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聞人羲正坐在南王府的客房裡,臉色僵硬怒火勃發,頭髮還在濕淋淋的往下滴著水。
門外悉悉索索了一陣以後就變得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外面的天已經發白了,對於聞人羲而言,又一個無眠的夜晚過去了。
同時,這也是一個雖然有些好事發生,但是糟心的事更多的夜晚。
那個夜裡,公孫大娘死後陸小鳳醒了嗎?
他睡醒了,可是酒還沒醒。
他今天足足喝了二十壇烈酒,這麼多的酒,足夠把他醃成一隻醉雞。
所以聽到了聞人羲的話,他坐了起來,晃了晃腦袋,就在那裡傻笑個不停。
笑了一會,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站起來衝著聞人羲蹦達了過去,然後蹲了下來,仰著頭,一本正經的看著他。
聞人羲本來還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看到了那隻活蹦亂跳的陸小雞,就覺得心裡的苦悶就像是被大風吹走了一樣。
他伸手想要揉一揉陸小鳳的腦袋,卻被陸小鳳一扭頭躲了過去。
陸小鳳那兩撇小鬍子還一翹一翹的,就像是在抗議。
聞人羲抬腿想走,陸小鳳就蹲在地上跟著動,兩隻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還泛著水汽的眼睛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他。
僵持了一小會之後,大概是酒勁又上來了,陸小鳳有些倦倦的打了個呵欠,伸手扯了扯聞人羲的衣擺。
聞人羲無奈,只好蹲了下來。
誰知道他剛剛蹲下來,陸小鳳就快速的轉身一倒,身體一縮鑽進了他的懷裡,扭了扭身體,眼睛一閉開始睡覺。
居然拿我當床了。聞人羲哭笑不得的推了推陸小鳳,想把他推醒,結果那隻陸小雞得寸進尺的整個身子就像是八爪魚一樣的扒在了他身上,嘴裡還不停的發出一聽就很假的呼嚕聲。
聞人羲抬起手打算硬把人扯下來,可是他的手才剛剛碰到陸小鳳的領子,還沒來得及用力,陸小鳳就會立即睜開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他,要是接著用力,他就會開始扭啊扭啊的動個不停,活脫脫的三歲小孩的狀態。
而且只要他一鬆手,陸小鳳馬上回歸牛皮糖的狀態,手腳並用和他貼的不能更緊。
有那麼一瞬間聞人羲覺得自己就像是又養了一隻鷹,隨即就捨不得用力氣把人撕下來了。
他站了起來,就當自己身上背了一個超大號的包袱,也沒有管還躺在地上的公孫大娘的屍體,轉身向庭院外走去。
無論他之後打算去幹什麼,現在都得找個地方放下身上這個大號行李。
這麼深的夜裡,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聞人羲不禁暗自慶幸不必被人看到。
起霧了,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裡本不應有霧氣,但是平地裡就是生出了一層濃霧向著聞人羲撲過來。
這麼濃的霧,讓人眼前除了一片又一片的白茫茫之外什麼都看不著,厚厚的水汽甚至讓這個燥熱的夜晚都變得涼爽起來。
陸小鳳有些不安的咕噥了兩聲,身體動了動,竟是想翻個身。
聞人羲一手護住陸小鳳,讓他安分一點,另一隻手一掌拍了出去。
霧氣被拍散了,又翻湧著聚集了起來。
「玉羅剎。」他說道,語氣裡有些羞惱的意味。
「呵。」淡淡的笑聲從霧氣裡傳來,但竟辨不出出處,「你身上可真是帶了個好生別緻的裝飾。」
陸小鳳終於不動了,聞人羲凝神,片刻之後伸手拍出:「教主又精進了,恭喜。」
「同喜。」
「夜半攔路,何事相擾?」聞人羲問道。
「八月十五,紫禁之巔,你可知?」
「葉孤城的約戰?」
「對。」
「西門吹雪應了?」
「應了。」
「那你也不至於來找我。」
「因為本座的兒子丟了!」
「哪個丟了?」
「兩個都丟了!」
「哦?」聞人羲挑起了眉。
「阿雪去了珠光寶氣閣回來就開始閉關,三天以後在靜室裡失蹤了。」玉羅剎有些咬牙,他好不容易偷偷地跑出來看看兒子,結果兒子居然不見了,心塞塞。
而且為了封鎖消息只能對外宣稱人在閉關,偷偷地找。
「天寶前幾日從總壇偷跑了出來,至今不見蹤跡。」親兒子沒見著,回家發現養子也失蹤了,更心塞。
「所以西門吹雪人不再,卻應了邀戰?」
「沒錯。」
聞人羲玩味的笑了笑,說道:「我會查的。」
「十五之前,找到人。」
八月十五的那場決戰,西門吹雪必須要在,若是應了之後又爽約,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只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至於幕後真兇反倒是其次的,玉羅剎已經在心裡暗暗地圈畫好了幾個可疑的人選。
「好。」聞人羲應了下來,別的不說,像這種漫無目的的找人還是崑崙擅長一些,畢竟卜卦這種技能完全就是在作弊。
更何況西域魔教不涉中原事務,少數的幾個據點拿來找人根本不靠譜。
指尖輕點,聞人羲說道:「你可先去海上找找。」
「知道了。」
「對了。」聞人羲問道,「你可知胭脂燙?」
「胭脂燙?」本打算離去的玉羅剎頓了頓,說道,「我教中的有位長老養了兩隻蠱蟲,可有問題?」
「並無,問問而已。」
玉羅剎沒再問下去,離開了,對他而言,現在還是找兒子比較重要。
霧氣漸漸的散去了。
原本安安分分老老實實的睡著的陸小鳳又開始鬧騰起來,一時呵呵呵的笑個不停,一時在他懷裡像條蛇似的扭來扭去,又一時嘴裡發出嗚嗚嗚像是哭一樣的聲音。
聞人羲覺得自己的肩頭濕了,懷裡的人又不停的一邊抖一邊發出各種鬼哭狼嚎的噪音。
過了一陣子,人終於累了,安靜了下來,聞人羲卻突然覺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對,最起碼,他記得哪怕是喝醉了。陸小鳳可也不是個那麼容易哭出來的人。
彆扭的扭著頭,把死埋在自己肩頭的人給拉出來一看,他才發現,陸小鳳臉上哪有半點哭過的痕跡,倒是嘴角掛著的,不是口水還能是什麼。
聞人羲的臉色瞬間就綠了,作為一個輕度潔癖,這種狀況完全不能忍的好不好。
更可怕的是,已經是深夜了,就算是找得到還開著的客棧也根本找不到還會供應洗澡熱水的客棧。
聞人羲現在完全可以感覺到自己肩頭上的水漬正慢慢的往皮膚上滲,那種感覺讓他後背瞬間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汗毛直豎。
他現在非常的想快速的把自己身上的人撕下來,飛速的去找一家客棧,硬是晃醒店裡的夥計讓他燒洗澡水送過來,洗完了澡之後再把他身上這個睡的死死地傢伙揍上一頓。
這些事情潔癖發作的聞人羲完全能做的出來。
就在他的手已經放在了陸小鳳的領子上的時候,花滿樓就像是救世主一樣出現,拯救了即將悲劇的遭受無妄之災的客棧和店夥計,至於陸小鳳,花滿樓表示這麼做死的的人他是救不了的。
花滿樓帶著聞人羲,還有聞人羲身上賴著的陸小鳳,這個可以忽略不計,去了南王府借住了一夜。
還有美貌的侍女幫忙打好了洗澡水,準備好幹淨的換洗衣物。
而最糟心的就是陸小鳳死都不肯從他身上下來,手腳並用粘的不能更緊,偏偏又一副醉的不省人事,睡的昏天黑地的樣子,讓他不忍心下手硬撕。
侍女已經來往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偷偷地瞄上一眼呈現出奇怪的動作的二人。
在她們眼裡,陸小鳳那樣子,倒是頗像昔年西洋的商人進貢的一種叫考拉的小動物,而聞人羲就是那棵被死抱著不放的樹。
每一個侍女出來都憋著笑,讓聞人羲的臉色繃得更緊了,肩膀處的濡濕感弄得他從頭到腳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可身上這只小雞就是咬定了他怎麼都弄不下去,好煩躁。
「要幫忙嗎?」花滿樓走了進來。
沒辦法,進進出出的侍女努力憋笑的聲音逃不過他的耳朵,他也是很有好奇心的。
但是就連花滿樓都沒能成功的把陸小鳳給弄下來,反而因為被頻繁的往外拽,陸小鳳的手腳纏的更緊了,緊到讓聞人羲覺得都有一種被死死的綁住的感覺。
如此折騰的將近一個時辰,連花滿樓都出了一身汗,聞人羲就更不用說了。
這可是盛夏啊,而且他們又呆在最熱的南方,兩個人緊緊的貼在一起貼了將近兩個時辰,即便是聞人羲體質冰寒也是要出上一身汗的好不好。
粘噠噠的感覺遍及全身,再加上肩膀處的粘膩,難看兩個字已經無法準確的形容他的臉色了。
幸虧花滿樓看不到。
這種臉色都能當門神往門上貼來闢邪了。
不能更可怕。
到了最後,花滿樓找侍女要了把她們做針線活的剪刀,剪開了聞人羲的衣服,並且極為沒有眼疾只有手快的在衣服裡塞了個超大號的枕頭才把陸小鳳弄下來。
看著陸小鳳抱著個枕頭睡的香甜的模樣,琉璃雪緞這種衣料從此被聞人羲徹底打入了冷宮。
雖然非常特別以及極其的想要把陸小鳳狠狠地揍上一頓,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去洗澡。
外衫給陸小鳳披了之後丟在了那個庭院裡,中衣被剪爛了留在了陸小鳳懷裡,聞人羲黑著臉脫掉了身上僅剩的一件襯褲。
只打陸小鳳一頓看起來真心不夠啊。
然後把束的緊緊的發冠取下,滿頭白髮披散下來。
他的頭髮自從變白之後就變得又輕又細,自己洗起來簡直煩人,一不小心就能扯斷或者扯下來幾根。
取了澡豆仔仔細細的把身體從上到下的搓洗了一遍,重點關照了一番肩膀的位置之後,聞人羲終於神清氣爽的從浴桶裡出來了。
剛剛抬起手打算擰一擰頭髮上的水,就聽到屏風外有動靜,快速的扯了掛在屏風上的外袍一披,就看見一隻陸小雞就暈暈乎乎的蹭了進來。
陸小鳳眼睛發直的瞪著聞人羲看了一會,嘴裡念叨著「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一頭栽進了浴桶裡。
花滿樓走的時候居然沒有拎走陸小鳳。
成功的一坑坑了兩個。
聞人羲的臉色終於徹徹底底的變成了可怕的黑色,拎著在浴桶裡撲騰了半晌,已經徹底變成了落湯雞的陸小鳳丟在了門外。
把門一摔,聞人羲覺得自己今天不該出門的,點太背了。
還有,他好想打死陸小鳳,真心的。
絕對不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