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已修完)
在場其他人自以為極會看眼色, 見女子沖著陸長亭笑,便出聲道:“原是認識的啊, 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今日之事,是我等太過魯莽, 才會冒犯了您,不如今日這餐,便由我等來請,如何?”
陸長亭聞言,不由得掃了一眼那年輕公子。
陸長亭不得不說, 這年輕公子的處事能力著實差了不少。
果不其然,朱樉根本不給他面子, 反而面色更冷地道:“我會在乎這頓飯錢?”朱樉嗤笑一聲:“可笑!”
年輕公子臉色發青, 只覺得朱樉著實曲解了他的意思。
陸長亭閉口不言,並未為那年輕公子說話。
他們的確是魯莽,不會說話也是真的,若是換個八面玲瓏的人來, 定然不會將此事處理得如此僵硬。何況陸長亭本也是個護短的,對著親近的和不親近的人, 那都是有著雙重標準的, 他當然不會為這些人說半句話。
但儘管陸長亭擺出了沉默的姿態,也依舊吸引了其他人。他們不敢得罪朱樉,卻也不知該如何討好朱樉, 自然就想著不如從陸長亭身上入手了。
有人推了那女子一把,道:“還不快去向陸公子求個情。”
只能說這人著實是一巴掌拍在了馬屁股上。
朱樉的臉色那叫一個難看!
女子被那一推,也的確是推到了前頭來。
朱樉不由仔細打量了她兩眼,是有幾分姿色,但遠遠不夠長亭看得上眼的啊!這些人膽子倒是不小,什麼人都敢往長亭跟前塞!
那女子倒是並不嬌怯,她大方地行了禮,道:“奴家紀紫藍。”
這個熟悉的名字總算喚起了陸長亭的記憶。
紀紫藍啊!
幾月前他曾在青樓裏見過的那位紀姑娘啊,後頭朱棣還因著他的緣故,特地去瞧了瞧這個紀姑娘,那段時間裏,還傳出了不少消息,認為朱棣傾心于這個紀姑娘啊!
因而一時間,陸長亭看向紀紫藍的時候就多看了兩眼。
朱樉站起身來,走上前一把將陸長亭拽了過來,並且將他按在了位置上。
朱樉皺眉道:“你是何人?”問的自然是那紀紫藍。
紀紫藍也不隱瞞,更不扭捏,坦蕩地說了自己的身份。
朱樉一聽,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心頭那就更為不滿了,看向這些人的目光瞬間轉化為了冰冷之色。在他看來,這些人就像是要將他的長亭帶壞一般。
青樓女子也敢往長亭跟前送,好大的膽子,這是在故意奚落誰?
其實送這樣的女人是很常見的事,從前也不是沒有人給朱樉送過,只是因為事關陸長亭,自然很多事就不一樣了。朱樉當然恨不得事事都仔細把關,決不讓人輕易玷污了陸長亭的眼!
不得不說,這一點上,朱樉倒是和朱棣極為默契的。
陸長亭哪里知道朱樉在想什麼,他瞥了瞥朱樉,見他面上神色幾乎到了冷酷的地步,陸長亭這才出聲打圓場,道:“你們都出去吧,有什麼事都不該在此時說,平白攪了人吃飯的興致。”
眾人聞言,都是齊齊一怔。
雖然陸長亭這話極為不客氣,但他們也確實不想再留在此處了,畢竟這位王爺身上的氣勢,著實太過壓人了,他們再多留一會兒,怕是都忍不住要兩股戰戰了。
於是他們尷尬地笑了笑,這便打算往外走了,只是他們走的時候,都還留下了紀紫藍。
陸長亭:“……你們的人。”
他們忙擺手道:“紀姑娘不是陸公子的熟識嗎?就讓她留在此處好了。”
“熟識?”朱樉在這兩個字上加重了一下語氣。
陸長亭暗罵了一句這群蠢貨,口中卻是立即解釋道:“只是從前和四哥一同吃飯的時候,見過這位紀姑娘。”若是讓朱樉以為他是青樓常客,那可就太冤枉了!何況陸長亭本能地覺得,朱樉應當不會希望自己的“弟弟”常往青樓去。
只是陸長亭全然忘記了,自己這段辯白的話,直接將朱棣給出賣了。
“哦,原來是老四啊。”朱樉口氣輕飄飄地道。
陸長亭眼皮一跳,頓覺不好。
陸長亭心底有些緊張,一時間也就忽略了旁邊的紀紫藍,紀紫藍柔聲道:“若是二位不需要奴家留在此處,那奴家退出去便是。”顯得倒是比之前那些人更知進退多了。
見紀紫藍如此說話,朱樉的臉色也立時好看了許多,他便心情愉悅地示意手下給那紀姑娘打賞點東西,而後才讓手下人將她送出去了。
陸長亭在旁邊低聲道:“二哥打賞的姿勢好生熟練。”
朱樉:……
陸長亭看著他猶如便秘的神情,頓時滿意了不少。
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
待人都走光了,那掌櫃才頂著臉上一塊淤青探頭進來了,小聲問道:“您的菜都已經備好了,可是要現在呈上來?”
陸長亭坐回到了位置上:“呈上來吧。”
那掌櫃松了一口氣,忙捂著半邊臉頰出去了。
“我有些餓了。”陸長亭道。
朱樉點點頭,這才沒有對著那掌櫃發作。
這倒不是陸長亭有意攔著,而是越發作,到時候只會越壞了食欲。那掌櫃今日處理得不妥當,做事極為不地道,自然會影響到他的生意,這也算是那掌櫃該吃的苦頭了。
很快,酒樓的夥計們都端著菜上來,乍一看,陸長亭會覺得,這整個酒樓的夥計都集中在這一處了。
不過這次倒是沒別的人吵嚷了,菜也很快上完了。
朱樉的面色稍稍恢復了些,開始和陸長亭一起用飯。為了擺脫剛才的不快,陸長亭難得主動找了話題來和朱樉說,他簡單提了伏志那樁案件,果然引起了朱樉的注意。
因為點的飯菜著實有些多,陸長亭很快就吃飽了。
旁邊的朱樉也跟著放下了筷子,道:“我突然發覺,比之在中都的時候,長亭的心境似乎更為開闊了,也更近人了。”
“是嗎?”陸長亭自己反倒很是漫不經心的,他並沒有特意注意過,自己的身上有什麼我變化。
朱樉這會兒可不是滋味兒了,乍然發覺到陸長亭身上的變化,他就會跟著立即想到,這些都是跟在朱棣身邊慢慢變化的,怎麼當時陪著長亭轉變的人不是他呢?雖然看上去長亭待他並未有半分疏離,但他還是錯過了太多,這種遺憾是怎麼也無法彌補得了的。
“好了,夥計!”陸長亭放下筷子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夥計聽到聲音,立馬便進來了,彎腰問道:“陸公子有何吩咐?”
“將這幾樣菜都給我裝起來。”
這燕王府的陸公子要求將剩下的菜裝好,當然不是因為摳門省錢,那夥計只當是陸長亭尤其愛吃這個,便當即準備了食盒將之裝好。
朱樉皺眉道:“還帶回去做什麼?若要吃,改日再來便是。”
陸長亭指了指食盒:“四哥愛吃的。”
朱樉頓時覺得心中一痛,那心底的不痛快啊……真是越來越濃厚了!
如今長亭已經滿心都是老四了……朱樉突然覺得,將那什麼紀姑娘帶回去也不錯,至少可以防止長亭誤入歧途啊!瞧瞧他如今是如何對老四的?若是哪一日長亭說他看上老四了,朱樉覺得自己都不會驚訝的。但不管日後驚訝不驚訝,現在他都應該先下手杜絕啊!
那什麼紀姑娘出身青樓,定然對這類事最是擅長不過,到時候要勾住長亭應該不難……
朱樉頓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之中。
應不應該將那紀姑娘帶回去呢?
“二哥?”見朱樉低頭沉思久久不言語,陸長亭不由得出聲催促了一句。
“那紀姑娘……”
“她已經走了。”
“走了啊……”這會兒朱樉也說不清自己心底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道:“走吧,回府去。”
陸長亭點點頭,心底琢磨著這時候朱棣應當也回到王府了。
兩人出了酒樓,上了馬車,都各自有些走神。
等到下了馬車的時候,朱樉問:“長亭,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
“什麼喜歡什麼樣的?”不等陸長亭回答這個問題,朱棣就已經先插聲了。
陸長亭和朱樉磚頭一看,朱棣已經站在燕王府的門口了,他在臺階上,他們在臺階下,朱棣正居高臨下、氣勢淩人地看著他們,不知道還以為他們二人如何得罪燕王了呢。
“四哥。”陸長亭上了臺階,將那食盒給了朱棣:“帶給四哥的。”
朱棣面上神色多少有了些緩和。
朱樉這會兒全然忘記了剛才的問題,只是心頭不屑,不過幾道菜而已……但是轉念想想,若是長亭給他帶幾道菜……那、那他也是很歡喜的……想著想著,朱樉不由看向了陸長亭。
陸長亭並不懂得朱樉的心理,所以連回頭看他一眼都無。
陸長亭和朱棣交談幾句,兩人便一同跨進了王府大門,等走進去了,陸長亭才驟然想起後頭還有個朱樉。
畢竟平日裏他和朱棣一塊兒習慣了,一時間真有點沒想起來。
發現自己被忽略了的朱樉,心底一片酸楚。
把長亭帶到西安去養兩年,也會對他這麼貼心麼?
朱樉還在暢想著未來,陸長亭就已經陪著朱棣去廳堂用吃食了。
此時,龔家之中爆發出了一場劇烈的爭吵,龔僉事回到龔家發現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風水局沒了,再知道這是自己老娘下令拆的,頓時怒從心中來,管她是誰,當即就和龔老夫人吵了起來。
而龔老夫人想到白日裏的牌位,也是胸中抑鬱難擋,此時再見兒子陡然變成這般嘴臉,龔老夫人又氣又急,甩開平日裏的慈和,同兒子吵了起來。
龔僉事情緒激動極了,手上下揮動著,甚至險些打中了龔老夫人,龔老夫人心中更是氣憤,奈何年老體弱,情緒衝擊之下,她連連退步,甚至差點摔倒在地,待身後丫鬟扶住了她以後,龔老夫人便開始了哭天搶地……
“你這沒良心的東西!當年若不是老娘辛辛苦苦拉扯著你,你怎能有今日?現在怎麼了?出息了發達了,就想讓老娘去死了?”龔老夫人骨子裏還是那個市井農婦,罵起街來可是絲毫不氣短。
龔僉事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想起來,若是龔老夫人這些話傳了出去,那可就完了!
龔僉事趕緊壓下心頭燒起來的怒火,上前開始安撫龔老夫人:“娘,您莫要誤會……”
這龔家鬧著一出大戲,後院女子龜縮不敢出。
龔家下人中隱隱傳開,說這龔家鬧鬼了,為何呢?因為這龔僉事不孝啊!
……
燕王府中。
朱棣頂著朱樉的目光,非但沒有如坐針氈,反而還分外的愉悅輕鬆,待他慢條斯理地用完飯後,朱樉便道:“許久不與老四切磋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來過兩招如何?”
陸長亭疑惑地看了一眼朱樉,怎麼好好的突然要切磋了?
但是朱棣卻並不意外,並且還欣然接受了。
陸長亭自然也只好壓下心底的疑惑,跟著走出去,看他們兩人如何過招。
朱棣和朱樉都換一身衣衫。
他們身上的常服雖說再是常服,但也顯得厚重了些,自然不方便動手,待到換了勁裝後,二人站在一處,身高相近,卻氣勢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兩人都繃緊了面孔,像是即將要進行什麼極為莊重的事一般。
陸長亭眨眨眼,讓下人搬來了椅子,特別不厚道地在一旁當起了吃瓜群眾。當然,陸長亭也並不是全然這樣悠閒下去的,他著眼於觀察他們交手的動作和技巧,能學幾招算幾招,到時候再到校場上去打架,陸長亭又仗著這點優勢去欺負人!多好!多快活!
朱家兄弟都是學過功夫的,畢竟明朝的江山是靠打下來的,洪武帝自然不會疏漏了兒子在這上面的學習,二人之間的較量便是誰也不輸誰。他們在這樣的時候,似乎也並不講究什麼兄友弟恭。
兩個人的比試,陸長亭漸漸倒是從中看出了一點東西。朱樉的招式身手都屬上乘,可見年少時洪武帝為他請的都是名師,而相比之下,朱棣的招式更為討巧,也更能瞧出從戰場上拼殺下來的痕跡。
朱樉的身上是瀟灑帥氣、遊刃有餘,朱棣身上的卻只余滿滿煞氣,而且他身上煞氣形成的氣場還在一步步增強。
陸長亭不得不說,自己都忍不住為這股氣勢所屏息傾倒。
當然,朱樉也不是吃素的,何況這裏只是兄弟間的比試,而非在戰場上與敵人拼殺,朱棣不自覺的就留了後手,一時間,兩人膠著難分,直看得陸長亭都昏昏欲睡了。
而真當困意上頭的時候,陸長亭也的確閉上眼這樣做了。
霞光灑落下來,陸長亭半夢半醒之際,仿佛有誰在耳邊發出一聲暴喝,陸長亭忍不住睜開了眼,朱樉和朱棣都已經沒有再動手了,他們站在那裏,好半天動也不動。
“四哥?”陸長亭本能地脫口而出。
朱棣轉過頭來,露出了頂著一隻熊貓眼的臉,不等陸長亭驚呼出聲,另一端,朱樉也轉過了頭,看著陸長亭的目光竟是讓他感受到了哀怨的氣息。
再仔細一看,朱樉的下巴有些腫了。
難怪了,朱樉都沒有直截了當地開口,而是選擇了默默用目光傳達。
陸長亭猶豫一下,大步走上前,什麼也沒做,只轉頭吩咐王府的下人:“還愣著幹什麼?去取藥!”
下人們匆匆跑走取藥去了。
其實早在他們開始交手之前,傷藥就已經先準備好了,現在只是取出來就好,當下人捧著傷藥上前來的時候,陸長亭依舊光動嘴不動手,指揮著下人們開始給朱棣和朱樉二人上藥。
二人原本還愣了愣,但隨即又想到了陸長亭的性子,以他的性子,的確會選擇這樣穩妥的做法,誰也不得罪,但理解歸理解,這心裏頭還是有點不大痛快。
陸長亭這時候也不在乎他們痛快不痛快了,他打了個呵欠,轉身就走:“我著實有些困了,便先回屋歇息了。”這兩兄弟之間的事兒,他就不去摻合了。再打幾架都成,反正陸長亭是看出來了,這兩人都不會真下狠手,畢竟還有層兄弟關係在,現在也不像後頭那樣關係尷尬。
朱棣和朱樉眼睜睜地看著陸長亭走遠,頓時襯得他們方才的舉動幼稚極了。
朱樉推開了湊上前來的下人,眼神這才變得低沉了許多,“方才不過活動筋骨,老四可要再來一場?”
朱棣點頭,捋了捋袖子,淡淡道:“樂意之至。”
……
陸長亭說是回屋休息去了,但實際上等到他回到屋子以後,便驟然清醒了不少,陸長亭坐了沒一會兒,便有人來敲門了,陸長亭還當是朱棣和朱樉交手結束了,便起身過去打開了門,誰知道門一開,卻見外頭站著三子。
陸長亭心中明白過來,應當是他讓三子去做的事有消息了。
三子走上前來,道:“找到那龔僉事亡父的墓了,這也奇怪,按理說,這都應當是葬回族中墓園的,而龔僉事卻偏偏要將亡父葬在城外。”
“在城外?什麼方向?”
陸長亭跟著三子走出去,便見三子抬手指向了一個方向。
陸長亭閉上眼在腦子裏大致模擬了一下,之前站在龔家院子裏,那個文昌塔怪異的塔尖指向的……不就是這個方向嗎?
“明日陪我走一趟,去瞧瞧這龔僉事父親的墳寢如何。”
三子點點頭:“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了,去吧。”
三子走後,陸長亭又等了好一會兒,竟是沒有等到朱棣二人,陸長亭有些疑惑,但既然他們不來,陸長亭也不會繼續等著,陸長亭洗漱一番後便休息去了。
直到第二日醒來,到了廳堂和朱棣二人一同用早飯,陸長亭這才看出了他們為何昨日沒有來找他了,畢竟以這兩人的性子,打完之後應當是會來見他的才對。
不過只因為,這兩人臉上都帶了點傷,看上去有點滑稽罷了。
但是,陸長亭不得不說,哪怕是受了傷,其實他們身上的氣勢也絲毫無損。
只是陸長亭將他們倆仔細打量一番,最後發現朱樉看上去倒只是下巴上一抹紅,除此以外,就是面部表情臭了些,別的都沒有了。而反觀朱棣呢,昨日的熊貓眼倒是消了不少淤,但嘴角啊、眼角啊,都還有輕微的撕裂傷,顴骨上也頂了一塊青色。
那瞧上去可著實非一般的掉面子啊!
朱樉下手也太狠了些……陸長亭皺眉。
陸長亭自然就拋開朱樉,快步走到了朱棣的跟前:“四哥你沒事吧?”陸長亭自己都沒能注意到自己語氣裏的焦急,他甚至還一把拽住了朱棣的袖子。
朱棣對上他的眼眸,裏頭躍動著的光華,似乎透著幾分關懷的味道,朱棣心中頓時如同喝了熱湯一般熨貼。
“無事,不過皮外傷罷了。”朱棣當然不能在陸長亭面前示了弱,他輕描淡寫地便將這些傷帶過去了。
陸長亭卻無法做到如他這般輕描淡寫,他忍不住轉頭盯著朱樉,他也不說什麼,就單單這樣盯著,朱樉哪里受得了他這個目光啊,當即忍不住道:“長亭,我可沒下狠手……”雖然他看見老四這模樣,心底還挺開心的。
陸長亭當然不會信朱樉的話。
都成這樣兒了?那叫沒下狠手?
陸長亭深以為,定然是朱棣不好對著兄長下狠手,這才反被朱樉揍了!但是仔細想一想,陸長亭又覺得不大可能,以朱棣的性子,他真的能忍讓至此嗎?陸長亭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朱樉。
陸長亭也更無法承認,朱樉的身手比朱棣好。
畢竟他可是護短的麼,相比之下他自然更為維護朱棣。
朱樉很是不滿陸長亭這樣的目光,雖然陸長亭什麼責備的話都沒說,但朱樉能感受到啊!他能感受到陸長亭話裏話外對朱棣的維護和關心。朱樉頓時鬱卒到了極點,明明當初都是一同照顧長亭,怎麼幾年過去,就有著這樣大的差距呢?
朱樉頓時堵心得什麼早飯都吃下下去了,他抿了抿唇,道:“吃不下了。”說罷便快步出去了。
陸長亭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愣。
當然他不是因為朱樉的突然離去而發愣,他只是發現,朱樉走出去的時候……還一瘸一拐?
陸長亭呆愣愣地指著朱樉離去的方向,“四哥,二哥他……”
朱棣還是那般輕描淡寫的口吻:“嗯,我揍的。一不小心,手滑。”他的口吻是多麼的真誠啊,但陸長亭卻是丁點也不相信。
陸長亭原本還擔心著朱棣呢,這會兒什麼心思都被打散了。他早就該想到,朱棣怎麼可能會吃虧?
陸長亭忍不住想到了,之前他揍那劉鎮撫的時候,朱棣也是滿心以為他受了傷,結果最後反倒是那劉鎮撫一身傷痛。
這一點上,朱棣倒是和他有些相似了。
陸長亭對著朱棣放下心的同時,卻又忍不住牽掛起了朱樉,方才他雖然沒有明著說,但目光卻已經算是在譴責朱樉了,如今一看,這可不算是冤枉了朱樉嗎?陸長亭能分辨出如今朱樉待他確實真心實意,自然這時候也就有了些愧意。
朱棣將桌上的食物分好,一轉頭卻見陸長亭並沒有要動筷的意思。
朱棣的目光閃了閃:“不想吃早飯嗎?”
陸長亭猶豫一下,搖頭道:“四哥先用吧,我並不怎麼餓。”說罷,陸長亭便起身往外面去了。
朱棣看了看他離開的背影,目光再度閃了閃,裏面滑過了幾絲遺憾。
在長亭心中,他們大抵都是一樣的,沒有半點分別。
不過隨即,朱棣的眼底又掠過了亮光。
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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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亭在燕王府裏沒能找到朱樉的身影,待問過王府下人之後,才知道朱樉已經出燕王府去了。
陸長亭想了想,朱樉就算心頭再不痛快,也不可能做出什麼與王爺身份不符的事,陸長亭猜想,他此時應當在某個早點鋪子裏,等著吃早點。朱樉說是不吃,但哪能真的不餓呢?堂堂秦王,總不能給餓著了!
陸長亭想著便叫了三子,跟著一塊兒出門燕王府的大門,就在他們正要下臺階的時候,有幾個人朝著他們這邊過來了,為首的還步履蹣跚,陸長亭定睛仔細一瞧。
那不是龔老夫人嗎?
這一點,倒是有些出乎陸長亭的意料。來的竟然不是龔僉事?還是說,在龔家,龔僉事已經說服龔老夫人,讓她前來取回牌位和文昌塔了呢?
畢竟這兩樣東西捏在陸長亭的手裏,龔僉事可難以找回替代的東西。文昌塔還好說,牌位卻是不成的,牌位是有靈的,一人只有一牌位,便如同身份證明一般,這個不毀,後頭另立的便起不了作用。
陸長亭知道龔僉事著急得不行,所以他才更能優哉遊哉地等候著對方自投羅網。
只可惜最先來投的,卻是老兵老卒。
陸長亭當然免不了有些失望。
“陸公子。”龔老夫人被攙扶著上前,臉上明顯還留有提防之色,連帶著她的面孔也變得冷漠嚴肅了起來。
或許那龔老夫人還竭力想要掩藏情緒,但畢竟一個老太太,能如何掩藏情緒呢?免不了就從眼裏流露出來了。
陸長亭微微挑眉,心道,看來那龔僉事果真有本事,都到這樣的地步了,還能忽悠動老娘來做卒子。
“今日老身為何前來,想必陸公子心中也是知道的!”龔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口氣著實飽含著不悅。
但這龔老夫人著實擺架子擺錯了地方。
也不想一想,現在她身在何處?這裏可是燕王府的大門口!你在燕王府門口,一口一個老身,口吻又如此不悅,做給誰看?燕王府的守衛可不管你是做給誰看的,他們只會默認為你這是在挑釁燕王府的尊嚴權威。
陸長亭微微挑眉,並未立即應答龔老夫人的問題。
若是此時便開口了,那豈不是在龔老夫人跟前落了下乘,反倒襯得自己勢弱了。
而這時候,也的確不需要陸長亭開口了,因為燕王府的守衛已經圍將上來了。
“來者何人?你可知這裏是什麼地方?便膽敢在這裏如此喧嘩!”燕王守衛一聲呵斥,那龔老夫人連同她身後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龔老夫人勉強站住了,還抬手撫了撫胸口,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兒子雖說是個僉事已經很了不起了,但在人家皇家人跟前還是不夠看的,那龔老夫人面色發白,訕訕地往後退了兩步,低聲道:“我乃是北平衛指揮使司龔僉事的母親,我、我是來尋陸公子的。”
“既然是來尋人,那便好生說話!在燕王府前喧嘩鬧事,縱然是龔僉事的母親也不成!這是藐視皇權,知道嗎?”
燕王府都是什麼人啊,那都是認識陸長亭的,陸長亭和他們之間著實是有幾分交情的,自然的,他們就會偏向陸長亭了。不然他們不維護陸長亭,難道還去維護這個老太婆嗎?
龔老夫人自從兒子發達以後,那受到的都是追捧啊,何況在龔家,龔僉事的一干妻妾也都是沒甚主意,能任由龔老夫人搓圓捏扁,那龔老夫人平日裏可都是享不盡的威風,因而在這裏一時間被掃了面子,那龔老夫人還著實有些不大能適應。
“是、是……”龔老夫人只能僵著臉應了。
這會兒陸長亭倒是想起了兵書上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龔老夫人原本憋著一肚子的氣勢,但是經這樣一折騰打斷,自然的,龔老夫人就會比之之前要畏縮很多了,她要想再在陸長亭面前擺架子,那就不可能了。
而這時候陸長亭已經理清了思路,差不多猜到了龔老夫人為何會突然來找他了。
以之前與龔老夫人打交道時的感覺來看,龔老夫人也並非何等慈善的人,若是龔僉事靠著前程、光宗耀祖這一說,來說服了龔老夫人,那麼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在古時候很多人的眼中,許多東西都算不得什麼,但唯獨光宗耀祖這一道,是什麼都不能阻撓的。
陸長亭掃了龔老夫人一眼,若是如此的話……那他也不用聽她說什麼了,直接晾著便是。
“我還有事,恕我不能陪龔老夫人了。”說罷,陸長亭便拔腿要走。
龔老夫人著急了,一把抓住了陸長亭的袖擺:“你這是什麼意思?陸公子!你之前可不是這樣的!你果然在騙我!”
陸長亭也有些不耐了,他不願意和老人這樣拉拉扯扯,畢竟老人經不起拉扯,你輕微一推就說不準怎麼了,他冷聲道:“我何處騙你了?那風水局的確能致人絕嗣!你若不想要斷子絕孫,那便只有拆去那個風水局!你可以回去問問你那好兒子,為何如此做!”
到這裏,陸長亭對她便算是沒有尊敬了。
那龔老夫人被氣得胸口都疼了,她連連捂胸,指著陸長亭說不出話來。
而一邊的王府守衛看見她的姿勢,又特別敏感,馬上又上前道:“做什麼呢?雖說你是龔僉事的母親,但在燕王府門前也得遵循規矩!”
龔老夫人氣得夠嗆,也只能收起了手。
誰讓……誰讓這裏是在燕王府門口呢!
這龔老夫人頭一回,對著皇家生出了些微的怨恨。
陸長亭心裏還記掛著朱樉,哪里有那麼多時間和龔老夫人在這裏瞎扯!
“回去吧。”陸長亭冷聲說完,朝著旁邊的王府守衛使了個眼色。王府守衛湧上來,直接將那龔老夫人隔開了。龔老夫人哪能幹啊?一邊掙扎一邊喊道:“你……我只要你將那牌位和文昌塔還給我!那本就是龔家的東西!還給我!”
“龔家的東西?”陸長亭特別厚顏無恥地道:“誰人能作證?”
龔老夫人蒙了蒙,大約沒想到陸長亭會說出這番話來。
“那、那是……”龔老夫人咬咬牙,看著陸長亭的時候,眼底已經透出了幾分怨憎,“那是我的!上面有名字!”
陸長亭不急不忙,搖搖頭,道:“那不是龔家的,龔老夫人還活得好好的,哪里來的牌位呢?”
龔老夫人呆了呆,頓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句話了。
三子輕哼了一聲,瞥了一眼那龔老夫人一眼後,心道,就您這段位,還來找陸公子的麻煩呢?早麻溜邊兒去吧!
龔老夫人沒了法子,便只有拿出多年前用慣了的法子,往地上一倒,就開始撒潑了。
“堂堂燕王身邊的紅人,還要訛人東西嗎!連我這樣的都訛啊!要不要良心?快將我龔家的東西還來……”
陸長亭嘴角微微一抽,他是真沒想到龔老夫人會這樣做,這般行為,那龔僉事怕也著實面上無光。
王府守衛見狀,更是眉目一凜,伸手就要驅逐他們這一行人。
而陸長亭根本看也不看他們,直接走遠了。
待龔老夫人被守衛們抓住的時候,還愣了好一會兒,怎麼會這樣……那陸長亭怎麼就這樣走了?龔老夫人正要扯開嗓子喊,還是她身後的丫鬟趕緊抓住了她,口中勸道:“若是這樣下去,大人就顏面無光了啊……”
陸長亭走得遠了,身後的聲音漸漸地遠了,不過他對燕王府的安保工作還是極為信任的,那龔老夫人是掀不起半點風浪的。
“走吧,去找秦王。”陸長亭道。
三子點了點頭,忙在前頭帶路,出來之前,他們是詢問過那王府中下人的,大概得知了朱樉去往的方向,而三子對城中極為熟悉,要準確無誤地將陸長亭帶過去,還是很容易的。
就在他們一路尋找過去的時候,朱樉正坐在一處酒樓中,面色臭到了極致。
長亭竟然還未來……
朱樉在那裏癡癡地等待了起來。
當那酒樓掌櫃殷勤地來問他吃什麼的時候,朱樉都覺得那掌櫃的臉著實太不順眼了。
朱樉三言兩語將那酒樓掌櫃打發走了,而後卻又見著了個熟悉的身影。
朱樉叫來身邊手下,問:“那可是那日那個紀姑娘?”
手下往下面看了看,那個被圍起來潑茶水的,可不正是那日那個什麼紀紫藍紀姑娘嗎?
朱樉一揮手:“去將人給我叫上來。”
等陸長亭在酒樓裏搜尋到朱樉的身影時,他一眼就看見了朱樉身旁的紀紫藍,紀紫藍也沖陸長亭笑了笑,雖然紀紫藍看上去模樣有些狼狽,但臉上的笑容卻是絲毫沒受損,使得她看上去依舊那樣的嬌媚。
朱樉沒想到陸長亭早不來晚不來,剛剛好這時候來了,這就很尷尬了,朱樉不知道對長亭說,他只是將這個女子叫來說說話,長亭會信嗎?
“長亭……”朱樉想要開口解釋,而陸長亭也恰好和他同時開口喊了一聲:“二哥,你沒生氣吧?”
朱樉愣了愣,隨即心底蔓延上了一股感動,瞧瞧,長亭是何等的溫柔!哈!老四就享受不到吧?
朱樉剛想說不生氣,但隨即又覺得這樣鬆口得太快,於是朱樉便生生憋住了,導致他臉上的神色顯得很是怪異。
陸長亭是當真以為朱樉生氣了,畢竟換做誰這般被誤會,心頭都會不快的,陸長亭拉開凳子在朱樉跟前坐了下來。
“二哥莫要生氣,我應二哥一個要求吧,二哥若有要求,我必然不會推辭!”
朱樉低頭去看陸長亭,正好瞥見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還有柔和下來的臉龐,以及很是好看的五官,眉眼仿佛都變得動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