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仇人
宋明哲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面前的小菜上,仿佛和鍋盔有仇一樣,惡狠狠一口一個牙印子,眼看就把鍋盔咬出一個波浪形狀的花邊,他自然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玲瓏姑娘僵硬的臉色。
“小顧將軍呀,和夫人在前面陣地督軍呢,過些日子才能回來,你身無官職,又不能去前線尋他們,安心在城裡呆著,要見面的機會多著呢。”玲瓏姑娘潤了潤唇,“忘了告訴你,在這裡你可不能叫我玲瓏,我本姓龍,單名一個寧字,你叫我阿寧好了,這裡都這麼叫我。”
稍稍飽腹的宋明哲終於捨得放下手裡只剩下一半的鍋盔,“原來你的藝名就是把原名顛倒了一下?”
玲瓏姑娘抿嘴笑著點頭,宋明哲無語了,“給你起藝名的人是江淮人吧?”玲瓏姑娘托著頭,裝出皺眉苦苦思索的樣子,“這都被你猜對了,沒想到神醫隔空把脈的水準已經如此出神入化了呢,我要趕緊給神醫行禮呀。”
宋明哲三兩下吃完最後一口鍋盔,打了一個小小的嗝。
“對了,你在這裡靠什麼為生,我也好幫你點忙。”宋明哲的眼裡絲毫沒有冒犯的意思,他環顧周圍並沒有看到其他男性生活的痕跡,筷筒裡常用的筷子數量,桌上茶具的擺放都透露著玲瓏姑娘一人獨居的事實。
玲瓏姑娘心頭一陣暖流:“我做點雜貨買賣,正好缺個人看店,這幾天你與我幫忙如何?”
宋明哲滿口答應,應完就後悔了,“我是混進城的,並無通關文碟,不會連累你吧?”玲瓏姑娘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一轉,神色俏皮,“你必須找到雪擁關十年以上老居民證明有血緣關係才行呢,這可怎麼是好呀?”
宋明哲心頭一緊,“如果不方便,我就立刻離開,絕不讓你為難的!”身為男子漢這兩句話他說的還是鐵骨錚錚頗有氣概。
玲瓏姑娘樂不可支笑趴在桌上,笑的宋明哲莫名其妙。“真正是個呆子,也不知道你和小王爺那種人精混了這麼久,居然還是一股子呆氣,”玲瓏姑娘點了點自己的鼻尖,“我幫你出具保書不就結了。只要你對外說是我遠方表弟就行了。”
松了一口氣的宋明哲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只要你肯,我指天發誓你是我娘都行!”
就這樣,宋明哲暫且在玲瓏姑娘處安置了下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些什麼勾當!”宋明哲第一次陪玲瓏姑娘上集市買菜蔬就碰上了這樣尷尬的場面。
口出惡言的是一個容貌有幾分麗色的少婦,在街上賣著絨花,紅的像火,粉的像霞,一簇簇堆疊在一起,襯的人姿色也明媚了幾分,只是可惜她目露憎恨的樣子,實在是給容貌打了好幾份折扣。
宋明哲見玲瓏姑娘恍若未聞的樣子,扁扁嘴,提著籃子靠近了她幾步,低聲說:“不解釋一下我們是姐弟的關係嗎?我可還是清清白白一黃花小夥子,不能壞了我的名聲呀?”宋明哲問的態度輕鬆,不過玲瓏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沖著宋明哲眨了眨眼睛。
那廂賣絨花的少婦卻是不管這兩人打著什麼啞語,乘勝追擊越戰越勇起來,“有些狐媚子在外面狐媚不夠,還要回家狐媚人,誰知道她在京城裡面做的什麼營生,細皮嫩肉的,也是不知是京城的風水養人,還是在京城被什麼人養了!”
玲瓏姑娘帶著亦步亦趨的宋明哲,不卑不亢走到了少婦跟前,指著一朵最嬌豔的絨花,對著宋明哲開口,“明弟,這朵送給姐姐好麼?”
宋明哲接到了革命戰友的信號,第一時間挺起胸膛勇敢反擊,“好好好,給姐買東西有什麼的,來,給我拿一朵。”宋明哲親自摘了絨花給玲瓏姑娘戴上,語氣裡戴著心疼,“爺爺常說要我幫襯著姐姐,姐姐一個人孤身在外,經常被那不長眼的長舌婦欺負,現在我來了,一定不會再讓別人欺負姐姐的。”
玲瓏姑娘不顧少婦菜綠的臉色,戴了絨花在原地優美的轉了一個圈,看的周圍出了宋明哲以外的雄性眼睛發直。宋明哲從少婦綠豆糖水也似的臉看到隔壁販布小販看住了美女的癡漢臉,心裡好不得意,咱們玲瓏姑娘是誰呀,京城芙蓉樓那麼大的場子都能鎮住,何懼你這小小城鎮的閒言碎語。
兩人就在眾人的注目禮中帶著還算新鮮的兩塊豬肉走了。
“姐,我想在你雜貨鋪子裡面開個問診的檯子呢,也好不荒廢了咱祖傳的手藝呀!”
“成成成,都聽你的,整日裡盡給我找麻煩,你從京城來,見過的疑難雜症也多,過來也好幫街坊鄰居瞅瞅身子骨。”
宋明哲姐姐姐姐喊的格外甜脆,玲瓏姑娘答應起來也格外不含糊。醫生在大樑無論哪裡都是受到尊敬的職業,但凡會兩手醫術的人在鄉間聲望那是相當高的,鄰里輕易都不去得罪他。你可以不買布自己織,可以不買菜自己種,但是人吃五穀雜糧總有個頭疼腦熱的對吧,如果得罪了醫生危難時刻求過去,人家臉色甩臉色都是輕的,一句你既然不信我,不遵醫囑,那就只能請你另尋高明耽誤了治療,你可就哭不出了。
所以這會子大家看賣絨花少婦的眼神就不對了
,少婦梗著脖子爭辯了兩句,“本來就是狐媚子,還不讓人說了?”她還待多罵兩句,被她相公,硬是拉走了。
至此,宋明哲在雪擁關裡重新掛上了百草堂的匾牌。想著當初死活不肯打著家裡名號,非要另立門戶的自己,只有淡淡苦笑而已,重振家業的擔子終於落到了自己肩上,自己咬牙扛起來才知道祖父養家不易。
玲瓏姑娘的雜貨鋪子不大,輕輕巧巧兩間屋,前面招呼客人後面是倉庫。她從京裡多少帶回了一些本錢,常有五湖四海走腳的貨郎不耐煩等待零沽,一股腦兒盡數賣給她。玲瓏姑娘言笑晏晏,秀色可餐的樣子無形中給鋪子省去了好些麻煩,收購價格比別家略低,那些貨郎也大半是肯的。
宋明哲矚目玲瓏姑娘殺價于無形,想想當年聽她一曲的身價,感慨萬千。只是奇怪玲瓏姑娘在這樣艱難求存的環境下居然甘之如飴的樣子,真是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大概此處心安是吾鄉吧。
宋明哲也曾好奇問過玲瓏姑娘,為什麼突然不辭而別回了家鄉,是否家裡有所急難。玲瓏姑娘總是笑笑,踢著房間一口樟木箱子,神秘的說,“我這是要把積攢的寶貝帶回家收藏呢。”
箱子沉甸甸的,宋明哲暗自揣測,一箱金銀珠貝還是有的。
等了三五日還是沒見到小顧將軍的影子,宋明哲不免有些失望,玲瓏姑娘與他解釋,臨近冬季,常有野獸襲擊牧民,邊塞小打小鬧衝突不斷,是以小顧將軍耽擱回城也是有的。
宋明哲又等了幾日,險些就要尋個雪兔皮給自己披著一蹦一跳溜去前線陣地了。
這天玲瓏姑娘回去收拾屋子,留下宋明哲一個人在店裡打盹兒,啊不,人家是看店呢,嚴肅點,雖然他趴在桌上鼾聲微微,但是他一顆敬業的心可昭日月啊!
“咚咚咚,”宋明哲聽到了敲門聲,他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神智不清的詢問,“客官是要燈油呢還是棉線?”
沒想到上門的居然不是生意,見宋明哲開門,幾個人用門板呼啦啦抬了一個人進來,不等宋明哲反映過來,幾個人該撤的撤,該走的走,就剩下一個胳膊比宋明哲還細的人留下來說明情況。
“您是郎中是吧?我們走遍了整條街,沒有一個郎中肯收治他,都說救不了,”少年目露哀求,“這是我家裡唯一的親人了,我們住在城外,放牧時候遇到了餓狼,他為了保護我才被狼群咬成這個樣子,求求你救救他吧!”
宋明哲心說你人都抬進來了,若我不救,不就是見死不救了?心想還是先看看傷情如何,再做打算也不遲。
這一看不要緊,只見門板上躺著的男子肩膀寬厚,一頭蓬亂的烏髮,身形高大,輪廓好生眼熟的樣子。宋明哲想著,這人深目高鼻影應當不是中原人士,看長相我沒見過,怎麼就沒有由來的一陣後怕呢?
宋明哲還打算從記憶裡翻檢出相關資訊,沒想到瘦弱少年已然利索的跪的容易,哀求的輕易,抱著自己的大腿開始哭嚎。
“郎中呀,你就是活菩薩在世,你千萬要救救他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能見死不救呀!”
一聲聲哀求喊的宋明哲頭皮發麻,得,怕什麼來什麼,宋明哲向來見不得病人哀求,有治療希望的話,他總是要想方設法治療的。
“你抱著我,我連他的傷口都看不清,怎麼給他治療呀?”
宋明哲勸退了少年,揭開了男子身上按住傷口的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