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所以說萬事看臉是個壞毛病啊, 陸長亭默默地道。
若是他們懂得不從外貌來判定一個人的本事,自然也就不會如此輕敵大意, 釀成後患了。
白蓮教眾咬牙切齒。原來從很早開始, 他們就成了人家的甕中之鼈,可笑他們還做著殺了秦王的美夢。
都到這時候了,自然他們也沒有了辯駁的機會。史二叔看向了陸長亭, 竭力壓制著怒氣:“你騙了我。”
陸長亭搖了搖頭:“我沒騙你,我從頭到尾也沒承認過自己究竟是什麼身份。”說到這裏,陸長亭也忍不住鬱卒:“我看上去很像男.寵.嗎?”
像!當然像!白蓮教眾都這樣想。但是像有個屁用,人家擺明瞭是秦王身邊的得力助手,跟男.寵.乃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眼下只能暗恨自己看走了眼, 沒看出來這位陸公子隱藏在美麗皮囊之下的,乃是滿身銳刺。
“看走了眼, 就總要為之付出代價。”陸長亭淡淡道, “你們侮辱了我,此時也該承受來自我的侮辱了。”
白蓮教的一干人面色一片青一片白,就連咒駡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人家已經數次提醒他們, 是他們犯了蠢,才給了人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機會, 整個過程堪稱一帆風順, 偏偏這還是他們自己親手促就的,這個苦果他們也只能生生咽下去。
朱樉按住了陸長亭的肩膀:“不必與他們多言了,我會讓人仔細詢問他們的同黨……我送你出去。”朱樉之所以會如此說, 是為了避免讓陸長亭見到刑訊的場面。這種場面,可向來不怎麼好看。
陸長亭當然不會拒絕朱樉的好意,他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
史二叔看著陸長亭遠去的背影頓時急了,沖著陸長亭破口大駡起來:“你已經與白蓮教有了牽扯,日後你也沒什麼好下場!”獄卒沉著臉揮鞭,重重鞭笞在史二叔的身上,史二叔罵出口的聲音登時就變了調,最後化作了一聲慘叫,漸漸消失在刑室之中。
陸長亭同朱樉走了出來後,朱樉揮退想要湊上前的人,低聲與陸長亭道:“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
“何事?”陸長亭倒是並不在意,因為從朱樉口中說出來的事,多半可能只是些微末的小事。畢竟朱樉有個癖好,就是事無巨細,都愛與他說一說,當然,陸長亭也很喜歡這種行徑就是了。這是他上輩子怎麼也體會不到的滋味兒。
朱樉抿了抿唇,道:“我聽消息說,北平又和蒙古兵交戰了。”
陸長亭不自覺地睜大了眼。陸長亭這時候倒是又想到了那封信,不知道朱棣是否在信裏提及過此事。但現在信都已經被毀了,再想也沒用了……陸長亭站在那裏發了會兒呆,然後才慢慢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哦。”
朱樉頓時有些傻眼,陸長亭此時的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啊。他以為陸長亭聞言過後,會陡然變色,然後毫不掩飾地表露出焦急來,但此時長亭竟然平靜得出奇……要知道,在要不要將這個消息告訴陸長亭之前,他還猶豫了好一會兒,因為他知道,一旦北平有事,陸長亭便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何況是在眼下事情都已經解決完畢的時候。
“長亭?”朱樉低聲喚道。總不至是長亭被這個消息衝擊得懵住了吧?
“沒事,我回去讀書了,二哥要辛苦了。”陸長亭很快恢復到了面色如常,而在朱樉眼中他根本就沒什麼變化。
朱樉點了點頭,就是面色有點說不出的怪異。到今日他都還是難以適應,長亭一言不合就說去讀書的時候。
陸長亭轉身漸漸走遠,他的步子邁得很是穩健平和,從他的身影上也看不出半點的焦灼和心神不寧。
朱樉忍不住低低歎道:“這可真是怪了,難道長亭心底喜歡我已經多過老四了?”朱樉面上露出了點兒笑容,不過很快那點兒笑容就消逝了。雖然他很希望有這個結果,但是他也很清楚,以長亭的性子,怎麼可能轉變得這樣快。
朱樉轉過身去,面上的表情頓時被陰沉所替代。
現在該是輪到他好好尋白蓮教的人算那一筆筆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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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亭跨進偏殿之中,周圍的丫鬟、太監沖他殷切地笑了笑,陸長亭卻根本就沒注意,他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面前還鋪著紙張供他練字用。
那封信已經毀掉了,原本他是不打算再給燕王府回信去的,但是此時若是半點不聞不問,是不是會令朱棣感覺到心寒呢?縱然他們之間沒有那般情意,但是兄弟間的情誼卻是在的,若是他當真冷漠到這等地步,怕是會叫朱棣覺得當初對他的付出都是喂了狗。
“來人,研墨。”陸長亭想了想,還是決定去一封信詢問一番北平的近況。
他這封信問的又不是朱棣,他只是問一問北平……想到這裏,陸長亭心下大定,提筆蘸墨。
這次沒有了猶豫不決,自然也就沒有了那豆大的墨點。陸長亭幾乎是將這封信一氣呵成地揮就了。
太監彎下腰問:“陸公子可是又要送信出去?”一邊問他已經一邊伸出了手,就等著陸長亭將信交到他的手中。
陸長亭將信紙封好,但是真到了交給太監的時候,陸長亭又頓住了。
就在這瞬間,心底深處瞬間湧起了許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強烈到了他無法忽視的地方。這樣真的好嗎?就算送了信回去,來回也是小半月,他能忍受得了這種等待的滋味兒嗎?陸長亭覺得自己忍受不來。他的性子絕對忍受不來!
“陸公子?”太監見他半天都沒有動作,不由疑惑地抬起頭看了看他。
陸長亭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最後收了起來:“算了,你出去吧。”
雖然陸長亭的行為很怪異,但那太監也沒多問,更沒有半點的怨氣,他笑著退出去了,還帶著丫鬟給陸長亭準備茶水點心去了。
信能承千萬情意,但有時候卻是半分也承不住。且不說朱棣對他的那點兒心思,單說從前朱棣是如何待他的,他與朱棣一起度過了好幾個年頭,朱棣待他,怕是比別人的親生兄長更甚。他若是此時都只假惺惺去一封信,又與白眼狼有甚區別?既然放不下,那就回去親眼看一看。有什麼不滿與尷尬,都不如當著面來說。他在西安這樣久的時間,差不多了。
陸長亭腦子裏那根堵塞的弦被徹底打通了,於是什麼阻塞都就此消散了,那些煩惱的、困擾的,也都跟著沒了。
陸長亭倒是覺得自己陡然一身輕鬆了。
他先去找了鄒築墨。
“學生怕是不能再在老師跟前學習了。”陸長亭鞠躬道,口吻充滿了歉意。
鄒築墨還在和羅貫中下棋,頭都不帶抬一下的,他冷淡地道:“怎麼?決定半途而廢了?”
陸長亭搖了搖頭,雖然鄒築墨看不見他的這個動作,他接著往下道:“學生乃是北平人士,跟隨義兄前來西安,但如今北平起了戰事,學生該回去了。”
“戰事?”鄒築墨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立即抬起了頭來:“蒙古兵又和北平駐軍打起來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陸長亭想到了很多。所有人都知道北平常常遭蒙古兵的攻擊,但是除卻他,還有誰會為朱棣擔憂呢?越是想到這一點,陸長亭便越能坦然面對自己想要回去看一看朱棣的急切了。
“這有何妨?我本也非西安人士,你若要去北平,我們同去便可。”鄒築墨滿不在乎地道。
陸長亭微微一愣,他是當真沒想到鄒築墨會如此說。
“你何時啟程?”還不等陸長亭作出反應,鄒築墨便再度開口了。
“老師當真要與我同行?”陸長亭忍不住出聲確認。
羅貫中難得地開口了:“你不想看書了?”他指的自然是他寫的三國志。
“想!”陸長亭道,他當然想,這種機會可是千載難尋的。
羅貫中道:“那就是了,不過挪個位置罷了。”
陸長亭知道羅貫中怕是並不喜歡明朝,也並不喜歡大明皇室的人,只是此次是鄒築墨帶他來的,所以他才會留在此地。一聽陸長亭要走,他怕是想著終於能離開秦.王.府了,正正好。
但是他們哪里知道,出了秦.王.府,那就是要進燕王府的呢?
陸長亭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來。畢竟……畢竟他回去了還會不會住在燕王府都要二說呢。
“那便辛苦老師了。”陸長亭再度躬身,鄒築墨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自然值得他再行鞠躬。
鄒築墨擺了擺手:“沒什麼辛苦之說,你若急著回北平,你便先行啟程,我和貫中後行,一路遊玩,也算是一件樂事。”
羅貫中臉上展露出了淺淡的笑意:“正是。”
陸長亭原本還挺感動的,此時聽見鄒築墨這麼說,他便只抽了抽嘴角。老師,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像是斷袖啊……
“何時啟程?”鄒築墨問:“我和貫中也好先行收拾一番。”
“兩日後吧。”他還需要點時日處理完白蓮教的後續事宜,好讓朱樉沒有後顧之憂,這樣他也好放心離開。兩日,也夠他安撫住朱樉的不快了。
這時候陸長亭還不知道,朱樉早早就做好他會回北平的準備了,自己私底下都已經鬱悶完畢並且坦然接受這等結果了。
與鄒築墨兩人約定好,陸長亭又將地址寫與了他們,方才從院子中出去。
之前那串讓侍衛們拎著的六銅錢此時已經回到了他的手中,陸長亭回了偏殿后,便先找到了朱尚炳的身影。
經過一段時間的糾正,朱尚炳的語言組織能力得到了不小的增強,至少,他能夠做到開口和陸長亭進行基本的溝通了。
朱尚炳將那串六銅錢捏到手裏,用手指小心地撥弄了兩下,像是覺得它好玩兒極了:“我的嗎?”他小聲問。
“嗯,送給你了。”相處一段時日,也算是有緣分了,這時候將這個東西送出來,陸長亭倒是覺得恰好合適。
朱尚炳仿佛得了什麼寶貝一般,甜甜地笑著,將那六銅錢攬在了懷中。
正好這時候朱樉進來了,陸長亭敏銳地從他身上嗅到了一股血腥氣,他看了看身旁的朱尚炳,不由得出聲道:“二哥,你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朱樉跟著看了一眼朱尚炳,點了點頭,大步走開了。
等朱樉換了身衣裳出來,朱尚炳正在低聲問:“你知道我娘去哪里了嗎?”朱樉剛剛好聽見了這句話,陸長亭和朱樉都是一愣。朱尚炳這麼久不曾過問鄧妃,他們還當小孩子忘得快,加上鄧妃對他本也不是多麼好,所以朱尚炳才會想不起這個母親來。
朱樉皺了皺眉,不過等他轉到朱尚炳跟前的時候,倒是收斂起了面上的不悅。
“我讓丫鬟帶你去看她好不好?”
“好。”朱尚炳乖乖點頭。
朱樉揮手招來丫鬟將他抱走了。等朱尚炳一走,朱樉方才再度皺起了眉:“處置鄧妃倒還成了個棘手的事。”
陸長亭沒出聲,鄧妃該怎麼處置與他沒什麼干係。等朱樉吐盡了不快,他方才出聲道:“二哥,我想回北平去。”
朱樉剛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兒沒反應過來,因為他都以為陸長亭不為之所動了,哪里知道陸長亭之前是都憋在心頭呢。朱樉的臉色控制不住地難看了兩分:“什麼時候走?”朱樉當然知道這時候說別的都沒什麼用。越是和陸長亭相處,他便越發地清楚陸長亭的心思。
“兩日後吧……”陸長亭遲疑地問道:“兩日能料理完白蓮教的事嗎?”
朱樉擺了擺手:“這些不需要你出力了,我可以一力處置乾淨。”
陸長亭馬上跟著改口:“那我明早就走。”
朱樉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所以他剛才裝什麼大度?裝什麼一切我來你去就好?
可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以朱樉的性子,自然不會再收回,他只得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道:“秦.王.府不好嗎?不知道比燕王府舒服多少,偏生你就是不喜歡,還要往那不安穩的地方湊。”
陸長亭眨了眨眼:“本來也沒什麼地方是絕對安穩的啊,北平有蒙古兵,西安還有白蓮教呢。”
“可秦.王.府比燕王府好啊!”
“住在什麼地方更舒服,不是由那個地方的奢華程度來決定的,而是由和什麼人一同住決定的。”若是上輩子,陸長亭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那個時候在他看來,這樣的話肉麻雞湯極了,什麼人陪在身邊都不如住在更為舒適的地方。當然,這番話讓他當著朱棣的面,他也是說不出來的。
朱樉更不痛快了:“你直接說老四在你心底比我更為重要就是了!”
陸長亭搖頭不已:“都一樣重要,只是啊二哥,四哥獨自一人,而二哥有妻妾有子嗣,哪能一樣呢?”
朱樉笑了:“那今年他也要被賜婚了吧,那時候你又跟著誰?”
聽見這句話,陸長亭心底第一時間湧出來的是不痛快。但他面上卻是半點不顯,不僅如此,他還笑了笑:“到時候再說了,說不準那時候我便獨自考科舉,去外地做官去了。”
朱樉面上的沉鬱散去,這才笑得真誠了許多:“自是就在應天府做官了!”
陸長亭笑了笑,沒說話。
不過……他或許確實應當好好想一想,若是真到了那時候,他該去何處。
給太子當狗腿子是不現實的……他並不想上太子那艘大船。
陸長亭暗暗搖頭,現在還早呢。
“二哥,那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去吧。”朱樉起身和陸長亭一起往外走。
倆人一走出去正巧又遇上了鄧妃,鄧妃摟著朱尚炳哭得梨花帶雨,見朱樉和陸長亭並肩來了,鄧妃忙收住了哭聲,只是在摟著朱尚炳的時候,鄧妃朝著陸長亭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帶著幾分冷漠,幾分怨懟之意。不過到底還是顧忌著朱尚炳和朱樉在場,鄧妃並不敢表現得如何明顯。
而陸長亭也根本沒有要和她計較的意思,直接快步走了。
陸長亭的衣物很少,很快便收拾好了。
沒一會兒,朱樉也進來了:“你只管收拾好衣物就是,其他的玩意兒我讓人收拾好了,等你先行一步後,再行押送。那些書畢竟也是重物,若是攜帶而行,想必多有不便。”既然陸長亭都急著現在就往北平回去了,那麼說明他定然不願再浪費時間,朱樉自然只有貼心地為他打算了。
陸長亭滯了滯,隨即便露出了感動的神色:“好,讓二哥為我.操心了。”
朱樉無所謂地笑笑:“你記在心上就好了。”
陸長亭按了按胸口:“記住了。”
雖然是個分外敷衍的動作,但朱樉還是看著笑了起來。
“衣物都收拾好了?”
“好了。”
朱樉伸手將他一把拉到了身邊:“那便陪為兄去用飯吧!”朱樉面上掛著笑容,眼底卻掩藏著更深的失落。他很清楚,一旦陸長亭回去之後,他就很難再等到陸長亭再往西安來了。畢竟他能離開西安的機會也很少,而若是沒有他親自去請,陸長亭絕對不會挪動一步。
自此別後,誰知道還要多長的年歲才能相見呢?
只是這些朱樉都沒有表現出來,他將自己的情緒都遮掩了起來。反正……反正就算說出來也沒什麼用啊……
兩人歡歡喜喜地用完了飯。
至少表面上是很歡喜的。
陸長亭還順便和朱樉一起再去瞧了一眼白蓮教的人,除卻史二叔以外,朱樉沒讓他去看其他人,陸長亭估摸著他們經過一番刑訊逼供之後,模樣應該變得很狼狽了,也的確沒什麼好看的。
不過一天的功夫,史二叔就已經陷入到了絕望頹唐之中,他的兩頰凹陷,平白瘦了不少,就連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都只是抬起眼來空洞地望了一眼。見史二叔這般模樣,陸長亭都不得不佩服朱樉審訊的手段。
陸長亭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道:“他在風水方面是有些造詣,若是從他口中問不出別的東西,二哥便早些殺了他吧。”有時候,一個懷著歹毒心思的風水師比別的殺傷力更為巨大。
史二叔驟然瞪大了眼,他撲到了欄杆上,朝著陸長亭的方向伸出了手,面容如惡鬼一般,但他口中卻是只有風吹過破掉的紙窗戶一般的聲音。
朱樉道:“我拔了他的舌.頭,他什麼也沒說,既然如此,那麼可以直接處決了他。”
陸長亭暗暗咋舌,心道你們朱家審問人果然都是一樣的手段。
史二叔又氣又急,最後轟然倒地。
陸長亭別開了臉:“那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只要除掉風水師,西安城中也就沒什麼是需要他再出手幫忙的了。
朱樉點點頭,帶著陸長亭往外走去。
這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陸長亭卻是想起來還有一件事……“二哥,我得與杜乘興說一聲。”
“說什麼?我派個人去轉達便是。”
陸長亭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我親自前去說明吧。”若只是差個人去轉達,總顯得不太尊重人。畢竟當初他是應了杜乘興的,哪里知道因為白蓮教的事一再耽擱,當初的約定便生生拖到了現在,而他現在更要回北平去,若是不親自前往說一聲,那也實在太欺負人了些。
不知杜乘興來西安城是做什麼的,他還特地租了處小院子入住。此時倒是方便了陸長亭找上門去。
秦.王.府的馬車停在了門外,侍衛上前敲響了門。沒一會兒,門開了,裏頭探出了個腦袋。那下人小聲問:“你們是誰?”
“秦.王.府的人,杜先生在嗎?”
那下人著實被驚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大爺,杜先生出門去了……”
陸長亭坐在馬車裏也聽見了聲音,聞言不由掀起了車簾。
“那何時回來?”侍衛問。
下人搖了搖頭:“不知呢。”說罷,那下人面上神色還有些驚恐,像是極為畏懼被遷怒一般。
侍衛無奈地轉回頭來,請示地看向了陸長亭和朱樉。
陸長亭也很無奈,但確實是他的疏漏,他又沒有告知人家他會前來,人家自然是有可能沒在家中的。陸長亭只得身子前傾,好讓那下人看清楚自己的模樣:“我是陸長亭,待杜先生回來後,你便代為轉告他,明日我便要啟程離開西安城了,事出突然,無法親至與他道歉。”
那下人連連點頭:“公子放心,小人一定如實轉告,一句話也不落。”
朱樉將陸長亭一手拖了回去,放下了車簾:“走吧。”隨即他才低頭對陸長亭道:“明日啟程走得早,今日還是早早回去歇息更好。”
陸長亭點點頭,很是認同。畢竟路途之上想要好好睡覺,可沒那麼容易了。
待回去之後,朱樉便讓人收拾了東西放在了陸長亭的屋中:“長亭要走,今日二哥便和你再睡一回。”
陸長亭:“……”他怎麼覺得這句話怪怪的。
不過陸長亭到底沒有拒絕。兩人沐浴過後,便早早上.床休息了。陸長亭還當他有什麼話要與自己說,誰知道等了半天都只有安靜的呼吸聲。陸長亭轉過頭一看,朱樉已經睡著了……陸長亭無奈一笑,也閉上了眼。陸長亭有意積蓄體力,很快也就睡著了。
這一.夜很是安寧。
陸長亭幾乎沒感覺到時辰過去,仿佛只是閉了眼沒多久便被迫醒來了。
丫鬟和太監走動的聲音將他吵醒了過來,同時醒來的還有朱樉,朱樉睜開眼,有一瞬間的茫然,他還沒能轉過彎兒來,怎麼睜開眼下人們就忙活開了。
朱樉揉了揉額角坐起來:“我昨夜睡著了?”
陸長亭一邊點頭,一邊翻身起床穿衣。
朱樉頓時整個人都陷入了懨懨的情緒之中,並且臉色也黑了個透。並且這個狀態一直持續到陸長亭洗漱完畢,坐到了早飯的跟前。
朱樉吐出一口氣,突然覺得飯都吃不下了。
陸長亭慢條斯理地用完了早飯:“這個時候城門開了嗎?”
“應當開了吧。”朱樉回答得都沒什麼力氣。
陸長亭站起了身,朱樉大驚,忙跟著站了起來:“這就走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朱樉馬上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攔住了陸長亭的腰:“等等……”
陸長亭頓住腳步就等他往下說話。
朱樉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最後放開了手:“走,我送你出去。”
陸長亭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時心底也浮現了一點兒暖意。
朱樉就這麼亦步亦趨地將陸長亭送到了城門外,兩人也算是走了好一截路了。陸長亭轉過身來,和朱樉抱了一下。陸長亭的擁抱來得太過突然,那瞬間朱樉都有些懵。
“二哥,我走了,保重。”陸長亭想來想去,也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唯這一句話,其實就可以包含他所有想說的話了。
朱樉面色漸漸恢復如常,他鬆開了手:“去吧。”這會兒朱樉才算是體會到了,當時老四送長亭出來的滋味兒是什麼樣的。
陸長亭上了馬車,馬蹄聲和車輪聲響起,龐大的馬車漸漸在朱樉眼裏縮小成了一個黑點。
朱樉在那兒站著發了會兒呆,然後才慢騰騰地轉身回去了。
天很快就大亮了起來。
看守鄧妃的人將她放了出來,鄧妃終於得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只是她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批。鄧妃四處尋不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忍不住叫來人問:“嬌蘭呢?”
此時朱樉走了進來:“不用找了,嬌蘭已經被本王處置了。”
“王爺?”鄧妃呆了呆,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又合上了,見識過了朱樉的冷酷,鄧妃哪里還敢任性妄為呢?
“那嬌蘭乃是白蓮教安插在你身邊的人,你自己好好數一數,有多少事是她攛掇著你幹的!若非長亭發現不對勁,怕是你被看管起來那幾日,就已經被嬌蘭害死了!等你一死,你受她慫恿幹下的那些惡事也就徹底沒了痕跡。虧你還是甯河王的女兒!”
鄧妃被說得低下頭去,連頭也不敢抬,只死死地咬住了唇。她當真有那麼蠢嗎?當然不是,不過是剛好自己也有著欲.望野心,所以才會如此為之。之後她被關押起來,再到從院子裏離開,冷靜下來的鄧妃當然也發現了嬌蘭身上的不對勁之處,她今日問起嬌蘭,也是想要仔細瞧一瞧嬌蘭這張皮底下是個什麼模樣。但知道歸知道,如今被秦王這樣指著罵一頓,鄧妃還是感覺到羞恥極了。
“若非有炳兒在,你焉能有命?”朱樉冷聲道:“你好自為之吧。”說罷,朱樉連多看她一眼都無,就這樣大步走了出去。
鄧妃看了看他的背影,死死地咬住了牙,半晌才起身往外走去。
鄧妃猶豫了一會兒,將下人叫到了跟前來:“那陸公子現在在何處?”能屈能伸方能有翻身的機會,大不了她便借著感謝那陸長亭的藉口,上門去向陸長亭賠禮道歉一番,至少也能挽回一點秦王的心。
那下人道:“陸公子?陸公子已經走了。”
“走了?”鄧妃詫異地瞪大了眼:“走去哪里了?”
“離開西安城了,好像……好像是去北平了吧。”
鄧妃登時就呆在了那裏,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若他真是王爺的心尖人,若他真是王爺的男.寵.,那他又為何要走?王爺又怎麼捨得放他走?那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從頭到尾,他就真真只是王爺的義弟,除此身份外,別無其他。再想一想之前自己的做派,頓時就成了笑話。
成了笑話!
她那般得罪秦王又是為了什麼?
鄧妃閉了閉眼,眼淚落到了眼眶外。當初嬌蘭與她說的那番話仿佛還在耳邊……她能怪誰呢?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野心欲.望在作祟。
鄧妃的身子晃了晃,歪倒了下去。下人們頓時驚得大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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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朱樉派的人駕車護衛,一路上風平浪靜得很。
歷經半月,陸長亭抵達了平燕府境內。
這麼一番疾行,眾人都有些累了。想著等他到北平的時候,估計黃花菜也涼了,陸長亭便先尋了處客棧,讓眾人好生歇息一日再行啟程。
陸長亭也是真的疲累了,在客棧投宿後,他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起來。
夥計敲門送來了熱水,問:“客官在哪兒用飯呢?”
“大堂吧。”
“好嘞,您要吃什麼,小的這就讓廚房準備去!”
陸長亭當然不缺這個錢,他大方地點了不少菜。待洗漱完後,陸長亭走出去,守在門口的侍衛沖他笑了笑。人家都給笑臉了,陸長亭當然也是溫和一笑:“叫上大家一起到大堂用飯吧。”
那侍衛點了點頭,忙叫人去了。
陸長亭便當先到大堂去坐好了。
因為時辰不早了,大堂裏已經有些人在用飯了。陸長亭倒了杯茶水,慢條斯理地喝著,一邊也聽他們閒談。
恰好,有人就提到了燕王。
陸長亭捕捉到了這個關鍵字,自然也就留心仔細聽了起來。
他們先是說燕王在戰場上何等勇猛,仿佛親眼見了一般。陸長亭也就這麼聽著,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他們哪里見過燕王在戰場上是什麼模樣,他才是真正親眼見過的!
“據說燕王耍大刀耍得虎虎生風,力道也極大,那些個蒙古兵根本禁不起他砍!”
還耍大刀……怎麼不去耍雜技呢?
陸長亭腦子裏閃現過了當初和朱棣一同上戰場的模樣,盔甲在身,俊美之中添上了幾分冷酷,給人以強大的感覺。
陸長亭的回憶也只是一瞬,因為此時那些人又說換了個話茬。
“我聽說,皇上給燕王賜婚了,賜的是信國公的侄女,聽說那個湯小姐就住在北平呢……聽說燕王對她一見鍾情呢……”
陸長亭臉色驀地一黑,只聽“啪”的一聲,低頭再看,筷子給掰斷了。
剛剛走下來圍到桌邊來的侍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