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蘇幕遮在連雲寨住到深秋,戚少商心大得很,一點也沒在意蘇幕遮莫名其妙把他打了一頓又莫名其妙把他灌翻在地的事情,反正他現在養傷——雖然對他本人而言這點淤青連傷都算不上,鎮日裡無所事事,又不敢打擾顧惜朝處理事務,乾脆常常摸了一罈酒跑來蘇幕遮這裡消磨時間。
這可不是什麼輕鬆活計,戚少商看著一臉白包子樣,裡頭的餡可不怎麼白,東拉西扯笑眯眯地做足了準備要把蘇幕遮的老底套出來才甘心,對此,蘇幕遮淡定地裝啞巴,左右要不了半個時辰顧惜朝就會親自過來抓人。
——看你這麼閒,不如幫我批批公文可好?
偷眼瞄瞄顧惜朝身後快要具現化的黑色火焰,戚少商老老實實縮縮脖子,跟鵪鶉似的跟著走了。
蘇幕遮打了個呵欠,覺得自己還能再睡個回籠覺,一大早的被戚少商叫醒可真不舒服,看著那頂著光明磊落皮子的黑餡包子,他也只能默默把架在人脖子上的彎刀插回去,不小心蹭破點皮啥的也沒事,這貨樂得每天晚上跑去顧惜朝房裡包紮傷口換藥。
一覺睡到大中午,他才慢悠悠地爬起來,披上袍子出門吃飯,吃完了在山裡溜躂溜躂消消食,「一不小心」打到了幾隻兔子鳥兒當加餐也是常事,比如頭頂上那隻飛的極其囂張的鷹。
低頭撿了塊石子用力丟出去,低空滑翔的鷹哀鳴一聲,勉強在空中調整了一下姿勢,啪嘰一下落在了地上。蘇幕遮滿意地走過去,把鷹拎起來仔細檢查一番,看著毛色油亮膘肥體壯的樣子,拿來燉湯應該還是可以的。
鷹敏銳地察覺到蘇幕遮眼神裡的饞涎,撲騰幾下沒掙開,反被蘇幕遮拎著腳爪倒吊著,解下了腳爪上的小竹筒。
竹筒裡塞了一張不大的絹帛,寫得密密麻麻,蘇幕遮隨便掃了一眼,就把絹帛折了折放進懷裡,拎著鷹去找顧惜朝了。
「你從哪裡找到的這個?」顧惜朝看完整張絹帛,問道。
「打下來的。」蘇幕遮晃晃手裡的鷹,「要是你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鷹奄奄一息地啾啾兩聲,生無可戀臉。
「今晚小廚裡燉雞湯,你不如把它留下。」顧惜朝說道,「訓鷹的肉可不怎麼好吃。」
「又乾又老又柴。」默默做了大半天背景的戚少商趕緊彰顯了一下存在感,趁機從大堆的公文裡解放了一下,他以前怎麼不知道連雲寨的文書工作有這麼多呢。
蘇幕遮權衡了一下,把手裡的鷹丟在了顧惜朝的桌子上:「我要雞腿。」
鷹暈暈乎乎叫了幾聲,感覺自己雙腿一緊。
「惜朝,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戚少商拿起桌上的絹帛,看了半天沒研究出到底寫了點什麼,就這鬼畫符一樣的玩意能看懂才奇怪吧摔!
的確,絹帛上寫著的全都是暗語,要配合特殊的讀法才能知道就近寫了些什麼,要不是當年顧惜朝查過江南貪瀆案,寫賬冊的暗號和這個極為相似,他對著這玩意也得蒙圈。
「沒什麼。」顧惜朝笑道,「就是我有幾個仇家追過來了。」一邊說,他一邊摁住已經跳起來準備衝出去,就差在腦門上寫要找顧惜朝麻煩先來找我的戚少商,「我自有計較,你別著急。」
傅宗書為了拿到逆水寒也是下血本了,手底下能偷調的軍隊全都調出來了,重金請了不少高手,還把自己的私生子丟了過來,不過就連那個人都混進去了,看來自己在這裡耽擱的時間是有些長了。
而此刻連雲寨不遠的小鎮子裡,一夥客人包了最好的客棧,為首的幾個聚在房中,盯著連雲寨的地形圖氣得跳腳。
「蠢貨!一群蠢貨!廢物!廢物!」坐在上首的人穿一身精細長袍,相貌英俊,唯一雙眼睛閃著戾氣,「連個連雲寨都打不進去,我要你們何用!」
「將軍恕罪,恕罪!」下首幾人對視一眼,站起身連連請罪,背上冷汗津津。
那人還想再罵,卻聽有人開口說道:「行了,今兒就這樣吧,我也不耐煩聽你們這麼囉囉嗦嗦的,有罵人的時間不如給我幹點實事。」那聲音輕慢懶散,天然便帶著自成一氣的傲慢驕矜,原來房間的角落裡還坐著一個人。
他就坐在屋裡最暗的地方,大片陰影掩住他的身形,一眼過去你甚至會忽視這裡還有個人,指間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一把扇子,檀香木上墨漆層層加疊,色澤厚重瑩潤,雕漆螺鈿灑金,名貴異常。
「赫連公子既是這麼說了,就放你們一馬!」上首之人狠瞪一眼,呵道,「都給我緊著皮子點!」
下首眾人唯唯諾諾,俯首應是,排成一列魚貫而出,一個個背脊彎得挺都挺不直。
「赫連公子還有什麼吩咐嗎?」留在房中的人問道,語氣裡是說不出的諂媚。
「用不著你了,下去吧。」赫連公子手中摺扇打開,但見扇面之上黑白潑墨,落款題著當時名家的字號,只這一個扇面,就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房門吱呀一關,房中只剩他一人。
他慢慢踱步至窗前,漠西半陰不晴的黯淡陽光照在他身上,好像也要明亮幾分,面如冠玉,皎然玉樹,一雙眸子溫柔多情,恍惚春日冰雪初融,潺潺而下,赫連春水,人如其名。他對著窗外黃沙,幽幽嘆氣:「傅家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想他堂堂赫連府的小侯爺,十六歲就領兵上前線,皇帝欽點的御林軍總統令,被丟來跟這群蠢貨你來我往虛以偽蛇,蒐集傅宗書的朋黨資料,一天天下來感覺自己都快變成蠢貨了。
郝連春水在心裡又給傅宗書記上一筆,左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看那個老匹夫不順眼很久了。
兩朝元老,託孤重臣,當朝左相還不滿足,非要給自己弄給抄家滅族的大罪,人心不足蛇吞象,也就休怪皇帝不顧情義對他下手了,再怎麼朋黨滿天下也別忘了現在龍椅上坐著的可不是好糊弄的先帝。
一想到那個兩封書信徹底斷絕了他仗劍江湖夢想的皇帝,郝連春水就牙根癢癢,特別是在知道了自己的原定目的地那些日子絕世美人息紅淚停留於此時,要知道自從被攪黃了那一次,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息紅淚到底長成什麼樣子,是圓是方!
早知道當年那個小胖墩長大了這麼小肚雞腸睚眥必報惹人厭,他當年就該多揍他兩頓。
按一天三頓的頻率揍。
京城裡,皇帝打了個噴嚏,止住急急忙忙去叫太醫的太監,「急甚,不知是誰又背後編排我呢。」
就是不知道是南王,還是傅宗書,亦或者是他那個遠遊海外的堂弟?
他提筆,駁回了傅宗書奏上來的提案,五年前他剛剛即位,非嫡非長,勢單力薄,母妃早死,幾個託孤重臣橫行無忌他咬牙忍了,今時不同往日,剪了傅宗書大半黨羽,他的腰板可硬得很。
不過傅宗書那個老小子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以他的狡詐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近些日子小動作不斷,還打算把自家女兒塞進後宮——以傅宗書的地位,傅晚晴進宮怎麼說至少也得封個妃位,現在後位空懸,妃位已經算是極高的品級了,而且進了皇家,哪怕將來傅宗書獲罪,皇帝也得好好供養著傅晚晴,做足了面子功夫才行。
能為一個女兒考慮到這種地步,傅宗書也算得上是一片慈父心腸了。
雖然這趕鴨子上架的活,鴨子和架子都不樂意又沒辦法。
皇帝皺眉,嘆了口氣。
「陛下,太后……」守在門外的侍衛敲響房門,一臉為難吞吞吐吐。
「知道了……」皇帝揉揉額角,「我很快過去。」
這就是問題所在!傅宗書走的是太后政策,仗著那七拐八繞的親戚關係把自家女兒塞進皇宮陪伴太后,太后時不時叫皇帝去一趟,這一男一女正好遇上了,那不正是巧事一樁。
這個月第五次巧遇傅晚晴,皇帝無奈嘆氣,傅晚晴更是尷尬的幾乎哭出來,她一點都不想嫁進皇室,偏偏幾番掙扎抗拒都沒有作用,反而更堅定了父親送她入宮的心思,別人進宮是榮寵,她進宮可真是比上刑還難受。
御花園的秋池邊上偶遇,滿池碧波飄著幾片落葉,身邊是團團簇簇開得正盛的菊花,附近還有梅樹,早梅今日已結了花苞,擁在枝頭極是好看。
天氣晴好萬里無雲,風不大,微微吹拂稍帶寒意,掛在池畔小亭簷角的風鈴,叮噹作響,腳下青石板的小路深邃延綿,兩人並行已是擁擠,四周假山高大,草木茂密,此處可以說是偷情幽會的好地方。
傅晚晴聰慧過人,一眼便看出了此處的玄機,不禁俏臉漲紅,攪緊手中的帕子,埋著頭恭敬行禮。
她身邊的人似乎都得了什麼囑託,退得一乾二淨,把她一個人丟在了這裡。
「你們先退下。」皇帝說道,跟在他身後的宦官宮女便躬身退遠。
「謝陛□□恤。」傅晚晴咬住下唇,低著頭不敢抬起,她被安排偶遇了皇帝數次,回回都是低頭行禮,擦身離開這樣的流程,兩人一句話都沒說過,皇帝突然這般明顯表現出要交談的架勢,她心裡頗有些不安。
「鐵游夏,你可認識?」皇帝整整袖子,問道。
「臣女曾有一面之緣。」傅晚晴小心地組織措辭,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父親口中喜怒不定的皇帝。
「一面之緣?」皇帝玩味地重複一遍,又道,「再過三日,我會為你們兩個賜婚。」
要真是一面之緣,傅家小姐和六扇門捕頭的風流韻事也就不會流傳的滿京城盡人皆知,連他都有所耳聞了。
傅晚晴瞪大眼睛,抬頭看著皇帝,只聽到他冷淡地說道:「傅小姐這些日子好生在家裡備嫁,其餘一概雜事就莫要過問了。」
君無戲言,皇帝既是這般說了,那麼這件事就再無轉圜餘地,無論傅晚晴和鐵游夏的私情是真是假,未來也就都會變成真的。
至於傅宗書……秋後的螞蚱再怎麼蹦跶也到不了明年的。
唯一剩下的麻煩就是對此事極為積極的太后了,皇帝眼眸一暗,漫不經心地想著這段時間就把太后送去護國寺裡為國祈福吧。
夫死無子的寡婦,就別隨便出來搞風搞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