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銀針細如牛毛,卻躲不過蘇幕遮的眼睛,手中彎刀一甩脫刀出鞘,亮銀的刀光猶如銀河洩水轉瞬將那一道寒光淹沒,但是地上趴伏的人身體不住抖動,每一次抖動都有數十枚銀針從他嘴裡身上爆出,如雨般籠罩下來,蘇幕遮兩柄彎刀都已出鞘,叮叮噹噹細碎的金戈交鳴聲不絕於耳。
一切發生的太快,待到銀針射盡也不過幾息光景,蘇幕遮盯著地上沒了聲息的屍體,雙刀緊握渾身繃緊,牢牢將花滿樓護在身後,而事實證明他的謹慎並沒有錯,屍體停了片刻就開始快速膨脹,像是一個被吹鼓的羊皮袋,皮膚漲得幾近透明,其下烏黑的血管清晰可見。
「退!」蘇幕遮在屍體開始膨脹時便腳尖一點護著花滿樓急速後退,可他們退得雖快,屍體漲得更快,只聽見一聲悶悶的嘭的一聲,屍體炸開漫天血雨,黑色的,有如固體般凝固在一起的血雨。
中毒而死的屍體,血裡自然全是毒,無數銀針混著血肉往外迸,有腦子的人誰也不會隨便去碰這東西,不過這血雨範圍太大,蘇幕遮斗篷一掀罩在花滿樓頭上,喝到:「往前跑!」,同時腳下用力在地上幾番輕點,眨眼就落在了血雨之外。
他的斗篷寬大,花滿樓罩在裡面幾乎露不出任何皮膚,全力加速下只有袍角一片沾染了些許血跡,轉瞬將純白的布料腐蝕出大片黑跡,但是能讓蘇幕遮貼身套著的斗篷料子自是不凡,黑跡腐蝕了最上面一層後露出下層閃爍著銀光的一層,非但沒有被黑跡損毀,反而慢慢地將那黑跡吞噬殆盡,只留下了片片亮色的銀。
但花滿樓還未站定,又一聲悶響之後,就見一根黑色的透骨釘夾雜在血雨之中向他襲來,速度快到蘇幕遮全力阻攔仍只能眼睜睜看著其從刀尖劃過,僅勉力干擾了幾分它的去勢,一瞬間,就好像連血管裡流淌的鮮血都變了冷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花滿樓輕輕側身,低笑道:「我可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他笑得眉眼彎彎,抬手將指間黑色的透骨釘衝著蘇幕遮晃了晃。
蘇幕遮定定衝著那枚透骨釘看了幾秒,突地衝上去把透骨釘揮開,牢牢把花滿樓抱進懷裡,僅僅幾息的功夫他就覺得雙腿發軟,後背滿是冷汗。
「阿蘇,我沒事。」花滿樓微笑著拍拍蘇幕遮的後背,安撫地同他抱了一會,才推推他,說道,「現在去看看吧,應該沒問題了。」說著他把斗篷重新給蘇幕遮系好,抬手給他戴好兜帽,又道,「注意安全。」
蘇幕遮點點頭,彎刀在手中輕轉,臉上的表情驟然陰沉冷漠下去,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這裡,一定會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哪怕是玉羅剎,不,如果是玉羅剎的話,估計走得比誰都快,對上一個怒火中燒極端難纏的蘇幕遮,他才沒那個閒工夫。
地上的屍體已經只剩碎塊了,蘇幕遮翻了翻,又仔細檢查了地上的銀針,銀針的工藝明顯是蜀中一帶的作品,針上淬著劇毒,每根上面看似平滑,實則滿是細小的倒刺,卡進身體想要拿出來極為困難,這般緊急狀況下少不得要剜掉塊肉,血裡同銀針上的毒不盡相同,蘇幕遮蹲下用刀尖挑了一點湊在鼻翼處輕嗅,除了銀針上的毒還有另一種毒,端的是直欲致人於死地的陰狠毒辣。
但是這銀針和透骨釘顯然出自不同人之手,透骨釘的製作工藝粗劣不少,更像是業餘手工磨出來的,沒淬毒也沒甚機關,機關藏在車裡面的死人身上,計算好時間按時發動,比起想要置人於死地反而更加像一個要給蘇幕遮添些無傷大雅的小麻煩的玩笑。
「你看如何?」花滿樓問道。
「三撥人。」蘇幕遮起身走到他身邊,說道,「第一撥殺了馬伕和馬車上的人,馬伕是被毒死的,所以他血裡有第一種毒,第一撥人把車送過來應該是想給陸小鳳看到,但是中途被第二撥人截了胡,他們在車裡裝了透骨釘的機關,最後是第三撥人,他們利用了透骨釘,又在車伕身上設下了新的機關,所以車伕身上總共有兩種毒。」
花滿樓瞭然道:「第一撥是衝著陸小鳳來的,但是那第二撥第三撥人,全是衝著我來的……不對,是衝著你來的。」
「嗯……」蘇幕遮愧疚地扯扯花滿樓的衣袖,輕聲道,「兩撥人是誰我大概心裡有數……」他頓了頓,面上閃現出幾分殺意,「不會放過他們的。」
「好了阿蘇,先把這裡清理乾淨。」花滿樓揉揉蘇幕遮的頭髮,神情溫和,受了這種無妄之災,他心裡不是不惱火的,不過一貫的好涵養讓他做不出什麼失態的事情,所以他僅是笑著,既不反對也不支持,不過心裡打定主意,這段時間要跟緊阿蘇,以免發生什麼控制之外的事情。
蘇幕遮應了聲,一地黑血滲進土裡,燒得滿地寸草不生,馬車碎片混著銀針散落在地上,狼藉一片也沒什麼好處理的,掩在碎片裡的屍體面目猙獰,雙眼大睜滿是不甘,渾身上下有十七八處傷口,每一處傷口都是在大穴處,血染了他大半身,在地上聚起一片片血窪,正午偏西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渾身的鮮血好似都發出了紅光,叫人不寒而慄。
他的兩肩處各有一把銀鉤深深刺進去,額上貼著一張黃麻布,卻奇異的並未沾染半分鮮血,像是死人的招魂旛迎風飄搖,上面用猩紅色的字跡寫著「以血還血!」「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
兩把銀鉤閃爍著寒光,蘇幕遮稍一用力就拔了下來,銀鉤上的血並不多,蘇幕遮把銀鉤壓在黃麻布上,和屍體一起拖到稍遠一些沾不到黑血的地方,猶豫片刻,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眼,取出一片布帛蓋在屍體臉上。
於此同時,花滿樓正在檢查那兩把銀鉤,銀鉤彎彎,鋒銳異常,「阿蘇,這人是不是紫紅臉,滿臉鬍子,體格壯碩?」
「不是。」蘇幕遮說道,「這個人看著頗為秀氣,白白淨淨書生模樣。」
「那便怪了。」花滿樓說道,「銀鉤這般奇門兵器江湖上用的人極少,能用出名堂來的更是寥寥無幾,仔細算算也就只有勾魂手能同陸小鳳搭上些關係,從半個月前他就在滿江湖地找陸小鳳,除此之外,我還當真想不起還有別的什麼人,畢竟隨便送一具素不相識的屍體來毫無意義不是嗎。」
「這屍體我的確認識。」陸小鳳強忍怒氣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不光我認識,七童你也知道他。」
「誰?」花滿樓問道。
「秋風秋雨愁煞人。」陸小鳳輕聲嘆道,「他也算得上這江湖上極好的劍客了。」
「你說的是……蕭秋雨?」花滿樓略一思索,就想起了陸小鳳說的是誰。
「不錯,就是他。」陸小鳳蹲身摩挲著那對銀鉤,又去看那黃麻布,長長嘆息一聲,「勾魂手就是死在蕭秋雨手上的……以血還血啊……」
他和花滿樓檢查屍體的時候,蘇幕遮已經站了起來,看著跟在陸小鳳身後的青年。
那青年也正看著他,目光灼灼通身縈繞著淡淡的殺氣,掌心輕輕摩挲劍柄,在看到蘇幕遮背在身後的彎刀時,眼裡又劃過一抹幾不可查的失望之色。
一襲白衣似雪,乾淨得不染凡塵,青年未曾見過蘇幕遮,蘇幕遮也未曾見過青年,但是他卻對青年熟悉的很——玉羅剎的寶貝兒子西門吹雪,當年他可是親眼看著玉羅剎怎麼不要臉的威逼利誘了教中最好的劍客去教西門吹雪習劍,又如何年復一年仗著自己功夫高溜去萬梅山莊偷窺自家兒子,回來還一定要扯著自己絮叨一番阿雪又長高了種種,直到自己功夫好到能順利偷溜出去他才轉換目標。
西門吹雪對著蘇幕遮頷首說道:「西門吹雪,幸會。」
蘇幕遮維持著臉上冷淡的表情,說道:「蘇幕遮。」看這樣子性子雖然孤高了些倒也不是不通俗物目下無塵之人,如此自己未來的工作量不會多很多,撒手掌櫃也可以接著做下去,腦子裡各種小心思轉悠一圈,他對著西門吹雪的態度就和煦了不少。
陸小鳳和花滿樓還在研究地上的屍體,旁邊只擅長把人變成屍體的兩人站得不遠不近,也沒什麼話可聊,過了好一會,西門吹雪才開口道:「我少時時常感覺身邊有人,卻又不見蹤跡,氣息與你極為相似。」
極為相似,但卻並不相同,那時潛伏在他身邊的人身上沒有蘇幕遮這般重的血腥氣,步伐輕盈詭譎,更傾向於擅長暗地潛伏的殺手一流,而且埋伏在他身邊似乎也並無歹意,反而像是在貼身保護當時初出茅廬劍術未成的他。
「哦,他們啊……」蘇幕遮偏頭看了西門吹雪一樣,笑道,「觀察力和記性都不錯,倒是跟你父親頗像。」他剛被玉羅剎撿回去的時候受傷極重,短時間內出不了任務,於是留在總部替他訓練過幾年暗衛殺手,大概其中不少被派出來保護西門吹雪了吧。
畢竟就這麼一顆獨苗苗,狠心把人丟出去接受風吹雨打磨礪成長是一回事,小心派人看護著別一不留神風吹雨打過了頭獨苗苗夭折了那是另一回事。
特別是在這棵獨苗苗鍾情於劍熱衷於挑戰各色劍術大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