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賞花
寵冠後宮宸妃娘娘主辦的畫舫遊春,聲勢就是極浩大,單是特意設計製作能夠容納百餘人的畫舫就做了三艘供其選用,又是城裡城外大量購置預定鮮花,一時間京城內鮮花價格翻著跟頭往上滾,來往行人頭上無有鮮花。
這事對宋明哲有啥影響不,有的,宋明哲小院子裡頗養了點花,有幾株形貌頗美的蘭花正在打苞,前夜居然被樑上君子連根一起盜挖了去。宋明哲氣的跳腳,蕭裕純少不得又安慰又順毛,許諾他用金玉打造了蘭花盆景給送來,又說讓邵文遠替他看屋子。
宋明哲桃花眼橫斜,“邵文遠他拉倒吧,上次他來還說我水澆多了,蘭花都不大精神的!”
說起來這事情和宸妃娘娘大有關係,百官家裡妻女多有抱怨,官家腆著大肚子坐在朝堂上委實不大好意思,所以委派了黑梅衛四處緝拿“採花賊”。殺雞焉用牛刀,這上能擒拿造反親王,下能活捉賣國內侍的黑梅衛就成了街頭巷尾奔波的尋常治安人員,一時間倒也傳為美談。
“哼哼,你真的以為這黑梅衛是出來捉採花賊的嗎?”邵文遠一口半個桃花餅,嘴裡塞得鼓鼓囊囊。
宋明哲與郝福起做洗耳恭聽模樣。
這桃花餅是塞外玲瓏姑娘曾經許諾今年春天做給宋明哲吃的,未能等到春天,許諾的人芳魂不知何處去,宋明哲念及舊人,泥著蕭裕純動用端王府各地名廚,愣是把方子整了出來。今天第一次做出來,特意請了西行友人前來品評。
其實宋明哲小算盤是,誰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吃呀,先讓兄弟嘗嘗,若是好吃呢,給嬸嬸乾寶他們送點過去。
郝福起如今連升兩級,官居四品,論理和無官五爵的宋明哲、邵文遠一干人毫無嫌隙來往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但是千金難買小爺樂意。郝福起自知腦子不大靈光,待人接物多小心避嫌,大不了少來往少說話,那錯的就少了吧?宋明哲們和他沒有多少利益衝突,為人風趣又不壞,正是可以常常來往的人、
其實郝福起人傻也是有點小心思的,他如今能一步登天,攀上了家裡幾代人真刀真槍也拼不上的高度,大半都是蕭裕純這個純正的蕭家人不居功不搶功勞,這樣的人在軍裡真是難能可貴,自己怎麼都要把他的大腿抱好嘍。誰是蕭裕純身邊的近人啊,不就是宋明哲,邵文遠他們嗎?
所以郝福起這次赴約赴的爽快至極。
“官家心裡面門兒清,都是從卞太子時期過來的人,京裡這些日子不安分的親王動作,官家也早就想整治整治了。”邵文遠伸著懶腰,一口吃完了手裡的桃花餅,正要尋一口清茶解解甜膩。
“我還以為我的蘭花就此能有著落了呢,還是年輕天真了啊。”宋明哲無限惋惜。
“啥,京裡有動靜了嗎,我怎麼沒感覺到呢,都說像我這樣前程大好的青年,多是親王皇子拉攏,回京這麼些天,怎麼就沒個人上門呢,連說親的人家都沒有。”郝福起也很惋惜,雖然方向和宋明哲的不大一致。
宋明哲、邵文遠用看家裡條凳的眼神無比同情的矚目郝福起,郝福起無知者無畏天真明媚一一看了回去。
“你這是鐵打的端王黨了好不,人拉攏誰也不會費心拉攏你呀。”
“你敢投到人門下,人家還不敢收呢,就怕你是個細作,隨時準備收集情報反水。”
被教育了一頓的郝福起專心吃餅,三個人不大一會兒就吃光了一小盆。郝福起打這嗝兒強烈要求吃著喝著拿著,宋明哲原來就打算讓邵文遠多帶一份給蕭裕純,算上郝福起這多出來的一份也沒什麼。
這邊說著,那廂宸妃娘娘的畫舫就下了汴水,滿船的鶯鶯燕燕,想要一睹佳人風采的沿岸八卦群眾,提著手裡的零食,一路追著畫舫跑,儘管未能看清佳人風采,但是聽了滿耳朵絲竹樂聲。能給皇家服務的藝人,水準怎麼都是大樑翹楚,所以就這技藝精絕的絲竹聲都讓岸上群這喝彩不斷。
畫舫上鮮花裝飾,隔著河岸就聞見不知是花香還是畫舫上佳人香。這時候大家的眼珠子都粘在畫舫一扇一扇半開半掩的小窗上了,有人說那個一襲青翠氣質如仙的清瘦女子定然是宸妃,那邊不客氣的嗆聲,妖妃平時和官家玩玩情趣,這時候不打扮出來豔冠群芳更待何時,旁邊那個豐腴白皙滿頭珠翠的才是宸妃,更有人表示宸妃妙齡弱女子孤身入宮,能混出這麼大排場,定是駐顏有術,那個肌膚瑩潤朝氣逼人的才是宸妃娘娘。
大家爭論來爭論去沒個定論,倒是讓賣茶水飲料的小販賺了一個體滿缽滿。
終於從船上走出來第一人,眉眼中有英氣,大紅的衣衫,偏偏勒著精緻的繡花抱肚,看上去幾分將門虎女的氣概。眾人搖了搖頭,這個定然不是啦。
再有出來的一人,峨眉淡掃,朱唇輕點,笑意盈盈,眉眼間俱是風情,身著薄如蟬翼的罩衣,但依稀能看見胸前的小片瑩白皮肉。眾人大搖其頭,這等風情外露的女子,放在京裡尋常也輸了情致。
最後走出來一女子,看得出身段窈窕,一襲紫色衣裙繡滿了大朵牡丹,再看她眉眼,好麼,唇不點而紅,舒長的眉沒入鬢角,五官並未多麼出彩,但是放在這麼一張臉上,真是恰到好處的絕代芳華,再加上談笑間神情中一股凜然不容侵犯的皇家威嚴,是了,這女子定然是惑亂後宮的妖妃了。
眾人皆是屏息凝視觀看,沒有人敢發出放在的鼓掌喝彩,這畫舫就在無數眼球的注視下,順著水波越行越遠。
再說這宋明哲提著小竹籃往百草堂的方向走,走走停停,在門口轉了三十多圈愣是沒敢敲門。最後還是乾寶過來開了門,已經抽條拔高發育期的少年,沙啞著公鴨嗓子說,“哥,進來坐坐,娘親不在。”
那聲哥一喊出來,差點把宋明哲的眼淚喊掉下來,他垂著臉,讓眼淚無聲的滴落在地上,跟著乾寶進了那扇熟悉的,褪漆的家門。
乾寶真的長高了啊,宋明哲走在後面不動聲色的比劃,乾寶突然一轉身,宋明哲的一舉一動險些落在乾寶眼裡,宋明哲轉身假裝對院子裡立著的盆栽很感興趣的樣子。
“哥,你一個人在外面還好麼?”乾寶話語裡帶著讓宋明哲猝不及防的關心,宋明哲一下子哽咽了,壓下了喉嚨裡的嗚咽,勉強開口,“都好,你們呢?”
乾寶把宋明哲領到了書房,祖父原來的醫術被挪到了後面,前面都放滿了乾寶的經史子集。乾寶坐在宋明哲對面,已是有了小大人的影子,獨自撐起這個家的淡淡堅定。
“年少時候不懂事,還好現在端王府對咱家多有照顧,逢年過節常有人送東西來,加上家裡先前一點積蓄,雖然無人坐館,我還在上學,日子還算過得下去。”乾寶對自己這樣的口氣,再不是自己身後吵著要零花錢買糖吃的孩童了。
宋明哲肚腸一陣糾結,也只有蕭裕純這等心細如發的人,才有心幫襯自家一把了。
“娘不知道,以為是老主顧念著舊情照顧咱們,我卻是知道,端王府這份人情是哥哥你送的,這欠下的錢,等我長大了,自己掙錢養家一定如數雙手奉還!”少年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宋明哲瞠目結舌,心裡也大不是滋味,這份算的太過清楚的感情,到底有幾分骨肉血親的真心,幾分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認命。
宋明哲蠕動了嘴唇,正要說些什麼,乾寶像是聽到前院有些響動,自行出去了。“哥你不是客人,自己倒茶吧,我先去前面看看,原先百草堂的鋪子租了出去,總有些沒眼色的人走到裡院來。”
宋明哲目送少年挺著脊樑抬著頭出去,站了起來,負手立在祖父的書架前,神使鬼差東摸摸西摸摸,從書架的邊角摸出祖父多年來的行醫手劄。手劄記得很簡單,多是常去的幾戶人家的問診時間,病情好壞。宋明哲一頁一頁往前翻著,忽然在天瑞三十幾年發現了一個立早章家,這個章字一出來,宋明哲心沉了沉,耐著性子往前找了找。
果然章家一直是祖父的老主顧,從太醫院退下來後就很照顧祖父生意,長年身體不適的老太君,和心事重重的當家主母,差不多就是京城每個權貴之家的基調。宋明哲留意了一下,這個章家突然從手劄上消失的時間,恰是在天瑞三十八年夏。一般病患忽然否了長年看太平脈的郎中,只有幾個原因,找到了更好的郎中,突發了疾病,原本的郎中不大擅長。
你別看小小的郎中職業,穿梭在高門大戶,意外懷孕的小妾橫死之類的故事見得多了,多是當家人信任的人,所以郎中的嘴一定要很緊。祖父的嘴素來嚴實,所以多年來宋明哲也未能從祖父口裡得到什麼有趣的八卦舊聞。
宋明哲不大死心,往前又翻了翻,找到了章家第一次出現在手劄上的記錄,看到了一行,章家三子,長子任職東宮,次子師從東宮的講經師傅,細細瘦瘦東宮兩個字很是扎眼。宋明哲摸著發僵的後腦勺,心裡一陣懼意,如果自己學習本朝歷史時候打瞌睡時候的模糊記憶沒有錯的話,卞太子就是那一年夏天因為巫蠱壞了事的。
宋明哲還待要找下去,那邊乾寶急急忙忙跑進來,“希希哥,趕緊走,我媽回來了,要是讓她看見我把你放進來了,她一定不會饒過我的屁股!”乾寶的話音裡帶著隱約的哭腔,宋明哲仿佛又回到了乾寶罰抄書找自己作弊的日子裡。
他二話不多說,提著衣擺就往外跑,一個助跑,就雙手扒上了牆頭,“乾寶,”宋明哲回頭對跟在自己身後不遠的乾寶說,“祖父常說,醫得了病,醫不了命,但是我從來就不信這句話!你的命握在你自己手上!”宋明哲說完,就帥氣翻身,跳出了院牆。
不慎崴腳,剛走得兩步,就撞上了全副武裝的一位老熟人,黑梅衛頭領梅影秋。他輕皺著眉頭,警惕的朝著宋明哲跑出來的院牆張望著,“你怎麼會在這裡。”
夜幕降臨,沒想到宸妃娘娘遊興不減,帶著眾貴女在畫舫裡聽著小曲兒,品著上貢的西域美酒,要說這女子尋歡作樂起來真是不輸男兒家呢。賣炊餅的小吳這樣酸溜溜的抱怨,被他高大健壯的內人敲了一個腦瓜崩,咧著嘴繼續去吆喝他的炊餅去了。
大樑風氣開放,本朝開國皇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將門虎女,連著後宮風氣為之一振,當年膽子大的閨秀換身男裝出來跟著兄長出來兜風不在話下。近些年風氣稍微收斂,但也有別個爽利性子的少女,看到自己喜歡的白面書生,提著馬鞭上人家裡認門,逼著人家提親。對了,這幾個女子都姓蕭,不是公主就是郡主。這種多少有點傷風敗俗的事情,放在皇家就是一段上佳姻緣,幾位皇帝就拍著桌子表示這是有建朝古風的表現,那幾戶書香門第還不是捏著鼻子,委委屈屈尚了公主。
畫舫上燈火通明,映著天上明月高懸,別有一番趣味。畫舫的布簾並未全部放下,一扇小窗中依然能看清宸妃娘娘身影,她嘴角含笑,端坐在畫舫二樓,閱盡人間風流的模樣。
一支黑色的箭,劃破夜色,直接穿過這扇小窗,將宸妃娘娘射了了一個仰倒,畫舫裡的鼓樂聲,嬉笑聲,戛然而止,伴隨而來的是陣陣驚呼。
岸邊當下也亂作一團,混亂中有巡街的小吏劃了船準備登船,被船上的守衛拒絕,一言不合險些踹下河去,有畫舫上沒經過風浪的嬌花,已是依靠著欄杆嚶嚶嚶哭做一團。岸上有駐守的黑梅衛沖散人群,在犄角旮旯裡尋找著那一箭射來的方向。
所以事必躬親的梅影秋就在巷子裡活捉了可疑人士宋明哲麼。
宋明哲尚不知今夜發生了何事,只是覺得自己形跡可疑,少不得被盤問許久,宋明哲非常懂行的舉起雙手,“別拔劍,我什麼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