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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72章
第72章 他們沒有臉

 幾個少年都被帶去警局錄了口供。

 黃單出來的時候,陳時已經在門口的台階上蹲著了, 他走過去, 看到對方夾著根菸, 手指沒有夏唯的纖細,但很修長,骨節分明,這樣看是畫畫的手,翻過來看掌心,卻是干農活的手。

 可能應該這樣說,天生是拿筆畫畫的手, 但是因為家庭環境,生活所迫, 在沒有拿筆前, 就先拿了鐮刀鋤頭。

 倆人都沒有說話。

 陳時更多的是震驚, 黃單是困惑。

 如果夏唯不是自殺, 是他殺,黃單一定會順著這條線拽下去, 認為下一個出事的是林茂, 因為他們兩個的人頭畫上面都沒有臉。

 這是唯一的相同點。

 可警方已經確認, 是夏唯自己殺了自己, 這條線的另一頭是空的,一下子就失去了意義。

 不對。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他身處的地方是靈異120區,這個區的管轄者陸先生說過, 這裡的鬼比人多,不能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思考。

 假設夏唯的死跟鬼有關,那完全可以輕易製造出她自殺的場景,不被警方識破。

 畢竟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人是鬥不過鬼的。

 黃單的心跳的有點兒快,這一刻,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找到證據,來讓自己心裡的那個假設成立。

 如果真是鬼,對方殺人也是有原因的,這世上的每件事,都有因果在裡面。

 黃單願意去相信這一點,夏唯的死沒那麼簡單,那或許是一個信號,一個開始,不會就這麼結束的。

 他的雙眼猛地一睜,會不會……

 這副身體的原主張舒然才是第一個被殺的對象?

 耳邊突有啪嗒聲響,黃單霎那間就將鋪展開的思緒收攏,他垂眼看去,見男生又點了一根菸,悶聲抽了起來。

 陳時察覺到了頭頂的目光,卻沒有任何反應。

 黃單什麼也沒說,只是蹲下來,視線和他齊平,呼吸著二手菸。

 過了會兒,林茂跟沈良前後出來了,他們的臉色都非常差,不約而同的一聲不吭。

 四個少年都在用沉默來消化這個早晨發生的事,好好的人,竟然會拿剪刀捅自己脖子的大動脈,把身體裡的血都放幹了,感覺很不真實。

 陳時站起來,嘶啞著聲音開口,「你們去畫室還是?」

 沈良說,「我去畫室。」

 林茂的精神恍惚,「我……我沒心情畫畫,就不去了。」

 他轉頭看向黃單,懇求的語氣說,「舒然,你陪我吧,我腦子裡亂糟糟的,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黃單說,「好哦,我陪你。」

 陳時的餘光掠過少年,幾不可查。

 黃單捕捉到了那瞬間投過來的視線,卻沒管,由著他去了。

 四人往公交站台那裡走去,前頭的林茂走著走著就蹲下來,哽嚥著說,「小唯死了。」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在壓抑的氣氛裡面劃了一刀。

 林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先是同學兼朋友突然身亡,然後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裡被帶上警車,問題一個接一個,把高中時期的生活全翻了一遍,他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這會兒終於崩潰了,嘴裡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個字。

 「死了……她死了……」

 側目,駐足,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好奇一個男生為什麼會哭成那樣子,還有另外三個,怎麼都一副要去奔喪的神情?

 沈良叫林茂起來,他總是在人前偽裝出斯文的外表,現在卻爆粗口,一張臉陰沉沉的,「林茂,你要哭就自己找個地兒躲起來哭,別他媽的在大街上丟人現眼。」

 林茂哭的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動。

 陳時見沈良又要罵什麼,就皺眉道,「好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林茂現在這樣,根本聽不進去。」

 沈良的語氣陰冷,「那怎麼辦?就讓他這麼嚎哭?」

 陳時抽著煙,面上的表情藏在煙霧裡,只有聲音穿透出來,聽不出是什麼情緒,「朋友不在了,難過點是正常的。」

 沈良的臉扭了一下,「聽你這話裡的意思,是說我沒人情味?不把夏唯的死放在心上?我就應該跟林茂一樣,像個傻逼以似的蹲在路邊哭?」

 陳時的口鼻噴煙,「我可沒那麼說。」

 沈良冷笑,「敢說不敢承認,陳時,你也不怎麼樣。」

 黃單偷偷去看旁邊的男生,體格比沈良壯很多,不論是吵起來,還是大打出手,都不會吃虧的,而且他會站在對方那邊。

 陳時並未動怒,他彈彈菸灰,半搭的眼皮掀了掀,「不是,沈良,你想怎麼著?」

 就這麼個輕微的變化,卻讓沈良的面部肌肉都顫了顫,他深呼吸,恢復成一貫的虛偽,「夏唯已經死了,警方說她是自殺的,說明什麼?說明這就是她自己的選擇,沒人在逼她,更沒人對她造成什麼傷害,她走的時候是開心的,我們又何必搞的這麼沉重?」

 黃單的眼底閃了閃,說實話,這番話從沈良口中說出來,他是不奇怪的。

 沈良這人,不適合做朋友。

 陳時沒搭理沈良,他把煙碾滅了丟進垃圾桶裡,就彎腰去拉林茂,「回去。」

 林茂邊哭邊自言自語,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走了段路,黃單回頭看去,發現沈良沒跟上來,自己走了。

 到了住處,林茂的情緒好了一些,他坐在床頭抽泣,「陳時,警察有沒有問你小唯家裡的事?」

 陳時把玩著打火機,「問了。」

 林茂一聽就站起來,「那你是怎麼說的?你知道小唯的家在什麼地方,還有她爸媽……」

 陳時打斷他,「不知道。」

 林茂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到極大,他張張嘴吧,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你你你……你也不知道?」

 「不可能的吧,你是她的師傅,她還喜歡你,對你肯定不會有隱瞞的啊?」

 陳時啪嗒按著打火機,手指從那簇火苗上劃過,「沒什麼不可能的,我確實一無所知,也許沈良知道?」

 林茂怪異的搖頭,「我問過他了,他跟你,跟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不知道小唯家裡的事。」

 陳時說,「你們認識她的時間比我長,我以為你們清楚。」

 林茂說一點都不清楚,「小唯的爸媽從來就沒在學校裡出現過,她也沒在我們面前提起家裡的情況,更沒有邀請我們去她家裡。」

 陳時把打火機的蓋子扣上,「行了,我先走了。」

 林茂叫住他,「去哪兒啊?你什麼時候回去?小唯出了事,你要送她最後一程吧。」

 陳時往外面走,「我去沖話費,再給家裡打電話,看能不能晚兩天回學校。」

 他經過門口時,看了眼靠著門檻的少年,「讓讓。」

 黃單沒動,「你說你是來參加贊禮的。」

 陳時一時沒聽清,「什麼?」

 黃單說,「你還說你帶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為參加葬禮準備的。」

 陳時聽清了,他面無表情,「所以?」

 黃單抿嘴,「我只是覺得,你從縣城坐車過來這邊參加葬禮,帶了衣服,夏唯死了,這一切剛好都湊上了,不是嗎?」

 陳時的眉頭一擰。

 房裡的林茂聞言,受不了的喊叫,「操,幹什麼啊你們,怎麼突然這麼詭異起來了?」

 門口的兩個人四目相視,氣氛不妙。

 林茂趕忙過去說,「陳時,小唯出了這種事,舒然的腦子也是亂的,他就是隨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

 陳時一把拽住黃單的胳膊,把他大力拽開了,頭也不回的走下樓梯。

 那一下讓黃單撞到門上,後腦勺發出咚的聲響,疼的他吸一口氣,眼淚當場就下來了。

 林茂搖搖頭,去拿了自己拽剩下的那卷衛生紙遞過去,「我哭完換你哭,哎,我倆不愧是室友,好哥們。」

 黃單靠著門框哭,耳邊響起林茂的聲音,他淚眼朦朧的望去,見對方朝著虛空說,「小唯,你也看到了,我跟舒然都很脆弱,你要是有什麼事還沒做成,就去找沈良跟陳時,他們的心態比我們好,能給你把事辦妥。」

 「……」

 黃單心想,這人八成不知道自己這樣才是最詭異的。

 林茂去看看杯子,水瓶,哪兒都沒水,這會兒也沒心思給爐子點火,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撐著雙手抓抓頭髮,指甲把頭皮摳的生疼,「舒然,你說怪不怪,我們幾個竟然從來都沒問過小唯家裡的事。」

 黃單啞聲開口,「為什麼不問?」

 林茂的語氣裡有著迷茫,「我以為我問過了,也知道的,沒想到是我自己記錯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黃單若有所思。

 林茂趴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劃著桌面,「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唯怎麼會自殺呢,舒然你說她為什麼要自殺?沒理由的啊,這件事我越想越覺得滲人。」

 「昨天分開前還開開心心的,說今天要起早,去城隍廟買衣服,根本就不是會想不開,把自己殺死的樣子,晚上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對明天充滿期待的人放棄了明天?」

 他坐直了,側身面朝著黃單,「我跟小唯是一個班上的,她那人平時特別愛美,上課照鏡子,下課照鏡子,就連走在路上,都會找地方看看自己,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搞的……」

 黃單知道林茂後面沒說完的是什麼。

 如果是一個愛美之人,哪怕是自己殺死自己,也會儘可能讓自己走的體面點,好看點,而夏唯死時的場面太血腥,也太醜陋了,不是那種人會做出的選擇。

 那是正常的思維推理。

 黃單現在不那麼想了,所以他不覺得奇怪。

 林茂抹把臉,抖著聲音說,「不行,我的頭好疼,我要睡會兒,舒然,你別走啊,你千萬別走,不然我會嚇尿的。」

 黃單無語。

 林茂衣服都沒脫,只是踢掉了鞋子就往被窩裡躺,「舒然你把窗戶關一下。」

 黃單吸吸鼻子,「關了空氣不好。」

 林茂露著半個刺蝟頭,「那只是心理作用,關上吧,不然我總覺得有風吹進來了,涼颼颼的。」

 黃單心說,你才是心理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林茂睡覺的姿勢不好,他的呼嚕聲特別大,有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黃單走到床前把林茂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發現他是平躺著睡的,兩隻手死死還在胸口位置,這麼壓著心臟,難怪會不順暢。

 「林茂。」

 黃單喊了聲,睡著的人沒反應,他又喊,音量也拔高了幾分,對方還是沒醒。

 就在黃單準備喊第三聲時,隔壁傳來吉他聲,是那個大學生心裡的柔弱女孩跑出來了,正在用吉他挑起的旋律傷春悲秋。

 黃單再去看,林茂已經側過了身子,呼吸變的均勻。

 他拿起桌上有點髒的貓咪鬧鐘看時間,快到十點半了,外頭的太陽光明媚,不冷不熱,是個適合出去遊玩的天氣,但城隍廟之行隨著夏唯的死終止了。

 想了想,黃單在心裡詢問,「陸先生,這個區的人死了,會去哪兒?」

 系統,「去該去的地方。」

 黃單又問道,「那夏唯會去哪兒?」

 系統,「黃宿主。」

 黃單,「陸先生,我在的。」

 系統,「答案已經給你了,這種多此一舉的事請你以後不要再做,別浪費你我的時間。」

 黃單,「哦。」

 他拉開椅子坐下來,手擱在腿上面,「我還能再見到夏唯嗎?我有問題想問她。」

 系統,「你現在回頭。」

 黃單照做,以為能看到臉上蓋著血掌印的夏唯,又或者是沒有臉皮的夏唯,但是兩者並沒有,「她不在我的身後。」

 系統,「對,她不在。」

 黃單,「……」

 系統,「這裡雖是102區,鬼比人多,卻不是誰都能隨便看到的,不然這個區早就崩壞了。」

 黃單說,「曉得了,陸先生拜拜。」

 他撐著額頭,覺得這次的任務是指望不上陸先生了,對方絕不會幫自己的,還好蒼蠅櫃裡的存貨有不少,少了件操心的事。

 林茂一直睡著,隔壁的吉他聲也持續不停,從民謠到搖滾,再到流行,那大學生一時半會兒不會消停。

 另一邊的沈良還沒從畫室回來。

 黃單開門出去,沿著走道一直往前,把大學生的房間甩在身後,拐了個彎站在夏唯的房門口,當時警方把他們幾個帶走時,這門還是開著的,後來應該鎖上了。

 就在黃單欲要轉身離開時,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響,從門裡面發出來的。

 夏唯回來了?

 黃單的喉結滾動幾下,他伸手握住門把手,還沒往裡面推送,門就開了,給他開門的不是夏唯,是本該離去,卻又意外出現在房間裡的陳時。

 「你在這裡幹什麼?」

 「你不是走了嗎?」

 倆人幾乎是同時開的口,第一時間響對方發問,給自己爭取有利的處境,畢竟出現在這個地方,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會覺得心裡有鬼。

 黃單先給的回答,「林茂還在睡著,我沒什麼事,就出來走走,結果不知不覺的走到這兒來了。」

 陳時叼著煙,「是嗎?」

 黃單說,「你有夏唯房門的鑰匙?」

 陳時眯著眼睛,「怎麼,懷疑到我頭上了?」

 黃單說沒有,「聽說夏唯對你有別的心思,你在她的房間裡,也許她會出來見你的。」

 陳時的面色一陣青一陣黑,「操,你小子夠狠。」

 黃單奇怪的看向高個子男生,「你既然害怕,為什麼要過來?」

 陳時把煙夾開,長長的吐出一口煙圈,「我要是說,我沖好話費來找你們吃午飯,之後就跟你一樣,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裡,你信?」

 黃單說,「我信的。」

 陳時抽菸的動作一頓,這種信任給的莫名其妙,不過不厭惡,比前天晚上在網吧偷看自己屁股的行為要舒心太多。

 咳了兩聲,陳時回答他前面的問題,「門沒鎖。」

 黃單一愣,難道警方覺得夏唯是自殺的,就不打算保留案發現場?

 他把視線往裡面延伸,一切都是夏唯死時被發現的樣子,視野裡都是血的顏色,空氣裡也是血的腥味,只是床上少了具屍體,現在在停屍房裡,等著家人認領。

 「還不走?」

 耳邊的聲音拽了一下黃單的神經末梢,他瞥見了床尾的衣櫥。

 陳時看少年越過自己走到衣櫥那裡,他皺皺眉頭,腳步跟了上去。

 那衣櫥是木質的,就擺放在床尾,剛好卡在那個空間裡面,正前面有一整塊長方形的鏡子,躺在床上,能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臉。

 黃單站在鏡子前往後看,他能想像到,夏唯每天晚上坐在床頭,手拿梳子對著鏡子梳頭髮,早上起來也是。

 鏡子裡多了個人影,就站在黃單身後。

 黃單透過鏡子看那張臉,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危險,「你打開衣櫥看過了嗎?」

 陳時的眼簾抬抬,「沒有。」

 黃單的手還沒碰到衣櫥的拉門,就被一隻大手給拉住了,耳邊是男生冷厲的質問,「你幹嘛?」

 他沒掙脫,「看看。」

 陳時譏笑,「這裡面是女孩子的衣物,你也要看?臉都不要了?」

 黃單說,「沒臉可能會死,我不能不要臉。」

 陳時似乎沒聽見,「你說什麼?」

 黃單搖頭,「沒什麼。」

 他突然掙脫開了,下一刻就把衣櫥的門拉開,陳時沒防住。

 有的女生出門後漂漂亮亮的,要多美就有多美,妥妥的女神,回家把門一關,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根本沒法看。

 夏唯就是這種女生。

 衣櫥裡的衣服褲子各式各樣,一眼望去沒有重樣的,是不是名牌不清楚,款式都很不錯,那些全都亂七八糟的放在一起,像個垃圾堆,裡面隨時都有可能會竄出一隻蟑螂,或者一隻老鼠,當然,死的更有可能。

 只有一件深灰色的連衣裙掛在裡面,衣架上面繞著一條絲巾,打了個蝴蝶結,不光如此,下面也搭了條黑絲襪,明顯就是精心搭配過的,可以直接套身上。

 那件裙子在一堆雜亂的衣物裡面,突兀的有些詭異。

 黃單猜到了,這是夏唯要穿的裙子。

 砰地聲響來的突然,黃單嚇一跳,他看著陳時把衣櫥的門砸上了,隨後就命令他出去。

 黃單紋絲不動,「你不奇怪?」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面前的男生,身高是硬傷,說話時不得不仰頭,「夏唯已經準備了今天要穿的衣服,她迫不及待的想去城隍廟玩,又怎麼會把自己殺死?這太矛盾了。」

 陳時手插著兜,「張舒然,這些話你跟警方說過?」

 黃單搖頭。

 陳時嗤了聲,「為什麼不說?既然覺得蹊蹺,就去告訴警方,讓專業的人員來查。」

 黃單說,「警方已經查過了。」

 陳時居高臨下的俯視過去,「那你還在這兒逼逼什麼?」

 「我想夏唯走的明白些。」

 黃單的聲音低下去,「聽說過嗎?一個人如果在死的時候有怨恨,鬼魂就會留在人世,要是一直尋求不了一個公道,便會自己動手報仇,直到大仇得報,才會去投胎轉世。」

 陳時聽到笑話似的,「扯什麼玩意兒呢。」

 黃單忽然看著陳時後面一處。

 陳時的後背一涼,他僵硬的轉頭,什麼都沒有,下一秒就把頭轉回來,「媽的,你故意的是吧?」

 黃單伸手去指,「那是誰?」

 陳時再次轉頭,他這才發現,少年看的是自己身後那面牆上的畫。

 夏唯這房間裡貼了很多素描水粉,有臨摹的,也有寫生,素描沒有一張靜物,全是人物,多數是人頭,個別是半身,唯一一張全身的就貼在靠近床頭的位置。

 大片的血噴到牆上,一些畫都濺到了血跡,顯得有些陰森,而那張唯一的全身畫是個女孩。

 那是夏唯。

 確切來說,不是現在的夏唯,是以前的夏唯,看起來要更年少,大概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畫裡的夏唯穿著一件裙子,腳上是雙皮鞋,她的長發垂在肩頭,懷裡抱著一隻長耳兔玩具,像個小公主,可是她的臉中間有一小片血,很像手掌壓上去的印子,顏色已經不再鮮紅,卻依舊能讓人毛骨悚然。

 可能是畫裡夏唯的臉很小,一雙眼睛又畫的很大,看起來很不協調,像是在瞪著別人。

 黃單想起了夏唯死時眼睛瞪著天花板的一幕。

 還有夏唯身上穿的裙子,也染成了紅色,至於那長耳兔玩具,一邊的耳朵上有幾個小小的血塊,胸前也有。

 黃單下意識的往陳時身邊挪。

 陳時似乎沒發覺到他的小動作,注意力都被畫吸引了,「這畫紙泛黃,畫裡的夏唯嫩了些,不是她現在的年紀。」

 黃單說,「左下角有日期。」

 陳時的眼眸微眯,的確有,但是都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是幾月幾號。

 房裡突然變的死寂。

 黃單前後左右的看,不小心就對上了那面鏡子,他先看到的是掛在牆上的夏唯,然後是自己這副身體的臉,有點蒼白,嚇的。

 明明連死都不怕,站在這種充滿陰氣的地方,卻依舊很不自在。

 陳時拿出煙盒,「一幅畫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家裡貼著我的自畫像,有老師畫的示範畫,也有同學畫的,起碼有十來幅。」

 黃單說,「可是畫上的夏唯那張臉上也有血手印。」

 陳時更正道,「張同學,你看清楚,那不是手印,就是血濺上去了。」

 黃單怎麼看都像手印。

 陳時從煙盒裡甩出一根菸,拿兩根手指夾著在煙盒上點兩下,「唯,你走不走?」

 黃單的視線還在畫上面。

 陳時往門口走,頭也不回的手,「你繼續在這裡待著吧,待累了就到床上躺著睡會兒,我保證沒人打擾到你。」

 黃單立馬就追上他。

 陳時腳步不停,斜了少年一眼,「不是不走嗎?」

 黃單坦白的說,「我有點怕。」

 陳時哼了聲,鄙視的笑,「看出來了。」

 房門帶上了,血腥味被困在裡面,包括那張夏唯的全身畫。

 黃單看看藍天白雲,那種發毛的感覺消失了,他的肚子在叫,餓了,「你去吃午飯嗎?」

 陳時走在前面,「是要去,但是不想跟你一起去。」

 黃單看著男生寬厚的背影,在快走到樓梯那裡時問道,「你不願意跟我接觸?」

 陳時說,「我對一個盯著自己屁股看的人喜歡不來,不教訓你,是因為你還是個未成年,我不想別人說我欺負小孩子。」

 黃單聞到了煙味,他又抽菸了,「我沒有盯著你的屁股看。」

 陳時呵笑,「你也不怕鼻子變長。」

 黃單,「……」

 他跟著陳時下樓梯,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進了一家小飯館。

 另一邊,警方派人去了縣裡的學校,班主任和老師得知夏唯殺了自己,都很震驚,女老師當場就紅了眼睛,說明年就高考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可在警方詢問夏唯家裡的情況時,他們都說不清楚。

 這很可笑,卻是事實。

 那縣是有名的貧困縣,學校裡沒開過什麼家長會,學生的家庭背景不在過問的範圍,夏唯在老師和同學們的印象裡,就是三個字——有錢人。

 奇怪的是,夏唯那麼有錢,幹嘛不離開縣裡,到別的地方去上學,接受更好的教育?

 夏唯本人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

 一個班裡有幾十個學生,老師不可能個個都能注意到,成績優秀的,個人特點突出的會有相對的優勢。

 夏唯屬於後者。

 所以她的死訊還是掀起了不小的輿論。

 警方在學校的老師和班主任那裡沒查到想要的東西,就從另一方面入手,根據死者填過的地址去查,發現那片居民區根本就沒有地址上的37號,費了一番周折才查到死者的家庭住址,以及她的一個表舅。

 這起案子不是兇殺案,上午就結案了,可屍體還在停屍房,需要盡快跟死者的家人取得聯繫。

 而夏唯的死,並沒有給畫室裡的人帶來多大的影響。

 男生覺得可惜,那麼正的美女沒了,接下來的幾個月得多枯燥乏味啊。

 女生只覺得唏噓,她們都在小聲的議論,說那個夏唯是很自我的一個人,每天的心思全在穿衣打扮上面,看起來是個很享受生活的人,竟然自己殺了自己,做出那種傻事。

 「死夏唯……」

 周嬌嬌的聲音猛地一停,她平時說習慣了,這會兒再那麼說,周圍的其他人聽見了就很受不了,七嘴八舌的打斷她。

 「嬌嬌,夏唯已經死了,求你以後別再那麼喊她了,很滲人的。」

 「是啊,我剛才都打了個冷戰。」

 「晚上有寫生是吧,我準備讓我哥來接我了。」

 周嬌嬌擦著小手指部位的鉛筆灰,「哎喲,我不就是隨口一說嘛,下次我會注意的。」

 她露出納悶的表情,「夏唯怎麼會自殺呢?」

 「我們又不是她,哪兒知道她是怎麼想的……都別說了,老師來了!」

 隨著那個女生的一聲喊,剛才還把腦袋湊到一起的幾個女生現在都在自己的畫板前坐著,認認真真的畫靜物。

 張老師跟劉老師倆人都來了,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夏唯的事,臉色不怎麼好。

 畢竟出事的是畫室裡的學生。

 唯一讓他們感到慶幸的是,學生不是死於他殺,不然家長們知道了,免不了會找他們談一下自家孩子的安全問題。

 畫室是給學生畫畫用的,不是托兒所,有些家長不懂這個道理,也有的是裝作不懂。

 張老師跟劉老師分別給學生改起了畫,對於夏唯的死,一個字都沒提。

 十一點半左右,畫室裡的人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周嬌嬌嘎嘣嘎嘣的咬著水果硬糖,她吃糖跟別人不一樣,不會含在嘴裡等著融化,直接就用牙咬,喜歡那種感覺。

 兩個女生收拾畫的時候討論夏唯的死,周嬌嬌湊上去說,「我也覺得難以置信。」

 「嬌嬌,你爸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多,不如問問你爸?」

 周父正在給女兒整理著背包,他聞言就說,「可能是有什麼壓力吧。」

 周嬌嬌撇了撇嘴,「才怪呢,夏唯哪兒有什麼壓力啊,家裡那麼有錢,日子好著呢,要說我有壓力還差不多,你每天跟著我,管這管那的,我的頭髮都快掉光了。」

 一個女生忍不住翻白眼,她弄弄自己稀少的頭髮絲,「嬌嬌你拉倒吧,你那頭髮已經厚到那個程度了,就算是掉上一個月,都還是比我的多。」

 「……」

 周嬌嬌扭頭,「爸,我的頭髮有那麼厚嗎?」

 周父說挺好的。

 那個女生說笑,「嬌嬌,在你爸眼裡,你就是天仙下凡塵,怎麼都好。」

 周嬌嬌說,「你爸也一樣的。」

 女生擺出失落的表情,「屁,我爸就知道抽菸喝酒打麻將,壓根不管我的死活,他都不知道我上幾年級,在哪個班。」

 她嘆口氣,「嬌嬌,還是你爸好喲,真羨慕你。」

 另外那個女生也是羨慕的眼神。

 周嬌嬌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小聲的反駁,「羨慕什麼啊,要是你們站在我這個位置,就不會那麼想了。」

 那兩個女生已經有說有笑的走了,沒聽見那句話。

 即便是聽見了,也只會和夏唯一樣,覺得周嬌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嬌嬌沒了說話的人,就去看看角落裡的沈良,邁著腳步過去,「舒然下午來畫室嗎?」

 沈良把橡皮上的一塊髒東西摳掉,「不知道。」

 周嬌嬌半蹲著側頭看他的臉。

 沈良的反應很大,他直接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動作突然,差點把畫架都給碰倒了。

 周嬌嬌眨眨眼,「你幹嘛?」

 沈良一下一下喘著氣,似乎很反感別人離自己這麼近,他的臉色沉下去,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還想問你呢!」

 周嬌嬌很無辜,「我沒幹什麼啊。」

 沈良躲瘟疫似的躲開周嬌嬌,「離我遠點,我聞著你身上的味兒就犯噁心。」

 周嬌嬌抬起自己的胳膊,湊在胳肢窩裡聞聞,聞完這邊聞那邊,她蹙眉,「我沒聞到什麼味兒啊,沈良,我看是你的鼻子有問題吧。」

 沈良撿起地上的橡皮,「懶的跟你說話。」

 周嬌嬌一臉無語,「沈良,我真想不通,你這種人怎麼會有朋友。」

 沈良把橡皮扔到凳子上,「跟你沒關係,周嬌嬌,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被上趕著找不痛快。」

 周嬌嬌哼了聲,「我看你心情好的很。」

 「夏唯死了,林茂沒來畫室,舒然也沒來,就你來了,還畫了張靜物,完成度這麼高,說明你淡定的很,一點事都沒有,虧你跟她還是同班同學呢。」

 沈良瞪向周嬌嬌。

 周嬌嬌嚇的後退一步,握緊拳頭說,「你幹嘛?被我說中了,就惱羞成怒?」

 沈良深吸一口氣,把筆袋放進工具箱裡,就快步離開了畫室。

 周嬌嬌也往外面走,「爸,我們去吃飯。」

 周父在後面喊,「等會兒,爸給你把工具箱收一下。」

 他麻利的收了工具箱,拿起女兒的背包追上去,生怕這麼一會兒功夫,女兒就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這個點,大學生們都放學了,一窩蜂的奔向學校的幾個食堂,飯館裡的人也多。

 黃單跟陳時各吃各的,各付各的,各走各的。

 小飯館的門口不大,外面的人要進去,裡面的人要出來,堵那兒了。

 黃單偏身讓路,肩膀還是被撞了一下,撞他的是個中年人,體積很大一塊,200斤往上。

 中年人大概是餓壞了,也不看著路,橫衝直撞的,他撞上來的力道驚人,讓黃單有種半個身子都麻了的感覺。

 陳時看到少年用一隻手按住肩膀,滿臉的痛苦,他皺眉,「你搞什麼?」

 有人要進來,朝陳時喊道,「唯,同學,你讓開點啊。」

 陳時罵了聲,「沒看見這麼寬的道?」

 那人是個暴脾氣,他的兩個同夥一邊一個拉住他,「算了算了,跟個學生計較什麼,我們一個一個的進去不就行了。」

 敢情他們本來還想並肩進去。

 陳時低頭看去,好傢伙,這小子都哭上了,簡直莫名其妙。

 黃單垂著頭出去,站在門外哭。

 經過的人全把視線往陳時身上挪,以為是他把人給欺負哭的,他的額角抽了抽,一張臉比鍋底還黑。

 「你自己慢慢哭,哥哥我沒興趣在這兒被人當猴兒看。」

 陳時走了一段路往回看,少年還在原地,人蹲下來了,壓抑的哭聲,肩膀一抽一抽的,跟小白菜一樣可憐。

 黃單知道陳時又回來了,他沒抬頭,緩過了那陣疼痛,就在口袋裡摸摸,沒摸到衛生紙,「你有紙嗎?」

 陳時把從小飯館裡拽的兩張丟給了他。

 黃單擤擤鼻涕,人好受多了。

 陳時嘖嘖兩聲,「我活了快二十年,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被人撞一下肩膀就哭,要不要這麼嬌氣啊?」

 黃單拿著紅紅的眼睛瞥他。

 陳時被那一眼瞥的渾身都不自在,「你……」

 人已經走了。

 陳時的太陽穴跳了跳。

 離開小飯館沒多遠,黃單無意間瞥動的視線一頓,他下一秒就往馬路中間跑,卻被一隻手抓住了手臂,耳邊是粗重的喘氣聲,伴隨著凶狠的咆哮,「找死啊你!」

 他說,「我看到夏唯了。」

 陳時用力板過少年的肩膀,讓他面朝著自己,「大白天,你活見鬼了?」

 黃單往那邊看,「真的,就在……」

 他的聲音停住,抬到半空的那隻手也僵了一下,馬路上只有來往的車輛,連一個行人都沒有。

 陳時的氣息混亂,眼神可怕,「哪兒呢,怎麼不往下說了?指給我看啊。」

 黃單垂了垂眼,「我看錯了。」

 陳時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按著少年肩膀的手發抖,「你他媽的就是在找死……」

 這時候有一輛跑車從左邊的路口開過來,速度很快,直接就從黃單跟陳時所站的位置擦了過去。

 陳時頭暈目眩,他的牙齒打顫,蒼白的臉上出現了冷汗,人快不行了。

 黃單看陳時要往前倒,就立刻擋在前面,讓他倒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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