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那丫鬟被帶上來的時候, 畏畏縮縮、戰戰兢兢,連多看一眼旁人都不敢, 她身上倒是傷痕不顯, 瞧上去不像是被嚴刑逼供的模樣。
陸長亭看了看朱棣。
他不知道朱棣收買過這個丫鬟了嗎,但既然丫鬟要來招,那麼結果便是十拿九穩了。
“當著這麼多人, 說吧。”
知縣夫人在一旁皺眉道:“慢著,這不是我身邊的那個丫鬟嗎?”
劉僉事面露驚異之色:“夫人的丫鬟?”
李家人也跟著驚疑地看向了知縣夫人。
知縣夫人臉色微變,厲聲問那丫鬟:“那日你不是告假了嗎?怎會跟著公子去碼頭?”
“夫人莫急,還請夫人等在一旁,由我等來問話。”劉僉事不悅地道。
這可真是不管原告被告到了他這裏, 都有可能被噴一頓。
知縣夫人只能憋著氣站回去了。
“說吧,為何去碼頭, 誰讓你去的, 都去做了什麼,為何如此做?都仔細說一遍。”劉僉事可算是從這小丫鬟身上找回威風了,於是拉長了臉,怒喝一聲便將那小丫鬟嚇得渾身哆嗦。
“賤婢……賤婢是……”丫鬟閉了閉眼, 道:“是受老爺之命,送李公子前往碼頭。李公子掉下去時, 我……我抓不住他……”
“是抓不住, 還是不想抓?還是你親手推的?”劉僉事步步逼問。
“不,不是,賤婢沒有此意!是老爺……”
知縣頓時面如土色, 心底大聲咒駡,果真賤婢也!果真賤婢也!
知縣比誰都清楚公堂上的規矩,他很清楚在這裏大聲為自己辯解,又或是大聲斥駡這丫鬟,都是無用之功!越是如此,知縣便越覺憋得厲害,一時間腦子裏更是亂如麻,瞪著那丫鬟的雙眼佈滿了血絲。
就算……就算此事一過,他活了下來……
知縣也知道自己的下場絕不會好!
只是這燕王哪來那樣大的本事,連他府裏的丫鬟也能收買!
正想著呢,知縣便又聽那丫鬟道:“賤婢萬沒有要殺李公子的意思,只是老爺確實數次與李公子發生口角……老爺確實曾與賤婢提過,說恨不能殺了李公子……”
知縣一聽,頓時心跳如擂鼓,實在忍不住出聲道:“賤婢莫要胡說!”
知縣夫人也是雙眼通紅,朝著知縣橫了一眼:“夫君可是心虛了?”
“你!”
“肅靜!”劉僉事氣得一拍桌案。
“你,繼續說!”朱樉指了指丫鬟,冷聲道。
秦王一說話,其他人哪里還敢胡亂說話,全都緊緊閉上了嘴。
那丫鬟小心地瞥了一眼秦王,伏倒在地上哭道:“賤婢便只知曉這些了……”
“不,你沒說完。你不過是夫人身邊一個小丫鬟,知縣怎麼會說這些話與你聽?”
知縣聽見劉僉事如此問話,心頓時往下一沉,下一刻,他便聽那丫鬟道:“賤婢……賤婢與老爺,有、有些首尾。”
知縣聽了這話險些暈厥過去,而那知縣夫人此時已然變了臉色,忍不住破口大駡:“不知廉恥的狗東西!原來還有這麼一出!說,是不是因為我那弟弟發現你們之間的齷蹉事,他才想要對我那弟弟動手的!”知縣夫人氣得破口大駡,臉上妝容也都花了,因而顯得面目都猙獰了許多。
“不、不……”丫鬟被她的氣勢嚇得跪伏在了地上,瑟瑟發抖,口中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是,是老爺,他,他……”丫鬟嚇得哭出聲來,嗚咽道:“因為老爺對夫人的弟弟有、有非分之想……”
眾人一懵,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整個大堂之上都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知縣最先反應過來,聲嘶力竭地怒吼:“我要撕爛你的嘴!你這賤婢,胡說什麼?”
陸長亭不自覺地一把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低聲道:“他說什麼?”
朱棣抿緊了唇,眼眉低垂並不說話。
倒是朱樉滿面怒容,啐道:“這等東西,著實汙了長亭的耳朵。”
陸長亭:……
他也並非不通曉這等事的人,朱樉也著實太過憂心了。
陸長亭挪開目光看向那知縣夫人,她抬手指著知縣的方向,目眥盡裂,已經是快要欲厥過去的模樣了:“我……我殺了你!”
“肅靜!肅靜……”劉僉事這會兒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被這混亂的場面氣得連連拍桌。
若非有衙役攔著,李家人此時怕是已經撲將上來了,恨不得將知縣撕了,但儘管如此,他們口中也忍不住口罵畜生,若是目光能化作利箭,那麼此刻知縣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既然如此,那麼事情經過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了。”朱樉冷聲道:“剩下的便交於按察使司吧。老四?”說著他看向了朱棣。
“按二哥說的做吧,只要本王的封地上不再出這樣的岔子,本王便能放下心了。”
既然戲已落幕,自然也就沒什麼往下看的價值了。雖說朱棣嘴上沒有言語,但是心底和朱樉想得差不多,同樣不願意這些汙糟事汙了陸長亭的眼。
按察使司彎腰應聲,立即恭送他們離去。
朱樉跟著他們一同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頭道:“正巧了本王也在此處,便正好修書一封,送回應天府去。”
那知縣打了個哆嗦,實在是雙腿一軟,當即跌坐了下來。
他知道……完了!
若是早知道有今日,他定然不會選擇和燕王作對!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
縣衙的聲音漸漸離陸長亭遠去了。
陸長亭忍不住問道:“四哥,這出是四哥派人設計的?”陸長亭問這話的時候,自然是壓低了聲音,只和朱棣湊在一處,方才敢問的。
朱樉就只能不快地跟在他們後頭,瞧著陸長亭與朱棣說悄悄話。
朱棣回頭看了一眼朱樉,方才回過頭來與陸長亭道:“並非出自我手。”
陸長亭微微皺眉:“瞧那知縣的模樣,平日裏可著實瞧不出來啊……”
“面相上也不能瞧出來嗎?”
“倒也不是,他算何人,怎麼值得我去瞧面相?”
“那長亭應當是聽過人面獸心一詞的吧?”
陸長亭點點頭:“四哥說的是。”他腦子裏回想了一下那李公子的模樣,再想了想那知縣,這知縣的心思確實有些噁心啊……原來他屢屢和李公子起爭執,皆是因為他瞧上了人家,而人家卻硬是不從啊,難怪兩人之間的齟齬那般深重。
“可說完了?”朱樉這時候才慢吞吞地趕了上來。雖說他心有不滿,但他卻識趣得很,知道什麼時候能插上前去,什麼時候不能插上前去胡攪。
“完了。”陸長亭點頭道。
朱棣眉頭皺了皺,不過很快便舒展開了。陸長亭是將話說完了,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朱樉便上前來了,逼得他只能將話全部咽回去了。
朱樉在陸長亭耳邊嗤道:“那知縣也著實太可笑了些!好好的,怎麼行些不端之事?”
陸長亭皺眉道:“的確行為不端,他不忠妻子,與丫鬟苟且,又覬覦妻弟,豈止是行為不端……”
朱樉道:“不錯,最可惡的便是他竟然覬覦一個男子!”
陸長亭再度皺眉:“就算是覬覦女子那也不對。”
“覬覦男子更嚴重些吧……”朱樉遲疑著道,本來他是想用更為嚴厲的口吻,借此例來訓誡陸長亭的,但是真到了這個時候,朱樉又不自覺地將口吻放軟了。話出口之後,他自己都頗覺得懊惱。
“這等惡事,怎麼還分男女呢?”陸長亭反問。
“可這喜好男子……”
陸長亭恍然大悟:“哦,二哥是對喜好男子一事分外抵觸吧。”
朱樉僵著臉點點頭,表示了自己的不喜。
朱棣在一旁一言不發,像是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似的。朱樉掃了一眼他,心道,比起兄長之風,老四還是不及我啊。
“二哥的意思我明白了。”陸長亭點頭。
朱樉盯著陸長亭的面容,心道你明白什麼了呀你就明白了!你難道就沒有點兒心虛,或者悔悟的表情?是長亭對老四根本沒有此意呢?還是長亭根本不知道他對老四的喜歡便是斷袖癖了呢?
朱樉在心底輕歎一聲,這兄長果然不好做啊!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朱樉“慈愛”地笑著摸了摸陸長亭的頭。看在陸長亭的眼中,只覺得朱樉的笑容著實怪異了些,還平白多了幾分肉麻。
“行了。”朱棣伸手一把將陸長亭拉了過去,順手就塞進了馬車,“旁人之事,何必多議論。那知縣品行不端又不止在這一處。”
朱樉睨了他一眼,這才跟著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之後,朱樉惦記著這樣的事,點到即止便可,待日後再與陸長亭說也是一樣的,便安安靜靜待在一旁了。而朱棣礙著朱樉在側,倒也不好多說什麼,一時間兩人都閉口不言,弄得陸長亭頗為不自在,轉頭掃了他們好幾眼。
這兩人湊在一處突然安靜下來,著實反常!
難道他們是被那知縣斷袖的癖好給嚇住了?
陸長亭好笑地看了看他們。
這可真是直男的標準反應啊!
一路上無話,不知不覺間馬車回到了燕王府外,而不待他們下馬車,外面的程二就已經驚叫了起來:“主子!”
“怎麼?”朱棣掀起車簾往外一看。
陸長亭好奇不已,也跟著伸頭去看,那外面跪著一個人,仔細一瞧,那可不是龔僉事嗎?
陸長亭以為自己眼花了,還特意盯著瞧了好一會兒,最後陸長亭確定,沒錯,那就是龔僉事!他的的確確是跪在了那裏!
這麼快就服軟了?陸長亭勾了勾嘴角,但是細細想一想,這也在他預計的範圍內。
“原來是龔僉事。”陸長亭跟著朱棣走下去,當先走到了龔僉事的跟前,論起拉仇恨,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就他這口吻,分分鐘就能撩起敵方的火氣啊。
龔僉事臉上的表情也的確差點繃不住,但最終他還是謙卑一笑,道:“是,是,下臣特地前來求見燕王殿下。”這般姿態和之前相比起來,那可就全然不一樣了。
陸長亭心中猜測,他多半是聽說了那知縣的消息,害怕自己也落得一樣的下場,著實等不下去了,這才忙不迭地來告罪了。
“長亭。”朱棣看都沒看龔僉事一眼,直接出聲叫道。
陸長亭應了一聲,於是馬上跟上了朱棣。
朱樉在後頭從馬車上下來,掃了一眼那龔僉事,鼻間輕嗤一聲,顯然沒有將這龔僉事放在心上。
龔僉事雖然沒認出朱樉是誰,但卻認得他身上的衣袍,頓時渾身發軟,差點倒下去。原本不可一世,以為自己還能和朱棣抗爭到底的龔僉事,這會兒卻是什麼得意都煙消雲散了,仿佛陰雲罩頂一般,龔僉事隱隱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未來。
可是他又捨不得放下這些。
龔僉事看了看他們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沖了上去。
“殿下!燕王殿下!臣、臣願意用東西來換!”龔僉事徹底拋開了面子,直接在朱棣的腳邊便跪下來叩頭不已,“求殿下原諒臣曾經的無禮和魯莽。”
陸長亭特別煩這幾個人,哪怕此時龔僉事已經放低姿態了,陸長亭也毫不客氣地道:“你現在還有什麼值得來換的?還請龔僉事莫要高看了自己。龔僉事也莫要在此處跪地叩頭了,不知道還以為我們燕王府欺負了你呢。”
之前他們不就是在散播燕王欺壓他們的消息嗎?現在再被陸長亭拎出來說,那可就著實不是一般的打臉了。
陸長亭看了看龔僉事尷尬得說不出話的模樣,心裏舒服極了。
朱樉走過來,一把攬過了陸長亭:“走了。”他和朱棣不同,他便不願意陸長亭摻合到這些事裏去,老四有什麼就不能自己做嗎?何苦支使小長亭呢?
當然,朱樉也不會說自己就是吃醋于陸長亭這般維護朱棣。
待朱樉帶著陸長亭進去了以後,朱棣這才施捨給了那龔僉事一個眼神,“帶他進來。”
程二點頭,直接伸手將龔僉事拎了起來。
可以說龔僉事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了,他壓下了心底的憤怒和屈辱,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被程二拎了進去。
陸長亭和朱樉都坐在廳堂裏喝茶了,程二才拎著龔僉事扔在了地面上。
程二道:“還挺沉。”
陸長亭忍不住笑了:“辛苦了辛苦了。”說著遞了杯茶出去,不等程二抬手呢,朱棣便已經當先伸手將茶杯接了過去,接到手以後,他還對著陸長亭微微一笑:“多謝長亭,正好四哥渴了。”
程二呆了呆,只能收回了手,心裏忍不住暗自嘀咕,主子不厚道!
別說程二了,陸長亭和朱樉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朱樉一度懷疑,這還是老四嗎?怎麼變得這般無恥了?
朱棣渾然未覺他們的目光一般,端著茶杯坐了下來。
朱樉見狀,再度識趣地退場:“長亭不如隨我過來,二哥與你講一講西安的風土人情,如何?”
陸長亭有些疑惑,朱樉怎麼偏挑在這個時候找他去?是不願意他在這裏旁聽?想了想,也的確沒什麼好聽,陸長亭便點點頭,站起身跟著朱樉走了。
朱樉走了兩步,還笑著回轉身將茶杯抓了起來,道:“小長亭方才倒給我的,怎能落下?”
陸長亭嘴角抽了抽,這一定在計較朱棣剛才的話吧?
朱樉右手端著茶杯,左手攬著陸長亭大步出去了。
而趴伏在地上的龔僉事已經呆住了。
難怪……難怪上次他們為難了這姓陸的,最後惹怒燕王被狠狠教訓了一頓,原來這姓陸的,與燕王、秦王都關係匪淺……
龔僉事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更覺得自己身上的罪過,怕是難以得到饒恕……
他哪里知道,陸長亭就只是個便宜弟弟而已。
“龔僉事。”朱棣開口了,嗓音低沉。
龔僉事不自覺地渾身一顫,抬起頭來,小心地對上朱棣的雙眼,只覺得裏面盛滿了冷酷的情緒。
“說吧,把你該說的都說出來與本王聽一聽,千萬不要有遺漏。”
雖然朱棣的口吻聽上去很和緩,但龔僉事卻忍不住渾身一顫,結結巴巴地開始道來……
龔僉事是當日那四人之中官兒最大的,比起旁人,他也的確擁有更多的花花腸子,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得以接觸到比旁人更多的東西。又因為龔僉事的聰明狠辣,他們才敢讓龔僉事接觸到更多的東西。
能從他口中道出來的東西,自然也不是如劉山知道的那樣單薄。
龔僉事在廳堂裏待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待到下人將他扶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是揮汗如雨,目光微微渙散了。
陸長亭和朱樉在另一邊聊了許久,最終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忍不住往著廳堂過來了,朱樉更是放心不下,便也緊跟在了他的後面,等他們走過來的時候,便正好見到龔僉事被扶著出來了。
陸長亭挑了挑眉,走上前去:“問完了?”
“完了。”答話的是程二,程二沖陸長亭笑了笑,那個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陸長亭頓時會意,也回了程二一個笑容。
不得不說龔僉事也著實太天真了,他真以為什麼都供出來,便能被放過嗎?既然現在他已經處在弱勢了,那他有什麼樣的底氣,以為他的敵人不會趁機殺死他呢?
“還請龔僉事莫要這般姿態,不然……正如陸公子所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燕王府欺負了龔僉事呢。”程二冷聲道。
龔僉事面上發紅,趕緊推開一旁的下人,自己出去了。
朱樉瞧了一眼龔僉事的背影,問道:“這人可是招惹了長亭?”
“此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陸長亭搖搖頭,並無多少想要說起他的欲.望。
不多時朱棣也出來了,見到陸長亭便道:“他問我要了牌位和文昌塔。”
“那四哥給了嗎?”
“沒有。”朱棣的聲音沉了沉,“進了燕王府的東西,哪里還有還回去的道理?”
陸長亭笑了:“四哥說的是!”
“你們倆在打什麼啞謎呢?”朱樉眯起眼問道。
陸長亭搖頭,問道:“一個殺害妻子,不尊老母,迫害小妾,坑害上司,膽敢藐視皇威的人,二哥以為該如何處置?”
待陸長亭說完,朱樉便已然皺起了眉,冷聲道:“自然該殺了!”
陸長亭點頭:“我正在和四哥說的,就是如何殺了這人。”
“呵,小東西糊我呢!老四想要殺人還不容易?”朱樉並不放在欣賞,他能說這話,自然也是有資本的。
這便是特權階級手中所握有的資本!
只是朱棣哪能真這樣隨心所欲呢?若是想砍誰就砍誰,那日後洪武帝不還得懷疑這個兒子野性太過,日後怕是說篡位也就篡位了!那大手一揮,把朱棣給剁了可怎麼好?
朱樉素來驕傲慣了,當然不會想到這些。
說到這裏,陸長亭便不得不想起了一段趣聞,說是歷史上,朱樉在前往西安就藩的路上,因為一點不如意,便鞭打了一個廚子,之後朱棡也曾有過如此行為,之後,還遭到了洪武帝的斥責,當然,洪武帝可不是認為人命貴重,縱然是王爺也不能隨意鞭笞,他只是告訴這兩個兒子,廚子雖是小人物,但若是得罪到底了,說不定便往你的碗裏下毒了。
當然,洪武帝說了什麼且不論,但朱樉、朱棡性情驕傲,受不得委屈是真。
“想什麼呢?”朱棣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不由出聲問道。
“我只道這龔僉事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了,怎的還這般天真?真以為什麼都說了,便能重新擁有他從前的權勢地位了?想得著實美好。”
“最聰明是這類人,最蠢也是這類人。”朱棣淡淡道。
“原來長亭要殺的是方才那人啊……”朱樉摸了摸下巴。
陸長亭“嗯”了一聲,隨後又補充道:“其實倒也不消我動手,天道自在,他會遭報應的。”
朱樉忍不住笑了:“小長亭,你還信報應二字啊?”
“我不信報應,但我信迴圈二字,他從風水局中得到了什麼,自然便會失去什麼。”陸長亭笑了笑,“如此瞧來我們便也不必花耗力氣了……唔,四哥?”陸長亭話才剛說到一半,便被朱棣硬生生地將腦袋掰過去了。
朱棣還特別順手地改掰為摟,摟著陸長亭的脖子便往一個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一邊道:“該練功夫了。”
徒留下朱樉還在那裏滿面疑惑,這兩人之間說親密又過於親密,但偏偏行事坦蕩,對那知縣之事,也半點反應都沒有。
朱樉緩緩吐出一口氣。
不如明日便劫了長亭走來得好!
當然,朱樉也就只能在心底過過癮,第二日朱樉趁著朱棣不在的時候,他便問起了陸長亭,何時能啟程隨他離開。
陸長亭掰著手指數了數……
“待我解決完幾件事,自然可成。”
朱樉不好催促他,便縱容地道:“那我繼續等你。”
朱樉是何等驕傲的人啊,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陸長亭自己反倒聽得不大好意思了,陸長亭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來安撫朱樉:“二哥放心,我會儘快做完,便和二哥一同啟程離開的。”
都到這時候了,陸長亭也就不糾結他的真實目的了,能讓朱樉這般執著,應當不是什麼小事,但也定然是和風水相關之事。
朱樉微微一笑:“那我便等著你了。”
陸長亭這才將記憶角落裏的史嘉賜提了出來。
朱棣知道此事後,便道:“你可以讓人去給他發個帖子。”
“發帖?”
“長亭如今在北平聲名之盛,難道還不值得他親自來接嗎?”
陸長亭挑眉,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此事交給你身邊那個小太監便是。”
這說的正是馬三保,馬三保的出身並不差,他可是馬哈只的兒子!他書是讀過的,字是會寫的,要寫個帖子,對於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
陸長亭本也不擅長這等事,有人解憂自然好,他將此事交給馬三保之後,便得到了馬三保拍著胸脯的保證。
若是換做別人,或許會覺得支使三保太監來做這事,著實不大好。但對於陸長亭來說,可沒這回事,你能指望一個連永樂大帝都使喚過了的人,還去小心翼翼對待鄭和嗎?
“陸公子,陸公子。”有下人小跑著跨過了門檻,道:“陸公子,有人來送東西給您。”
“誰?”來北平的時間不算長,但陸長亭在北平結下的善緣,卻也不算少了,因而他也不知曉可能會有誰來送東西。
那下人想了半天,道:“是個男的。”
在一旁寫帖子的馬三保都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那下人,倒不是別的,只是這下人的眼力見著實不太好。
陸長亭無奈,只得道:“將人帶進來吧。”
下人點了點頭,忙退下去了。
過了會兒功夫,就見下人領著個男人進來了,陸長亭定睛一看,這個男子可不是之前那大鬧慶壽寺的香客嗎?
這段時日忙起來,陸長亭便將他拋到腦後去了。
香客一進門,便朝著陸長亭拜了拜,隨後遞上了一個精巧的盒子,陸長亭漫不經心地接過來,隨手打開一瞧,裏頭是什麼呢?
陸長亭微微驚訝。
如意鎖!
他還真捨得給了?
香客尷尬地笑了笑:“這個鎖早早便取下了,只是一直不捨得送來,小的和家裏人也盯著孩子瞧了些時日,發現這還真是奇了!如意鎖取下來之後,反倒身子漸漸好了……所以這才……這才敢送來……”
對於香客的這種心理,陸長亭並不覺得奇怪,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世間眾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有腦子,知道先觀察一番,那也是好事。
陸長亭點點頭,將如意鎖握在掌心:“盒子拿回去吧。”
“這……”
“有盒子對於我來說反而過於累贅了。”
香客點點頭,這才收起了盒子。
“送他出去吧。”畢竟是在燕王府待客,既然這香客沒別的事,便該讓他離開了。
香客松了一口氣,這才轉身由下人領著出去了。
陸長亭將那如意鎖放在掌心把玩了一陣,便放在隨身的香囊中了。
之後帖子寫好送到了史嘉賜的家中去,史嘉賜自然不敢當這是拜帖,第二日便驅動車馬親自前來迎接陸長亭了。
陸長亭跟著他一同前往了史家,隨行的有馬三保和之前那名會功夫的小廝瀟瀟。
三子反倒是不知道跟著程二學什麼去了。
不過對於三子的現狀,陸長亭是很滿意的,學了東西以後不還是為他服務嗎?現在連個學員費都不用交,多麼划算啊。而帶上馬三保也不錯,他不愧是日後的鄭和,如今陸長亭便已經能從他身上瞧出幾分機敏了。
等到了史嘉賜的府上一瞧,陸長亭就不由得暗暗驚歎。
這才是真正的商人,之前碼頭上那個為了財源廣進,便自己學了點兒不知所云的東西企圖妄動風水的,實在無法與史嘉賜相比。
陸長亭能看出史嘉賜宅子裏的風水是精心佈置過的,他甚至還可以猜出史嘉賜應當花了大價錢,不然不會做到如此盡善盡美。這捨得花錢的人,自然也就極為能賺錢。
陸長亭笑道:“史掌櫃的宅子裏,哪里還需要我來指點什麼呢?如今已然極好了!換我來做,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此。”
史嘉賜眼底掠過了一絲異彩,大約是沒想到陸長亭會如此謙虛,畢竟有本事還有地位的少年人,哪個能做到陸長亭這般?其他人若是瞧見這風水,為了彰顯自己的本事,怕是早就將其斥責一通,說這風水極其的爛了,偏偏陸長亭卻不……
“怎麼?史掌櫃對我這番話很驚奇嗎?”陸長亭反問他。
“不,不是驚奇,是驚歎。”史嘉賜臉上湧現了極為濃厚的笑容,看著陸長亭的時候,目光尤為灼灼。
陸長亭只是笑了笑,卻並未接史嘉賜這話,倒不是他靦腆,而是史嘉賜的話著實太過直白了,再配上那麼灼熱的目光,這幾天腦子裏縈繞著斷袖癖的陸長亭,都快以為這史嘉賜是不是對他有意思了。
史嘉賜不知道陸長亭心中所想,他帶著陸長亭在宅子裏轉了一圈兒之後,便留陸長亭在宅子裏用了飯。
史嘉賜也是個風趣人物,因著做生意四處奔走的緣故,那是搜集了不少各地的奇聞異事,都拿出來與陸長亭說了,若說初時陸長亭還能繃得住面孔,到後面那便真有些繃不住了。
史嘉賜說的實在有趣極了,若非場合不合適,物件也不合適,陸長亭覺得自己能聽這些故事聽上一天一夜。
“也不知我的這些長亭是否愛聽,是我孟浪了。”
“怎會?都很有意思。”陸長亭淡淡道。
飯桌永遠都是拉近人關係的存在,一頓飯結束,史嘉賜也就自然而然地改了對陸長亭的稱呼。
史嘉賜知道,他們也到了該散場的時候了,史嘉賜拍了拍手掌,下人便立即走上了前,史嘉賜笑著道:“將我為陸公子準備的東西送上來。”
陸長亭有些驚異,淡淡道:“我什麼也沒做,到頭來卻還能得東西……”
“結個善緣,日後才好再請陸公子。”史嘉賜笑得無比自然。
陸長亭接過來一瞧:“這是什麼?”那是個木牌,上面有個史字,像是身份權杖一般。
“史某不才,在其他各地也都有些鋪子分號,若是陸公子在外時有需要,出示木牌他們便能為陸公子跑腿做事了。有這木牌標誌的,都是史家的鋪子。”
又來一個大手筆的!
跟之前林老爺送來的聯名書分量差不多,但作用又各自不一樣。
不過這史嘉賜送來得確實恰到好處,他正要和朱樉一塊兒離開北平呢!雖說有朱樉護佑著他,但有什麼比自己手中握著籌碼來得更好呢?
陸長亭也就不矯情推拒了,他淡淡一笑收下了,道:“希望史掌櫃背後的那位風水師莫要怪我搶了他的生意。”
“怎會呢?那位風水師與我都不過萍水相逢才指點了我。”言下之意便是請陸長亭不要擔憂這等糾紛。
瞧瞧,這就是聰明人,將事事都辦得極為妥帖,擺宴、送禮都挑不出錯處,甚至可以說是出彩的。
陸長亭點點頭:“既然史掌櫃家中風水皆好,我今日便也不多留了。”
“是,我送你出去。”史嘉賜走到他的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後親自將他送了出去。
待陸長亭出去後,跟在史嘉賜身邊的小廝才忍不住問道:“這人這樣年輕,能行嗎?老爺何必辭了那位本事大的風水師,來請這位呢?”
“你懂什麼?”史嘉賜淡淡道:“好的風水師雖然不多,但恰恰我都能請得起,唯這位……那是旁人花重金也不一定能請得起的。現在,一張木牌能籠絡了他,待日後……你當一個人的身價永遠都不會變嗎?”
陸長亭不僅是個風水師,他還是燕王的義弟啊。
怎麼明白這一點的人,就那麼少呢?不過少也好,正是少才留給了他抓住的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