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陸長亭陪著朱棣又去了營地, 等了整個上午,都沒見著什麼來找晦氣的人, 陸長亭這會兒才明白過來, 朱棣這是騙他玩兒呢。
“走了。”陸長亭起身撩起簾帳便要往外走。
朱棣無奈一笑:“我也沒騙你,我是說興許他們會來,但這兩日沒來, 說不準明日便來了。”
陸長亭沒搭理他,獨自快步朝著營地外出去了。
朱棣心底莫名愉悅了起來,將程二留在營地後,他便忙跟著陸長亭一塊兒出去了。兩人正是在回到燕王府的時候,正好撞上了那個當鋪的夥計。
陸長亭不得不頓住了腳步, 沖那夥計招了招手。
原本這頭的夥計都已經緊張得滿頭大汗,就差沒跪著求門外的守衛放他進去了, 這時候卻是突然間見到了那陸公子!再仔細一瞧, 背後還站著燕王呢!夥計頓時喜極而泣,趕緊跑上前去。
“你可是當鋪的夥計?”陸長亭當先問。
“是、是小的!”夥計應聲的時候,神色都還有些激動。
“你找到燕王府來,可是有何事?”這次開口的照樣還是陸長亭, 朱棣就站在他的身旁,不苟言笑, 使得那夥計看一眼都忍不住渾身發顫, 頓時不由變得更加恭謹了。
夥計咽了咽口水:“有的有的!能……能進去說嗎?”
陸長亭轉頭看向了朱棣,朱棣這才點頭沉聲道:“進去吧。”
陸長亭聞言,便當先和朱棣一塊兒往裏走了。
夥計會意, 馬上跟了上去,而這次倒是沒守衛攔著他了,那夥計心底頓時更覺得,燕王府不是常人能惹得起的,瞧瞧那燕王的氣勢,誰敢與之對立?夥計慶倖自己及時前來了。
待進了廳堂後,那夥計便立即跪了下來。
下人們入了廳堂,開始擺茶水和點心。朱棣看了一眼夥計,道:“尋個位置坐著吧。”朱棣倒是沒那麼講究這些個規矩。
夥計卻是不敢就這麼順著杆子往上爬,他笑了笑,蜷著雙腿,就這麼在地上坐著了,他還拍了拍地面,笑道:“就這樣,就這樣就好了!”一旁的丫鬟聞言,頓時忍俊不禁,一邊蹲下身去,將茶點擺放在了夥計的手邊。
夥計還趕緊彎腰道謝。
見他這般做派,陸長亭便能推斷出這人品性應該不錯,也應當不是會撒謊的人。
夥計不知道陸長亭在打量自己,他小心地端著茶杯送到唇邊喝了兩口,長舒一口氣,這才抬起頭,低聲卻極為有力地道:“燕王殿下,陸公子,小人前來是為那當鋪掌櫃。今日一早掌櫃回了鋪子……”
陸長亭聽到這裏,便不得不出聲截斷了他:“一早?”
“是,是一早,陸公子,可是有何不對嗎?”
陸長亭憋不住又和朱棣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反應過來,王府的人竟然是被這麼低級的手段給迷惑了,他們自然沒能發現那掌櫃從酒館出來,因為人家壓根就沒出來!
“無事,你繼續說。”陸長亭道。
反正人都跟丟了,倒也不必再去悔恨那麼多了。
夥計點點頭,繼續道:“小人並非那背主的人,只是掌櫃待小人非打即罵,是人都難以忍受!今日一早掌櫃回來,又大罵小人為何不將陸公子擅風水之事告訴他,小人無從辯解,被他好一頓打罵……小人不知曉掌櫃為何對此這般在意此事,心中不免擔憂掌櫃會對陸公子造成危害,於是便上門來了……”
這夥計講清了前因後果,倒是有條理得很。
陸長亭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誇了一句:“你有心了。”
夥計臉上笑容登時更燦爛了些,他忙接著又道:“今日來了,小人便與燕王殿下、陸公子說一說那掌櫃的可疑之處。”
“嗯,你說。”陸長亭端起茶杯,作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
那夥計頓時倍覺尊重,賣起掌櫃來,就更愉快了!
“小人一直覺得掌櫃的很是邪門,他從來不管事,更是很少邁出門,誰家做生意的會這般日日躲在屋中?都不出去聽個消息,結交個好友嗎?他不知曉陸公子擅風水的事,也是因為他幾乎從不出門,這與小人又有何干係呢?”夥計忿忿地道。
夥計勉強收住了情緒,接著道:“不出門也就罷了,掌櫃竟然還日日宿在當鋪裏。我們那當鋪賺的錢也著實不少了,但小人卻從來不見掌櫃的妻兒,更不見他歸家。”
夥計歎了口氣:“掌櫃最不能讓人容忍的,還是他的脾氣……那是越來越糟!鋪子裏的夥計都不知走了多少個了……除了見著燕王殿下和陸公子,掌櫃方才有好臉外,別的人誰都得不到他一個好臉。而就是這般行事,當鋪生意卻從不見下滑!這著實令人想一想,便覺渾身發寒!”
可不是令人渾身發寒嗎?聽來這掌櫃也沒什麼別的本事,一張嘴是會說了些,但那都僅限於在踩低捧高的時候,而並非在於拉攏顧客的時候。一個真正會做生意的商人,不管客人貧賤高低,都會給予最基本的尊重。而這一點,這掌櫃很明顯做不到。
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卻能將一個當鋪做得財源廣進。
誰會日日都去當東西?想一想都不可能啊。而作為一個當鋪,生意能好到這樣的地步,那不是很奇怪嗎?
朱棣都不由得擰眉。
那夥計一邊說,自己都一邊覺得這鋪子著實邪門,他忍不住道:“請燕王殿下與陸公子詳查一番!這個當鋪著實太嚇人了……”
說到這裏,便算是最後的結語了。
陸長亭主動提起了那當鋪裏的風水陣:“你從前可曾見過那風水陣的模樣?”
夥計搖頭,“掌櫃是不給瞧的。”
陸長亭不由微微皺眉。連夥計也都沒瞧過嗎?
夥計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陸長亭和朱棣的神色,咬咬牙,再度跪拜道:“若是燕王殿下和陸公子放得下心,不如便讓小人先查探一番那風水陣是個什麼模樣,待查探清楚,小人再從當鋪離開,前來報給殿下和陸公子。”
陸長亭微微驚訝。他沒想到夥計會主動表示,願意為他所驅使。這夥計能出手幫忙自然再好不過,但……陸長亭還是對他道:“萬事小心,那掌櫃這般可惡,切莫讓他發現了你。”
夥計點點頭,抬起頭來,雙眼竟是熠熠生輝,顯然很是樂得去做這樣的事。
能得燕王府的人一句關心,長久被當鋪掌櫃打罵的夥計,這會兒覺得激動極了,就差沒說什麼,拋頭顱灑熱血的話了。
夥計笑著起身,正要告辭,陸長亭卻叫住了他:“還不知曉你叫什麼。”
夥計愣了愣,隨即笑得更為燦爛,“旁人多稱呼小人為三子!嘿嘿,小人這等賤名,讓殿下和陸公子見笑了。”
“怎會?”陸長亭心說,那是你不知道我以前叫狗兒。
朱棣顯然也和陸長亭想到一處去了,不由得轉過頭來,沖著陸長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頭三子謝過了兩人,便由下人領著離開王府了。
三子出了王府後,趕緊朝著當鋪回去了,因為他回去得遲了些,那掌櫃對他又是好一頓打罵,但三子卻半點也不生氣,他低著頭任由掌櫃打罵,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笑意。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不用忍受這些了。
掌櫃並不知曉三子去做了什麼,他經常打罵鋪中夥計,那些夥計忍不住了,便躲起來哭一哭,掌櫃只當三子也是躲著哭鼻子去了。
哭就哭唄!
掌櫃對此很是嗤之以鼻,發工錢的是他,這些人有本事倒是別拿他的工錢啊!
掌櫃冷哼一聲,轉身進了里間。
待到入夜後,那掌櫃自然依舊歇在了鋪子裏,而夥計三子也就留著守鋪子。當然,掌櫃有床睡,他是沒床的,只能蜷縮在椅子上頭。掌櫃對這沒有半分愧疚,反而睡得很是香甜。
三子悄悄爬了起來……搭上椅子,踩上去撬開了頂上用來釘木板的釘子,釘子被拆除以後,外面蓋著的木頭蓋子,就能很輕易地掀開了……
說來複雜,其實哪里複雜了……
三子抓著油燈,小心地朝裏頭照亮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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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亭不知道那三子是否會回到當鋪後便立即動手,第二日思前想後一番,陸長亭上午還是先跟著朱棣去了營地,等到中午,陸長亭方才回到燕王府。
今日他自然還是不曾見到那些來找岔子的人。
這些人沒來準時報到,三子卻是來了。
下人直接引著他進了燕王府,因著這日朱棣沒有跟回來的緣故,陸長亭一個外人,自然不能在廳堂待客,於是人便是留在了倒座房裏等待。
陸長亭進門的時候,三子正緊張地捧著茶杯喝著。
“陸公子。”三子忙站起身來,沖陸長亭笑了笑。因為朱棣不在,三子今日顯得倒是沒那樣局促和小心翼翼了。
“辛苦了。”陸長亭當先道。
見自己得到了陸公子的肯定和關心,三子忙露出笑容,道:“不辛苦不辛苦。昨日小人已經偷偷瞧過那風水陣了。”
陸長亭在他對面坐下,一邊吃點心,一邊問:“嗯,如何?”
“那風水陣小人也看不大明白,只能向陸公子描述一番,那是如何擺置的。”
“嗯,請說。”陸長亭認真地看著三子,等著他往下說下去。
“那中間掛了個蜘蛛!一個做得渾身冒金光的蜘蛛!蜘蛛身上還牽著銀線,朝著周圍散開,有的銀線上頭還連著金蟾,那個金蟾……就是招財的那種金蟾……一共四隻!”三子咽了咽口水,“別的我就看不大清楚了,因著是晚上,只能點著油燈去照,加之掌櫃又在裏頭睡著,我也只能瞧見這些了……”
陸長亭淡淡一笑,“無事,如此便已足夠,你做得很好,著實辛苦你了。”他能想像得到三子在做這件事的時候,該是如何的提心吊膽、備受折磨。
三子再度得到讚賞和肯定,心都快一下子破出胸腔,飛上天去了。
這多難得啊,往日裏他受的可都是辱駡啊,哪有什麼讚賞關心啊?三子彎下腰問道:“陸公子還有什麼別的吩咐嗎?”
陸長亭搖搖頭,“到這裏就成了。”
三子咧嘴笑了笑:“好嘞,小人在鋪子再留滿三日便離去了,若是陸公子還有吩咐,告訴小人便是。”
這樣的事做一次便夠了,做幾次著實風險太大,那掌櫃的脾氣那般暴戾,若是三子被他發現,說不準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惡事來。三子本就不是適合做這些事的人,陸長亭怎麼可能還讓他再繼續做?
如今話已說完,三子便要告退,陸長亭喊住了他:“你等一等。”
三子頗為摸不著頭腦地站在那裏不敢動,等著陸長亭往下說話。
這時候門外有人推門而入,那是個小丫鬟,小丫鬟捧著手裏的錢袋遞到了三子的跟前,三子頓時臉色漲紅,既不敢看那小丫鬟,也不敢看錢袋,他低著頭道:“陸公子這是做什麼?小人並非貪圖錢財……”
“這是你應得的。”陸長亭口吻強硬地打斷了他,明顯不容拒絕。
三子愣了愣。
這時候陸長亭才放緩了語氣,繼續道:“你付出了,就應當得到,不是嗎?和你在鋪子裏做工便應當得工錢是一樣的。拿著吧。”
三子笑了笑,靦腆地抓過了那錢袋,“那小人便不推辭了,離開了當鋪,小人也確實需要錢來周轉,多謝、多謝陸公子,也多謝燕王殿下!”
“去吧。”
三子這才歡天喜地地出去了,等出了燕王府,三子忍不住咂了咂嘴,這貴人就是不一樣啊!瞧瞧那當鋪掌櫃,才多大點兒本事,便不拿夥計當人看了!而人家陸公子是燕王身邊的人,卻是待人這般客氣,並且給予的都是厚待!
三子捏緊手裏的錢袋,先小跑著回了自己家中,將錢財藏好了,這才回了鋪子。
那當鋪掌櫃,厲害起來,能扒了夥計的衣裳抽!若是不慎被那掌櫃瞧見了錢袋,他怕是得完蛋!
掌櫃不知道自己的夥計幹了什麼好事,只是等夥計歸來的時候,照舊打罵一頓,便去後頭休息了。
只是這日當鋪裏卻來了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進門來,也不說要當東西,他只在鋪子裏轉了轉,到最後三子才發現,這男子竟是一句話都不曾開口說過。直到他那掌櫃休息夠了,走到門外,見了男子,陡然一驚,忙將人迎進去了。
三子頓時覺得這男子有些不對勁,恨不得立即拔腿去報告陸長亭。
但是他才剛回來沒一會兒,那三子也不敢走。
等男子再從裏頭出來的時候,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從三子臉上掃過,掃得三子毛骨悚然的時候,他突然對那掌櫃道:“你要小心了,手下人有背主之心。”
這是三子頭次聽見這人開口說話,聲音嘶啞難聽,令人毛骨悚然。
他打著哆嗦,然後對上了掌櫃憎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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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那三子所言,陸長亭大致在紙上畫了個圖出來。金蜘蛛,銀線作蛛絲,延伸連向金蟾。陸長亭沒見過這樣的風水陣。不過他這會兒倒是想到了,上次在林老爺家裏的那個裝著米的碗。
或許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先以金蟾聚的財氣供養蜘蛛,待到財氣不足後,便開始奪取他人財氣,有多少的蛛絲,延伸向什麼方向,或許便是決定著,被坑害的人家有多少,坑害的鋪子又分別在何處。
當然,這還只是陸長亭的猜想。
世間風水陣有數種,陸長亭也不能一一說全,不過既然是風水,那就總有破解之法,陸長亭倒是並不驚慌。
眼下最簡單的,便莫過於,直接損壞風水陣裏擺置的物品。
但是陸長亭也不可能直接了當地闖進去,所以還是算了吧,只能從計寶山這邊入手。
陸長亭揉揉額角,開始深思,得做個什麼樣的風水物方能克制。
既然那鋪子都這般狠毒,他做的風水物那也不能遜色才是!
而且陸長亭相信,就算那風水師可以指點當鋪掌櫃,但那風水師畢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守在鋪子裏,他們的速度根本趕不上陸長亭。
正想著呢,外頭的下人便說燕王回來了。
陸長亭擱下筆,起身正要出去,倒是朱棣先一步推門進來了,他看了看桌案上的圖紙,道:“在忙?那不如將飯擺在屋子裏?”
陸長亭當然沒意見,朱棣都不講究那麼多,這是好事。
下人上菜的時候,陸長亭便忍不住問朱棣:“四哥,你覺得對付一個愛財之人,什麼招兒最損?”
“讓他家財散盡?”
“還有呢?”
“辛辛苦苦賺了錢,卻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好,我知道了。”
陸長亭對外面招招手:“我有一事,須得託付管家。”
“您說您說。”
“去買點兒陰錢回來。”
“陰……錢?”那管家以為自己聽錯了。
“冥幣,紙錢,就這玩意兒,能買來嗎?”
“能!”管家口頭響亮地應道,只怕人家那鋪子裏都要忍不住疑惑了,這燕王府怎麼老來光顧他們喪葬鋪子呢?可著實讓人覺得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