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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福晉(福晉各有千秋之二)》第8章
第七章

  「王爺?」守在床側的江硯一見自家王爺睜開了眼睛,興奮地道:「您可醒了!」

  他怔愣了一下,想動,卻覺得渾身無力,他的視線快速在房裡掃了一回,沒看見絳雪的身影。

  「我……睡了多久?」他虛弱地問。

  「王爺已經昏睡了兩天。」江硯回道。

  他訝異地道:「兩天?」

  他不過受了不礙事的傷,居然昏睡了兩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見他一臉困惑,江硯又道:「王爺恐怕都不記得了吧?」

  「我……怎麼了?」

  「王爺中了薩滿巫師的毒,聽總管說,應是伏擊王爺的人在刀上餵了毒,才會讓王爺喪失心神,做出差點傷害福晉的事。」

  一聽,允肅陡地一震,「什麼?!」

  「王爺中毒後不知把福晉當成誰了,拿著刀要殺害福晉。」江硯道:「要不是被及時攔阻,恐怕福晉已經……」他注意到王爺臉上那震驚又悔恨的表情,瞬間閉上了嘴。

  想到自己中毒後產生幻覺,還差點殺了絳月,允肅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胸口一陣緊縮,幾乎快不能呼吸。

  她一定嚇壞了吧?她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怕?是不是因為對他心生恐懼,所以她才沒在身邊陪伴他、照顧他?

  他想見她,他要立刻向她道歉,讓她知道他不是存心的,他就算殺自己千刀萬刀,也絕不會傷害她一分一毫。想著,允肅奮力的撐坐起身。

  「王爺,您做什麼?」江硯急忙勸阻,「不行啊,您的身子還虛弱得很。」

  「我……我要見絳雪。」他的身子雖不聽使喚,可他的心意堅定。

  江硯眼見攔不了他,急得滿臉漲紅。「王爺,您別,要是您磕碰到了,奴才可沒法跟福晉交代。」

  允肅一心想見到絳月,沒聽見他說了什麼,突然,他聽到她的驚喊聲——「天啊!你做什麼?!」

  允肅一震,乖乖地不動了,兩隻眼睛定定的、驚喜的看著她。

  絳月生氣又緊張的瞪著他,快步的向他走來,「王爺,你這是做什麼?太醫說你氣血耗弱,一定要好好休養,你怎麼還……」

  她話未說完,允肅突然伸手環住她的腰,但因為沒什麼力氣,比較像是將手臂掛在她身上,而後將臉貼在她胸前。

  此舉教她嚇了一跳,她輕聲喚道:「王爺?」

  江硯也急忙撇過頭去,然後識趣的悄悄退了出去。

  允肅不動,用盡所有力氣扣著她,像是擔心一放手她就會離他而去。

  絳月注意到江硯已經退出房外,喊了他的名字,「允肅,你做什麼?」

  「我以為你怕我、討厭我了……」他說。

  她先是一頓,然後蹙眉笑嘆,「我只是離開了一會兒。」

  「我聽江硯說了,我對你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允肅的嗓音帶著深深的歉疚及自責,「你別怪我。」

  絳月溫柔一笑,捧起了他的臉。

  她俯視仰著頭的他,柔聲道:「我怎麼會怪你?當時你中了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知道她沒怪他,也沒因此心生畏懼而躲著他,他寬心不少,但一想到自己差點奪去她的性命,他又懊惱得想把自己殺了。如果他真的傷害了她,或是奪了她的生命,他會恨透自己,餘生就算活著,也像是死了。

  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是那麼的需要她且愛著她,任何人、任何事,在他心裡的地位,都已經遠不及她。

  「你信嗎?」允肅深情地凝視著她,真摯地道:「若我真錯手殺了你,我也不能活了。」

  聽見他這句話,再迎上他那灼熱的眸光,絛月的胸口一揪,眼眶一熱,淚水不聽話的在眼眶裡打轉。「允肅,我信,我信。」

  「我絕不會傷害你,我會用生命守護你。」縱使日後證明塔格爾有助康親王謀反的念頭跟舉動,他也絕不會讓她捲入其中。

  她眼中的熱淚再也忍不住滑落,她淚流滿面,卻帶著幸福而欣喜的笑容。

  她捧著他的臉,微微彎腰,在他額頭印上溫柔的一吻。

  絳月每天親自下廚替允肅煲湯做菜,料理三餐,完全不假他人之手,照顧得無微不至,十日不到,他的體力已恢復如昔,行動無礙。

  這日午夜時分,他悄悄入宮面見皇上。

  「老十六,你的事不礙事了吧?」皇上一見到他便著急地問道。

  事發隔天一早,太醫便進宮面見,將事情稟報過了。

  「多謝皇上關心,已不礙事了。」他說。

  「你早已卸去官職,居然還有人伏擊你,而且是在你秘密進宮之後,依朕看,老六已經知道你在這整件事情裡扮演著什麼角色了。」

  「六哥走這一步是死棋,他的馬腳已經露出來了。」允肅冷冷地道。

  皇上哼地一笑,「他的腦袋鈍了,沉不住氣了。」

  「依臣弟看,應是叛黨羽翼未豐,未敢明目張膽,才會使出這麼卑劣又不智的手段。」

  「看來,你已知是誰動的手。」

  允肅微微額首,「雖然對方全數蒙面,卻有一人一時大意出了聲。」

  皇上臉色一沉,問道:「究竟何人?」

  「阿齊圖。」他說。

  聞言,皇上一震。「阿齊圖?」

  「正是。」

  「怎麼會是他?」皇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錯愕,變成了失望,「朕待他不薄,你……確定是他?」

  阿齊圖的父親跟祖父都是戰功輝煌的將領,在之前的政爭中,阿齊圖的家族也選擇站在他這邊,他即位不久,阿齊圖的父親過世,阿齊圖雖無功勛,他還是給了他一個八旗護軍統領的正二品官職。

  允肅神情嚴肅地道:「皇上,阿齊圖這些天可有上朝?」

  皇上回道:「他告病輟朝,說是得了非常嚴重的熱病。」

  允肅唇角一撇,「那日,殺手的左手讓臣弟斷了一指,是不是他,一窺便知。」

  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眉心皺出一道惱恨的皺摺。

  若允肅所言不假,阿齊圖綴朝根本不是得了什麼熱病,而是斷了指頭,所以先避避風頭。

  允肅是個行事嚴謹的人,沒十重九穩的事,他不幹,沒千真萬確的事,他不說,他說是阿齊圖,那麼就不會是胡亂猜測。

  「真沒想到……」皇上沉默了許久,像是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幾經思慮後,他目光一凝,交代道:「老十六,去瞧瞧他的指頭在不在。」

  「在,如何?不在,又如何?」允肅問。

  「在,便罷;不在,便殺。」皇上給了他一個果斷明確的指令。

  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允肅既不質疑也不遲疑地道:「遵旨。」  

  他很清楚皇上下令誅殺阿齊圖是為了讓他身後的康親王有所警惕,康親王未成氣候,才會使出暗殺自己的手段,以為斷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就能有恃無恐。 皇上大可隨便給康親王安個罪名,或隨便找個名義將他逐出京城,可師出無名,皇上反倒落人口實,讓所有人以為康親王無辜,對他生了憐憫。

  家國天下,一家不寧,則舉國難安。自古以來,天家無情,為了爭權奪位,手足相殘之事,不勝枚舉,可皇上不想讓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之事再發生第二次。

  除去了阿齊圖,就算康親王不為所動,不萌退意,他的黨羽們也會引以為戒,心生疑怯,一旦削弱了康親王的勢力,他便會孤立無援,知難而退。

  早朝結束後,阿齊圖在府裡遭到暗殺之事便傳了開來,文武百官、王公貴族們都在議論著這件事。

  「阿齊圖是京城八大將領之一,誰能潛入他府裡殺了他?」

  「這事……皇上應該知道了吧?」

  「那是當然,只是皇上至今未做反應,不知……」

  「這事咱們不明就裡,還是別多話的好。」

  幾名大臣聚攏在一起議論著,見常善經過,便喚住了他。

  「永城郡王,八旗護軍統領阿齊圖遭殺害的事,你聽說了嗎?」說話的是內閣學士蘇繼志,他身穿一襲黑色補服,胸口有著錦雞紋刺繡圖。

  常善神情凝重,眼底有著一絲不安疑懼,「嗯,聽說了。」

  「郡王跟統領大人不是頗有交情,可有聽說大人與誰結怨?」問話的是三品官通議大夫錢鈺,他身形頎長瘦削,身著胸口有著孔雀紋刺繡補子的補服。

  「別胡說」常善眉心一擰,不悅地道,「本王幾時跟他交好?」說罷,他頭一拽,拂袖而去。

  幾名文官見他反應激動,先是面面相覷,然後又竊竊私語。

  常善撇過頭瞄了一眼,見他們不知在議論著什麼,神情更顯焦慮。

  出了太和殿,常善快步下了王公橋,急急喊著前方不遠處的康親王。「舅父!」

  康親王停下腳步,回頭一看,不自覺擰起眉心,面露不悅之色。

  知道常善急著要跟他說什麼,可他要說的事不宜在此談起,於是他轉身繼續前行。

  見狀,常善忍不住跑了起來,追上人後,他像是受到極大驚嚇般又喊了一聲,「舅父。」

  康親王怒氣更盛,冷冷地道:「你這是做什麼?」

  「舅父,您聽說了嗎?阿齊圖昨晚在他府裡遇刺了,您說這是不是……」

  「住口!」康親王沉聲一喝。

  常善陡地一震,無助地看著他,「舅父,我……」

  「一點小事你就嚇成這樣,還能成什麼大事?」康親王低聲警告。

  「舅父,不是我膽小,是這事越來越收不了勢了。」常善壓低聲音道:「咱們除不掉允肅,他現在要反噬咱們了,我看這準是皇上下的令,不然……」

  「混帳!」康親王斥喝道,「沒用的東西!」

  「舅父,我……」常善一臉發愁,「我是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您看……皇上是不是已經知道咱們的事?上回給皇子下咒,皇上他……」

  「還不住口?」康親王兩隻眼睛像要噴出火來的瞪著他。

  常善一驚,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有什麼話等回去了再說。」康親王說罷,扭轉身子,邁開步子往前走。

  這時,他身邊的親信圖格低聲說道:「看來郡王爺動搖了。」

  「哼,沒用的東西。」康親王冷哼一記,語氣不屑地道,「要不是因為檀花嫁了他,當初也不會拉上他。」

  「王爺,依屬下看,郡王爺想縮手。」

  康親王神情凝沉,低吟一記,「唔。」

  「屬下怕郡王爺壞事,不只會拖累王爺,還可能為了自保而出賣王爺。」圖格又道。

  康親王薑是老的辣,又怎麼可能沒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他瞥了圖格一眼,「你還真明白本王的心思。」

  圖格恭謹卑微的一笑,「屬下愚蠢,哪裡能明白王爺的心思。」

  「圖格,依你看,本王若是先下手為強,會不會太不顧道義?」他問。

  圖格想也不想地回道:「欲成大事,就不能有婦人之仁,王爺是做大事的人呀!」

  聞言,康親王深深一笑,眼底閃過一株肅殺。「沒用的棋子,最後還是能有一點價值。」

  「什麼價值?」圖格問。

  「棄車保帥。」

* * *

  宮裡來了邀帖,派帖的是當今皇后。

  由於仁懿皇后想為太后做壽,事前派帖邀請幾位親王福晉、郡王福晉及格格進宮商討,肅親王福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收到邀帖,絳月心裡非常不安。

  她壓根不懂旗人跟宮裡的規矩,如今受邀入宮,要是因此而失禮,甚至是犯錯,那可是要連累允肅的。

  想著,她不禁發愁。

  「王爺,你不跟我一起去嗎?」她軟軟地要求著允肅,即使她知道希望不大。

  回京後,允肅就卸下官職,既不上朝,也不在外露臉現身,她知道他有時候會深夜外出,她想那必然也是不想外人看見他的臉吧,既然如此,他又怎會答應陪她一起進宮呢?

  「我會讓玉春嬤嬤陪著你的。」他說。

  「你不擔心我犯錯?不擔心我冒犯了皇后或是其它人?」她還是不肯放棄一絲希望。

  允肅撇唇一笑,「不擔心,我相信你會很小心的。」

  「這不是小心就行的事,要是我進退失據,你可是要丟臉的。」

  他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本王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我。」

  「王爺。」絳月微著嘴,氣惱又無奈。

  「嬤嬤,」允肅喚著一旁站著的玉春嬤嬤,「你跟福晉一起進宮吧。」

  「是。」玉春嬤嬤點頭答應一聲,神情淡定。

  他轉頭看著還在生悶氣的絳月,氣定神閒地道:「玉春嬤嬤在宮裡伺候我額娘好多年,宮裡她熟,規矩她也懂,有她跟著,你不用擔心。」

  眼見橫豎都得自己進宮去,絳月無奈一嘆,「嗯。」

  進宮前一天,絳月在廚房裡火力全開,親手做了各式各樣的甜品茶點,希望在進宮參加女眷聚會時與大家分享。

  要說那些皇族的做派,她肯定是學不來也跟不上的,唯一能拉近自己跟大家距離的,就只有食物。

  她始終相伯,美食是最自然而不矯情的善意。

  進宮那一日,烏拉特給她派了一輛馬車,她便帶著喜福跟玉春嬤嬤一同進宮面見皇后了。

  來到北門神武門前,馬車停下,禁衛軍檢查了邀帖,同時確定身分人數,便由坤寧宮前來接待的宮人引著她們入內。

  進神武門後,先經過的是御花園,其主體建築欽安殿,以欽安殿為中心,左右對稱,前後呼應,分佈著十餘座亭台樓閣,曲池水榭,其間點綴著蒼松翠柏、奇花異草。

  絳月看著眼前所見,內心澎湃激動不已。

  從前她總聽人家說紫禁城多大多美,多富麗堂皇,又多金雕玉琢,可她一個民間漢人女子,哪有機會一窺乾坤,要不是重生在絳月身上,又嫁給了當朝的肅親王,她怎有這福份一飽眼福?

  穿過坤寧門,便進了坤寧宮,此宮乃明、清兩朝皇后的中宮,建於明朝永樂年間,前清時期再按著滿族的風俗習慣,仿照清陽故宮清寧宮的格式加以改建。

  宮人帶著她們來到體順堂,未近廳門,已聽見裡面傳來陣陣笑語。

  「肅親王福晉到。」宮人喊著。

  頓時,廳瑞安靜了一下。

  宮人領著三人走進廳裡,絛絳月見廳裡已坐滿了應邀而來的福晉、格格及她們的僕婢們,緊張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坐在正中大位上的正是皇后,她面容白皙秀麗,儀態優雅,身著一襲圓領大襟的藍色常服,其領、襟、袖邊都綉上鳳穿牡丹的紋樣,藍色鍛子上綉了八隻彩蝶,彩蝶中間穿夾數朵牡丹,牡丹的顏色素雅,色彩變化微妙。

  在兩旁分坐著十數位親王福晉、郡王福晉跟格格,而她們正用各種奇異的、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肅親王福晉。

  「臣妾絳雪叩見皇后娘娘。」絳月依著這幾天惡補來的禮儀向皇后問安行禮。

  「十六弟妹免禮,請起。」皇后臉上帶著溫煦的微笑,「賜座。」

  宮人依命,領著她就座。

  絳月偷偷觀察這滿室的人,除了喜福跟玉春嬤嬤,她沒一個認識的,最可怕的是,她們之中有幾位光是看著就覺得不太友善。  

  「十六弟妹,」皇后笑視著她,「不必拘謹,今天只是尋常小聚。」

  絳月傻笑一記,不知如何回應。

  「這兒的福晉格格們,你可識得?」皇后問。

  絳月搖搖頭,「回皇后娘娘,絳雪都不曾見過。」

  「皇后娘娘,」康親王的女兒隆恩格格說話了,「十六嬸本只是個三品文官的嫡女,與十六叔大婚時,又只納彩未擺宴,當然不識得。」

  她再轉頭看向絳雪,笑得得意高傲,「十六嬸,我是隆恩格格,我阿瑪是康親王。」

  這隆恩格格說話可夠嗆的,聽在絳月耳裡自然是非常刺耳。她是康親王之女,而康親王又是允肅的六王兄,雖然絳月與她年紀相當,但是按照輩份,她可是隆恩格格的嬸嬸,隆恩格格理當禮敬她的,可隆恩格格很擺明的瞧不起她。

  「隆恩格格,你這話說得未免失禮。」一旁行八的慶親王福晉馬佳氏開口了,「十六弟妹可是你的嬸嬸。」

  「我沒說錯什麼吧?」隆恩格格見馬佳氏為絳雪出頭,立刻拉了自己的表姊,也就是永城郡王的福晉檀花,「表姊,你說是嗎?」

  檀花老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跟塔格爾的女兒眉來眼去,已成好事,總之她是管不住他在外面玩什麼鳥,但她可不准他把鳥帶回家,還弄個黃金鳥籠養著。

  當初聽說皇上將絳雪賜婚嫁給肅親王,她狂喜不已,一是絳雪嫁進肅親王府,常善就再也不能見著她;二則是絳雪嫁了個醜陋又已經失勢的怪物,她認定了那是她勾搭人夫的報應。

  雖說如今絳雪已是肅親王的福晉,跟常善再無瓜葛,可見了她,檀花還是忍不住想起那些讓她不愉快的事。

  「絳雪福晉沒見過我吧?」她挑眉一笑,睥睨著絛雪,「我是永城郡王福晉喜塔喇氏檀花。」

  絳月一愣,原來是她,難怪她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善,她想,檀花許是知道常善跟絳雪的事。

  「原來是檀花福晉,失敬。」

  「福晉,傳聞肅親王自毀容後,性格乖戾,皇上賜婚,不知你可覺得委屈?」檀花續問。

  「一點也不。」絳月保持著風度,臉上掛著溫照和善的笑意。「誠如隆恩格格跟檀花福晉所言,絳雪不過是個三品文官之女,能嫁給肅親王,那是絳雪的福氣,絳雪感激皇上都來不及,哪來的委屈?」

  這話堵住了隆恩格格跟檀花福晉的嘴,兩人臉一沉,互覷了一眼。

  「福晉所言甚是。」帶著十歲的蓮心格格前來的恭親王福晉董鄂氏一笑,「這可是聖上恩賜榮寵,謝主隆恩都來不及,哪來委屈。」

  皇后搭著她的話,笑道:「看著,十六弟妹許是滿意的,幸好皇上沒指錯婚。」

  馬佳氏笑視著絛雪,「十六弟妹,往後你多跟大家聚聚就熟了。」

  「謝八嫂不嫌棄。」絳月衷心感謝。 很快地,她便發現到在場分為三派,一派以皇后為主,一派以康親王女眷為主,另一派則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來人,上茶。」皇后吩咐著宮婢們上茶及茶點招待客人。

  「皇后娘娘,」絳月態度謙卑地道,「絳雪親手做了一些甜品茶點,若皇后娘娘及各位福晉格格不嫌棄,還請……」

  「十六弟妹還會做茶點?」皇后難掩驚訝。

  「是,那是絳雪的興趣,難登大雅之堂,不及宮中御廚手藝。」她說。

 「快別這麼說。」皇后興致勃勃地道,「快呈上來,本宮嚐嚐。」

  絳月點頭,吩咐著喜福跟玉春嬤嬤將帶來的甜品及茶點小心盛盤,一一送到皇后及各位福晉格格面前。

  皇后先吃了一小塊的杏仁片,香甜爽脆,毫不膩品,她驚喜不已,「真好,真好。十六弟妹真是好手藝。」

  馬佳氏跟董鄂氏也分別吃了她們小盤上的栗子糕、山楂餅。

  「唉呀,」馬佳氏驚嘆著,「十六弟妹這茶點咸甜分明,入口即化,口齒留香,真是不得了。」

  皇后又吃了一塊芋荷糕,驚艷地問道:「這是什麼?」

  「回皇后娘娘,那是芋荷糕。」絳月回道:「以芋泥及芋頭丁為主,再將乾荷葉搗碎為末,按比例摻入,以增添風味。」這可是她最自豪的一道糕點。

  「十六弟妹,你這手藝都能開鋪子了。」

  董鄂氏說話的同時,蓮心格格正認真的吃著手上的栗子糕,吃完了還不忘舔了舔那肥軟的五隻小指頭。

  眼見絳雪的茶點收服了大家,隆恩格格跟檀花福晉心裡可真不是滋味,她們原想著今天可以好好修理她一頓。

  「隆恩格格,檀花福晉,」皇后看著她們,笑問道:「怎麼不嘗一口?」

  皇后都開口了,兩人怎好不咬一口試試,於是兩人互覷一眼,像被賜毒藥似的,心不甘情不願的咬了一口。

  「如何?」皇后又問。

  「是不錯。」隆恩格格勉強地道。

  檀花咬了一口,便放下糕餅,然後配了口茶水,臉上仍是一逕的傲慢,突地,她嘆了口氣,「肅親王府沒人了嗎?不然堂堂一位福晉,怎勞得你做這些下人的活兒?我看,絳雪福晉許是不得肅親王的歡心吧?」她語帶憐憫,實則嘲諷。

  「可不是,」隆恩格格接著說道:「聽說十六叔脾氣古怪,難以取悅,卸下官職後便不出王府,真是難為十六嬸了。」

  這時,跟她們同一陣線的幾位福晉格格也跟著唉聲嘆氣,假意為她感到不值。

  「十六嬸,說真格的,我是真同情你呀。」隆恩格格又道:「你長得如花似玉,雖只是三品文官之女,但讓你嫁給一個面容已毀的十六叔,心裡肯定十分哀怨吧?」

  「隆恩格格……」皇后的神情微微一凝,喚了一聲當作警告。

  「皇后娘娘,隆恩是真心同情她,不是在笑話她。」隆恩格格說得理直氣壯。

  「是呀,皇后娘娘,」檀花接著道:「我跟隆恩是打心裡同情著絳雪福晉,誰不想嫁個面貌俊美、飛黃騰達的夫君呢?」

  「隆恩格格,檀花福晉,你們真是越說越過分了。」馬佳氏神情一凝,為絳雪抱不平。

  眼見著主子被欺負,玉春嬤嬤跟喜福都為她不平,替她委屈,可她們身分低微,哪裡有她們說上話的份兒。

  就在大家以為她會一臉委屈,眼眶泛淚,一副可憐人兒模樣的時候,她卻面露幸福洋溢的微笑,氣定神閒地道:「隆恩格格、檀花福晉,絳雪謝過你們的憐惜。說真話,當初知道要嫁給王爺,我也是忐忑不安,畏懼難免,但我深信皇上心裡透亮,必然能紿我指個好歸宿。」她這話,不只駁了隆恩格格跟檀花福晉,還順便捧了皇上。

  「嫁給王爺後,我更加感激皇上了。」她臉上有著滿意及滿足的笑意,「雖然王爺臉上有著傷疤,但那是令我感到驕傲的傷症,因為那傷疤是當年為皇上而留下的。」

  儘管大家都知道允肅是為了皇上而受了那麼重的傷,可大家為了爭權奪位,卻反而拿他的傷症來揶揄消遣他,她這番話就是要告訴所有人,允肅這傷留得光榮。

  「王爺雖然是在軍營裡長大生活的,可他不是個莽夫粗漢子,他對我十分寵愛疼惜,總是由著我做我想做的事。」

  絳月這話發自內心,沒有半點造作虛假,「嫁給王爺是我的福氣,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可怕,也不嫌惡他的樣子,事實上,我根本看不見他臉上的傷疤。」

  眾人聽著她這番話,都說不上話了。

  原先想修理她、羞辱她的隆恩格格跟檀花福晉,此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懊惱卻又無法反駁。

  「王爺是個血性男兒,對兄弟有情,對聖上盡忠,我不委屈,只覺得榮耀。」絳月又補充道。

  聽完她這席話,皇后笑了。

  同時,躲在夾間偷聽的皇上也深深的笑了。

  稍晩,絳月離開皇宮回到肅親王府。

  馬車剛到府門前,允肅已經等在那兒了。

  她下了馬車,見著他,立即漾開甜甜的笑容。

  「玉春嬤嬤,」允肅一派輕鬆地問道,「福晉沒鬧笑話吧?」

  玉春嬤嬤搖頭一笑,「不,福晉今天太給王爺您爭臉了。」

  「噢?」他挑眉一笑,饒富興味的覷著絛月。

  「皇后跟福晉格格們都非常喜歡福晉做的糕點,恭親王府的蓮心格格還纏著福晉問還有沒有呢!」

  「是嗎?」允肅笑視著一臉得意的她,「看來你表現得不錯。」

  「我對自己的手藝向來都很有信心。」絳月好不得意地道。

  允肅笑附了她一眼,「誇你兩句,你尾巴都翹起來了。除了這個,沒發生什麼事吧?」

  這一間,玉春嬤嬤跟喜福下意識互看了一眼,神情怪異。

  允肅一見,心知今天在坤寧宮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他一手拉著絳月的手往自己的臂彎裡勾,帶著她往康寧苑而去。

  回到康寧苑,遣走了身邊的人,他拉著她在窗邊坐下,問起她進宮的感想,「有趣嗎?」

  「一開始有點緊張,後來覺得還挺有趣的。」絳月避重就輕地回道。

  「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他再問。

  「嗯……蓮心格格很可愛。」她說。

  要說進宮有什麼有趣的,那還真沒有,雖然皇后、慶親王福晉、恭親王福晉跟幾位格格待她和善,但那種緊繃的氣氛她實在不喜歡,尤其隆恩格格跟檀花福晉那些嘲笑揶瑜及眨抑他的話語,讓她幾度想奪門而出。

  要不是為了顧全他的面子,替他爭臉,她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蠢事來。

  「就只有這樣?」允肅目光一凝,直視著她,「本王知道那些福晉跟格格們是什麼做派、什麼心性,一定給了你一頓排頭吃吧?」他是在宮裡出生長大的,宮裡是什麼樣子,他自然比她還要清楚。

  「一樣米養百樣人,總有幾個人嘴巴比較壞。」絳月還是選擇輕描淡寫。

  「只是壞?」允肅撇唇一笑。

  迎上他那深沉又溫柔的黑眸,她知道敷衍不了他,宮裡的事,他透徹得很。

  其實她們對她再不友善、再刻薄,她都撐得住,也不會因此感到難過或委屈,真正讓她介懷的是她們對他的眨抑。

  說他醜陋,說他乖戾,其實她們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的為人,她們只看見他難看駭人的傷疤,卻看不到他的美好。

  她不覺得自己委屈,而是替他委屈。想到這兒,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掉下眼淚。

  「受委屈了吧?」見她掉淚,允肅以為她方才說的那些話都只是因為好強,不想讓他生氣或擔心,但心裡其實委屈,其實哀怨,畢竟她嫁了個毀容之人是不爭的事實。

  「不。」絳月眼裡噙著淚,幽幽的望著他,聲音微微顫抖地道:「我是心疼你。」說著,她伸出雙手,緊緊環抱著他。

  允肅先是一頓,然後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對你說了什麼。」

  「她們說什麼都不重要,你不需要因為臉上的傷而覺得自卑或是難過。」她抬起臉望著他,淚水潸然滑落。

  迎上她那真誠又深情的眸光,他的胸口一熱。

  「允肅,」她輕輕撫著他臉上的傷疤,溫柔的笑著,「我一點都不覺得你的臉可怕或是醜陋,做為你的妻子,我無比驕傲。」

  聞言,允肅情不自禁的將她緊擁入懷。

  她是老天爺送給他最美好的禮物,不管她是什麼出身,對他來說,都是無比珍貴。

  「允肅,不要覺得自卑,也不需要再把自己關在府裡,即使不參與朝政,你還是可以偶爾進宮,或是出府遊憩。」

  聽她這麼說,他的神色多了幾分為難。

  絳月知道他心裡那道坎沒辦法這麼快就跨過去,她柔情似水地鼓勵道:「允肅,我多麼希望能跟你像尋常夫妻那樣,一起遊湖,一起遊園,或是到大街上吃吃喝喝,看看熱鬧,或是到城郊的佛寺參拜……我真的很希望能跟你做這些事。」

  允肅濃眉一揪,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想跟我……一起?」

  「當然。」她毫不猶豫地回道。

  他神情凝重地問道:「你不在乎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甚至嘲笑你?」

  「我不在乎,因為沒什麼好在乎的。」絳月笑看著他,眼底滿是對他的愛意及崇拜,「別人不懂你,才只看見你臉上的傷疤,可我懂你,我理解你,而且我愛你。」

  允肅被她說動了,蹙眉笑嘆,「你知道你很適合當說客嗎?」

  「你答應了?!」她喜出望外。

  「嗯。」他額首,「但我們就駕著馬車出遊,不下車。」

  「什麼?可是……」她本想再說些什麼,可又突然想到這對他來說已是一大進步及讓步,便不再多說,歡喜地點點頭。

  事情總得循序漸進的來,急躁不得。她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打開他的心房,讓他坦然面對自己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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