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沈晚照已經隱隱猜到誰要來了, 果然, 就聽謝師在上面道:「豫王世子殷懷儉和郡主殷懷蘭要進咱們書院, 你們要好生待他們,團結協作。」
沈朝和沈晚照心裡早有準備, 因此面上倒是沒露出什麼異色, 底下倒是有人面面相覷,山河書院的學生雖說身份大都高貴, 但親王世子和郡主還真是頭一回見。
底下便有人起鬨:「謝師, 世子和郡主犯了什麼錯兒才被送進來的?」
謝師嫌棄道:「世子和郡主是一心向學, 聽聞山河書院名師最多, 自願來此學習的, 以為旁人都跟你似的嗎?」
被這麼呲噠了一頓,再沒人敢起鬨了,謝師又叮囑幾句這才轉身走了,殷懷儉上回來過一回,因著他相貌生的極好, 好些學生都興奮地議論紛紛。
沈晚照走到沈朝身邊悄聲道:「我是不知道山河書院有什麼好, 哪裡學不著東西?姑父幹嘛非把表兄表姐送進來?」
沈朝道:「姑父自有姑父的盤算,你就別置喙了。」他說完瞧了眼沈晚照:「再說讓表兄進來, 他心裡肯定歡喜著呢。」
沈晚照不信:「你可別逗趣了,別的不說, 就堂姐那樣每天晚上搞一個夜襲,吃吃不好,睡睡不香, 正常人哪裡會樂意來?」
她說罷在自己眼下一抹:「你看我眼眶下面是不是發青了?難看死了,沒睡飽人都老了幾歲。」
沈朝簡直了:「...你看你一天到晚都琢磨什麼呢?」
他對親妹的遲鈍感到無語:「你就信了我吧,表兄能過來絕對是一千萬個樂意,就是受再多罪他也甘願。」
殷懷儉的心思不說司馬昭之心也差不多了,能來書院跟沈晚照呆在一處肯定正美滋滋呢,反正他們幾個小輩兒都一清二楚,倒是大人沒甚動作,兩邊都沒表現出特別想結親的意思。
沈晚照撇了撇嘴,沈朝道:「不信咱們來打個賭,你去問問他樂意不樂意,要是他說了不樂意,我這個月的月銀就歸你了。」
兄妹兩個擊掌,又閒聊幾句,解明這時候進了學堂開始講課,隨著講課的深入,難度也逐漸加大,不光是停留在表面了,甚至解明還要求眾人學以致用。
這時候就不得不誇一句,解明的學識真的很淵博,舉一反三,不論是什麼典故和歷史事件都能隨口到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倒真不愧是江南才子了。
解明說著說著瞥見沈晚照,想了想道:「課長,你來說一下這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應當怎麼理解?」
這句話四書上並沒有,而是解明的引講,沈晚照求學上進,他看沈晚照倒是順眼了不少,但因著她是課長,對她的要求也越發嚴苛。
沈晚照站起來,皺眉認真地想了想:「回解師的話,是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不得居功自傲,貪慕名聲的意思嗎?」
解明先是頷首,又搖了搖頭:「有那麼些意思了,但是並不全對,這句話就給你們佈置下去,也不要求你們作文章,寫上幾句話解釋清這句的意思便可。」
他想了想道:「這題要是能答出來,並且能作出文章,本月四書通講的月考便不用參加,直接算甲上。」
就跟沈明喜時不時想些損招一樣,解明就喜歡佈置一些難題下去,眾人都習以為常,等他宣佈下課,就三三兩兩地出了教室。
沈晚照自認是個學霸了,但是對這句話還是摸不著頭腦,她試圖發散思維,實在也想不出旁的意思,但是想想不用考試直接就能拿個甲上,這簡直讓人垂涎三尺啊。
韓梅梅的作業就指著她了,見她一會兒抓耳一會兒撓腮,跳下床道:「你不是有個朋友挺會做學問的嗎?你去問問他唄。」
沈晚照想到溫重光,臉上明顯一僵,嘴唇微動,又抿緊了:「我去問問解師吧。」
韓梅梅咧嘴道:「解師會不會呲噠你?」
沈晚照道:「這有什麼,傳道受業解惑難道不是師長的職責嗎?況且我是去問問他思路,又不是直接問他要答案。」
殷懷月也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她,聞言裝模作樣地揮舞了一下小手絹:「快去快回,人家等著你哦。」
沈晚照:「...」她給雷的頭皮發麻,腳下抹油就溜出去了。
仍舊到了師長院子,沈晚照怕撞上溫重光,特意繞了個大圈才進了後面的一排院子,沒想到還是跟人兜頭撞上,臉色越發難看。
溫重光見她抱著書本迎面而笑,眼裡泛起笑意,唇角的笑還沒來得及綻開,她已經擦身而過,香風盈盈,卻連眼風都吝嗇給予一個,他臉上一僵,又轉過身,目送著她敲門進瞭解明院子。
他掌心微微合攏,似乎想要抓住若有似無的一縷香氣。
他在夾道里站了良久,這才進了院子,有人正呵腰等他,手裡拎著禮盒,見他進來,止不住地點頭哈腰。
溫重光又調整回了往日的從容,含笑示意他不必多禮:「你這幾年去江南也辛苦了,說說看,那邊怎麼樣?」
那人吹的天花亂墜,他只帶笑聽著,掩住眼裡的輕嘲,時不時誇讚幾句,把那人說的飄飄然,卻一句落在實處的話兒都沒有,就這麼把人哄了出去。
等人走了他又敲了敲桌面,手下人應聲趕了過來,他吩咐道:「江南那邊事情不少,貪污糧餉,軍士衰微,參奏的摺子我已經接到好幾本,可惜有東廠壓著,一直難以伸張,倒不愧是那廠督一手提拔上來的好人,護的很緊啊。」
他想了想又道:「把這事兒告訴次輔,告訴她,若實在不成,我親自去一趟。」
手下人知道他這麼做必有用意,也不多問,他又吩咐了幾句,樁樁件件,條理分明,讓人不佩服都不行,只是說完了便瞧著石桌靜靜出神。
手下人不解其意,也不敢打擾,只是安安靜靜地在一邊等著。
溫重光半晌才回過神來,淡淡道:「豫王的世子和郡主後日進書院?」
手下人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正是。」
溫重光垂眼:「雖然是王孫貴胄,但進了書院就得守書院的規矩,先考一場再決定把他們二人分到哪個班吧。」
他從屋裡取出牛皮紙封的卷子:「這個是我親手出的試題,交給謝師,讓他用這個來考兩人。」
......
那邊沈晚照才進瞭解明的院子,就見孫思淼和另一個乙班的學生也在,兩人忙前忙後,幫解明端茶倒水,忙的不亦樂乎,看得沈晚照都覺得自己空口要試題是不是太無恥了點。
解明的院子後頭還養了幾隻鴿子,他使喚起學生來倒是老實不客氣,又翻了一頁書,隨口吩咐道:「把院子打掃完了,再把後面的鴿子喂了,看著它們吃完,不要讓有的吃的太多,有的還沒吃上。」
沈晚照親眼見到孫思淼看著地上的鴿子糞,臉顯而易見地扭曲了一下,還不得不裝出一副歡快的樣子,拿起木瓢去給鴿子喂食喂水。
他又吩咐另一個:「去把兔子給我喂了,多放點菜葉。」
另一個乙班的漢子也苦逼著臉去幹活了。
沈晚照:「...」
媽蛋咧,這些才子是不是有什麼心理問題,溫重光自己在院裡搭了個瓜棚,解明更離譜,養了幾隻鴿子一窩兔子,就差沒養豬種地了。
才子的腦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明白的,才子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沈晚照用看變態的眼光看著解明,等他皺眉抬眼,這才恭恭敬敬地收回視線:「解師,您今天上午出的題目,學生百思不得其解,特地來求教您,還望您能解惑。」
孫思淼和乙班的學生都滿臉不屑,孫思淼不屑至於還有點幸災樂禍,他們就盼著解明出聲提點一二,在這都幹了半天活兒了,也沒見解明張張嘴,沈晚照就這麼直喇喇問出來,不挨一頓罵才怪呢。
兩人萬萬沒想到,解明直接道:「解惑是肯定不能的,我要是全說了要你幹什麼?我這裡只能說,你去翻翻《孫子兵法.形篇》和《曹選》,之後就全看悟性了。」
沈晚照點頭應是,孫思淼和乙班的漢子風中凌亂了。
孫思淼倒是還能沉得住氣,乙班的漢子忍不住脫口道:「我們都幫您打掃整理一上午了,都沒見您開口,怎麼她一來您就告訴她了,難道就因為她是課長?」
解明想了想,臉上一下子沉了下來,滿面不愉道:「我以為你們來幫我收拾庭院,是為了報效師恩,沒想到竟是懷有目地的,把師長當傻子愚弄,簡直是豈有此理?!」
沈晚照:「...噗。」
她真的沒忍住笑噴出來,所以說做人還是不要想太多的好,不然容易弄巧成拙。
最後解明大怒之下不但把兩人大罵了一頓,還取消了他們的比賽資格,孫思淼和乙班的漢子被罵的灰頭土臉,還得幫著把剩下的活兒幹了。
沈晚照把這事兒回去一學,韓梅梅和殷懷月笑得打跌,她用絹子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斷斷續續地道:「所以,所以說人還是笨點好,傻人有傻福,肚子裡彎彎繞繞太多反倒辦了錯事兒。」
沈晚照聳了聳肩:「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說笑完又道:「你們也別在這裡傻樂了,趕緊回去翻書開始寫吧,可別拖到晚上了,我估摸著今晚上沈師應該還會弄一場夜襲。」
她想到孔茹這個豬隊友就鬱悶,說完又叮囑殷懷月:「你晚上盯著點孔茹,別讓她又睡死過去了,一起來就換上騎裝,什麼都別想,趕緊往外跑。」
殷懷月鬱悶道:「你說的倒是輕巧,她睡得跟頭死豬似的,起來還亂撒起床氣,我能有什麼法子?」
沈晚照也覺得十分糟心,孔茹某方面還不如孫思淼,只少孫思淼有好勝心啊,為了自己不輸,不光自己起的早,還敦促隊友,孔茹就太扶不上牆了。
她突然異想天開地一拍手:「要不咱們晚上不睡了,等到沈師一敲鼓,咱們立刻衝出去,這第一不就是咱們的了?」
沈晚照很不喜歡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搖頭道:「你別說笑了,沈師要操練夜襲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一兩天不睡覺還行,長久下來身子能受得住?」
她一擺手:「我不管你用針扎還是用腳踹,反正想法子把她給我弄醒,倒數第二的經歷這輩子有一次就夠了。」
殷懷月撇撇小嘴,回去開始寫文章了。
事實證明沈晚照對沈明喜還是瞭解的,這天晚上又是半夜三更,沈明喜照舊過來到學舍這邊,只是這回只有一面大鼓孤零零地立在槐樹下,她的兩個副手卻都沒了影子。
她目力極好,就是深夜也不影響什麼,左右看了看,確定真的沒人,低罵一句:「奶奶個熊,那幾個龜兒子跑哪裡去了?」
罵歸罵,但敲鼓卻是不能耽擱的,她抽出鼓槌正要敲響,卻不留神牽動了左邊肩膀的傷勢,疼得她皺了皺眉,秦懷明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穿著錦袍扣著玉帶,笑呵呵地道:「沈千總手不大方便啊,我來幫你敲吧。」
沈明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言,仍舊揚起鼓槌準備敲,秦懷明低聲下氣地道:「我知道是我不對,上回我不該趁火打劫,偷偷抱你的,但我也是情難自禁...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心裡一直冒火。」
沈明喜面無表情地道:「為你發火?呵呵。」
秦懷明笑道:「要不然你這些日子幹嘛拿學生們撒氣?」
沈明喜顯然是懶得搭理他,轉過頭就要敲鼓,被他奪過鼓槌:「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還是讓我來吧。」
要是平時沈明喜肯定不會讓他得手,但前些日子碰上伙盜匪,不留神受了傷,於是鼓槌被秦懷明接了過去,她看了他一眼,負手立在一邊不吭聲了。
鼓聲在夜幕中沉沉地響起,又四散著奔騰而去,他每個敲一下就回首看一眼沈明喜,她看著他的眼睛,在淒清的夜幕中,竟也沒那麼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