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時明月在(2)
四周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彷彿把一切都帶進無間地獄,空氣裡流動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傷,像是傍晚沉入天空最後的一抹夕陽,掙扎徒勞,終將被黑夜吞噬。
她冷淡面孔被遙遠的時光隔離,似乎有些不真切,然而那雙眼睛依舊閃著明澈的光。
「我是大宋的德錦公主。」
聲音不大,然而在這樣空曠的空間裡,陡然被放大了無數倍,變成無數利劍刺在人的身上。
那樣熟悉的聲音!
慕胤在聽到第一個字時就擡起頭,那個瞬間他的震驚絕不亞於五雷轟頂!
那個白衣素顏的女子!
那一雙從初見到如今都未曾改變的眼睛!
宛如湛藍清澈的天空,又如山間流淌的幽泉,靈動澄澈,沒有一絲雜塵!
恍若還是第一次見到的她,在千里黃沙之中,那個倔強不肯屈服的小女孩。
「錦兒……」他沙啞的喉嚨在她面前脆弱得沒有防備,長久以來折磨沒有讓他有過一絲一毫的脆弱,可是終於看見了她,心裡沉重的大石頭悄悄落下,可卻有一種更加巨大的恐懼籠罩上。
她看著他的眼神陌生且冰冷,比初次見面時的淡漠更加冷上千百倍!
他在她眼睛裡看不到一丁點的感情。
就像……就像她已經死去很多很多年……
「李元昊!」他憤怒大吼出,不顧身上的傷口有多麼疼,即使在這一刻死去,他也要去救她!「你對她做了什麼?!」
李元昊輕輕揚起嘴角,無比得意地看著身邊站立的女子:「她現在是我的人,完完全全屬於我一個人的!」
慕胤臉色蒼白,緊緊握起雙拳,什麼疼都感覺不到了,就連心上的疼亦被眼前那個淡漠的女子打碎。
她是他的人了?
那一句話讓他陷入無底深淵!
他答應過用生命裡保護錦兒,可是現在……
「你放了她,我什麼都答應你!」沒有多加考慮,他毅然答應了李元昊的要求,不管要他怎麼做,只要錦兒安全,他都願意去做!
上天給了她太多不公平了,再也不能這麼殘忍!
「我給過你機會!」李元昊霍地站起來,「可是現在晚了,若你早一些答應,我也不忍心讓她這樣!」
德錦安靜在兩個人的聲音裡站著,她的世界裡此時什麼都沒有。
「她的孩子呢?」慕胤臉色蒼白,差一點,連呼吸都要遺忘了。
她懷孕了,懷的是大遼國北院大王的骨肉,至尊至貴的血脈!她當時多高興,淚流滿地面告訴他和海柔——「孩子生下來,我要帶著他回去見他的父親。」
這個孩子她讓的一切仇恨慢慢淡化,隨著她肚子一天天鼓起裡,回去的一切計劃都在進行中,他們任何都看得出她美麗眼睛裡強烈的思念和期待。
可是,所有的喜悅都在那個白衣男出現之後被打破!
「那是耶律寒的孩子,你認為我會怎麼做?」他無情地丟下一個問句,冷眼看著慕胤幾乎窒息的臉。
所有的期待,狂喜,夢想……都在他手掌裡消逝……
「李元昊!」他臉上燃起這輩從來沒有過的憤怒,激烈的動作中,被鎖住的琵琶骨像被狠狠撕扯出來一般,「放了她!」
「不可能!」李元昊毫不示弱地吼回去,「我要看看耶律寒能痴情到什麼程度!我要看看他為德錦公主能付出些什麼東西?到底是大遼國重要,還是他心愛的女人重要?」
「你休想要挾他!」
「哼!」他冷笑,「不試一下,怎麼知道不行呢?」
慕胤恍若看到暮色四合的天空,有種最後的掙扎的絕望。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德錦,那張讓心疼的小小臉龐啊……
「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不管你做什麼選擇,都不能動搖我!」他站起,冷笑著拉起德錦的手,大笑著揚長而去。
「錦兒!錦兒!……」他只能大聲呼喊,希望能喚醒她,可是始終都是徒勞。
走到外面火光映照的黑夜中,他慢慢停下腳步,側眸看著沉默的她:「看到那個,你有什麼感覺?」
清澈無辜的眼中驟然射出凌厲的殺意,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讓人很難想象這樣美麗的眼中會有那麼可怕的情緒!
「他是王子的敵人。」
他滿意笑起,嘴角微微上揚,一副上位者的姿態:「我要你親手殺了他,你會願意嗎?」
她微微額首,轉身便要再次走進地牢,他恍惚了一下,慌忙從後面抓住她:「算了,你不需要做這些。」
如果他讓她殺遙輦慕胤,恐怕這一生都要在她的恨意中萬劫不復了吧。
他這麼想著,低頭看了一眼她沉靜美麗的面容,心中的痛慢慢加劇。
「我帶你去大宋,讓你看看你的過去,」他輕輕托起德錦的臉,凝視她的眼眸,「看一看,你是如何被大宋和耶律寒毀掉的。」
她垂著眸,低眉順眼,沒有任何情緒在臉上流淌,那個樣讓人懷想前塵中,她輕顰淺笑的模樣,怦然心動,又在瞬間心若石沉大海。
她……再也回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