王世子說道,「若先生不棄,也可喚某一聲元輝。」
「世子既有事亦可先走,恕不相送。」西門吹雪突然插了進來。
他不自覺的看向聞人羲,眼睛裡透著些微的擔憂之色。
「莊主見諒。」南王世子說道,「在下初見先生便心生仰慕之意,難免多言,竟是忘了府中尚有事未辦,先行一步,只盼兩位莫要怪某招待不周。」
他說完,放下盒子便走了出去,兩個黑袍人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南王世子一走,聞人羲就支撐不住的晃了兩下,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
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著跟在南王世子身後的兩個黑袍人中滿是紋身的那個。
指尖在手上輕點,像是在卜算什麼,可是他不過點了幾下,就一口血噴了出來,止不住劇烈的喘息著。
站在一邊的西門吹雪見狀趕忙走過來,執起他的手開始號脈,同時抬手疾點他身上的幾處大穴,把梗在他咽喉處的那口氣慢慢的順了下去。
待到呼吸平順下來之後,聞人羲啞著嗓子問道:「你身上有沒有銅錢?」
西門吹雪沉默了一下,他是在閉關的時候被弄過來的,你見過閉關還帶錢的嗎?
聞人羲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問題很蠢,無奈的笑了笑,扶著桌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那就擺在桌子上的寒徹骨,他看都沒看一眼。
「你中毒了。」西門吹雪說道,「除了化功散以外的毒。」
「是蠱。」聞人羲回答道。
「所以你來了。」
「是也不是。」
「蠱是南王世子下的?」
「不是,不過定有些關聯。」所以南王世子一出來自己身體裡的蠱蟲就活躍異常,在經脈裡來迴游走,他拚命克制才沒有立刻慘叫出聲。
他能夠感受到,蠱蟲正在慢慢的往自己的心脈處鑽。
大抵是因為自己現在動不了內力,壓制不住蠱蟲的緣故,它變的格外明目張膽。
「這個能救你?」西門吹雪看向盒子裡的花朵。
「救不了,倒是能讓我死的不那麼痛苦。」聞人羲蓋上盒子。
寒徹骨,難得的能解胭脂燙的藥材之一,同時也是極好的鎮痛藥。
不過現在他體內的胭脂燙已經接近成熟,屬於極熱的至毒,而十二瓣的寒徹骨屬極寒的藥材。
極熱撞上極寒,在解毒之前他就會因為藥性衝撞死掉,如此倒是可以免掉一番蠱蟲噬心,破體而出的痛苦。
南王世子拿出這個,既是威脅,又是誘惑。
以蠱作為威脅,以蠱作為誘惑。
「先不必說我,左右還能活上一段時間。」聞人羲說道,「你是怎麼來的?」
西門吹雪說道:「你不是說過了嗎,我是被來的。」
聞人羲道:「那你是如何被來的?」
「不如何。」西門吹雪道,「醒來便在了,又何必問怎麼來的。」
「你倒灑脫。」聞人羲笑。
「不比你。」西門吹雪也笑了。
「這裡又是哪裡?」聞人羲又問道。
「我若知道,又怎會在這裡?」西門吹雪反問道。
「你若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又怎麼會在這裡?」聞人羲笑道。
西門吹雪的臉上出現了一點點懊惱的神色:「海外孤島,隔絕地下。」
「他這點算得還算精明。」聞人曦說道,「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君可願同遊否?」
他的語氣終於透出了點輕鬆隨意。
「善。」西門吹雪回道。
打開門,外面的空氣湧進來,沖淡了室內濃濃的花香。
果然是在地下,抬頭看到的不是陽光,而是鑲嵌在天頂上的無數顆夜明珠,將一切照的恍若白晝。
但是終究比不上外界的光亮。
無怪乎他醒來時看到一片昏暗,本還以為是因為黃昏或是凌晨的原因。
這片地下的空間極大,聞人羲的宅邸已經不小,兩進的宅子還附帶三個侍女兩個小廝。
但是一眼望過去,聞人羲能看見幾十個這樣的或是稍小一些的宅邸四處散落著。
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大片不是宅邸的空地。
這裡也是有著地勢起伏的,聞人羲的房子位於比較高的位置,一眼能看到很遠,他甚至在邊緣處看到了一大片的地下湖。
西門吹雪指著聞人羲旁邊的一座房子說道:「我住這裡。」
「那我們是比鄰而居了。」聞人羲挑起眉,說道。
「嗯。」西門吹雪點頭,手不太自然的扶了扶腰間的位置。
他的腰間現在空無一物。
「你現在已經不用劍了,又為何要留下?」聞人羲問道。
他口中的不用劍,並非指西門吹雪放棄練劍了,而是說西門吹雪的境界又進了一步,已經可以達到萬物皆可為劍的地步。
既然如此,南王世子手中的那把劍已是完全的形同雞肋。
對於劍客而言,再沒有什麼勝過劍,可當萬物皆可為劍時,原本的佩劍就沒那麼重要了。
「你的劍呢?」西門吹雪問道。
聞人羲回憶了一下,對他而言,那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一時還真難想起來。
片刻之後,他說道:「我的劍在我找到自己的道的那天碎了,什麼都沒留給我。」
聞人羲少時練劍,統統都是崑崙之上的萬年堅冰鑄成的劍。
他找到自己的道的那天,下著鵝毛大雪,他的固定樂趣之一就是用劍將片片雪花精準無比的一分為二。
一劍,兩劍,三劍。
劍由快轉慢,又逐漸加快,每一次出劍從斬斷一片雪花,進而到了斬斷一片雪花。
一直到最後,他手中的劍也變成了片片雪花,隨風而去。
漫天的風雪,讓他根本分不清哪是雪花,哪有是他的劍。
唯一留下的,只有指間的寒涼。
當然,西門吹雪距離他那時候的境界還有一段距離要走。
不過他依舊無法理解那柄劍對於西門吹雪的意義。
他看著西門吹雪聽了他的話,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又開了口。
「我的劍。」西門吹雪緩緩說道,「是我父親留下的遺物。」
好像有哪裡不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