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琴鳴
相識。
蘇杭官道首遇後一月,相伴而行。
陽春三月,順江而趕路,兼且遊玩一二。
行走於山西城府的大街,微微側頭,便看見邊上一處樂行。
花月樓淡淡一笑,側首向旁邊的白衣如雪之人道:“西門莊主,時間尚且不趕,在下有意進去賞玩一番。莊主若是累了,可先去客棧等等在下。”
西門吹雪聞言轉頭看向花月樓,輕輕點了下頭,道:“同去亦可。”
花月樓微笑道:“也好。”
輕撫琴弦,感受著指腹上傳來的輕微震動。
微斂著眼盼,勾唇而笑。
正在賞笛的西門吹雪回過頭時,便正好看見這個笑容。
走到旁邊,看了看書生腰際掛著的玉簫,挑眉道:“你會撫琴?”
花月樓抬頭看向來人,笑道:“平素閒暇太多,總要找些事情打發一二時間,這音律一道,也自然是有些研究了。”
西門吹雪道:“既然會琴,為何還用簫?莫非不喜琴?”
花月樓抽出腰際的玉簫轉了轉,道:“於琴之上,在下還是頗為喜愛的,不過平素制敵,帶著琴總是要比簫麻煩上許多。”
西門吹雪看了看面前放的古琴,道:“既然喜歡,何不買下來?”
花月樓微笑道:“琴本是高雅之物,自古便有所謂六忌、七不彈。忌大寒、大暑、大風、大雨、迅雷、大雪;聞喪不彈、奏樂不彈、事情煩雜不彈、不沐浴不彈、不燒香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遇知音不彈……”
輕歎一聲,道:“此時趕路之際,自然不好拿來玩賞的。”
西門吹雪冷笑一聲,道:“不過隨心而已,何必苛求規矩,想彈便彈就是了。”
花月樓聞言一愣,隨即笑道:“說的也是,倒是在下拘泥了。”
客棧,窗外月朗星稀,桃花鬥豔,清風拂面。
如雪錦帕,蒼白而有力的手,古老、漆黑、狹長的劍。
拔劍而出,輕撫劍身,取來錦帕擦拭,神情認真。
忽見一道青色身影從門前抱琴而過。
微微挑眉,還劍入鞘,隨即走出房門跟了上去。
書生走到客棧的院落,指揮著小二將琴幾放於桃樹之下。
將懷中所抱之琴小心的置於幾上。
放好焚香,於銅盆淨手,整衣,拂袖。
面色上透著些微的紅暈,長髮微濕,素雅整潔的衣衫,顯然是剛剛沐浴完畢。
花月樓微微側頭看向後面,笑道:“還缺一知音,莊主可願聽上一聽?”
西門吹雪安靜片刻,便微點了點頭。
開口卻問道:“既然不喜繁雜,為何還要如此規矩?”
花月樓笑了笑,道:“身處紅塵俗世,沾染的紛亂汙物多了,多少還是有礙琴音。”
西門吹雪淡淡道:“心中無垢即可。”
花月樓聞言溫潤而笑,道:“話雖如此,可在下求的,卻不是將身外之物洗淨。”
西門吹雪靜靜的看向花月樓,等著他的解答。
花月樓一撩衣擺,坐於樹下,攏好衣袖,淡笑道:“在下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求個心誠。”
西門吹雪聞言微怔,隨即露出了一個淡漠至幾不可查的微笑。
“不錯,但求心誠罷了。”
琴音渺渺,繞梁環院,清靜灑脫。
虛實相生,意境空靈,古韻纏綿於耳。
西門吹雪指尖微動,便已拔劍出鞘。
劍勢銳利而冰冷,泛著寒光冷冽而出,迅如閃電,快如奔河。
白衣輕掠,於花落清風間旋身而揮。
劍氣恢弘而磅礴,琴音飄邈而高遠。
尾音輕劃,劍已還鞘。
花月樓緩緩抬頭,看向靜立於花樹下,身姿挺拔,孤傲白衣之人,淡然而笑:“在我撫琴時舞劍,西門莊主是第一人。”
西門吹雪微低著頭看向坐在桃花樹下的花月樓。
“於我舞劍時撫琴,你亦是第一人。”
花月樓手撫琴弦,帶起一陣輕音繞耳。
“月色滿軒白,琴聲亦夜闌;冷冷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隨自愛,今人多不彈;為君投此曲,所貴知音難。”語氣微頓:“今晚多謝西門莊主。”
“哪裡。”
隔日。
清晨,天朗氣清,花香風隨。
同樣的院落,同樣的花樹。
一桌,一人,一紙。
三五支毛筆,四五種墨料。
左手攬袖,右手提筆,鉤、皴、點、染。
片刻後,便是一輪月,一樹花,一張琴。
西門吹雪從院門走進,站於桌旁靜看,直至花月樓完成最後一筆。
“畫雖無劍,卻有劍氣。”
花月樓抬盼看向西門吹雪,笑道:“此話何處可得?”
西門吹雪淡淡道:“焚香之煙與隨風之花,所過方向不同。”
花月樓聞言哈哈而笑。
兩處的風向不同,自然是受劍氣影響而成。
花月樓笑道:“在下所畫的,自然是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亦淡笑,道:“這便是你所謂的無劍勝有劍?”
花月樓聞言一愣,隨即點頭笑道:“不錯。”
頓了一頓,輕歎一聲,道:“可此時觀之此畫,終究是缺了什麼。”
西門吹雪聞言靜思片刻,便走進桌後,提起旁邊靜置於墨臺上的毛筆。
輕染了墨汁,微微抬腕,落筆於畫左上側。
落筆剛勁有禮,墨走游龍,鋒寒冷冽,冰銳孤傲,劍氣盈天。
一掠而後,收筆落桌。
“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白虹時切玉,紫氣夜幹星。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
慢聲輕吟,花月樓看著畫間的一蹴而就的狂草,擊掌而笑,道:“好字,好詩。”
西門吹雪亦淡然而笑。
“過獎。”
三日後,暮間,夕陽西下。
盆裡的水還是溫的,還帶著些初春桃花的香氣。
他剛洗過澡,洗過頭,他已將全身上下每個部分都洗得徹底乾淨。
他已梳頭束髮,修建好指甲。
他準備了一套全新的衣裳,從內到外,雪一樣的白。
他也已齋戒了三天。
拿起隨身的古劍,推開房門,走至琴音傳出的房間外,腳步微頓,琴音亦停。
“西門莊主可是要出門?”屋內人聲音清朗而悅耳。
“是。”
“是去殺人?”
“是。”
“殺閻鐵珊?”
“不錯。”
屋內人安靜片刻,繼續道:“莊主的心可誠?”
西門吹雪唇角微勾,道:“心自然誠。”
屋內人笑道:“如此,在下預祝西門莊主此戰能得悟劍道。”
西門吹雪淡淡一笑,轉身向樓下走去。
花月樓指尖輕動,撩撥著幾個顫音,微微抬首,看向掛於牆上的畫作。
“花與劍能否共存於一畫,終是不得而知。”
微怔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無奈道:“我怎麼會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這個。”
相愛。
煙波三月,翠柳碧芽,月星漫天。
秦淮兩岸,華燈燦爛,金粉樓臺,鱗次櫛比。
河中畫舫淩波,輕歌曼舞,絲竹飄渺。
花月樓回首看向身後之人,笑問道:“可要上去一觀?”
西門吹雪微挑了挑眉,道:“觀什麼?”
花月樓手執玉簫輕輕擊掌,笑道:“十裡秦淮、六朝金粉,看的自然是美人。”
西門吹雪看向遠處水面上的雕樑畫棟。
“此處已有美人,何須還要去船上看。”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花月樓聞言一愣,哼了一聲,又溜了兩眼到船上。
“不去看美人,那去聽琴賞曲也好。”
西門吹雪淡淡道:“她們彈的遠不如你。”
花月樓笑著上前,拉住西門吹雪的手便向河岸走去。
“放心吧,我是不會做出花錢讓你去與姑娘說笑的事的。”話語微頓,快速道:“我的琴,今後只彈給你一人聽。”
西門吹雪抬盼看向前面帶路之人,見到對方背過身後的微紅耳際,無聲的笑了笑。
相離。
萬梅山莊,梅花滿庭。
劍閣之內,盤膝而坐,靜心悟劍。
慢慢睜開眼睛,手中拂過劍鞘。
白袖揮動,劍如電光般激射而出。
手腕微動撩轉旋撥,劍氣所過之處,充盈滿室。
還劍入鞘,握劍起身,輕撫衣擺,向外走出。
路過廳堂時,微微側首,看向靜掛於牆上的畫作。
一輪月,一樹花,一張琴,一首詩。
腳步微頓,不過刹那,便轉身出門。
劍園之中,梅花繁盛,細雪輕飄。
棄劍折枝,旋身掠轉,白影閃動,於樹間花間雪間茫茫而動。
飛花落雪,劍隨心動,氣隨意至。
倏然停下身法,靜立園中。
落花紛擾,緩緩下落,片片已被劍氣所斬,於正中橫列開來。
斷口整齊,毫無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