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翌日,南王世子稱病沒有出門,南王被公孫氏絆住了腳步,只來看了一眼就匆匆離開,半點沒有發覺自己的兒子是在裝病。
花滿樓而蘇幕遮同他非親非故,所以也就同南王寒暄客套了幾句,連門都沒進。
南王世子聽著門外熱絡的攀談,透過窗紙能看見蘇幕遮影影綽綽的身形,他和花滿樓站得很近,一隻手虛環著花滿樓的肩膀,顯得極為親密。南王世子勾起一抹冷笑,問道「信送出去了嗎?」
侍奉在他身邊的婢女恭敬道:「已經送出去了,奴婢親眼看著那邊接的信。」
「乾得很好。」南王世子閉上眼,微微皺起眉,他臉上敷了一層粉,眼睛下面也用黛青塗過,一副沉痾難起的樣子,「將院門封了,便是南王來了也不准他進來。」
南王可以對他兒子漠不關心,卻絕對不會漠視他大業的重要一步棋子脫離自己的控制,越不讓他進來,他就越要進來探明情況,公孫氏這個女人心思詭秘又武功高強,沒有完全把握能悄無聲息弄死她的情況下,也只能用這種迂迴的手段把南王的心思從她身上拉回來。
南王不能容忍南王世子脫離自己的控制,南王世子又怎麼會容忍南王跳出自己的手掌心。
本就沒有什麼父子之情,相互算計著也毫無愧疚之心。
就好像……皇帝和太后一樣。
皇帝下手太快,王安甚至沒能拿出自己藏在身上的保命符就死了,但是這並不妨礙皇帝知道那些陳年往事,甚至於他知道的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詳細。
只是人啊,哪怕他貴為天子,也會忍不住自欺欺人,不到蓋棺定論的那一刻絕不死心。
皇帝出身算不上好,生母位份不高,雖說長得漂亮又溫婉賢淑頗得先皇喜愛,人一死也就什麼都沒了,然後太后就抱養了他,給了他半個嫡子的身份和母家支持,讓他能夠坐穩皇位。
互利互惠的生意誰都喜歡做,兩人也就一直維持著母慈子孝的外皮,皇宮裡的種種動盪沒有半個字傳到宮外,所以即便是太后突然死亡,也沒有任何人會往皇帝身上懷疑——君不見皇帝都已經哀思過度罷朝三日了嗎?
但是實際上呢?父親是荒淫無度的先帝,母親是南王海誓山盟的青梅竹馬,入宮不久便診出有孕,又跌了一跤意外早產,孩子究竟是先帝的,還是南王的,估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本打算以死嬰偷龍轉鳳把孩子送去宮外交給南王收養,卻不成想肚子裡居然是並蒂蓮開,掙紮了一夜生下來兩個健壯的男孩。
這種事情太醫不可能診斷不出,她心知被人給算計了,可是孩子都生下來了自己也只剩半口氣了,即便是知道誰算計的她又有什麼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算計了自己的太后認輸,她只能捨棄一個孩子,把他交給太后收養,以此換得太后的助力送另一個孩子離宮,抹平這件事的馬腳。
她選擇捨棄了出生之後就不哭不鬧的皇帝。
一生下來就這麼乖巧的孩子,想來就算在吃人的皇宮裡也是能安然無恙的生存下去的吧。
真是看起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南王的小妾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孩抱給多年無子的南王妃,太后收養了出生便喪母的小皇子,先帝那滿園鮮花十幾年總算結出來顆果子,而且直到先帝死為止,也只有這麼一顆果子,所以哪怕這皇子從小駑鈍頑劣,性情懦弱,先帝暴病死後朝臣們也只能選擇他繼承皇位。
皇帝即位後,一度由太后把持朝政,滿朝文武好幾年裡視懿旨為聖旨,拜太后為上皇,直到皇帝艱難無比地從太后手裡奪回權力,將其幽閉後宮,又肅清朝堂換下大批人,朝廷這才恢復正常運轉。
他被輕視太久了,所以他才能聽到許多人從不說出去的秘密,比如他知道當年那個被南王進獻給先帝的西域舞姬沒有死,南王妃想盡辦法救出了她遠遠送走,本人也因此喪命,比如他知道那舞姬逃走時已身懷六甲,只不過肚子裡的孩子和皇帝一樣,不知道是先帝的,還是南王的。
再比如……他知道那個孩子是誰。
合上手中來自東南的密保,皇帝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南王下獄後,如果花滿樓要去看他,就讓他去看,看完再動手殺了南王,如果他出來之後什麼都沒說,就讓花滿庭把這個給他。」他把剛寫完的密旨交給跪在身邊的暗衛,又嘆了口氣。
偌大的宮殿裡只他一人高坐於龍椅之上,孤家寡人,當真是孤家寡人了……
陸小鳳很緊張,任何人站在他現在的位置,都是會很緊張的,他正趴在南王府的牆頭,默默數著往來巡查的護衛的進出頻率,尋找能偷偷潛入的機會。
既然繡花大盜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南王府,並且偷走放在寶庫中的寶物,那麼陸小鳳覺得自己也能夠找到他做到此事的辦法,更何況現在葉孤城不在南王府中,他進入的難度大大降低。
他的行為危險性很大,若是他行錯踏錯失手被擒,南王便是當場殺了他也沒有任何錯處,相反,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得不承認是他的錯處。
因此他必須要格外的小心。
此時第一班衛士和第二班衛士正在換房,第三班衛士睡得正沉,陸小鳳雖然不是神偷,卻也和楚留香等人探討過順手牽羊的本領,而且學得還不錯,因此從一群熟睡的年輕人中偷走一套衛士的衣服,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他快速換好衣服從衛士住的平房裡掠出,腳步匆匆走向自己早已看好的一條路,交班的時候免不了有些混亂,路上他也遇見了好幾個換班下來的人,不過他並沒有可以躲閃,反而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走了過去,還笑著打了個招呼。
王府的衛士多達八百,即便是待得最久的人也不敢誇口說自己誰都認識,路上見著了生面孔也絕不會在意。
陸小鳳跟在巡查寶庫的一隊衛士的身後,他的動作輕巧極了,只會些粗淺功夫的衛士誰也沒有察覺,排成一隊按部就班地沿著寶庫四周巡邏。
而陸小鳳也沒注意到,他身後綴著一個白色的身影,不遠不近像一個白色的幽魂,悄無聲息在王府中飄過,王府的衛士卻像沒看著一樣跟這身影擦肩而過。
那身影當然就是蘇幕遮,拜託他的人是金九齡,若是往日蘇幕遮許是不會搭理他的,畢竟這事情又費力又沒好處拿還要浪費半夜裡和花滿樓獨處的時間,但是近些日子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的緣故他的心情一直頗為高漲,略敲了金九齡幾筆之後也就爽快答應了。
金九齡算了算自己答應下來的不平等條件,下定決心要在陸小鳳身上統統找回來,當然,還要好好報答替他打圓場的花滿樓。
蘇幕遮抄著手盯著陸小鳳壁虎似的在寶庫房頂上來回爬動,左邊掀開塊瓦片湊過去瞧瞧,右邊扒拉著縫隙往裡瞄瞄,許久之後哀聲嘆氣愁眉苦臉,顯然是毫無所得。
而自覺看夠了好戲的蘇幕遮也活動了一下手腳,足下用力躍到寶庫前面的平房上,抽刀出鞘,在陸小鳳身子凌空之時猛然出刀。
陸小鳳懸在空中的身子一僵,就像是被砍斷了線的風箏,在停滯一瞬之後驟然墜落了下去,看起來他彷彿是卸了勁,實際上他墜落的極富技巧,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和那一道耀人的刀光擦過。
他覺得自己的鼻頭有些涼涼的,不照鏡子也知道必然是被刀鋒上的銳氣所傷,不過他也沒有機會去思考自己鼻子上微不足道的小傷,第一道刀光之後緊緊跟著第二道刀光,那是一道極其明亮輝煌,耀眼得讓人從後背發冷的光輝,而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他的眼睛裡就只剩下了那無盡的白光。
陸小鳳在往後退,他後退的速度極其快,但是那刀光的速度也不逞多讓,刀尖緊緊抵在距離陸小鳳胸口幾寸處,而且,陸小鳳的後背已經抵在了寶庫的石壁上,再沒有半分後退的餘地,可那刀光,卻仍可往前,眼看著陸小鳳死定了!
但就在這時,陸小鳳的胸口突然奇異地凹陷了下去,人們有時會說前胸貼後背,大概就是他現在這種狀態,蘇幕遮的一刀本已算準了力道,卻也想不到有人的胸膛能夠變薄了,此等變化讓他瞳孔一縮,手上力已將盡,此時本應戳穿陸小鳳胸膛的刀鋒離他還有寸許距離。
蘇幕遮不慌不忙,手中刀鋒微轉,內力吞吐之間刀竟硬生生長出幾分,若這幾分刺到實處,陸小鳳必死無疑。
可是,與此同時,陸小鳳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兩根手指,夾在刀鋒之上。沒有人能夠形容那兩指一夾的巧妙與速度,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蘇幕遮甚至不相信有人能夠這麼輕易地夾住他的刀鋒。
陸小鳳眼中的喜意只維持了不到一秒,因為他駭然發現,自己手指間的白光如鏡花水月一般扭曲消融,明明感覺摸到了實物,實際上卻跟摸到了空氣一樣,什麼都沒有。
那驟然增長的刀鋒,並不是刀鋒,而是蘇幕遮內力依附在刀鋒之上編織出的刀尖,陸小鳳一碰,那刀尖就消散不見了。
陸小鳳收回手指,低頭盯著自己衣服上小小的裂口,無奈道:「耍我好玩嗎?」蘇幕遮的內力何等鋒銳,倘若不是沒有殺意,自己的兩根手指現在可都該掉在地上,而不是好好地在自己身上長著。
「當然有趣的緊!」金九齡大笑著撫掌而出,「不然我們哪裡能夠見識到這般天下無雙的絕技呢!」
花滿樓也笑道:「四年前你用同一招接住了木道人一劍,不叫你吃吃癟,你還不得一招鮮吃遍天?」
「那你們還是為我好咯?」陸小鳳皺皺鼻子,用袖子摀住破皮的鼻子。
「當然!」金九齡挑眉道,「要不我怎麼會願意請你喝酒?」
陸小鳳一聽酒,神色稍緩,說道:「不是好酒我可不答應!」
「那就請你自己挑吧!」金九齡一點寶庫旁邊低矮的平房,拿出腰間一串鑰匙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