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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44章
☆、第44章 【錢財何止千千萬】

沈遊方說,胥州城裡,能自稱「爺爺」的張公子,只有官道督造張林芳的兒子。

齊昱聽之瞭然,只道果真是此「張」。

雖不知這張公子是何人,可齊昱對他爹張林芳,倒是有那麼些印象。五六年前,尚是周林兩家得勢之時,張林芳也就是林家手下的一個七品參司,曾依著關係替吏部出了筆籌款,齊昱登基前,便由吏部唸著好,輪到地方上來做了督造這麼個肥差。

官不大,只從六品,可過手錢財何止千千萬?胥州乃南北交驛,週遭過往官道六條,每季朝廷下撥的修葺銀錢,沒有十車也有九車,全是雪花白銀。

此番周、林落馬,林家反水免遭死劫,可家主林太傅被罷免、提訊,與案數人秋後處斬,到此也是元氣大傷。這張林芳始終同林家打得火熱,不僅沒就此扯上干係搭進去,他兒子還如此跋扈放肆,也確然有些耐人尋味。

想來想去,不外乎是張林芳早已四下打點好了。

然這打點的銀子,從何而來?

齊昱笑了笑,不再作想,只又聽回席間各人所說的河道改建一事。此事一直談到戲樓快關門,各方告辭時,齊昱留了沈遊方一步。

沈遊方愣了愣:「劉侍郎,還有何吩咐?」

「吩咐談不上,」齊昱同他邊向外走,邊道,「本官只想問沈公子,可有興趣管管督造之事。」

沈遊方挑起眉頭,默了半晌,笑道:「劉侍郎想讓草民,如何管?」

.

回到宅子已是二更時候,齊昱命人去知州府上取來兩冊賬目,只喝了盞濃茶,便命人去把龔致遠找來,自己也是一頭紮進書房。

龔致遠同溫彥之早早回來,已經洗漱乾淨睡下,正是迷濛入夢之際,忽被叫醒了提到書房來,還怕是方才戲樓裡的事情險些暴露南巡身份,要被欽差大人詈罵一頓,此時站在劉侍郎跟前,難免有些瑟縮。

可他轉念一想,明明是同僚為官,劉侍郎又與溫彥之是那個那個,方才事出之時竟也沒有前來解圍,這也著實讓人憤然。

兩相一沖,又不甚怕了,只梗了脖子道:「劉侍郎漏液叫下官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齊昱煩悶數日,當然沒忘記這猴子在溫彥之房中多嘴之事,可此時正事頂在頭上,見龔致遠不甚恭敬的作態雖是不滿,卻也懶得發作了,只笑了聲:「龔主事為朝廷做事,倒似極不情願的模樣。」然後手裡將案上的兩本賬冊向前一推,「本官不過是得了兩本冊子,欲勞龔主事過目罷了。」

龔致遠一聽是正事,連忙打疊精神,將那兩本冊子接了過來:「……官道督造的賬本?」

齊昱靠在椅背上:「你瞧瞧這賬本,同朝廷撥銀對不對得上。」

龔致遠便立在案邊,就地翻了半晌:「劉侍郎,都對得上。」

齊昱皺起眉,正要問別的,卻聽龔致遠又補了一句:「可是,又太對了。」

「如何叫『太對了』?」齊昱問道,「難道賬本不該對?」

龔致遠隨手給齊昱翻開兩頁,「大人容稟,就算是算師精良如九府者,統錄國庫進出,尚有未能言明出處之說,畢竟出賬無整,加之各處度量稱重有些微差別,白銀斤兩總不至完全相等,多少絲毫出入。可這賬上,每一處的白銀斤兩,細至毫釐,都是一模一樣,幾乎像是……像是……」

齊昱垂眼看著那兩本賬面上一模一樣的數目,替龔致遠講完了整句話:「像是抄上去的?」

龔致遠縮回手,訥訥地點了點頭,心想此言出口,無疑就是將這官道督造打上「貪墨公款」的鋼印了。他不由問了句:「劉侍郎,這官道督造,是何人啊?」

齊昱並沒有回答他,手臂支在扶手上,狀似沉思,只靜靜說了句:「龔主事不必多慮,先回去歇下罷。」

龔致遠一愣,「……哎,下官告辭。」走了一半,又想起什麼,折回半步來:「劉侍郎,今日溫——」

「出去。」齊昱抬手合上案上的賬冊。

龔致遠只好收了聲,「那,下官告辭。」說罷,便打書房出去了。

齊昱看著房門關上,終究是怔忡了一會兒,喚道:「李庚年。」

「臣在。」房樑上飄下來一聲應答。

齊昱拂開桌上的賬冊,又拿起手邊一本摺子,「你去後院瞧瞧,溫彥之睡了沒。」

李庚年掛在房樑上愣了愣,「……?然後呢?」請過來嗎?要和好了嗎?

齊昱抬頭,賞了李庚年一個白眼:「然後回來。」

李庚年失望:「哦,臣遵旨。」

——皇上想看,為何,要讓臣去?臣,不是很懂。

.

就在李庚年竄到後院窺了一陣,回去向齊昱報說溫彥之屋裡燈熄了想必睡了之後,溫彥之小院的燈忽然又亮了一盞。

一小會兒後,溫彥之披著衣服捂著肚子,秉燭走出屋子。

這便是白天不吃東西的報應,叫人晚上餓得睡不著,此時可不管人有沒有胃口,身體是受不住了,腹中直叫喚。

溫彥之混混沌沌,繞了迴廊要往廚房走,卻在轉過跨院時差點撞到一個人懷裡。

溫彥之驚魂未定倒退兩步:「誰!」拿起手裡的燭燈一照,卻是當場站定了愣住。

面前之人竟是齊昱。

想來是剛從書房處理完事情,要回屋睡了。可齊昱寢室在北院,千不該萬不該走著處跨院迴廊,畢竟此處迴廊只能通向……溫彥之的那個小院。

——皇上,要去看我?

溫彥之心裡這麼想著,竟尚有一絲雀躍,可即刻又想見方才在戲樓裡的事情,這絲雀躍當即就被冷水澆熄了。實則他心知齊昱這兩日是刻意迴避他,又有了今早那公事公辦的口氣,和晚上戲樓裡的不聞不問,同過去他姑母把姑父關在門外乾站著時一模一樣,便是冷戰上了。可姑父當初尚且是因為納妾之事才惹了姑母生氣,溫彥之想了整整一天,連飯都吃不下去,卻完全想不到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難道,是因為那夜裡……打擠時,沒打上?

溫彥之抬頭注視著齊昱的臉,在齊昱此時不苟言笑的臉上,竟捕捉到一絲幾不可見的慌亂。

——彷彿,好似,只能是,這個原因。

——畢竟,那就是,兩人之間,最後一次講話。

齊昱此時被溫彥之看得有些毛毛的,便沉了臉退開一步,轉身要往回走。

溫彥之愈發肯定心中所想,可身體早已先於意識反應,抬手就抓住了齊昱的袖子:「皇上。」

齊昱幾乎立馬就掃開了他的手,冷了一張臉,轉身又走。

溫彥之一愣:打擠沒打上,至於那麼生氣?況且當時,還親了我,為何翻臉不認賬?

——都是男子漢大丈夫,雖則皇上,實乃龍馬精神,可打擠……之事,亦是來日方長,何必如此執拗?

想到這裡,著實叫他有些氣悶了,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勇氣,竟然扔了手裡燭燈,兩步跑上去死死拽住齊昱的右手往後拖。

齊昱被拖得一愣,旋即怒掙了一把:「你這呆子做甚麼!」

誰知溫彥之揪他衣裳揪得極緊,只肅了臉,邊拖邊道:「微臣現下,身體康健。」

齊昱:「……甚麼?」這和身體康健不康健有何關係?你不康健能有如此蠻力?此時齊昱已經被溫彥之拖過了迴廊的轉角,愈發要朝溫彥之小院去了,他想起溫彥之那句「不成便不成」,更覺得溫彥之這又是再耍鬼把戲,可又著實不忍心下實勁將人甩開,便又怒斥一聲:「溫彥之你要做甚麼!你放開朕!」

溫彥之憋著一張漲紅的臉,握著他的袖子調轉頭來,一字一頓,字正腔圓道:「微臣,要同皇上打擠。」

齊昱完全愣住:「……啊?」

——甚?麼?

——這呆子是不是腦子被摔出了甚麼問題?

他這一愣,又叫溫彥之把他往前拖了好幾步,終於惱怒極了,沒忍住脫口而出:「你不願做的事情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走在前面的溫彥之一頓,雙手失了力氣,扭頭問他:「……不願?微臣不願甚麼?」

齊昱抽回袖子:「自然是不願同朕在一起。」

溫彥之兩頰通紅:「微臣何時不願了!」

「那你前日同龔致遠說了甚麼?」齊昱一言出口,陡然有些後悔——這豈非承認自己身為一國之君,竟竊人牆角之聲了?

溫彥之也是一怔:「同龔兄?說了甚麼?」他們倆一日要說那麼多話,他哪裡知道是哪一句。

既事情已經如此,齊昱也拉下臉道:「你說,同朕之事,不成便不成好了,還說,這天底下,也沒有哪般事情,是非成不可。」

溫彥之聽了後,愣了好半晌,這才想起自己確然說過此話,「……可,皇上……」

齊昱見他想起來了,卻還想做辯駁的模樣,不禁冷笑一聲:「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溫彥之愣愣看著齊昱,微微偏了偏頭:「皇上,您……真沒,聽見微臣,說下一句?」

齊昱一頓:「……下一句?」

溫彥之眨了眨眼,看著他。

——看來,是真的,沒聽見……

——然後,居然是因為這句話,生了三天的氣?

溫彥之抬頭望了眼月亮,覺得月亮真圓。

齊昱還在緊張問:「下一句是甚麼?是甚麼?」

溫彥之如鯁在喉,艱難道:「……沒什麼。」他彎腰撿起了方才丟掉的那個燭燈,裡面的燈芯早熄了。

齊昱劈手奪過他手中燭燈,抓住他手臂厲聲問:「到底是甚麼?你快說!」

溫彥之眼睛像是盛著月下幽泉,可臉還是肅容,只一板一眼道:「那句麼……皇上,還是沒聽見的好。」然後又執起齊昱的手,舔了舔嘴皮,訥訥道:「微臣斗膽,請皇上,先隨微臣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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