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半夜,東方清平踏上朝鳳宮,無聲凝視鳳床上沉睡的人,這女人即便闔目入睡,睡夢中仍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微微一笑,從何時開始的呢?大概是在山谷中背著她去敲那獵戶的門開始的吧。
這好強好勝卻也聰敏慧黠的女人,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總能吸引他,讓他清淡少欲的心漸漸有了變化,總為她心緒動搖。
他曉得自己落入情劫了,也明白自己是有婚約之身,決計不該動情的,但情難自抑,一切由不得他,活該淪陷的心他守也守不住。
可事已至此,該他負起的責任他絕不逃避,只是程家之事未解決,他便不能給她任何承諾,對她動情之事,他還沒資格說。
他朝她寵溺地笑,她卻渾然不知,他忍不住伸指輕輕觸上她嬌艷的粉唇,上回在這一張床上,若非被打擾,差點就吻上了……
他盯著她粉唇的目光幽深起來,多想探下頭去攫住那抹磨人心志的唇瓣,可他若真這麼做,就是她口中無恥下流、豬狗不如之人了,他得等待,等待自己真有資格吻她的那時,唯有問心無愧之時,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將她納入懷中,吻得她嬌喘臣服。
收回已然發燙的指頭,輕輕收在掌中,感受只屬于她的唇香,幽嘆後,由自己衣襟內掏出木牌子擱在她枕邊。
「以此為聘,佳人莫嫌市儈。」他輕聲,這是將整個八方海里東方當成聘金給她了。
再瞧她一眼嬌美睡顏,嘆口氣後悄聲離開。
然而他才剛走,夜里睡不著覺的義明宇便過來了,見到了木牌子上的「東方」兩字,曉得是誰來過,笑著將木牌子收進自己袖子里後,才伸手去搖自己的姊姊。
「王姊,醒醒,醒醒。」
義明日被搖醒了。「宇兒,你怎麼過來了?」
「睡不著,來找王姊聊天。」他笑笑說。
她皺眉。「可這大半夜的……」
「夜深才好說心頭話啊。」
她失笑。「心頭話?你有心頭話對我說?」才幾歲,怎麼說話像小大人了。
「不是我的心頭話,是王姊的。」
她一愣。「我哪來什麼心頭話說?」
義明宇瞧她一眼,直接問重點。「王姊心中可是有意中人了?」
「什麼?!你听了什麼胡言嗎?」她驚愕得趕緊坐直身子。
「我沒听見什麼胡言,是親眼見到才說。」
她吃了一驚。「你……你見到什麼了?」她緊張的問。
「你喜歡東方大哥!」
義明日驀然像被雷打中,好一會說不出話,只朝他瞪大眼。
他露齒一笑,眼中閃著慧黠的光。「王姊還不承認嗎?」
她像搖波浪鼓般的搖頭,顯然很震驚他會說這種話。
「呂氏春秋有雲,「百姓有得鐘者,欲負而走,則鐘大不可負。以椎毀之,鐘況然有聲。恐人聞之而奪己也,遽掩其耳。」王姊,你豈不與這人一樣,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掩蓋不住的事情偏要想法子掩蓋,這是多此一舉啊。」
「你別胡說,我哪里喜歡他了?」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忙喝止他再說。
「王姊近日處處與東方大哥作對,這不是吃醋是什麼?」他哪住得了嘴,繼續說。
「吃醋?!」她又教這字眼嚇了嚇。
「可不是,否則你又何必做出那些讓東方大哥頭痛傷神又難堪的事?」
「我……我……」她一時竟解釋不出自己的行為。
「是吧,王姊有時也挺幼稚的。」
幼稚?這話居然是九歲弟弟說的,她臉登時綠了。「笑話,我堂堂射日公主,怎可能為一個男人吃醋,又為什麼要吃醋?」她冷冷的反駁。她可不承認自己愛上那溫吞得像烏龜一樣的男人,若真是如此,那真是大笑話。
他可惜地看著她。「王姊沒發現自己早成了東方大哥的小婢女了嗎?」
「婢……婢女?」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這樣污辱她?
「是啊,前兩天您醋勁還沒發作,你為東方大哥奉茶擦汗時多自然,我還瞧見你到東方大哥寢宮里替他穿鞋——」
「那是因為他手受傷了,我才做這些事的!」她是有理由的!
「那也用不著你親自動手啊,咱們宮里那麼多太監宮女,他們都幫不了嗎?」
「這……這……」
「我還听說你將東方大哥那里的宮女全調走了,只留太監伺候,這又是何故?」
「太監做事細心……」
「你既不覺得他是特別的人,管誰去伺候他,又管什麼細不細心,宮女或太監不都一樣?」
義明日張嘴又像被點了啞穴,根本解釋不清。
沒錯,她調走宮女是因為討厭見到她們頻頻對東方清平拋媚眼的模樣,可這只是因為不想將來宮中鬧出丑聞才這麼做的,但自己若沒有不高興,又何必多此一舉,防宮女們接近他?
「那我再問問王姊,若不是東方大哥那日說了聲銀耳湯好喝,為何這宮里之後天天都有銀耳湯喝?
「還有那暖襖也是,在給東方大哥手下們都做一件之前,我听說在你衣櫃里也藏了件一模一樣的,只是尺寸小了一號,這當初的想法莫不是想與東方大哥穿同樣的衣裳吧?
「另外,某日我與東方大哥共浴溫泉時,好像瞧見王姊躲在某處偷……哎喲!」
她倏然將他的身子由頸子後拎起,火速丟出殿外,外頭的宮人見狀,嚇得趕緊接住,才讓他們的王上免于摔得四腳朝天。
義明宇被太監抱在懷中,沒有絲毫受驚的樣子,反而還呵呵笑了笑,朝那抱住自己,雙臂卻嚇得抖個不停的太監道︰「本王沒教王姊摔死,可若讓你摔傷,那你的腦袋可得作陪了。」
那太監一听,忙縮臂將他抱牢。「奴才不敢摔了王上!」
「呵呵,那就好,既然抱著了,本王也懶得走,就將本王抱回寢宮吧!」他笑著吩咐。
而此刻朝鳳宮內,義明日的臉龐如火般熱燙,那日自己去偷看居然被發現了,既然宇兒都曉得了,那東方清平豈不……
她全身一顫,摀著臉不住跺腳,簡直想死。
那日她只是適巧經過溫泉池,一時好奇這一大一小泡溫泉是怎樣的氣氛,才躲在遠處,稍稍探出頭。
她見到東方清平浸在水中,胸膛上的水珠在他銅色的肌膚上逐漸形成後又滾滾而落,蜿蜒而出的一條條水痕性感至極,讓她因而多停留了片刻……
「不——」她將自己投進床褥里,臉埋在掌心,難道真如宇兒所言,她是因為喜歡上東方清平,才會處處留意他,甚至連人家洗澡時都毫不知恥的去偷看?
不可能,她不會瞧上那男人的,還記得自己曾經多麼嫌棄他,受不了他文謅謅的樣子,但曾幾何時,自己居然會覺得那家伙心境高潔,顧盼磊然,讓她不知不覺成了他的……小婢?!
她又是一驚,心亂如麻、惶惶不定。
自己活到二十三歲,難不成終于情竇初開了?
射日王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就這麼巧讓她給遇到了!
漆紅御廊上,東方清平就朝她迎面走過來,長廊無岔路,她想躲也躲不開。
今日氣候難得不寒,眼前的他只著一襲普通的純銀交領儒衫,腰間掛了一長紫編穗帶,行止灑脫,目若朗星。
這樣的俊朗男子讓她連呼吸都不順了,尤其經過昨晚宇兒的那番話,她一見到他整個人更加心悸難平。
「你……從朝日大殿過來,可是剛見過宇兒了?」她故作鎮定的問,不想讓他瞧出自己的異狀。
「是的,我來瞧他昨日的畫作。」他笑得和煦,見到她似乎很高興。
她瞧得心跳加速,直想叫他不要再笑了。「宇兒的畫可有進步?」她掩飾慌亂地找話問。
「進步許多,他真有繪畫天才,若非有王族責任,專心習畫,將來必能以畫揚名天下。」
「是嗎?王族的身分倒是阻礙了他的興趣。」她幾分惋惜的道。
「確實如此,身為王族,又是射日的王上,自是無法盡情揮灑自己的興趣,那你呢?可有什麼興趣不得不放棄的?」他柔聲問。
他語氣太溫柔,讓她臉兒臊紅起來。「我小時候喜歡幫人縫制衣裳,母後也說過我的手極巧,但我自十五歲那年,母後因病過世,我代掌射日並且負責照顧宇兒起,便再不曾踫過針線,直至日前,為你縫制的那件暖襖——」在他溫暖的目光下,她自然說起往事,卻嘴快將自己親手幫他縫制暖襖的事說出,她忙閉上嘴。
東方清平一听,不禁眉開眼笑。早猜出那襖是她親自給他縫制的,只是後來鬧脾氣,居然讓人日夜做出一批一模一樣的想氣死他。
這女人可愛得簡直讓他想抱進懷里不放!
「呃……我還有事,先走了。」她發覺自己越來越無法面對他,與他多相處只會讓自己出錯,所以急著想自他跟前消失。
「等等。」他叫住她。
「還有事?」她故意撇開臉,不去看他的俊顏,如此心才不會跳得這麼急。
「昨夜……呃……沒事了。」他其實是想問她木牌的事,那可是如同君王玉璽,能號令八方海里東方的任何一支商旗,但此刻見到她身後一票的宮女,便不好問了,遂暫且收了口,準備改日再問。
然而心里有鬼的人一听「昨夜」兩字,立刻內心小鹿亂撞,心緒大亂。
「我……我紅日殿上還一堆奏章等著批示,先走了!」她像後頭有惡鬼在追,抓著裙擺慌張得跑了起來,可前方正好有一台階,她跑得急沒注意,瞬間跌坐在地。
「天啊,公主您沒事吧!」瓊芳驚呼。
東方清平見狀,也趕忙上前去。「跌得如何,哪里傷了?」他蹲下身,面容關切的問。
「我……」
「可是傷到腳了?」他心急的掀開她的裙擺,露出她的白襪,不問一聲便脫去,露出了她白皙似雪的嫩足。
「你——」
「應該沒傷到,幸好沒事。」他逕自檢查後說。
東方清平沒察覺哪里不對,可義明日以及身旁的一票宮人全都紅了臉。
鮑主的luo足大庭廣眾之下讓男人瞧見就算了,還讓人東摸西摸,東揉西揉,這……
瓊芳紅著臉,咬著唇,揮手讓其他人轉過身去,誰都不許看,也禁止她們發出丁點聲音擾人,自己更是眼珠往上瞟,當作沒看見自己主子被輕薄了。
義明日直等到他替她再穿回鞋襪,拉好裙擺,心神才歸位,但也只能瞪著他,過去的伶牙俐齒都不見了。她的玉足他也敢踫,這人……這人到底想怎麼樣?!
「未傷到就好,下次走路留神點,可別再跌倒了。」他並未覺得如何,拉她站起身後,拍拍她裙上沾染的些微灰塵,談笑自如,清眸坦坦蕩蕩的,沒半點異色。
她怔怔望著他明粲不染塵污的眼,忘了要說話。
「好了,你去忙吧,我也同武雄他們有事商議,得空再聊吧。」他從容離去。
她仍緊盯他的背影,陽光映了他一身金光,讓她心中一陣悸動,不知哪里來的沖動,她大喊,「東方清平,你給我站住!」
已走了有段路的東方清平訝然回身,就見她拔腿沖過來後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二話不說,強吻了上來。
瓊芳和一票宮女們頓時將眼楮瞪成牛眼大,嘴張得都能塞進整顆肉丸了。
鮑主、公主居然強吻男人?!
朝鳳宮里,義明日坐在椅上,雙手放在大腿上,緊抓著衣裙不放,而東方清平則是笑容可掬,難掩情意。
瓊芳眼觀鼻,鼻觀心,眼珠子轉了轉後,立即機靈地將所有在朝鳳宮伺候的人遣了出去,連自己也快滾,獨留兩人在里頭,隨他們愛說什麼、做什麼去,她們這些做奴婢的什麼也沒有看見!
「怎麼想吻我?」他笑咪咪的問。
她死命搖頭。「我沒有想……」
沒想怎就強吻了?他依舊笑逐顏開,沒戳破她的話。「既然吻了,感覺如何?」
她頭搖得要斷了。「沒如何。」
沒如何臉會紅得如熟透的柿子?他笑容愉悅。「沒如何就是技巧不對。」
「嗄?技巧?」
「我且告訴你,不是兩片唇貼著就叫吻,吻是這樣的,你得……」他教導起她如何吻。
听見有技巧,義明日一時忘了害羞,耳朵豎了起來。
他意味深長的微笑,身子輕輕挪近她,在她耳邊放低聲音道︰「你得微啟唇瓣,舌頭纏上去才行。」
「纏上去?」
「嗯,纏上去,就像這樣——」
「唔唔……」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眨眼的當口,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唇已教他攫去,舌也纏上她的,兩人正確的吻上了。
兩舌交纏,交濡以沫,直教人心蕩神馳,意亂情迷,不可自拔。
他的舌不知與她糾纏多久,當離開時,她的人已然暈陶陶。
他低笑,愛憐地撫了撫讓他吻得艷紅的唇瓣。「這才叫吻,記住了,下次要有感覺就得這麼辦,明白嗎?」
她還沒反應過來,像呆子一樣點頭。
他滿意,但隨即臉一沉,忽然有些嚴肅。「趁身邊沒人,我正好有事告訴你。」
她腦袋緩緩側了些,魂魄似還未歸,他見了不由得輕笑。「你且先听著,待會回神後再細想我說的話,那批寶馬死得不單純,牠們是讓人下毒毒死的,而這毒與之前去我府里想趁亂殺你的人自殺所用的毒是一樣的,所以這批馬會死是同一人所為,而這目的是什麼,你這麼聰明,應該想得到,我言盡于此,得先離去了,否則你外頭那些宮人們會以為咱們在里頭已經先行洞房了。」
這句「先行洞房」猛地讓義明日徹底清醒過來,但他人已經走得不見蹤影,教她愕然無語。
自己怎麼這麼蠢,竟傻乎乎地任人親吻!
她氣憤不已,隨手抓了個杯子就砸了出去,壓根沒想到是自己先吻人家的。
外頭的瓊芳听見里頭傳出的聲音,本想進去瞧怎麼回事,但才剛抬起腳又縮了回去,還能怎麼著,自己主子她還能不了解嗎?
這是後知後覺,氣的不是別人,是自己,這時進去豈不遭到池魚之殃,她最好老實站在外頭,死都不進去。
摔了杯子後,義明日終于頭腦清楚的想起東方清平的話,想殺她的人毒死射日寶馬,除了讓射日朝廷損失鉅額外,還想做什麼?
再細想,近日她得送出一批寶馬至弦月帝宮抵稅用,射日不富,盡管冶策已額外開恩,降低了不少射日該呈上的進貢與稅收,然而射日每年仍無法達到上貢的數目,只得送出最珍貴的寶馬替代這些不足,而如今毒死這些馬讓她補不齊差額,這是想見冶策對她問罪嗎?
這人殺她不成,便想另尋方法逼死她嗎?
她心一驚,可恨這人躲得深,至今還無法找出來,敵人在暗,她在明,簡直芒刺在背,讓她心煩。
正想著該如何解決時,她扭頭不經意見到妝台上鏡子里的自己,嘴唇嫣紅似火,倏然再記起自己追上去吻東方清平的事,不禁哀號,自己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她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真喜歡他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可他已有未婚妻,且不日就要大婚,她這是昏了頭才會明知如此還一頭栽下去。
不行,自己還不至于無恥的想去橫刀奪愛,不過是個男人而已,她義明日還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她拿了件衣裳將鏡子遮住,瞧不見自己被吻過的唇有多殷紅奪目後,輕搖款擺的斜臥到一旁的軟榻上,美眸輕輕闔上。
男人而已算什麼,為此攪亂清池,哪里值得。
哼,男人是不重要,但這是面子問題,她義明日想要的還有搶輸的時候嗎?
想她蛇蠍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不只是傳言,強取豪奪更是她的風格,所以她決定親自去會會他的未婚妻子——
而這會,人就已經在路上了,而陪著她去的,正是想一頭撞死的武雄。
「公……公主,這不好啦,沒跟公子說一聲就私自去會程姑娘,這會替公子帶來麻煩的。」武雄駕著馬車,苦勸她不要去,萬一公子知道是他領她去程家的,他這層皮還能保得住嗎?
他本想出發前偷偷通知公子,但公主精明,連尿遁也不讓,硬是將他抓住,逼問程家住處,還讓他陪著來,這能不教他膽顫心驚嗎?
而瓊芳就坐在他身旁,也是一臉無奈,今日此行也不是她料想得到的,瞧來公主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
「我不過是過去打聲招呼,瞧瞧他的未婚妻生得何等模樣,順道再送上個賀禮,能為他帶來什麼麻煩?」義明日坐在馬車里,淡淡的說。
其實,她嘴角正冷笑著,到了程家見到那女子後,自己就算不以公主的權勢壓人,就論自己的絕世美貌也能讓那女子相形失色,最後知難而退。
東方清平這男人她義明日是要定也搶定了!
而那程湘姬剛巧就是射日子民,程家就坐落在武陵山北麓之處,坐馬車快些一日便可來回。
沒多久,出現在眼前的清幽小築彷佛是一座人間仙境,由綠竹所編,四周依山傍水,奇花異草滿布,景致宜人。
在瓊芳的攙扶下,義明日下了馬車,見到這般景物意態,倒有幾分訝異,這程家竟住在如此隱逸絕塵之地?
據武雄所說,程家也是武林世家,既是學武的,照她認知,就該有些江湖味才是,而此處卻完全不是如此,高雅得如仙人所居,就連瓊芳見了都露出驚羨連連的表情。
她往前走去,桃花樹下忽然見到女子舞劍,那舞劍的身影裙角飛揚,氣韻美麗,彷佛一幅精美絕倫的畫,令人驚艷。
而她有預感,這人就是東方清平即將過門的妻子,程湘姬。
那女子發現了他們,停下了舞劍的動作,先是朝義明日瞧來,覺得她陌生,微皺了眉,隨後見到武雄,又笑了起來。
程湘姬向他們走來,她腰肢縴細,四肢縴長,氣質脫俗,配合這仙居景致,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武雄,你怎麼來了?默君哥哥也來了嗎?」她聲音清甜悅耳,笑語嫣嫣的問。
義明日臉一沉,已然確定此人便是程湘姬,她稱東方清平為默君,自是了解他的過去。
武雄面如死灰,幾乎笑不出來,程湘姬見他表情怪異,微微瞧向與他同來的義明日,見她蛾眉淡掃,雙瞳璀璨如星辰,有股絕世的威儀,一襲紅衣迤地,盛氣中有驚人的美貌。
「這位是……」程湘姬好奇義明日的身分。
「她是……她是……」武雄嘴唇都白了,支支吾吾的不知怎麼介紹。
「這位是射日的攝政公主,她是來拜訪你的。」瓊芳見他沒用,瞪了他一眼後,自己為公主介紹。不過,瓊芳也沒想到程湘姬會是這樣一個脫俗美人,這下公主可遇到敵手了。
「射日公主。不知公主駕臨,未曾遠迎,還請見諒。」程湘姬訝異,連忙要屈身對義明日行禮。
義明日伸手拖住她下屈的身子。「不用行此大禮,我微服出來,私下相見不講究這些縟節。」
「私下相見?公主來見我,可有什麼事嗎?」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射日公主,不解她找上門來所為何事?
「我……」她就是即將成為東方清平新娘的女人,這般嬌美動人,氣質高雅,美貌完全不輸有射日第一美人封號的自己,這讓原想用外貌將對方比下去的義明日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公主?」見義明日只是望著自己,程湘姬忐忑的輕喚詢問。
義明日這才暗吸一口氣,穩了心神道︰「其實沒什麼事,只是因為得知你與東方公子有婚約,不巧經過就繞過來問候一聲罷了。」
「您認識默君哥哥?」
「嗯。」義明日頷首,神情若有所失。
「公主,咱們既然來了,不如進竹屋里喝杯茶,也好與程姑娘「聊聊」。」瓊芳瞧她在見到程湘姬的美貌後垂頭喪氣,忙提醒她,人美不要緊,人品為要,讓她進一步了解程湘姬的品性可否配得上東方公子。
義明日這才提振精神,程湘姬听見瓊芳的話後,立刻將人請進小築里。
竹編的屋子里頭雖不大,但布置得清幽干爽,一點塵埃也沒有,程湘姬親自去端了幾杯茶出來。
「公主請用,這茶葉是我親手所摘,是今晨才飲過露珠的嫩葉,這沏茶的水也是山泉水,經過三道的沏茶手續才泡出這杯茶,您且試試還滿意嗎?」程湘姬親切詢問。
這茶是用竹杯所盛,義明日才端起杯子,茶香便伴著竹香撲鼻而來,飲了一口,簡直上乘,就算是茶道專家,沏出的茶也不過如此。
端茶的手有些微抖了,瞄見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筆觸酣暢灑脫,十分有韻味。「這畫……」
「這畫是我平日無聊時隨手涂鴉,您可別見笑。」程湘姬不好意思的說。
無聊時畫的……無聊時能畫得像名家手筆,果然厲害。她心更沉了些。
本以為出身武林必是性格粗獷,但顯然不是如此,人家毫無疑問是大家閨秀。
「哎呀,這不是東方公子的衣裳嗎?」瓊芳眼尖地見到有件男性袍子掛在一角。
東方清平的衣裳?義明日忙將眼珠子轉過去,果然看見那銀白袍子,這件衣袍自己見他穿過,確實是東方清平的,但怎會在程湘姬這兒?思及此,她胸口馬上像萬箭鑽心。
「喔,這是上回默君哥哥來時與我比劃劍術時,我的劍不小心劃破了他的袖子,我讓他留下這袍子修補,如今袍子已補好,既然武雄過來了,就順道幫我帶回去給默君哥哥吧。」程湘姬笑著將衣袍取來交給武雄,義明日瞥見那袖口多繡了株幽蘭,曉得那破處被一雙巧手繡上蘭花遮蓋住,一點也瞧不出曾經損毀過。
霎時她腦子里突然浮現出當日東方清平與程湘姬兩人舞劍時的身影,那畫面必定十分唯美,姿態絕艷……
這程湘姬能文能武,將來兩人舞文弄劍,倒真與他絕配……
「公主想必與默君哥哥是朋友吧?」程湘姬笑問。
義明日略微恍惚的點頭。
「那您當知下個月十九是我與默君哥哥的喜日,您會來喝喜酒嗎?」
義明日聞言恍若丟失了呼吸,雙目散發冷意,武雄見了手腳發涼,就怕她被刺激得即將發作。
「公、公主日理萬機,忙得很,那日應當沒空過去!」他忙替她回答。
「那多可惜,默君哥哥那日與我還要共同舞劍饗客,公主無緣見到了。」程湘姬一臉惋惜。
義明日倏地站起來,瓊芳心想公主終于忍無可忍了,這名女子恐怕要遭殃了,武雄更是嚇得趕緊擋在程湘姬身前,就怕慘事發生。
程湘姬見武雄突然站到自己面前,不解他在做什麼。「武雄,你擋了我與公主了。」她推了推武雄。
武雄死活不肯移動。「程姑娘要聊就這樣聊,見……見不到臉也沒關系。」他聲音輕顫。
「你這是——」
「你讓開!」某人發出怒聲了。
武雄嚇得跪下去了。「求您不要啊!」
程湘姬見他膽顫心驚的樣子,這才察覺有異。「武雄發生什麼事了嗎?」
瓊芳當然是站在主子這邊,既是公主的情敵,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該怎樣就怎樣,公主就算想要她的命,那也是她命該絕!「武雄沒發生什麼事,要出事的是——」
「沒事,武雄方才沒規矩的在我之前先喝了茶,這是自知有錯所以下跪向我請罪。」義明日雙眼冒火的瞪著武雄。
武雄一听趕忙磕頭抹汗道︰「是是是,是我平日在東方府懶散慣了,不知規矩,見茶香撲鼻就忍不住先嘗了,請公主恕罪!」他跟著演了一場。
「嗯,這次就饒了你,回去讓東方公子自己教訓你,還不起來?」
「多謝公主不計較,回去我定自己向公子領罪。」武雄慌忙爬起身。
「瓊芳,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義明日僵硬的道。
瓊芳一愕,就這樣回去了嗎?公主甚至還未向對方說一句重話,這樣如何讓程湘姬知難而退,自動讓賢?
「公主難道不對程姑娘再多說些什麼嗎?」瓊芳眼珠直轉,心急的問。
「不必了,咱們走吧。」義明日面無血色的轉身出了小築。
程湘姬見她不知何故神色驟變,便追了出去,在她上馬車前再次邀請,「多謝公主駕臨寒舍,若能夠還是希望當日您能上東方府,喝一杯我與默君哥哥的喜酒!」
義明日面容徹底刷白,低喘了幾聲後捏緊衣裙,沒回頭,閉上眼咬牙道︰「好的,我會考慮,不過在此先祝你們倆成親後百年好合、鶼鰈情深!」
「會的,多謝公主金言!」程湘姬喜道。
「你與東方公子大婚,我也沒備上什麼好禮,這是當日我代後冊封時,二世帝贈我的鳳釵,上頭瓖有珍貴的東珠,就算給你當作新婚賀禮了。」她原是來逼退情敵的,哪里有帶什麼賀禮過來,只好低頭拔下自己頭上瓖有東珠的鳳釵,回身塞進程湘姬手里。
程湘姬捧著她強塞給自己之物,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進到馬車里了,瓊芳跟著很快拉下簾子,不讓人見到她死白的面孔,武雄更是動作極快的跳上駕座,馬鞭一揮,連對程湘姬說聲再會的時間都沒有,駕著車火燒**似的離開了。
天空瑞雪紛飛,一株株的梅樹上沾染片片雪花。
義明日手抱著件東西站在琉璃暖閣外,望著里頭品茗的男子,那男子衣衫考究,舉止有度,整個人流蕩著溫雅的神采。
瞧了一會後,她驀然低下首來,神情落寞。
「今日特寒,你怎站在這吹寒風?」不知何時,坐在里頭的人走出來了,錦衣博帶,玉樹臨風地望著她。
一陣風吹過,她頭上的青絲隨風舞動,發出屬于她的清香,東方清平靜靜聞香,眉宇之間有了舒爽之氣。
她才抬起眼,手已教他輕輕牽住,拉著往暖閣里去,一進暖閣,寒氣立刻散去不少。
而她即使眷念他手中的溫暖,也只能悄悄將自己的手自他掌心抽回。
見她這小動作,東方清平微微一怔,正待說些什麼,她已先開口,「我受人所托,是來送東西給東方公子的,在外頭時忽然想起一件朝堂上的事,想得出神了,這才站著忘了進來。」她說。
東方公子?怎麼今天顯得特別的與他疏遠?不若平日那股親昵,他輕輕皺了眉。
再瞧眼前的她,似乎散發著一種詭異的寧靜,這令他的心絲絲緊擰。
「代何人送什麼給我呢?」他盯著她問。
她將緊抱懷里的衣袍遞出去給他,他見了這東西,面色迅速沉下。「你見過湘姬了?」
她輕點下顎。「是啊,昨日去巡北麓的人參田,恰巧得知程姑娘就住那,所以去拜訪了。」她和顏悅色的說。
「你……」
「這衣袍經過程姑娘的巧手縫補,袖上多了株幽蘭,那幽蘭栩栩如生,正好般配你的風骨。」她聲音輕快的對他道,所有哽咽都隱在自己胸口內。
他凝視著她半晌,沉默的將那衣袍放置一旁。
「程姑娘沉魚落雁,蕙質蘭心,文武皆通,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女子,你能覓得如此良緣,我很替你欣喜。」她一口氣說完,可藏在袖里的小手已是微微發顫。
「你真為我欣喜嗎?」他神色復雜的問。
她望著這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男人,明明心如刀割,臉上卻仍掛著笑。「是的,我恭喜你與程姑娘。」
「你不怨我?」
她臉色一僵。「怨?」
「是,怨。」
義明日一窒。她當然怨,但她有何資格怨?
他原本就是別人的男人,當日她厚著臉皮的想去教情敵知難而退,可到後頭知難而退的卻是自己!
見過程湘姬後,她當場夠對方的才貌雙全打敗,更驚覺自己厚顏無恥!自己再蛇蠍也不該打著強奪人家丈夫的主意。
即便自己再喜歡東方清平,也絕不能干出傷人之事,她不能對不起程湘姬,那女人何其無辜。
她綻出一抹傲然的笑。「你我本來就沒什麼,既然你成婚在即,該先回東方府好好準備才是,而我也會送上大禮,收回之前商稅的刁難,重新訂出合理的抽成,讓咱們的合作能順利進行。」
听她語氣平靜的說出這些話,東方清平眼眸深處輕憐痛惜的盯著她,一眨也不眨。
她總是在他的注視下亂了手腳,多想求他不要再這麼溫柔的看她,這只會加速她竭盡所能維持住的笑顏崩潰。
「你……救過我的性命,是我義明日的救命恩人,將來若有機會,我定會回報你。」她忍住顫抖繼續說。
他雙目深眯。「你決心只讓我做你的救命恩人嗎?」
「是!」淚珠已在她明亮的眸中轉動,怕再藏不住情緒,吐了一個字,她轉身匆匆要走。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走。「我雖有婚約在身,但木牌為聘,你不懂我的心意嗎?」他忽然道。
「木牌?什麼木牌?」她茫然不解。
「你沒有見到我留在枕旁的——」
「公主,臣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里——東方清平,你竟敢對公主無禮!」盧鴻雁闖進琉璃暖閣,見他攫著義明日不放,立刻上前怒喝。
東方清平神色凜冽如冰。「你出去,在下還有話對小日說。」
「她不需要听你說什麼,公主,咱們走!」盧鴻雁拽過她的另一只手,擺明搶人。
此刻兩人各拉住她一只手,誰也不放,義明日臉色蒼白,扭動自己的手腕,掙脫的是東方清平的手,他不由得臉色一黯。
「小日?」她真要跟盧鴻雁走?
「請放手吧,我想隨鴻雁去。」
東方清平面色鐵青,盧鴻雁則是立刻歡喜的推開東方清平,讓他松了手。
她一獲自由,盧鴻雁馬上如獲至寶的將她帶至自己身邊。「東方清平,你即將迎娶他人之事已經傳開,既是如此就該自重,從今以後不要再糾纏公主了!」
東方清平眼底醞釀暴風。「盧將軍的話在下記住了,但小日是我心上的人,在下一日未娶,就能一日愛她,這你管不著!」
這話令義明日無比驚愕,他說她是他的心上人,還說一日未娶便一日愛著她?!
他說這話時的眼神竟如此堅定……她像是要教這些話給吞沒了。
「東方清平,你厚顏無恥!」盧鴻雁見義明日听見他所言後失神的樣子,忍不住斥罵。
他冷笑。「是,在下一生從沒這麼不君子過,以有婚約之身愛上另一個女人,在下是無恥,可在下有苦衷,待這苦衷解決,我便不負一人!」
義明日怔忡。不負一人?那是也不負她嗎……
「哼,口蜜腹劍之徒,公主,此人絕非善類,你且隨臣走吧!」盧鴻雁害怕了,他受不了東方清平的狂言,更害怕見義明日心震的模樣,他猛地一扯,將怔然無措的她帶離琉璃暖閣。
東方清平沒再上前攔人,只是輕輕闔上雙目。他對小日的愛無庸置疑,該說的也都說了,如今該做的是先解決危及她性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