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路新真是服了梁煊,說好了請他們吃飯,結果上午十一點站在梁煊門外按了五分鐘門鈴都沒人開門。程小南在一旁道:“是不是他們忘了?”
路新:“昨晚李逸初打電話囉嗦了幾百遍讓我們來早點。估計是臨時有事?”
路新本打算掏出手機打電話問問情況。一聲門響,半邊頭發都豎起來的梁煊打開了門。
梁煊雙手迎他們進屋:“實在抱歉,睡過頭了,沒聽見門鈴聲。”
路新早就習慣以一種下級的身份和梁煊打交道,突然之間變成朋友,他有點不適應,所以一進屋就把話題引到李逸初身上:“逸初呢?”
梁煊給他們倒水,又端出水果和乾果,笑道:“逸初還在睡,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叫他。”
李逸初睡覺習慣用被子遮住半個臉,梁煊坐到床邊把他被子拉下來,用手捏他耳垂,輕聲道:“逸初?起來了,路新他們來了。”
梁煊連續叫了幾聲,李逸初才半睜著眼迷糊地看著他。梁煊一笑,掀開被子把他抱起來送到浴室。李逸初還在打哈欠,梁煊邊給他擠牙膏邊道:“等會我給店裡打電話,中午我們去火鍋店?”
李逸初點頭。
梁煊匆匆洗漱後去客廳和路新他們聊天。路新來之前還在想這次見面多半要尷尬到死,只不過為了李逸初還是得來一趟,李逸初沒有父母親人,但路新不願讓梁煊覺得李逸初連個朋友都沒有,回頭說甩就甩,說欺負就欺負。沒想到現在完全推翻了他的猜想。
面前的梁煊和辦公室裡不近人情的技術總監完全不是一個人,聊起天來坦蕩真誠,提到李逸初的名字眉梢眼角都是毫不掩飾的笑意,路新都有點慚愧自己從前把梁煊想的太壞了。
李逸初洗完臉才徹底清醒過來,他雙手插在睡衣上衣的口袋裡慢悠悠走到客廳,梁煊將剛衝好的牛奶遞到他手上:“喝完牛奶我們就走。”
適逢週末,火鍋店的生意火爆,梁煊走在前面帶他們去包間,路新問李逸初:“提前訂的位置?”
李逸初眉毛一揚:“不用訂,這是我的店。”
路新瞪大眼:“你開什麼玩笑?”
梁煊聽到李逸初的話,轉過身笑道:“沒開玩笑,逸初是這個店的老闆。”
路新:“你哪來的錢開火鍋店?老實交代這幾年你貪了多少公款?”
李逸初看著梁煊:“梁煊出錢,我當老闆。”
路新嘖道:“沒見過傍大款傍的像你這麼理直氣壯的。”
程小南特別喜歡吃蝦滑和牛肚,路新特意給她多點了兩盤。李逸初見狀笑道:“不減肥啦?”
程小南衝李逸初翻了個白眼:“你說你從來不跟我們坦白你不要女生,虧我一直幫你張羅相親的事。”
李逸初立馬舉手保證:“以後你們倆隨時來店裡吃飯,賬全記我頭上。”
程小南拿過菜單,毫不客氣地點了幾盤最貴的菜。
梁煊看著他們三個關系這麼好,想到這些年有他們陪在李逸初身邊,心裡只覺得哪怕現在程小南跟他開口要這個店,梁煊也能眼睛都不眨地給她。
火鍋店原本只做涮菜火鍋,前不久在李逸初的建議下引進廚師,開始提供各類主食和小菜,比如油炸的蝦球魷魚圈之類能夠緩解麻辣口感的菜品,菜單一更新,很受顧客歡迎。梁煊點了一份紫薯餅讓李逸初在吃火鍋前吃下去,以免空腹吃辣食傷胃。
路新吃到一半問李逸初:“你得給我交代清楚你們倆到底什麼打算,要是隨便玩玩,我這頓飯可就吃不下去了。”
李逸初一笑:“放心吃吧。回頭給你講我的悲慘的過往,到時候你別哭。”
路新以前和李逸初合租時,偶爾聊天會問到他的家事,李逸初從來都是避而不答,路新就猜到一定不是什麼父慈子孝闔家團圓的身世,現在聽李逸初這麼說,突然意識到或許梁煊的出現不是偶然,他應該就是李逸初的過往之一。
人不如故的道理路新明白,現在他也放心了。
四個人聊的十分投機,一頓飯吃到下午三點多才走出火鍋店。路新和程小南向他們告別,梁煊就拉著李逸初上車回家。
火鍋這種東西就是吃的時候意識不到飽,吃完了才會覺得撐。李逸初坐上車就覺得胃脹,梁煊便提議開車去附近的大學裡走走路消食。
兩人都穿著休閑服,樣子也很年輕,走在大學校園裡誰也看不出來他們已經是工作幾年的人。
梁煊和李逸初繞著學校走了一圈,最後找了塊草坪坐下來。梁煊握著李逸初的手:“逸初,你還想讀大學嗎?”
李逸初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麼個問題,看著遠處行走的學生,思考了一會兒道:“不想了。”
梁煊有些意外:“你不用顧忌,如果你想的話,就辭了工作來讀書。我陪著你。”
李逸初用手撐著腦袋看梁煊,半晌一笑:“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李逸初清楚一旦以前的事情都坦白,梁煊心理上必然受到煎熬。這些日子以來,李逸初快要被梁煊當成白癡來養了,工作上大事小事都攬走,日常出入穿衣服換鞋都是他來做,吃飯都恨不得一勺勺喂進李逸初嘴裡。
李逸初小時候被梁煊無微不至地照顧,現在梁煊比小時候有過之無不及。他知道梁煊肯定想找辦法補償他,但是他更清楚,很多事情錯過就是錯過了,現在再去上大學,心境和閱歷都跟當年有天壤之別,根本沒有意義。
更何況別人依靠大學當跳板才能爭取的事業,他現在已經在逐步實現,回過頭再去看,已經沒有那麼深的遺憾了。
梁煊也笑:“是我異想天開了。”
李逸初看看來往的行人,他們所坐的草坪離馬路稍遠,路過的學生並不能直接看清楚他們。李逸初身體一歪,倒在梁煊大腿上,梁煊連忙抱住他。
李逸初看著他:“梁煊,我說實話,以前過的特別累或者很想你的時候我也怨恨過,怨恨的對像有命運,有梁叔,也有劉姨。或許我可以因為過去的幾年而報復你的家人,但是我做不出來,我甚至都不覺得他們虧欠了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梁煊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李逸初嘴邊噙著笑:“因為你。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能忘記過去幾年所有的事。”
公司總部年後下了通知,上海的業務額逐年擴大,分公司應該擴充規模了,並且總部有意讓分部逐步實現自主盈虧,畢竟目前上海的市場幾乎要趕超北京了。
通知一下來,分部的領導們都很高興,陳安卻壓力驟增,他前年才做過手術,身體早就不能負擔太重的工作,所以才申請調來分公司,可如今眼看著分部快要脫離總部,總經理這個位置越來越難坐,對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陳安與梁煊共事半年,幾次深談後也知道他不打算再回北京,那麼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梁煊再合適不過了。梁煊現在的技術總監職位事實上和總經理平起平坐,只不過他覺得自己資歷淺,才尊陳安為領導。陳安在公司幹了許多年,對公司有感情也有責任,在撂挑子走人之前,他還是想為公司找一個合適的接班人。
於是還沒下班,陳安就約了梁煊夜晚去喝幾杯。
梁煊看著螢幕上陳安發過來的消息,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陳安的目的,他來分公司後工作上接觸最多的就是陳安,陳安如今的身體狀況和退隱之心,梁煊很早以前就感覺出來了。
其實按照公司的流程,中層領導競聘,高層領導一般是董事會敲定,梁煊如今在分公司與總經理無異,要他去掉技術總監的職稱轉向管理層,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是陳安的邀約不能推,梁煊打算去聽聽他的想法。
李逸初下班後獨自回家,冰箱裡有昨天的剩菜,他用微波爐熱了一下端到書房吃。兩人從和縣回來後梁煊的廚藝突飛猛進,不到兩個星期,梁煊的手藝已經可以和酒店大廚比肩了。李逸初嘴被養刁,現在寧願熱梁煊做的剩菜吃,也吃不下去自己做的東西了。
不過李逸初是到後來才知道梁煊每天午休時間都跑到酒店去拜師學藝,煎炸蒸煮好學,刀功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就的,梁煊急於學成,有一次就切到了手指,直到現在手上還留著疤。
李逸初一邊工作一邊吃飯,很快就忘了往嘴裡送食物了。不能怪他,實在是年初事情多,他要是不加班加點,明天就等著被下屬纏死。
梁煊回到家裡順著燈光走到書房,李逸初眼睛盯著螢幕,手指劈裡啪啦,頭都沒抬:“回來啦。”
梁煊走到桌邊看到放在一邊已經冷透的拌飯,再低頭看看電腦上的文件,用手掌撥弄他的頭發:“又沒吃飯,我去給你煮面。”
李逸初高聲道:“要帶湯的!”
梁煊勾唇往廚房走。
李逸初又對著電腦坐了十分鐘,終於搞定所有事,伸著懶腰去廚房找梁煊。梁煊正往面條裡放蝦,李逸初從後面抱住他,打著哈欠:“眼睛都要瞎了。”
梁煊一隻手攪拌面條,一隻手覆在李逸書手上,以免湯汁濺到他的手,聞言笑道:“我要幫你,你又不願。”
李逸初鼻樑癢,轉著腦袋用梁煊後背的衣服擦自己臉。
梁煊把青菜鮮蝦面盛入碗中,拖著背後的尾巴到了餐桌。
梁煊看著他吃面,想到剛才和陳安聊過的內容,思考了一會兒開口問李逸初:“逸初,今天晚上陳總說想向總部申請提拔一個副總經理來幫他,他頂多再幹兩年就辭職,以後分公司就交給副總,你覺得誰合適?”
李逸初不解:“副總得董事會來定吧,我說了又不算。”
梁煊:“假如從分公司中層領導裡面選,你覺得誰有戲?”
李逸初邊想邊道:“分公司就這幾個部門經理,老周雖然經驗足,但是沒衝勁;顧經理部門的人都留不住,可見管理上不夠服眾;嚴經理倒是挺合適……”
李逸初挨個把領導數一遍,說完了見梁煊看著自己不說話,問道:“怎麼了?”
梁煊手放到桌面:“那你呢?你覺得你自己合不合適?”
李逸初下意識揮了揮手:“別開玩笑了,我首先學歷一項就過不了公司那關。”
梁煊:“不考慮那些,你自己想不想坐到那個位置?”
李逸初手中的筷子停頓了一下,很快又低頭吃面。怎麼會不想呢?哪個男人沒有事業心?只不過這些年過去,他早就知道有些東西就是天塹,除非他有錢到自己去開公司做老闆,否則在這種競爭環境下,他一個高中畢業生能走到今天這地位已是奇跡,他除了坐穩這個位置,都不敢往高處奢望。
梁煊從李逸初細微的表情裡看懂他的心思,他柔聲道:“總部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死板。對大老闆來說,能賺錢的下屬比所謂高學歷有用太多了。”
李逸初臉上已是笑容:“想那麼多幹什麼,高層領導都是董事會直接任命,我們看熱鬧就好了。”
梁煊抽出紙巾擦乾淨他的嘴,湊過去吻了他的額頭:“去洗澡,我收拾完廚房再去。”
李逸初洗過澡躺上床,本想等著梁煊,可實在是太累,剛挨到床頭,就歪頭睡著了。梁煊吹幹頭發進臥室,走到床邊彎腰把李逸初從床頭往下挪了挪。梁煊此刻卻沒什麼睡意,他看著懷裡的臉,心裡一直在回想今天陳安說過的話。陳安想讓他來兼任這個副總,可梁煊心裡的人選卻是李逸初。
分公司幾個部門,就屬李逸初的策劃部人心最齊,做起事來效率也高。以梁煊的觀察,策劃部那幫人是真的喜歡李逸初這個領導。李逸初在公司幹了幾年,副總的位置,他比梁煊合適的多。不過梁煊知道公司的章程,副總要董事會選任,而董事會那幫人只可能看得到總部的人,絕對不可能從分部挑人。
梁煊低下頭用唇碰碰李逸初的額頭,又吻了下他的鼻尖,嘴角不自覺地笑,他知道自己是克制太久了,現在終於不需要再用“恨”來偽裝,往往盯著李逸初多看兩眼就想把他抱在懷裡親親捏捏,他雖然巴不得李逸初待在家裡吃喝玩樂,不用操心任何事,可他清楚李逸初不願意過那種日子。李逸初當年面臨那樣的境地都能一點點站起來,他遠比梁煊以前以為的堅韌的多。如果讓他待在自己身邊活成一個籠子裡的金絲雀,那不是愛他,而是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