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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不掉寵你(無敵密愛之一)》第7章
第六章

  病房門打開,姚依依探進頭,敲兩下後走進病房。

  葉梓亮揉揉眼睛,不優雅地打個呵欠,發現那兩個在病房辦公的男人已經離開,她問:「現在幾點?」

  「六點十七。」姚依依看一眼手錶。

  「我把你的床搖高?」

  「好。」她咳兩下,從桌邊拿起一瓶水喝掉,自動自發,不覺得自己是病人。

  姚依依幫著把病床搖起來,順手把病歷表遞到她面前。

  葉梓亮橫她一眼,「看病人沒送蘋果,卻送病歷?」她又不是諸葛亮,需要這麼鞠躬盡瘁?心裡這麼想,還是把病歷表接過手。

  姚依依面色凝重的問:「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該不該報警?」

  這麼嚴重?葉梓亮低頭看,這是張幼琳的咨商報告。

  她一面看,姚依依一面說:「她下午又鬧起來,我沒事就過去看看,她身邊沒有人在,安撫過她之後,我和她談了一個鐘頭,沒想到會談到這個,我不確定這是小妄想症還是確有其事。」

  葉梓亮看著已經整理過的咨商報告,越看越膽顫心驚,如果是真的,這才是張幼琳深度罪惡感的源頭。

  咨商報告中,她說自己叫做趙緯貞,是張幼琳丈夫的元配,她完整地敘述了自己如何發現他們外遇,如何被弄到精神崩潰。在病中,丈夫接受張幼琳的建議,讓她到家裡照顧自己,沒想到張幼琳居心不良,竟趁著她吃完藥昏昏欲睡的時候把她推下樓。

  如果是事實,那就是預謀殺人了。抬眼,葉梓亮問:「張幼琳和你談的時候……」

  姚依依急急接話。「她的精神狀態不錯,看起來很正常,敘述事件時口齒清晰、有條有理,前因後果說得清請楚楚。最重要的是,她又出現那個略帶沙啞的音調,葉醫生你覺得……」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尤其是她說到「我要張幼琳一命賠一命」時的陰森口吻讓人不寒而慄,這是她遇過最恐怖的案例。

  「我沒看到人,無法做判斷,明天早上林醫生會去巡房,我再問問他的意見。」

  「好,明天下午我再排一次咨商,我已經讓護理師轉告請家屬在場,我會做錄音,明天再來找你。」

  「可以。」

  兩人再談過幾句話,姚依依笑著說:「放心,明天我會記得帶蘋果。」

  葉梓亮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雙手支在後腦,打開電視,眼睛盯著螢幕,心裡卻還想著姚依依的紀錄。

  是妄想?是恐懼產生的幻覺?截然不同的嗓音和態度?匪夷所思的劇情?七爺八爺黑令旗?

  這並不是葉梓亮第一次碰到難以解釋的狀況,實習醫生時期,她也遇過類似的個案,實習教授被一個叫方宜安卻自稱楊立銘的患者搞得一個頭兩個大,除了鎮定小藥物外,他的治療通通不見效果,更別說安排心理咨商師,「楊立銘」根本不跟任何人溝通。

  不管誰問她,她都說自己叫做楊立銘,然後想盡辦法把自己塞進冰箱裡。

  重點是,方宜安是個講話帶著濃濃娃娃音的十七歲高中女孩,但每次她發病自稱是楊立銘的時候,嗓音就會變成十足十的大男人。

  為了這個,葉梓亮還去請教耳鼻喉科的主治醫生。

  看過幾次醫生,狀況沒獲得改善,家人不再帶她就醫。

  兩、三個月後,葉梓亮在醫院碰到方宜安,她陪祖母來醫院打流感疫苗,當時她已經恢復正常,葉梓亮和幾個實習醫生好奇地圍過去問狀況,方宜安和奶奶笑著告訴他們說她當時是被髒東西附身,幸好媽祖娘娘替她解決了。

  這個結論讓他們一群實習醫生嘩然不止,當時還有人提議,「精神科醫生是不是也學習如何抓鬼?」

  兩個聲音……方宜安和楊立銘,張幼琳和趙緯貞……葉梓亮抓抓頭,滿肚子煩躁!

  她用力嘆氣,用力拍自己的頭,用力對自己說:「葉梓亮,你在想什麼啊,你是精神科醫生,不是宮廟宮主。」

  伸伸懶腰,這個晩上葉梓亮睡得很好,充足的睡眠再加上對症的藥物,以及豐富的食物和營養,短短幾小時她的免疫力提升不少。

  她側過頭,看著躺在沙發上的賀鈞棠和諾諾。

  單人房配備的三人沙發不算小,足以讓照顧的家屬好好休息,但賀鈞棠長得太高,有半截腿沒地方擺,只好擱在扶手上。諾諾更可愛,直接趴在賀鈞棠的肚子上,很不舒服的睡姿,可是諾諾睡得臉紅撲撲的,口水還滴在賀鈞棠的衣服上。

  昨天賀鈞棠拜託陳阿姨照顧諾諾一晚,但諾諾拉住他的衣擺,打死不放他走,賀鈞棠只好把他帶進醫院。

  葉梓亮還有點發燒,聲音啞得厲害,但精神不錯,她本想戴口罩給諾諾講故事的,但賀鈞棠給她一杯水後叫她閉嘴,接著,他化身香蕉哥哥幫諾諾講故事。

  她發誓,從沒聽過這麼坑坑巴巴、亂七八糟、沒有邏輯的故事。

  什麼時候白雪公主的爹地跑去遠方做生意,卻遇到暴風雪死翹翹?那明明是灰姑娘的老爸好不好,國王的工作是施政,不是營商,這是基本常識啊。

  什麼時候白雪公主找到的森林裡面有精靈和一大堆長不大的小孩?那是彼得潘才對吧,白雪公主怎麼有本事大戰鱷魚和虎克船長?她是溫柔體貼善良的代表啊,白雪公王的工作是做蘋果派,和等待王子來玩親親啊。

  總之,十幾個童話故事被他湊成加強版的白雪公主,把諾諾給催眠了。

  諾諾睡著後,葉梓亮抗議他不尊重原著心情,他輕哼一聲說:「我都沒抗議你當著諾諾的面喊我棠棠了,這種芝麻小事有什麼好抗議?」

  想到這裡,葉梓亮忍不住彎了眉毛。

  昨天晚上,她說:「諾諾、亮亮、棠棠,這才像一家人嘛。」

  他撇撇嘴,說:「誰跟你是一家人?」

  他嘴巴這樣回答,但是葉梓亮沒有忽略他瞇得很漂亮的眼角,揚得很可愛的嘴唇,以及在瞬間從堅硬變得柔軟的五官稜線。

  他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和諾諾一樣靦腆可愛。

  諾諾、亮亮、棠棠,一家人。

  她喜歡一家人的感覺,十五歲那天她失去家人,所以渴望家人,她想盡辦法往阿燦身上靠,希望阿燦能變成她的家人,但阿燦一次兩次把她推開,於是她漸漸明白,他們會當一輩子的朋友,永遠不會成為家人。

  她是精神科醫生,很清楚人一輩子都在追尋自己的缺憾,而家是她極度想要卻無法得到的幸福。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份強烈的渴求,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迫切想把諾諾和棠棠當成家人,無法解釋的緣分,讓她想要再靠近他們一點,但……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和他們在一起的感覺。

  昨天晚上,賀鈞棠把諾諾弄睡了,他坐到她床邊告訴她關於諾諾的故事。

  諾諾是早產兒,所以他的姊姊很寶貝他,諾諾的父親是個把朋友看得比家人重要的男人。婚前,女朋友是「朋友」,所以他用一百分的心力把賀芸棠追上手,但婚後成為「親人」的妻子,慢慢地變得不重要。

  藉口忙碌,高致星常常在外面混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兩夫妻老為這種事吵架,後來諾諾出生,賀芸棠轉移注意力,把心思放在工作和兒子身上。賀芸棠相當聰明能幹,念書時期魷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所以她不但工作順利,連諾諾也教養得很好。

  她存錢、她買房子,儘管丈夫不幫著她經營家庭,她也要經營出安全、無匱乏的家庭讓諾諾好好長大。

  賀鈞棠說我們是異父姊弟。

  賀鈞棠的母親結過三次婚,大哥和姊姊是第一次婚姻的產品,他是二婚兒子,而弟弟、妹妹是和第三次婚姻對象生的。

  母親的第一任丈夫是白人,因為婚姻,她取得加拿大公民身分。

  離開賀鈞棠父親後,母親的第三次婚姻對象是個華人,他藉由和賀母的婚姻取得公民身分,他很疼愛親生的兒子、女兒,對其他三個非親生子女卻漠不關心。

  幸好加拿大的福利夠好,政府每個月會給未滿十八歲的孩子牛奶費,賀鈞棠和哥哥、姊姊就是靠這筆錢長大的。

  也許是同病相憐,三兄妹之間的感情很好,他們都在年滿十八歲的時候離開家,一面打工一面念書,他們彼此照顧支持,因此比起弟弟妹妹,他們更早經濟獨立,事業也發展得更好。

  大哥畢業後在美國微軟當工程師,賀鈞棠貸款念完大學後,決定出來創業。

  芸棠則念完高中就當起駐唱歌手,到台灣陪伴弟弟時被經紀公司相中,並且認識高致星。一個漂亮的混血女孩,自然贏得了高致星的熱烈追求。

  賀鈞棠並沒有說得太多,幾乎葉梓亮問、他回答,但一問一答間,她感受得到賀鈞棠對家的依戀與渴望。

  還是那句老話,人總是窮其一生追尋生命中的缺憾。

  在某個方面,她和他是相同的。

  忽然覺得內急,葉梓亮扶著床慢慢坐起來。病床出現細碎的聲音,把賀鈞棠吵醒,他看一眼正在下床的葉梓亮,忙出聲道:「等我一下。」

  葉梓亮停頓、轉身,看見賀鈞棠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諾諾放在沙發上,再用一件薄襯衫蓋好,這才趿著拖鞋走到她身邊。

  「想上廁所?」

  「嗯。」

  「我把牙膏、牙刷、洗面乳都放在裡面了,你的是粉紅色那一組,不要拿錯。」

  他扶著她慢慢走到浴室裡面,把點滴安置好,離開浴室前又補充一句,「如果你不方便,喊一聲,我可以進來幫忙。」

  看一眼浴室的佈置,他是個很仔細的男人,葉梓亮微笑回答,「好。」

  「如果你想洗頭髮、洗澡,看護等一下會過來,她再幫你。」

  「知道。」

  關上門,賀鈞棠走到病房外面,拿起手機先叫了三個人的早餐。

  葉梓亮處理完自己,重新躺回病床,輪到賀鈞棠進去洗澡,最後他叫醒諾諾,幫他打理得乾乾淨淨。

  所有的動作優雅而仔細,好像他不是在洗臉刷牙而是在彈奏小夜曲,悠然、愉快,淡淡的幸福感自他的舉止間不斷地散發出來。

  像是經過縝密計算似的,所有事做完,早餐恰好送上來。不急不躁、過程流暢自然,好像他們是在家裡,不在醫院。

  侯一燦不只一次說過,賀鈞棠是個做事謹慎有計劃的人,跟在他身邊,就算不動腦筋,光是按照他的指令就能把工作完成,並且完美度百分百。

  所以他是個忙碌的老闆,但所有員工都覺得自己被照顧到了。

  葉梓亮有相同的感覺,他很會照顧人,即使偶爾會有一點點的小霸道。

  葉梓亮看著他那件有點昂貴而且合身到……引人遐想流口水的黑色背心,以及層層迭迭、造型特殊的過膝七分褲,和那雙……網襪和彩色編織鞋!

  葉梓亮倒抽氣,身為女人,她打死也不會穿這種衣服。

  她一臉看到鬼的表情讓賀鈞棠胸悶,他沒好氣的說:「這是舞台裝,送完諾諾,我要直接去百貨公司。」

  今天的新品發表會非同小可,如果不是時間緊迫,非要直接從醫院過去,他哪需要先定妝。

  「我、我又沒有說什麼?」她滿臉寫著此地無銀三百兩。

  「有,你心裡在OS說我一定是同性戀。」懶得糾正了,她的刻板印象已經造成,他說再多都是欲蓋彌彰。

  「我沒有!你不要誤會我!」她說得很大聲,但心很虛,是啦……啊他穿這樣,哪裡像普通男人?

  「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耳朵會轉紅?」賀鈞棠突然湊近,近得她臉紅心跳。

  當她正在為自己的心跳速率降溫時,他卻在心底感激侯一燦,如果不是他提供這麼有用的數據,他怎會知道她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我……」她摸摸自己的耳朵,手感溫度好像真的有上升一咪咪。

  「要不要聽聽我的心裡話?」他又往前湊十公分,嚇得她迅速往後退。

  「什、什麼話?」她害怕他的威脅。

  「你要是敢在心裡認為我是同性戀,我會讓你變成蕾絲邊。」

  蕾絲邊要怎麼變?找一堆女人來開發她嗎?葉梓亮一時間找不出話說,他挑挑眉,看著她滿臉驚嚇。

  站直身子,他轉頭說:「諾諾,把書包收好,等舅舅整理好,我們立刻出發。」

  諾諾沒回答,但點了頭。

  賀鈞棠拿起公文包,一般男人的公文包裡面有文件、有筆電,他也有,不他的公文包容量更大一點,從保養品到彩妝品樣樣齊備。

  他架好鏡子、拿起梳子,先吹再來後定型,搞完頭髮再搞臉,化妝水、精華液、乳霜、隔離霜……一層一層,把他漂亮的肌膚變得更完美。

  葉梓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的動作。 他細心描著眉毛的樣子、他在臉上又噴又拍又塗又株、他慢條斯理地在身上掛項鏈、手鏈加戒指……大熱的天,還在脖子上圍絲巾……

  賀鈞棠突然轉頭,葉梓亮立刻收斂看呆的表情,她連忙巴結比出大拇指,笑得滿臉蜜,說:「歐巴好帥。」

  但……不受控的耳朵又紅了。

  賀鈞棠剛拉起的笑意瞬間收回,橫眉豎目,手一抬,準備讓她的額頭遭殃。

  葉梓亮驚覺狀況不對,意識到什麼似的立刻捂住耳朵,把整個人縮進棉被裡。

  他用力瞪她一眼,咬牙說:「看護馬上到,不要亂跑。」

  她把手伸出棉被,秀秀上頭的點滴管子,悶聲說:「鎖鏈在這裡,我能跑到哪裡去?」

  他點點頭,對諾諾說:「上學了。」

  諾諾先牽住他的手,然後走到病床邊拉開葉梓亮的棉被,親吻她的臉頰。

  葉梓亮很高興,用力親他一下,說:「諾諾真是個又帥又完美的小紳士。」

  這汷她的耳朵沒有泛紅,賀鈞棠注意到了,心、更、悶!他不是吃醋,絕對不是,只是……心很煩!

* * *

  葉梓亮的櫃子上擺滿各種蘋果。日本的、韓國的、美國、紐西蘭、澳洲……還有貨號9的有機蘋果。

  應該從哪裡說起呢,從……蘇啟然開始吧,早上開完一台刀後,他跑到醫院附近買了兩顆很大、很貴的日本蘋果,也不用塑料袋裝起來,就這樣一手拿一顆,大搖大擺走進葉梓亮病房裡。

  接著護理師進來關切,確定兩人的「兄妹關係」。

  突然間,葉梓亮的人際關係大爆紅,熟的、不熟的同事……以未婚的女性同事為主,都拿著一顆蘋果進來探病,且閒話家常,話題重點當然是蘇醫生的狀況。

  因為有會議,蘇啟然匆匆放下兩顆蘋果就離開,但下午時間空出來,他不知道從哪裡摸來一把水果刀,坐在葉梓亮床邊慢慢削、慢慢切,神情嚴謹,好像面對的不是一顆鮮紅蘋果,而是一顆鮮紅心臟,說實話…… 

  「沒有姊姊那麼賞心悅目。」葉梓亮的評語很中肯。

  蘇啟然推推眼鏡,睨她一眼。「知不知道我的手多珍貴,拿手術刀的手給你削蘋果,要懂得感激。」

  送蘋果的人不知道,葉梓亮喜歡的不是蘋果的香甜,而是有人坐在床邊為自己削蘋果的溫馨畫面,那是她人生最甜美的記憶。

  蘇啟然知道,因為亮亮是明明最喜歡的話題。

  他不懂,為什麼會有妹妹這麼崇拜姊姊,會有姊姊這麼疼愛妹妹,他不曉得天底下會有像她們這樣的姊妹,不過對這樣的情誼,他深深感動。

  葉梓亮咯咯笑著,接過一片蘋果,咬得有滋有味。

  手機響,葉梓亮看一眼。

  呴!又是賀鈞棠,她呲牙咧嘴,滿臉不耐煩。

  他到底要打幾通電話?她又不是小孩子,有沒有吃飯?現在幾度?讓看護注意一下點滴、記得多補充水分、肚子餓了,櫃子裡有半箱營養補給品……

  哦……第一次發現他不是普通嘮叨,難怪諾諾不說話,話都被他說光光。

  抓亂頭髮,她刻意不理,蘇啟然看著她的表情,把手機拿過來看一眼,笑問:「是諾諾,為什麼不接?」

  「嘮叨。」她千道歉萬道歉,好不容易才把看護退回去。開玩笑,看護很貴的好嗎?她又不是下不了床,不就是感冒併發輕微肺炎嘛。

  「關心才會嘮叨。」

  「哦哦哦,蘇大哥,先講好,你千萬不要用這種方法關心我。」一個已經讓人受不了,要是兩個……她會直接去撞牆。

  蘇啟然失笑,他以為亮亮喜歡被管,就像明明管她那樣。

  電話鈴聲暫停,但兩秒鐘後電話二度響起,還是諾諾。

  葉梓亮皺眉。「不要理他。」

  「說老實話,「諾諾」和你是什麼關係?」

  她認真想,認真回答,「算是……老闆吧,我住在他家裡陪伴小諾諾,他供吃供住還給薪水。」

  嘴巴上說著,「家人」兩個字卻突然冒上心頭,微微的甜、淡淡的蜜,她不知道自己眉眼間冒著泡泡。

  「當保姆?你窮到需要兼差?」

  「不是窮不窮的原因,是我被房東趕出去……」她講述這段時間的無可奈何,要是早點遇見蘇大哥,哪會被阿燦刁?

  「……蘇大哥,你不曉得小諾諾有多可愛,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你沒看過那麼漂亮的小孩子,最重要的是他跟誰都不親,我卻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收服他的心,怎樣,厲害吧!」諾諾讓她對自己充滿自信。

  電話鈴聲二度停止,她連忙拿起手機直接關機。

  蘇啟然失笑,這有什麼好厲害的,她本來就是塊磁鐵,能把周遭的人全數吸引。

  「大諾諾呢?不喜歡他?」

  「沒有,大諾諾也很好,慷慨大方、會煮飯、會化妝、體貼仔細,雖然有點小霸道和一點囉嗦,不過他是個……讓人很舒服的男生。」

  「舒服?」

  「對,舒服到像張按摩椅,你看過林依晨那個廣告嗎?疲憊的時候想靠近他,難過的時候想窩在他身邊,無聊的、寂寞的、生氣的……所有負面情緒產生的時候都想找到他、靠近他,然後整個人會覺得被安撫了,緩和了,舒服了。」

  「像肌肉鬆弛劑?」

  「肌肉鬆弛劑會伴隨一些小小的副作用,暈眩、嗜睡,但他不會,他會讓你想要……一直說話、一直說話,一直不斷不斷不斷說話。」

  棠棠、糖糖,他是巧克力一般的存在。

  她懶惰,他勤勞,她和諾諾老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他回到家,二話不說就開始收拾,他有嚴重的潔癖,優點是,他不會一面收一面念,頂多用那種「你還是女人嗎?」的眼光看她。

  她臉皮厚無所謂,轉個身又和諾諾玩在一塊兒。

  諾諾越來越活潑,雖然還是不講話,但笑容變多了,而且黏得她很緊,她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而她非常喜歡這個跟屁蟲。

  想到諾諾、想到棠棠,想到他們的家,忍不住的整張臉、整個人走進春天,那種形容不出的快樂和愉悅,像101煙火不斷往外射。

  蘇啟然靜靜看著她的表情,是很喜歡那個人嗎?他慢了一步?眉心微蹙。

  轉移話題,蘇啟然指指滿桌子大大小小的蘋果,問:「你廣發武林帖了?為什麼大家都曉得送蘋果?」

  他的問題勾起她的曖昧詭笑。「我沒有發武林帖,但這些是入場券。」

  「什麼意思?」

  「蘇大哥,你比我想像的還紅,知不知道從早上到現在有多少人來探病?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排隊等著當你的女朋友?」

  手一攤,她比比桌面上大大小小的蘋果,蘋果總數等同於拜訪人教,她的人緣不錯,但沒有好到這等程度,她現在才曉得一個可口的男人可以誘發多少雌激素。

  微哂,他明白了。「她們想探聽什麼?」

  「蘇太哥喜歡哪一型女人?喜歡什麼活動?休閒做什麼?我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家裡有哪些人……蘇大哥老實說吧,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一大堆女生排隊等看答案呢。」

  「我有沒有女朋友,是她們想知道?還是你想知道?」他朝她勾勾眉。

  「當然是她們。」她答得半點不猶豫。

  「你不想?」

  「不想。」

  「真的不想還是假的不想?」

  「對我來說,最好蘇大哥一輩子不要交女朋友,心裏面永遠只有姊姊,就算結婚也是奉父母之命、迫不得已。」說完,她斜眼望他。「怎樣,我夠不夠自私?」

  他哈哈大笑,把最後一片蘋果遞給她,自己拿起還有肉的果核啃起來。「我……也是這麼想的。」

  「嗯?」他的回答讓她無法招架。

  她只是在胡扯,她知道她的自私沒有理由,她明白愛情本來就不會天長地久,即使兩人日夜相對,愛情都會變質,何況姊姊已經離開這麼久,但她沒想到他會接下一句這麼……認真的答覆……

  「嚇到了?」他捏捏她的臉。

  「蘇大哥。」她深吸氣,考慮著應該怎麼回答。

  「怎樣?」

  「你這樣不好,人生很長、寂寞很苦,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姊姊何嘗不希望能陪在你身邊,因為她比誰都渴望你能夠幸福。你這樣固執很不好,姊姊會難受的。」

 「和不是葉梓明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很難受,請葉醫生告訴我,我該怎麼辦?」他回望她,表情無比認真。

  「如果你敞開胸懷試著接受其他人,或許情況會不同。」

  「你真的希望我接受其他人?」

  「為了蘇大哥,是的,我希望。」

  「不覺得自己背叛姊姊?」

  「姊姊會更希望你快樂。」

  「她死的時候,就把我的快樂偷走了,我很憂鬱,我走不出來,我試著離開台灣,試著到一個無法想起她的國度,我以為這樣做傷口會儘快恢復,但事實證明我失敗了。所以我回台灣,試著到能聽得見明明、看得見明明,有我們共同回憶的地方。」

  「蘇大哥的傷口……一直沒有癒合嗎?」

  「是!你呢?你癒合了嗎?」

  葉梓亮定定望著他,無法回答。

  因為她在想起姊姊時,心臟還是會痛得快破掉,她還是會為當年的事陷入無法自拔的罪惡感,她還是會在午夜夢回時不斷地不斷地……祈求事情重新來過。

  葉梓亮沉默,蘇啟然也沉默,半晌他收拾情緒,揚起笑臉,問:「幫個忙好嗎?」

  「什麼忙?」

  「當我的女朋友。」他說了,沒有帶著半點玩笑意味的問。

  感受到他的認真,她被嚇到,直覺回答,「不!」

  她不斷搖頭,本來就有點頭暈,這一搖,暈得更凶。

  「為什麼不?同是天涯淪落人,而且我們在一起,可以互相提醒對方要牢牢記住明明。」他的口氣變了,帶上幾分玩笑意味,因為她被驚嚇的表情,更因為她的直覺反應。即使蘇啟然很清楚,自己的話沒有玩笑成分。

  他決定回台灣,是因為相信明明的話。明明說信不信,亮亮身上有一股光明的正向力量,讓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會覺得充滿希望。

  所以他想依賴亮亮的力量,把自己從痛苦深淵中拉出來。  

 「不當男女朋友,我們也可以互相提醒,就算不提醒,我相信蘇大哥和我都不會忘記明明。」她用百分百篤定的口吻,認真驅逐自己的驚嚇。

  蘇啟然是個好人,他從不逼迫別人,即便他對這樣的結果非常失望。於是,向前跨進的那隻腳,在還沒落地之前又縮回來了。

  他刻意大笑出聲、刻意敲她的額頭,斯文的他,刻意豪邁。

  「你不是說一大堆女生排隊等著當我的女朋友?既然我這麼紅,你聽到我的提議,幹麼嚇成這樣?」

  所以……葉梓亮鬆口氣,蘇大哥真的只是在嚇她?

  她揚起笑眉,回答,「我當然害怕,要是剛剛蘇大哥的話不小心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我監守自盜,說不定會有人往我的點滴裡面注射砒霜,會指控我是詐騙集團,控告我用乾妹妹的假身分詐騙蘋果。你不知道女人的妒忌有多可怕。」

  「有這麼可怕?」

  「對,比你想像的更厲害。」

  「既然如此,你還幫這些恐怖組織牽線,我是你的蘇大哥,還是你的蘇世仇?」

  他說得葉梓亮呵呵笑,勾住蘇啟然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她們當中也有不錯的,依我看姚醫生就擅長傾聽,也許交在以後蘇大哥可以和她談談姊姊,說著說著,也許心裡的結會慢慢打開。蘇大哥,我相信姊姊會希望你一輩子幸福無憂。」

  他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間「你也找姚醫生跟你談明明了?」

  「沒有。」

  「為什麼?」因為和他一樣,希望那個結永遠存在?永遠不褪色?永遠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環?

  「因為……」她坐直身子,笑得滿臉驕傲。「因為我有執照,可以幫自己開百憂解,還不必拿健保卡。」

  他失笑,葉梓亮確實能帶給人快樂的正能量。

  「知道了,如果我需要百憂解,可以找你,不必拿健保卡,如果需要女朋友,也能找你,才不會害你監守自盜。」

  「是啊,我是個百寶袋,蘇大哥想要什麼盡量開口。」

  兩人說說笑笑間,病房門被打開,姚依依走進來,看見她,蘇啟然直覺皺眉,也許下意識裡他將葉梓亮的話聽進去,直把姚依依當成橡皮擦,擔心她擦掉自己心中的葉梓明。

  斯文有禮的一笑,蘇啟然說:「有人來陪你,正好,我去準備下一個手術。」

  看著蘇啟然像逃命似的背影,葉梓亮微蹙雙眉。

  回過神,她皺皺鼻子對姚依依說:「沒有蘋果,來賓止步。」

  可他們都弄錯了,姚依依根本不是來看美男的,她直奔葉梓亮床邊,急道:「張幼琳死了!」

  「怎麼可能,她住在八樓,那裡有鐵窗安全門,進出還要通過保全……」

  姚依依搶下話。「她早上辦出院,是家人堅持的,還簽下保證書,剛剛她被送到急診室。」

  「走,我跟你去看看! 」

  葉梓亮二話不說跳下床,拔掉點滴針頭,穿上外套,跟著姚依依離開病房。

  兩人腳步飛快,穿過走廊、跑進電梯,熟門熟路地往急診室方向跑去。

  她們才進急診室,就聽見有人小聲議論。「奇怪……傷成那樣,怎麼還能活?」

  葉梓亮拉住一個熟識的護理師問出張幼琳在哪裡後,立刻衝到用簾幕隔起來的病床,猛地拉開隔離簾。

  醫生、護理師和張幼琳的丈夫都圍在床邊,沒有人可以解釋眼前的狀況,葉梓亮和姚依依推開他們,一看……說不出話來……

  張幼琳全身呈現一種不可能出現的狀態,四肢扭曲到讓人懷疑裡面還有沒有接著骨頭。她的臉變形,一顆眼球暴突,那副模樣讓人想起死狀凄慘四個字,只是她還沒有死,儀器還能監測到她的血壓心跳。

  她痛得不斷呻吟呼救,站在病床邊的急診醫生對葉梓亮說道:「她全身三十七處骨折,助骨插進心臟、肺臟和肝臟,有嚴重的內出血,顱骨也有破碎的狀況,但她……」

  但她還在講話,張幼琳不斷對著空氣說道:「我錯了,我不應該殺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急診醫生對葉梓亮說:「她從被送過後,就不斷重複這些話。」

  葉梓亮和姚依依互看一眼,想起昨天的咨商紀錄,寒意一點一點從腳底心竄上,牙齒顫抖著,下意識地縮了肩膀,兩個人交握的掌心,汗水濕透。

  終於,張幼琳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幾乎成了喃喃自語。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即將斷氣的同時,她突然尖叫一聲、奮力坐起!

  這不符合葉梓亮學過的醫學常識,她的肋骨斷了、脊椎骨也有兩處斷裂,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坐得起來,而那一聲尖銳的吶喊讓急診室裡來來回回的醫護人員和家屬嚇著,紛紛停下手邊工作,下意識往這邊聚集……

  下一刻,她像失去支撐力的麻糬,整個人跌回病床上,她暴張著雙眼,一動不動,三秒鐘過後,黑色的血從她的七竅緩緩流出……

  急診醫生看一眼機器,目視著自己的手錶宣布。「張幼琳,女,三十五歲,死亡時間……」

  葉梓亮傻了,看著張幼琳的臉,無法動彈,說不出的寒意在她的身子竄進竄出,她的手腳冰冷,血液成凍,眼前一陣陣發黑。

* * *

  圍觀的人很多,新品發表會相當成功,在每場發表會中間賀鈞棠都會發訊息給侯一燦以及南部負責人,詢問發表會的狀況。

  南部很熱烈、中部也不差,至於北部是賀鈞棠親自坐陣,他半點都不擔心。

  在聯絡侯一燦和阿重的同時,他也會打電話詢問葉梓亮的狀況。但最後那通電話葉梓亮沒接,是睡著?還是有突發狀況?

  不知道為什麼,晩晚不安著,他傳出兩通簡訊,她沒讀更沒回。

  看著在場觀眾,他壓下心中不安,一面幫一位婦人上粉底,一面解釋,「這款粉底不僅僅是化妝品,更是保養品,大家看看……」

  他拿起放大鏡,請顧客靠近看。

  「請大家注意,上妝的右臉和未上妝與的左臉差別在哪裡?這位小姐的皮膚有乾燥脫皮的現象,我並沒有先上化妝水、乳霜,而是直接上粉底,但現在看起來皮膚是不是很光亮?」

  在櫃哥櫃姊的幫忙下,顧客一個個輪流上前觀察。

  沒有電視特效、影片修飾,而是真人真實上演,愛美的女人親眼見證,還能有假?

  中年婦人的皮膚本來就容易乾燥,若沒有事先做好保養程序就直接上妝,很容易造成土石流的妝感,但這款粉底能夠改善問題。

  結束介紹,店長接過麥克風,對顧客說:「今天凡購買新品,可獲兩百元抵用券,可以當場購物做抵扣……」

  這是最後一場了,賀鈞棠回答幾位顧客的問題後,交代了櫃姊便退場。

  拿起手提包,他快步走到停車場,在車子裡拿出手機撥電話給陳阿姨,確定諾諾有乖乖吃飽做功課之後,又叮嚀幾句,再打電話給葉梓亮。

  心更加不安,因為葉梓亮關機了。

  眉頭打結,扭轉鑰匙發動車子,他不是會胡思亂想的男人,但是這一路上他胡思亂想了。

  葉梓亮病情加重了嗎?還是她不安分,又跑回去上班?

  該死,應該留下蘇醫生的電話,免得他這樣擔心。

  擔心兩字跳上心頭,賀鉤棠驀地一驚。他開始把葉梓亮擔在心上了?他已經讓葉梓亮成為自己的責任?怎麼可能,他們才相處短短不到一個月。

  他承認,葉梓亮會帶給人光明的力量,他承認,葉梓亮會讓人覺得有希望,他承認,光是看著她,自己會忍不住相信,未來會無比美好,可是……光是這些承認,他就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車子開進醫院停車場的,只是一路上,許多畫面跳進腦海。

  諾諾和葉梓亮在床上滾成一團,衣服、包包、書籍……丟滿地。

  他很火大,抓起棉被就把兩個現行犯「蓋布袋」,沒想到兩個在棉被底下的笨蛋不知道反省害怕,還哈哈笑得震天價響。

  那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房子有了家的感覺。

  還有一次音樂聲從客廳傳到廚房,是吵死人的熱門舞曲,震得他腦神經一突一突地跳不停,心臟都快被音樂聲蹦出來。 

  葉梓亮染出幾個不同顏色的大麵糰,兩人樂津津地做著捏麵人,餐桌、流理台、地板……到處灑滿麵粉,連他們的身上頭髮也沒幸免於難。

  最可怕的是兩人的美術天分,孫悟空如果長成那樣,唐三藏一定打死不讓他到西方,因為那會褻瀆佛祖。

  音樂很吵,捏麵人很醜,他應該關掉音樂喝令他們去洗手,沒想到他竟坐下來,接過麵糰捏出美美的豬八戒、捏出活靈活現的小白馬、捏出無比帥氣的孫悟空,然後他贏得諾諾的崇拜。

  他斜眼瞄向葉梓亮,很不禮貌地用目光嘲笑。

  葉梓亮不以為忤,還笑說:「棠棠,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同理心?這就是為什麼你只能當舅舅,我卻能當諾諾的好朋友,你得到諾諾的崇拜,我卻能得到他的真愛!」

  真愛?諾諾對親舅舅沒有真愛的理由,竟是他無法醜化孫梧空?他火冒三丈,立刻從唐三藏變成牛魔王……

  他是個有點冷、有點霸氣,雖然經常出現在螢光幕前,卻不是表情很多的那種表演者,他講究的是專業。

  但說話誇張的葉梓亮讓他的表情變得豐富了,喜怒哀樂輪番上陣。

  停車、下車,他小跑步往病房方向去。

  他的長相本來就會讓女人回眸多看兩眼,再加上今天的服裝打扮,一路上,他得到韓國偶像的對待,但是他心急,對認出自己的觀眾視若無睹。

  病房門是打開的,私人物品還在,但葉梓亮失蹤,她真的跑去看門診?

  不會吧,蘇醫生說過肺炎要完全控制至少要三、四天。

  他看見葉梓亮的手機,快步上前拿起來,是關機狀態。她在搞什麼?

  轉身,他打算到護理站找人,這時候門卻被推開了,臉色不好的姚依依扶著葉梓亮,兩人一起走進來。

  看見賀鈞棠,葉梓亮還沒有開口,腿先發軟,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姚依依無法承擔,她尖叫一聲差點兒摔倒,賀鈞棠箭步上前,在葉梓亮落地之前一把將她抱起來。

  落入賀鈞棠的懷裡,葉梓亮反手抱住他開始放聲大哭,那個哭聲……讓姚依依心驚膽顫。

  她念的不是醫學院嗎?連大體都解剖過的人怎會嚇成這樣?沒錯,張幼琳的死狀確實有點駭人,有些現象也確實難以解釋,就是自己的心情也有點糟,可是,真必要哭成這樣?想起自己還要上班,她低聲對賀鈞棠 說:「葉醫生交給你了,我先去忙。」

  葉梓亮沒有反應,因為她在哭,賀鈞棠也沒回應,因為他被葉梓亮哭得心情大亂。他把她抱上床,但她打死不鬆開手,兩手死命扣在他的脖子上,力氣之大,任他自怎麼都拔不下。

  賀鈞棠嘆氣,只好換個姿勢重新抱起她。

  他抱著她坐到沙發上,再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窩在自己的懷間。愛抱就讓她抱吧,抱到她恢復正常為止。

  他很有耐心地輕拍她的背,很有耐心地提供一張又一張的衛生紙,也很耐心地在她喉嚨燒聲的時候,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她就這樣猛哭、拚命哭、用力哭,哭到全身力氣抽光才漸漸停下。

  在賀鈞棠考慮著要先讓她先睡一下,還是問清楚在哭什麼時,她先開口了。

  「張幼琳在家跳樓死掉了。」她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哽咽。

  明白了,賀鈞棠嘆息。她是被張幼琳的死亡嚇到,還是對自己的話感到畏懼?拍拍她的背,他試著安慰。「你的運氣很好,如果是在醫院,這起醫療糾紛肯定會落在你頭上。」

  「沒有醫療糾紛,她的家人簽下保證書,把人帶回家才會發生慘劇。」她不斷吸著鼻子。

  他說:「我早說過,她活不過十四天!」

  這就是重點,為什麼他知道?為什麼他預測得那樣精準?為什麼……想到姚依依的咨商紀錄,想到張幼琳的死狀……再想到他們初次見面,他說姊姊就在自己身邊……

  眼淚二度湧上,她不知道自己是驚恐害怕還是無法消化,她不確定要不要相信他的話,腦袋很昏、很重,心跳快得讓她無法承受。

  她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只曉得眼淚抑不住,心臟有衰竭時的無力感。

  賀鈞棠被她的第二回合淚水弄到不知所措,不是已經停了嗎?還是說……剛才只是中場休息?輕嘆,再次發揮無比耐心,遞完衛生紙、遞礦泉水,再次不斷地輕拍她的背。

  幸好,這次發作的時間比上一次短,她終於又抽抽噎噎地開口說話了。

  「你為什麼知道她活不過十四天?」

  「我看見黑白無常拿著鐵鏈子站在她身後,還有一個叫做趙緯貞的女子也跟在她身邊。」

  聽到趙緯貞三個字,葉梓亮倒抽氣猛地抬眼望他,他有那麼無聊跑去探聽張幼琳?

  「除了名字,她有跟你說其他事嗎?」

  「有。」

  「她說什麼?通通告訴我,我必須知道,這對我很重要。」

  這麼問,是因為相信了?

  「張幼琳是趙緯貞丈夫的外遇,張幼琳為了得到她的丈夫,經常在半夜打電話騷擾趙緯貞,也會在她和男人上床的時候撥出電話,刻意讓趙緯貞聽見兩人的聲音,趙緯貞本來就有憂鬱症,被她這樣一鬧再鬧,病情變得更嚴重。

  「所有人都以為趙緯貞是憂鬱症發作跳樓自殺,其實並不是,就在她病情嚴重需要人照顧的時侯,張幼琳主動向她丈夫提出願意幫忙照顧。

  「那三個月趙緯貞被「照顧」得生不如死,最後張幼琳給她吞下安眠藥,把她從樓上推下去,趙緯貞的顱骨破裂、身上有三十七處骨折、內臟大量出血,當場身亡。」

  賀鈞棠的話讓葉梓亮顫抖得更厲害,見她抖成這樣,他急問:「怎麼了?」

  「昨天姚醫生和張幼琳咨商,她說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話,可是那個聲音不是張幼琳的,當張幼琳的聲音出現時,她說的話是道歉求饒,求趙緯貞放她一命,當趙緯貞的聲音出現,她說的是事實經過和恐嚇威脅。

  「我正在考慮那是不是思覺失調症,打算等代班的林醫生今天早上巡房之後再找時間和他討論,但張幼琳的親人堅持出院,沒想到才幾個鐘頭,她就在家裡跳樓自殺了。」

  「你剛去看她?」

  「對,她的顱骨破裂、身上有三十七處骨折、內臟大量出血,她的手腳呈現不自然的扭曲狀態,但她沒死……」她慢慢形容張幼琳的狀況,聲音還不停地抖著。

  「你看見的趙緯貞也……像她?」

  賀鈞棠點點頭。「意外死亡的鬼,常會維持死前最後一刻的狀態,但壽終正寢或病死的亡靈往往會變成年輕、健康時期的狀態,我看過比趙緯貞更可怕的,所以,別怕。」

  葉梓亮吸吸鼻子,問:「這算安慰?」

  安慰她,她看的場面只是小case?

  「如果能安慰到你的話,是的。」

  葉梓亮在他胸前蹭了蹭,靠得他更近。「我很害怕,它把我對醫學的認知全數推翻打破,我覺得又慌又憋。」

  這點他能夠理解。「第一次看見鬼的時候,我表現得比你更糟糕。」

  「你也嚇壞了?」

  「何止嚇壞,白人社會根本不信這一套,我告訴繼父、告訴老師,他們的解決的方式是幫我安排精神科醫生。」

  說到這裡,賀鈞棠大笑出聲,他嚴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反應夠快,在緊急時改口,不知會不會被送進精神療養院?

  「你怎麼會看見鬼的?」

  「十歲左右,我和大哥在住家附近的鹿湖游泳,我溺水了,清醒時已經是三天過後。我在醫院遇到第一個鬼,臉部呈現青綠色,右半張臉已經腐爛見骨,他全身濕透,走過的地方留下一個個濕腳印,他走到病床邊俯視我時,我聞到它身上濃濃的腐臭昧,當時,我姊姊也聞到了,但她看不見。」

  「你經常看見鬼嗎?」

  「還好。」

  「他們會不會害你?」

  「冤有頭債有主,他們為什麼要害我?」

  葉梓亮點點頭,她想問……問問姊姊,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進去。

  賀鈞棠給她一個溫暖笑容,他清楚她想知道什麼,也已經準備好答案,但葉梓亮欲言又止。 

 片刻後,低下頭,她找來一個不重要的問題。「鬼很可怕嗎?」

  「有的可怕,有的可愛。」

  他想告訴她,她身後那個很清秀漂亮,和她有幾分相像,她很心疼葉梓亮、很關心葉梓亮,如果她願意,他可以告訴葉梓亮,她想託自己轉告的事情。

  但葉梓亮的表情……很顯然,她還沒做好面對的準備。

  「醫院裡有很多嗎?」

  「對,不過他們只是暫時不曉得該往哪裡去,弄明白之後就會離開。」

  「那……這間病房裡面有嗎?」她問,身體縮了一下。

  賀鈞棠望向窗邊,「漂亮女生」對著他微微一笑,輕輕搖頭。又心疼了嗎?阿燦沒說錯,明明疼亮亮、亮亮愛明明,她們是無法被分割的。

  他順著葉梓亮的背輕拍,還以為把生活過得這麼粗糙的女孩,事事都無所謂,還以為她很勇敢、很直接,衝破頭也不後退,沒想到她是穿山甲,堅強的部分只有外殼。

  「放心,沒有。」

  「如果有的話,你可不可以跟它們溝通說我只是暫住的,不要來嚇我,好嗎?」

  「好。」他輕輕笑開。反問:「你這麼怕鬼,以後上班怎麼辦?」

  「所以無知者無畏。」

  賀鈞棠忍不住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我又不是西瓜,你幹麼敲我?」

  她擺明想轉移話題,於是他順著她的心意往下說:「你的腦袋和西瓜沒兩樣,真懷疑你怎麼能考上醫學院?」

  「是僥倖。」

  「怎麼能順利畢業?」

  「有兩次差點被當了,幸好我長得夠可愛,教授很愛我。」

  「醫生執照呢?」

  「我爸的功勞,為了大考,爸去中醫那裡給我買兩個月的補腦丸,助我的記憶力大幅提升。」

  見她情緒緩和又能說笑,賀鈞棠打電話點餐,他們一面吃飽一面聊天,葉梓亮問很多和鬼有關的事,但最想知道的部分,一句都不問。

  賀鈞棠不勉強,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她準備好。

  他給她削蘋果,削出來的蘋果皮長長的一條,從頭到尾都沒斷掉,像姊姊削的那樣,她看著看著就怔了,不願意他停下動作。

  所以葉梓亮吃掉三顆大蘋果,還想再看看、再吃吃,但這回賀鈞棠打死不給削。

  這天晚上葉梓亮耍賴,不想賀鈞棠睡在沙發上,非要他和自己分享一張病床。

  她靠在他懷裡,睡著之前,迷迷糊糊說:「謝謝你,在你身邊好舒服、好幸福……」

  ……賀鈞棠被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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