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0
二月底的某天,慕衡一大早接了個電話,回房間的時候就開始換衣服。
「你要出去啊?」計言十從溫暖的被窩裡探出腦袋,困惑地揉著眼睛。
「嗯,你也可以起床換衣服了。」
「……為什麼啊?」一聽到「起床」二字,她是滿臉的不樂意。
「峰哥航班延誤了,讓我帶他老婆去做產檢。」他邊脫衣服邊說話的時候,有個花癡就這麼呆呆地欣賞著他後背秀色可餐的肌肉線條,連他說什麼都沒仔細聽。
以至於愣了幾秒她才反應過來:「他老婆又有了啊?還真是積極回應國家號召啊。」
「嗯,我也是剛知道。」慕衡穿好衣服,順勢坐到床邊,俯身下來輕吻她的額頭,「我一個人帶個孕婦去做產檢,實在不太方便。你陪我去吧,就當積累點經驗。」
「……」計言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無辜地瞧著他,半邊臉埋在厚被子裡,只露出一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睛。
「不想動?」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被子裡的人狂點頭。
「那我幫你。」說著,他的手還真就探了進來。
「……別別別!」計言十警惕地卷起被子往另一頭滾過去。
慕衡長臂一展,自然地過去掀被子,她拼命拉扯著不讓他得手。
一來一去的追捕和逃脫間,整張床已經被折騰得淩亂不堪。
他穿著深藍色的毛衣,身上還有衣物柔軟劑的清香,束手無策地躺在床上。懷裡的人已經把被子完完全全卷在身上了,跟個壽司卷一樣,實在無從下手。當然她也鬧累了,鬧清醒了,頭枕著他的肩窩,微微喘息著:「我起,我起還不行麼大哥?我特麼都要熱死了。」
「你活該。」他側目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啞然失笑,「給你五分鐘時間穿衣服。」
「……你先幫我打開。」轉暈了的計言十這回反過來求他幫忙了。
他笑得清朗,在邊上袖手旁觀她的蠢樣子,「自己滾開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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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言十挺不情願地整頓了一番,就被慕衡拖出去了。
不過一出了家門口,徹底斷了賴床的念想以後,她的心情就又重新好了起來。
去姚峰家裡接了人,計言十陪孕婦坐在後座,才見面就跟人聊開了。
「噁心嗎?想吐嗎?想吃話梅嗎?……」她對孕婦的瞭解止於此,卻忘了對方是一個有經驗的年輕媽媽。
大嫂子悅姐是個略帶富態的女人,臉圓圓的,天庭飽滿,這樣的長相,即便是不會看相的人都瞧得出顯而易見的好福氣。她掩嘴笑起來的樣子有些害羞,輕聲對計言十說:「這算不上什麼,我都習慣了~」
「這還能習慣啊……」計言十被嚇地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怔怔地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當女人也太慘了,他們男人就什麼都不用做,只管坐享其成。」
「就是說啊!」這一點倒是引起了悅姐的共鳴。
「哼,無恥!」
正在前面開車的慕大神隱隱覺得從後座傳來絲絲涼意,目光抽空看了眼鏡子,裡頭有兩個女人,正滿臉怨念地盯著自己。他嚇得收回了視線,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你們瞪我幹嘛……我好像什麼都沒做吧……」
「這車裡就你一個男人,不瞪你瞪誰?」計言十貌似有理地反駁道。
「……」無辜躺槍的慕衡決定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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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產科,慕衡不方便進進出出,就去辦些跑腿的活兒,掛號,拿化驗單,也夠他忙的。
這裡挺多孕婦大著肚子還一個人來的,計言十瞧著就唏噓不已:「生個孩子可真累啊,要挺著個大肚子跑來跑去的。」
悅姐眯著笑眼反問道:「那沒辦法,生孩子就是這樣,總不能因為嫌麻煩,就不生了吧?」
「……」她還真有嫌麻煩不想生的意思,心虛地低下頭,沒敢說。
「畢竟是條可愛的小生命啊。」悅姐輕輕摸著肚子,滿臉的憧憬。
計言十又不合時宜地多說了一句:「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對生下來的小生命負責的。」
比如她的母親大人。
「怎麼會呢?孩子都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哪會有人不疼愛的。」悅姐現在是母愛氾濫,會這樣想當然也實屬正常。
計言十在邊上看著她似是閃著光的眸子,輕歎一聲:「悅姐,你一定是個好媽媽,你的孩子很幸運。」
悅姐被她的話逗笑了:「瞧你這話說的,你以後也會是好媽媽的呀!」
「……」一聽這話,計言十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才不要生小孩子!」
「怎麼了?怕麻煩?」悅姐詫異地看著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好了,到時候小慕一定會幫你統統搞定的,他這人品我是可以擔保的。」
她陪孕婦來產檢,反倒是被孕婦安慰了,計言十覺得自己挺可笑的。
悅姐瞧她沒反應,就繼續說道:「至少你以後絕對不會跟我似的,產檢還沒老公陪著。你家小慕多好啊,都為了你放棄打職業了。」
「哈?」計言十一頭霧水,「他退役那會兒,我們還不算認識呢。」
「不是退役啊。」悅姐答道,「我是指複出的事兒。」
「等等,複出???」
悅姐看著她疑雲遍佈的樣子,收起笑意,問她:「你不知道?」
她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什麼複出不復出的,她完全沒聽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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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姐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跟她和盤托出了:「FLR退役了之後,隊裡一直沒找到合適的solo人選。姚峰也挺急的,他不樂意從別的俱樂部挖人,又被上頭領導逼的緊。所以最近老往國外跑,說是有個東南亞的小新人挺厲害的,飛來飛去好幾次了。對方還是個學生,對於出國打職業這回事,挺猶豫的。當然了,他和我說了好幾次,如果小慕能重新複出的話,那麼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計言十還是有些莫名:「培養新人這回事不急啊,為什麼俱樂部高層非要給這麼大的壓力?」
「因為FIN第一年轉DOTA2,就已經被TI6的主辦方邀請了。」悅姐答道。
「TI6?是他們說的那個,獎金很高的比賽?」計言十想起來了,那時候錢爺還說,要最後拼一把TI6,再轉LOL,「這比賽這麼厲害?」
悅姐對這種事倒是熟門熟路了:「就像電競的世界盃,但凡打這款遊戲的人,應該都想參加一次吧。」
「可是慕衡沒跟我提過這回事啊……」她越說越小聲,心口悶悶的,有說不出的憋屈。
「姚峰的意思呢,是想請他複出一陣子,帶隊員們打完這場TI6,也給俱樂部一點培養新人的時間。大概也就半年吧,可小慕不樂意啊。追問了好幾次才肯說,怕打職業訓練強度大,沒時間陪你。」
「……他真這麼說?」
「當然是真的!」悅姐加強了語氣,「你看你眼光多毒啊,找了個這麼好的男人。」
「……」
此後計言十沒再多問什麼,心情翻江倒海,跟吃了一堆不易消化的食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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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怎麼了?好像悶悶不樂的。」晌午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睫毛上,慕衡輕輕眨眼,擲目于安靜坐在副駕駛的姑娘。
剛剛在醫院時,她就已笑得勉強。送悅姐回了家以後,乾脆徹底沒了笑容,愁眉苦臉地望著窗外,沒了平日裡的鬧騰勁兒。
計言十搖了搖頭,似乎不想開口,馬路上一閃而過的景色晃得她頭暈。
「那我來猜猜?」他倒是性質不錯,低聲細語地開口,「和悅姐聊天,想起你媽媽,所以不開心了?」
「……」她不置可否。
「看到那麼多孕婦,害怕生孩子了是不是?」慕衡眉眼間的情緒淡淡的,帶著些輕盈的笑意,「其實,你真這麼怕的話,我們以後也可以不要孩子的。」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腦洞!計言十開始淩亂了。
「只是我擔心你老了以後會後悔。」他兀自幻想著未來的事,「說真的,你的目光向來不怎麼長遠。」
「……」這一點她無從反駁。
「還沒猜中?」向來寡言的慕大神這回也是沒轍了,「難道真因為我是男人,就得罪你了?」
看到慕衡一頭霧水卻又笨嘴拙舌地哄著她的樣子,計言十這才心軟,猶豫著喚了他一聲,「慕衡。」
「嗯。」他早已等著她開口的這一刻。
「俱樂部是不是請你複出打TI6?」
慕衡沒想到她在糾結的是這事,半是詫異半是無奈地承認了:「是啊。」
「你不去,是因為我?」她一開口,心跳就漏了半拍,害怕答案是肯定的,又怕這是他隨便扯來用以推脫的藉口。
他眼角的笑意清淺,沒否認,「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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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醫院,FLR說,這是他很想參加的一場比賽。」計言十冷靜地分析起來,「他退役以後,這可能會成為他最大的遺憾吧……」
「可能吧。」
「如果有人能代替他出征,拿下這個冠軍的話,他會不會希望這個人是他最信任的老隊友?」
「……」
她說的這些,他都明白。
然而,話雖這樣說……
「我是不會複出的。」言簡意賅,不給人留半分懸念。
「為什麼?」
「說退役就退役,說複出就複出,這不是欺騙人感情嗎?」他蹙了蹙眉,語氣漸漸沉了下來,平靜地把其中的利益關係跟她分析了一遍。
「我不想因為一場有巨額獎金的比賽複出,拿了錢以後再退役。到明年TI7的時候,俱樂部的高層又會來找我複出,打完比賽再退役,這是他們管用的伎倆。這樣複出退役複出退役的事,是沒完沒了的,欺騙粉絲也辜負隊友。峰哥是我兄弟,我當然是想幫他的,可我也太瞭解那些高層的心思了。不過是想趁著我現在操作還沒退步太多,好好撈上一筆。如果運氣好,拿了前三的成績,那麼大家把錢分一分,吃個飯,就此散夥。我不清楚他們是否真的有心培養新人,至少在目前看來,他們更多受贊助商的影響,還是傾向於坐享其成,依靠名人效應做宣傳。有時候他們甚至連成績好壞也不關心,他們要的是話題,是輿論,是曝光。峰哥夾在當中,也不好做人。這個俱樂部也算是我和他一塊搞起來的,大家都有感情,誰也不捨得就這麼放手。可電子競技這回事呵……選手說的話永遠沒贊助商有力量。」
原來他考慮得這樣透徹。
計言十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麼複雜的利益關係和暗裡紛爭,她還是把複出這回事想的太簡單了。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低頭掰弄著手指發呆,覺得自己很蠢很幼稚,連同整個車廂裡的氛圍都沉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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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是擋箭牌咯?」她想起悅姐的話,鼻頭酸酸的。
熄了火,慕衡沒急著下車,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到邊上的姑娘,「言十。」
聲音溫柔得像春水。
「嗯?」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
「我不想輸。」
「……」計言十沒明白,側過臉觀察他狀似雲淡風輕的神情。
「換句話說。」慕衡沒刻意措辭,坦言道,「我怕輸。」
那個打了幾年職業、歷經了大風大浪、拿下過無數大賽的solo第一人,竟然說他怕輸?
她忽然覺得好笑:「你Mul神還會怕輸的?」
「以前不怕,現在,真的怕了。」
她仍然滿目困惑。
「都怪你。」他伸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沒點破話裡的話。
不想輸,怕輸,說白了還不是怕被她看輕。
這個幼稚的小東西,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慕衡變成了一個膽小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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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言十是瞭解他的,說了那麼多搪塞人的理由,其實他心裡還是想參加的。
當初他退役得太過突然,一定放不下那裡的人和事。
FIN的隊友,FLR的遺憾,峰哥的奔忙……
可他偏偏把話說絕,說他是不會複出的。
「如果……是我讓你去打呢?」她試著跟他開口。
「理由呢?」
「我想親眼看一次,你拿世界冠軍。」計言十鼓足勇氣,在安靜的車廂裡向他娓娓道來,「你可能不知道,我看過你每一場比賽的視頻。可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剛好宣佈了退役。我很想看你站在世界的舞臺上,披著五星紅旗,舉起冠軍的不朽盾。」
「認真的?」
「嗯。」
「好。」
那天中午,兩人甚至都忘了吃飯,在那一樓底下視野不怎麼寬敞的車庫裡。
寥寥幾句,做了個震驚全DOTA界的決定。
他沒多餘的話,她說想看,他便複出。
縱使有千般萬般拒絕的理由,卻抵不過她小小的一個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