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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第93章
第093章

  吃了花糕、喝了重陽酒、拆了蟹肉、插了茱萸、賞了秋菊……一頓飯算是接近尾聲了, 因為一邊吃吃停停,陸長亭倒是不怎麼撐。而他也不大敢喝酒, 因而吃完之後, 陸長亭異常清醒,並不覺得困頓。

  道衍倒是想繼續和陸長亭說話,奈何朱樉的不快已經憋到極致了, 他抓住陸長亭的手腕道:“長亭,我陪你出去走一走。”說罷,朱樉便要帶著他往外走。而陸長亭惦記著道衍前來,肯定不是為吃一頓飯,更大的可能性是來找朱棣的, 陸長亭也就非常“體貼”地給他們讓出了“私會”的空間。

  道衍和朱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並肩走了出去。

  陸長亭倒是不排斥在外頭走一走,畢竟睡的時候多了, 若是再不走走, 那豈不是更加難受?

  畢竟他傷的也並非腿腳。

  走出來後,陸長亭便問起了朱樉那個兩歲多的兒子。

  這個兒子並非出自秦王妃,而是出自次妃鄧妃。聽罷之後,陸長亭便詭異地看了朱樉一眼。

  朱樉被這一眼盯得渾身發麻, 趕緊道:“不過兩個妻子,都是父皇所賜, 不敢辭。長亭可莫要誤會。”

  陸長亭繼續森森地看著他, 仿佛在說真的只有兩個嗎?

  朱樉裝作沒看見他的目光,只淡淡道:“長亭若是不信,屆時去見著了便知曉了。”

  陸長亭並不接他這話。

  朱樉瞧上去並沒有著急的意思, 陸長亭心中對他說瞧風水的說法,也有些猶疑。只是因著他們之間的交情不同,所以哪怕是有猶疑,他也依舊會按照朱樉所言,往西安去瞧瞧。

  朱樉瞧了一眼他面上的表情,暗暗搖頭,長亭實在太難誘拐,當初他若是肯跟他們一同前往應天府,那該有多好,到今日,長亭究竟跟在誰的身邊,怕是就要有所變化了。

  朱樉也知道世上沒有後悔藥的道理,何況當初那本就是陸長亭自己的選擇,旁人又豈能置喙?

  朱樉將這一點拋到腦後,借著機會開始詢問陸長亭在北平的生活,其實說白了,他就是想從中探出,朱棣對陸長亭究竟有沒有過火的舉動,朱樉相信,若是真的有,那麼平日的細節裏便必然能瞧出來的。

  而當陸長亭說到他剛來北平,便被朱棣扔到校場上去的時候,朱樉頓時放下了心,但是緊跟著他就忍不住心疼了。

  老四怎麼捨得幹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呢!

  天哪!

  剛到北平來投奔他的小長亭啊,一定是在中都剛受了苦啊!老四就捨得將人弄到校場去和人打架?還打得鼻青臉腫?

  朱樉的目光落到了陸長亭的臉龐上。

  這張臉,誰能下得了手?

  朱樉覺得,能幹出這等事來,半點不知憐惜為何物的老四,定然不可能是對長亭有意思了,若是有意思,老四還敢如此嗎?

  朱樉一面氣憤又一面安心,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複雜得他臉上的表情都跟著變得詭異了起來。

  陸長亭準確捕捉到了朱樉臉上的不快,不由問道:“二哥覺得四哥這樣做錯了?”

  朱樉冷聲道:“自然是錯了!若是長亭來到西安,我又怎會捨得如此待長亭?”

  “四哥自然也是捨不得的。”

  “他若捨不得,又怎會如此待你?”朱樉對朱棣的做法,顯然是深深地感覺到了無法與之苟同。

  陸長亭不自覺地反駁道:“怎會?四哥時常有帶著親兵與蒙古兵打起來的時候,四哥應當是為了讓我更具自保能力,哪怕有一日他不在我身側,我也能護佑好自己吧。”“二哥與四哥不同,西安少有與外敵交戰的時候,二哥自然是捨不得讓我去吃這個苦了。”

  這兩段話,當然是誰的面子也沒損,也誰都誇到了。

  朱樉的面色稍霽,口中卻是道:“若是我,我也仍舊是捨不得的,若是不能護佑住長亭,那我豈不愧對秦王之名?”朱樉的口吻便要霸道多了,帶著濃濃的皇家味道,但同時,陸長亭也覺得有些不大實際。或許這在別人身上行得通,但至少在他身上是行不通的。

  陸長亭搖搖頭:“二哥,不一樣的。”但為什麼又說出這句話,陸長亭卻是沒有再詳解了。

  朱樉心中不理解何處不一樣,但是見陸長亭沒有往下說的欲.望,朱樉便也只有閉口了。

  總之老四陪著長亭更長的時間,那就已經勝過一切了,怕是再有不好,在長亭的口中也都變作好了。這會兒朱樉倒是不擔心朱棣對陸長亭有什麼心思了,他反倒覺得陸長亭對待朱棣的口吻過於美化了,這難道不正是代表了長亭對老四的喜歡嗎?

  朱樉心底打了個激靈,果然還是得早些將長亭帶走才好。但另一面,朱樉又忍不住想,他也不比老四差啊,怎麼長亭待他就沒有這份情誼呢?

  就在朱樉思緒亂飛的時候,陸長亭突然出聲喊了一句:“四哥!”

  朱樉回頭一看,可不正是朱棣站在那處嗎?

  “老四怎麼來得這樣快?”朱樉微微一挑眉,顯然是覺得還沒和陸長亭說夠話呢。

  朱棣走上前來,臉上是說不出的複雜意味:“長亭說得不錯,我自也是捨不得他受苦的。可是相比起來,我更不希望長亭日後因我的疏忽而遭受劫難,一切都不如現在便先強健自身,屆時自然便可免去不少苦難。”

  不得不說,當初朱棣將他拋上校場的時候,陸長亭是有些微的失落,但那個時候的陸長亭多麼理智啊,他將那當做了是朱棣對他的考驗,也當做了是自己的一次磨礪和提升,就是在這樣波瀾不驚的心境下,陸長亭……的確得以表現出了強大的另一面,當他站在與蒙古兵對戰的戰場時,他也是極為有底氣的。

  而這一切,都是來源於當初朱棣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而早已習慣一切都靠自身力量來解決的陸長亭,不得不說,漸漸地他便覺得朱棣這般行事方式,極為合他的胃口,朱棣是在以別樣的方式來對他好,而不是簡單粗暴地將你捧在手心便足夠。

  朱棣淡淡道:“長亭能懂得我的苦心,我實在再歡喜不過。”朱棣為自己的這番話作了結語。

  朱樉當然是照舊無法苟同朱棣的話,可他也無法用自己的立場去指責朱棣何處不對,朱樉便只得撇了撇嘴,心中頗為有些發酸。

  老四和長亭當著他的面,表現出這番互通心意的模樣做什麼?朱樉恨不得立即伸出自己的大手,將兩人分開來。

  “長亭,走了,該回去休息了。”朱棣突然道。

  朱樉懵了懵:“這樣快?”

  朱棣不得不淡淡出聲提醒他:“二哥,長亭還病著呢。”

  朱樉此時雖然頗有一種放狼入室的感覺,但是此時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他能當著面問,你們二人究竟是誰對誰懷有男女間的情思嗎?當然不能!誤會了老四不要緊,若是誤會了長亭那可就完了!那無疑是將在他和長亭本就不夠牢固的情誼上再加點霜。

  萬一最後垮了怎麼辦?

  朱樉咬咬牙,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那長亭跟著老四去好生歇息吧。”

  陸長亭看出了朱樉的不快,他也知曉,如今的朱樉能貪圖他什麼?所有情誼都不過真情實意、出自肺腑罷了!陸長亭自然是忍不住回頭,沖著朱樉燦爛一笑,道:“二哥莫要難過,明日我便來尋二哥。”

  朱樉原本見著陸長亭這張好看的面孔,就覺得分外驚豔,日後怕是都不好娶妻了,但是此時再見到陸長亭色如春花般的笑容,朱樉便更是在不知不覺間被驚豔到了。

  尤其是那雙小時還不大能看出來,而如今卻愈發顯形的桃花眼。

  眼神似醉非醉,端的動人至極!

  待到朱樉覺得自己反應著實太過誇張,於是忍不住收回目光時,他才驟然發現,陸長亭都已經跟著朱棣走遠了。

  朱樉不自覺地喃喃道:“便宜了老四了。”

  但話說完,朱樉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著實太不對了!他怎麼能這樣說呢?什麼便宜不便宜了老四!朱樉皺了皺眉,這才轉身離去。

  其實這廂朱棣也很是不快于陸長亭對著別人的燦爛笑容。

  不過朱棣是個分得清輕重的人,他當然不會小肚雞腸,揪著這個笑容不放。他一邊與陸長亭往前走,一邊開口道:“只要長亭能理解四哥的用意,便足夠了。”

  陸長亭歪過頭看了他一眼:“四哥就沒想過,萬一我因此而心生不滿怎麼辦嗎?”

  朱棣此時的口吻,其實就和剛才陸長亭說起他時的口吻一樣,一樣的篤定:“不會,我很瞭解你,我知道你不會因此而心生不滿。”與陸長亭相處那樣久的時間,他怎麼可能還會看不出陸長亭的性子呢?驕傲,不易認輸,極為獨立。這些都是陸長亭身上極為鮮明的性格。還有,他也知曉陸長亭很聰明。所以他才敢那樣大膽放手。

  陸長亭點點頭:“四哥瞭解我,也正如我瞭解四哥啊。”

  這段極為簡短的話,頓時讓朱棣感覺到熨帖極了,這是照顧多少個兄弟都難以產生的滋味兒。

  朱棣激動之下,抬手攬住了陸長亭的腰,朱棣滿心都沉浸在他和陸長亭心靈相通這一點中,倒是沒有想一想,這個姿勢是不是有些過於親密了。

  等回到屋中後,兩人便匆匆洗漱一番準備休息了。

  近來因著陸長亭受傷的緣故,朱棣的作息也都跟著改了,反正能陪著睡的時候他都會陪著陸長亭入睡。今日也是一樣。因為喝了些酒,心情愉悅的緣故,朱棣躺下去之後很快便入睡了,室內安靜無聲,陸長亭也慢慢進入了夢鄉之中。

  翌日他們是如何醒來的呢?

  陸長亭沒想到,哪怕沒了朱樉來敲門,哪怕沒了那惱人的香客,他們卻也依舊不能睡個懶覺。

  正想著呢,沒一會兒,小沙彌敲門來了,口中道:“打擾燕王和陸公子了,那個香客,今日又來了,卻說是要來見陸公子的,他一直站在慶壽寺門外,高聲喊話,趕也趕不走,因著站在慶壽寺外,寺內武僧都不大好動手了。前面拿捏不定,便讓小僧來詢問陸公子了。”

  “道衍師父如何說?”

  “道衍主持還未起呢。”

  道衍還會賴床?陸長亭微微挑眉。

  陸長亭可是真沒想到那香客還陰魂不散,這次又來做什麼?難道這次改要賴他了?總不會是那香客的兒子又出了什麼毛病吧?

  朱棣顯然也和陸長亭想到了一處去,他和陸長亭對視一眼,皺眉道:“這等潑皮,教人趕出去就是。”這話既是說給陸長亭讓他心安的,也是說給門外的親兵,示意他們去驅逐人的。

  親兵和小沙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陸長亭覺得,想來要不了一會兒,他應當便能再接著睡一個安靜的回籠覺了。誰知道,陸長亭剛躺下去沒多久,小沙彌和親兵便又回來了。

  小沙彌在外頭出聲道:“那香客說是來請罪的。”

  陸長亭:……

  多麼熟悉的一段臺詞啊,難道這個也是被他一段話噴得改邪歸正了?

  朱棣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陸長亭的腦袋,口中道了一句:“長亭好本事。”

  陸長亭自己都忍不住跟著歎氣道:“我也覺得自己好本事。”這一個個的,挨他一頓打,受他一頓罵,都跟得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這可不正是好本事嗎?

  朱棣做了主,對門外的人道:“放人進來吧。”

  小沙彌微微松了一口氣,可算是有種找准主心骨的安心感了,忙下去傳達消息去了。

  沒一會兒,小沙彌便將那香客帶到了院子裏。

  陸長亭和朱棣自然已經洗漱一番,換上衣衫走了出去。

  這香客也算不得什麼人物,何況之前還得罪了慶壽寺,小沙彌自然不會帶他去禪室,於是他就只能在院中拜見陸長亭和朱棣了。

  待走出去以後,陸長亭對上那香客的雙眼,他能清楚地瞥見香客眼底的激動之色。

  陸長亭環視了一圈小院,令他沒想到的是,那香客竟然還拖家帶口地來了,陸長亭好笑地想,這可真是標準的“我全家都感謝你”了。

  香客和身後人齊齊彎腰埋頭,隨後還噗通跪地,整齊劃一地的動作,讓陸長亭誤以為自己見到了武俠小說裏被洗腦的魔教教眾。

  那香客訕訕笑道:“之前是小人有眼無珠,竟是不知曉陸公子大名,多有輕慢,萬望陸公子海涵,今日前來是為求陸公子原諒,也是為酬謝陸公子。”

  呵!又一個上門送禮的來了!

  朱樉不知是什麼時候到了,聞言又讚賞又驕傲地看了看陸長亭,仿佛有人在給他送禮一般。

  陸長亭察覺到目光,不由回頭看了看朱樉,陸長亭倒是想起來了,那日他教訓那香客的時候,總聽見有人輕笑了一聲,想來便應當是那時躲在暗處的朱樉。

  “呈上來瞧瞧吧。”有人送上門來,陸長亭自然是不會拒絕。想來別人敢送禮,給出的也定然都是好東西!

  朱樉、朱棣反倒是並不在意這香客口中送來的玩意兒,畢竟他們什麼樣稀奇的東西沒見過面?

  香客揮了揮手,便有小廝端了個盒子上前來了。

  陸長亭瞧著那盒子做得倒是精美,不過由此也可推斷,裏頭裝著的東西定然不會討他喜歡了。

  小廝殷勤地送到陸長亭跟前,打開來,只見裏頭放著的是個金羅盤,模樣打造得倒是極為精巧,一眼便能看出這羅盤是用來瞧風水的,而且還是厲害人物用來瞧風水的。但是,這些都只是外行人眼中的。畢竟真正厲害的風水師,又哪里需要這樣的玩意兒呢?

  什麼金羅盤,也就拿出去裝裝逼了。

  不得不說,香客送的東西著實不合陸長亭的心意。且不說陸長亭本身本事不低,極少有需要風水羅盤的時候,就算是陸長亭需要羅盤,以他的性子,也絕不可能拿著這樣金燦燦的羅盤招搖過市。這是去給人看風水的呢?還是去招惹劫匪小偷的呢?

  香客小心地打量著陸長亭的神色,低聲問:“陸公子可喜歡?”

  陸長亭搖了搖頭:“收起來吧。”“你兒子如何了?”

  香客滿面汗顏地道:“原本請了大夫給他瞧,但大夫開了幾貼藥,卻是怎麼也不見好,那大夫也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麼毛病,小人便不敢再給他吃藥,連大夫都沒了法子,本想著就只能這樣乾等下去了……小人卻是突然想起了那日陸公子說過的話,膽戰心驚地等了兩日……卻是什麼事也沒了,我這才知道,陸公子說的沒錯!”

  言語間表述聽來自然輕鬆得很,但是中間歷程必然是極為揪心兇險的,若非最後沒了法子,這香客也不會想到陸長亭的話。

  陸長亭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因而聽那香客說起的時候,也並不覺得驚訝。

  他只淡淡點頭:“好了便是好事。”

  香客更覺得陸長亭這般模樣,實在具有君子風度,也極為具有高人風範,心中仰慕那是層層往上拔高。於是等他想到陸長亭對禮物並不滿意的時候,香客便覺得分外的焦躁了。

  “陸公子喜歡什麼?不如小人去為陸公子尋來?”

  “此物在何處打造?”陸長亭指著那風水羅盤問。

  香客道了個地點出來,陸長亭一聽,這不是計寶山那裏做的嗎?想來這次計寶山應當賺了不少……但陸長亭對這玩意兒的確沒甚興趣,他如今住在燕王府中吃喝不愁,至少不需要抱著個金羅盤回去。相比之下……陸長亭淡淡道:“你兒子的脖子上可有如意鎖?”

  香客怔怔道:“有的,陸公子怎麼知曉?”

  “這難道不是習俗?”陸長亭微微挑眉。凡是稍有些家底的,在子嗣出生後,都會準備上如意鎖。何況瞧這香客的模樣,那般疼寵他的兒子,自然是少不了遵循這樣的習俗。

  香客汗顏道:“是,是習俗。”只是他總忍不住在眼中神化了對方。

  “你若捨得,便將那物給我好了。”陸長亭道。

  香客身後的婦人拉拽了他一把,低聲道:“那怎麼行?我們家孩子的如意鎖怎麼能給出去?”

  香客原本還有些猶豫,但此時卻反倒陡然間堅定了起來,口中道:“小人是相信陸公子的!給!下午小人便親自送來。”

  陸長亭掃了掃跟隨香客而來的家人,道:“你們夫妻可千萬莫要厚此薄彼。”

  香客並未能聽懂陸長亭的意思,但他面上還是認真地點著頭,表示遵循陸長亭的意思。

  “去吧。”陸長亭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說完便轉身要走。

  香客雖然恨不得多請教陸長亭一些東西,但他也知曉分寸,人家都展露出倦意了,他怎麼還能去打攪了人家?香客帶著一家子,又呼啦啦地出了慶壽寺。等走出老遠了,香客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身旁長子的臉上,見長子一臉淡漠,不悲不喜的模樣,香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會兒倒是陡然明白過來了陸長亭話中之意。

  那陸公子竟然一眼就瞧出了,他待長子和幼子全然不同?

  那香客向來認為長子是要扛家的,因而總是對長子不假辭色,而幼子出生後所佩戴的如意鎖,那還真是長子所沒有的。平日裏香客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今日經由陸長亭一提醒,香客才驟然發覺,長子與他們之間竟然已經是倍加疏遠……

  那陸公子要走如意鎖,恐怕並不是為了作什麼用,而只是為了打破他們家中不平衡的境況吧,畢竟陸公子身在燕王府,連那金羅盤都看不上,那如意鎖也更沒什麼值得他瞧上的了。

  香客越想越覺得是如此,一心將陸長亭當做了什麼千年難遇的大善人,事後還又令人準備了金銀送往燕王府,如此香客方才覺得安心了。

  這頭陸長亭跟著朱棣一塊兒,進了屋子繼續休息,朱樉和道衍自然也都是連一句話都未說上,便只能瞧著他們關上了門。不過此時朱樉和道衍,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覺得心裏平衡多了。道衍不鹹不淡地與朱樉見過了禮,而後便離開了。

  重陽節後。

  慶壽寺又來了一行前來借住的人,陸長亭並未如何關注,他只是疑惑著,為何朱棣遲遲不提離開慶壽寺,難道當真只是為了不讓朱樉帶走他嗎?

  陸長亭又在慶壽寺中住了兩日,然後見著了像是士兵模樣的人。

  當過兵的和普通百姓區別是很大的,哪怕他們都穿著極其常見的平民服飾,但是陸長亭卻覺得,他們仍舊是極為好分辨的。

  燕王府的親兵都是光明正大駐紮在慶壽寺中,那麼這些人是做什麼的?為什麼偏要強行扮作百姓,隱瞞身份呢?

  陸長亭的疑惑,在見到一個人之後,陡然消除了。

  高大的身形或許是因為剛剛病癒的緣故,而顯得有些佝僂,只不過他臉上的青腫已經消去了不少,精神氣也恢復過來了,陸長亭都有些難以將他和之前那般快死了的模樣聯繫起來。

  這是劉山劉鎮撫。

  劉山能活下來,都著實是陸長亭未能意想到的結果,但既然劉山活著了,還帶著手下小兵出入慶壽寺,那麼現在陸長亭可以肯定的就是,劉山已經對著朱棣投誠了,說不定劉山還供出了昔日同僚的惡行和弱點。自然這些都是不能被外人所知曉的,那麼他們故作偽裝的緣故也就很清晰了。不只如此,陸長亭也明白了為何朱棣會帶著他在此停留如此之久……

  燕王府的親兵為了維護燕王的安全,駐紮在慶壽寺外奇怪嗎?不奇怪。燕王為了懷念馬皇后,趁著重陽節在慶壽寺小住奇怪嗎?也不奇怪。有燕王府親兵駐紮的地方,誰人還敢輕易去呢?燕王府的人馬,可以輕易地掩蓋住劉山帶來的人,而不會引起絲毫的懷疑。那些北平的地方官們,或許還沉浸在重陽節的氛圍中,並不會注意到慶壽寺裏來來去去的人。

  這時候,陸長亭都忍不住想,那香客的出現是不是也恰到好處呢?

  香客大鬧了一番慶壽寺,傳出去必然是個笑談,世人往往都是喜好先入為主的,他們先聽了八卦笑談,自然就不會再關注別的事了,何況都能放香客進去的慶壽寺,又豈會內有乾坤呢?

  陸長亭不知道這個主意是朱棣起的意,還是道衍提出來的,但不得不說,著實透著兩分聰穎!令人止不住嘆服!

  劉山並不知道陸長亭在轉念間,腦中便已經閃過了萬千的思緒,他見了陸長亭,先是一驚,而後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再之後才是訕訕一笑,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時候躲避也躲避不開了。

  “陸、陸公子。”現在再想到之前陸長亭犀利的口舌,兇狠得仿佛不要命的拳頭,饒是劉山這等大漢,都不由覺得心裏一怵。

  “劉鎮撫。”陸長亭沖他點了點頭,淡淡出聲安撫道:“劉鎮撫實在不必如此謹慎小心。”說罷,似乎正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一般,他沖著劉鎮撫粲然一笑,便算作是一種安撫了。陸長亭可是很清楚自己笑起來的時候,擁有何等魔力。

  而劉鎮撫在觸及到他臉上的笑容之後,也的確是忍不住有些晃了晃神。

  “長亭。”正在兩人用目光進行友好交流的時候,朱棣的聲音插了進來。劉山忙扭頭看去,心中暗道一聲得救了,但此時在朱棣的眼中,劉山那張憨厚不少的面孔,卻顯得實在有些刺眼睛。別以為方才他沒看見,長亭對著劉山笑了,還笑得極為燦爛!

  劉山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些冷颼颼,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問道:“王爺,下臣可還是到禪室去等您?”劉山雖然不擅察言觀色,但他卻也能瞧出來,此刻的燕王,分明就是有話要與這陸公子說,劉山哪里還敢繼續站在這裏妨礙?

  “去吧。”朱棣也的確的是有話要與陸長亭說,因而他都未看劉山一眼。

  劉山松了一口氣,這會兒才覺得身上冷颼颼的滋味兒得到了減輕,他也不敢多想,趕緊先行離去了。

  劉山一走,朱棣便抓著陸長亭的手腕將他帶到了一旁去。

  朱棣張口便道:“長亭怎麼對什麼人都能笑?”想一想從前在中都的時候,他們初初結識陸長亭,那時候的陸長亭可著實冷傲極了,沒幾個人能得他一個好臉,再看看如今,怎麼什麼人都能得長亭一個笑容?別說朱棣見著之後,心底頗為不是滋味兒了,哪怕是朱樉見到了,也會忍不住面露不快。

  陸長亭對上朱棣的雙眸,觸及到裏面掩藏起來,但還是不經意洩露了幾分的怒氣。

  陸長亭有些驚訝,他只是笑了笑,就能引起朱棣這樣大的反應?

  “四哥認為我不該笑嗎?”陸長亭反問。

  其實笑不笑本就不是多麼嚴重的事,陸長亭對此並不在意,因為真正能令他開懷的時候甚少,大多數時候,都不過是因為當時需要罷了。

  這時候朱棣被反問得有些說不出話了。

  誰敢有底氣說認為陸長亭不該笑?他也沒這個資格!但朱棣對於方才那一幕的確是不樂於見到的,若是……若是長亭那般絢爛的笑容,只對著他一人展示多好!

  朱棣被自己腦子裏陡然冒出來的想法,著實嚇了一跳。

  他按捺住心底狂跳的欲.望,聲音低低地道:“能得長亭的笑容何等艱難?但當我轉頭卻發現別人能輕易得到的時候……”

  其實話說到這裏,陸長亭都已經明白過來了。原來朱棣是這樣的意思。陸長亭當然能理解這種滋味兒,唯有對身邊的人感情一日深厚過一日,才會多了在乎和佔有欲。正如他有時候想到,若是燕王府多了個女主人,他便不得不搬出燕王府的時候,陸長亭如今的心情,相比剛到北平的時候,也有了變化,那就是佔有欲的。

  這再正常不過了。陸長亭暗暗道。

  陸長亭出聲辯解道:“二者怎能相提並論?與他們笑,不過出自禮貌,不管樂意與否,都該笑一笑,而與二哥、四哥笑的時候,方才是出自本心,隨心所欲,要笑便可笑,不笑便不笑。如此,四哥可懂我的心意了?”

  其實前頭的話,朱棣幾乎都沒怎麼聽進耳朵裏去,因為他就聽見了最後一句話。

  如此,四哥可懂我的心意了……

  朱棣心底的欲望又控制不住地往外噴薄,他心底隱約有個聲音道……我懂的。當然這麼微弱的聲音,很快就湮沒在心底了……

  朱棣這才慢騰騰地理清了前面陸長亭說的話。

  朱棣覺得,若是去掉“二哥”這個關鍵字,或許會更好。

  朱棣溫和一笑,道:“我懂了。”

  陸長亭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他可不希望他的靠山誤解了他。

  “那四哥去忙吧……”陸長亭道。

  朱棣卻是忍不住道:“長亭與我一同前去。”

  陸長亭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跟著朱棣去了。

  他們來到了禪室,禪室之中已有劉山、道衍二人,見陸長亭和朱棣一塊兒走了進來,兩人都不覺得奇怪。

  陸長亭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當個木樁。

  就在劉山準備開口的時候,道衍突然出聲道:“等等。”

  劉山詫異地看了看道衍,卻不是不敢有任何不滿,畢竟這短短幾日接觸,劉山也已經感受到了道衍的本事,根據從陸長亭身上得來的經驗,劉山知道,這樣的人不好惹,既如此,那就不如多耐心些了。

  道衍起身出去,沒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上卻是多了兩碟點心,道衍走進來,直接將點心放在了陸長亭的跟前,而後便若無其事地回去坐好了。

  陸長亭這會兒反倒是有些淡淡的不好意思了。

  朱棣見狀,微微皺眉,卻是什麼也沒說。

  而那劉山只是暗暗在心頭感歎,果然那個啥……蛇鼠一窩……陸公子和這個道衍主持就正該是一家人啊!

  全然不覺自己用錯詞語的劉山,清了清嗓子,繼續和朱棣彙報工作。

  陸長亭越聽越忍不住感歎,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這劉山說的正是戍邊軍中的大問題!

  種種罪狀,都被他一一道來,按理來說,他這個位置也不會知曉太多事,可軍中許多事都已然是墨守成規的了,劉山只消將這些默認的規矩一一說來,朱棣和道衍自然便能理清軍中發生的事。陸長亭早前便聽朱棣說起過一二,因而這時候倒也聽得輕鬆,並不覺得令人難以理解。

  就在這個時候,劉山再度說到了那個龔僉事。

  “他知曉的比下臣要多得多……”劉山低頭道:“但他的嘴很緊,而且凡是與他不對付的人,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劉山不免憂慮地道。

  陸長亭卻是忍不住笑了:“不過區區僉事,難道還能抵擋燕王嗎?”龔僉事也不過是個官員而已,就算燕王要站在他的對立面上又如何?連燕王他都能有法子嗎?

  劉山咽了咽口水,“並非是我誇張,而是這龔僉事著實有些邪門……”

  道衍笑道:“怕什麼?長亭比他更邪門……”

  陸長亭臉色一黑:“你這是在誇我嗎?”

  “當然。”

  陸長亭:……

  “怎麼邪門,說來聽聽。”陸長亭主動出聲問道,畢竟再邪門,也不會比之前那當鋪的掌櫃伏志還要邪門了。

  “陸公子覺得那龔僉事的年紀大嗎?”劉山問。

  “大。”陸長亭很耿直地道。

  劉山:……

  朱棣輕笑一聲,在旁邊道:“在這個年紀坐上三品僉事的位置,已經是極為難得了,也是他過分年輕了,若非如此,一個燕王又如何?也不能輕易撼動他。”

  陸長亭撇撇嘴,有這樣誇張嗎?

  不過陸長亭心底也知道,是有這樣誇張的。

  正三品啊!那是什麼級別了?不過北平是苦寒了些,因而這個三品才顯得不是那樣的有力度,但就算如此,這個位置也已經相當夠唬人了!至少在北平是如此!

  而這個龔僉事是怎麼在四十來歲的年紀,坐到升遷如此之快的呢?

  劉山撇嘴道:“他的上司都死了。”

  陸長亭:……

  這得是何等的狗屎運啊?上司都死了?

  “龔僉事早年表現極為出挑,上司死了之後,他便准能升遷。”

  陸長亭挑眉:“這也不對啊,若真是如此,那誰還敢做他的上司?”若是如此,那他豈不是處處遭排擠?一個在官場之上被上司聯手抵制排擠的人,還能有未來,那可就真是奇了怪了!

  劉山道:“嗯,初時死的是上司,後來死的就是別人的上司了,反正死去的人的位置,都總是會落入他的囊中。”

  道衍看向了陸長亭,陸長亭無辜地反盯著道衍。

  兩人都在用目光交流。

  ——這是你的活!

  ——不,這是你的活!

  朱棣一轉頭就見他們眉來眼去的,頓時一股怒火隱隱在心底燒了起來,朱棣不悅地道:“這等奸人,該早日殺了才是。”朱棣一腔不快,倒是全部化作怒火降落在了那龔僉事的身上。

  劉山極為遲鈍,跟著厲聲應和:“王爺說得是!”

  陸長亭:“……”你這風向變得可著實夠快的,大半個月前,你還跟他們是一夥兒呢。

  就在陸長亭走神的一瞬間,道衍出聲了:“不如讓長亭去瞧一瞧?”

  朱棣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有事能絆住陸長亭,朱棣是喜聞樂見的。

————

  重陽很快過去,臨離開慶壽寺的時候,道衍還送了兩盆菊花給陸長亭,但陸長亭覺得這玩意兒要來,能有什麼用?他又不擅長伺弄花草,何況是……你見過誰給人送菊花的嗎?陸長亭覺得道衍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不管陸長亭樂意不樂意,如今道衍站的位置乃是他的老師,老師有所賜,學生不敢不收。那兩盆菊花最終還是跟著回到了燕王府。

  等陸長亭下了馬車,還不等和朱棣一同邁入燕王府,便有人湊了上來,口中道:“見過燕王殿下、陸公子,小人乃是史掌櫃手底下的小廝,特意來求見陸公子……”

  陸長亭這才想起,還有個史嘉賜等著他呢。

  陸長亭擺擺手道:“此次是我疏漏了,不曾想到會有這麼多事要忙,你且先回去,讓你家掌櫃不必再遣人來問了,若是我要去見他,會先讓人上門知會的。”

  那小廝卻是不敢接這話,忙躬身道:“不不,哪敢勞煩陸公子,我每日多來跑跑腿也就是了。”

  朱棣不願看著陸長亭耽擱時間,繼續和那小廝說話,便當即出聲,一口截斷道:“便按陸公子說的去做。”

  那小廝頭一次和燕王說上話,傻愣愣地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點了點頭:“……好,好!小人這便去回了掌櫃。”說完,那小廝方才湧現了狂喜之色,而後一路狂奔著往外而去。

  陸長亭:“……”如此一看,朱棣在北平的影響力也著實不低啊,一方面是來自于皇家天然的優勢,一方面是因為朱棣率領親兵守護北平,百姓們也都看在眼中,自然感動於心,綜合兩方面後,怕是不少百姓都對朱棣崇敬得很。

  待那小廝走後,朱棣便當即伸手拉著陸長亭就要上臺階,朱樉從後頭伸了一隻手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說罷,朱樉攬著陸長亭的肩,將他帶進去了。

  朱棣:“……”

  陸長亭倒是習慣了朱樉這般做法,朱樉的性子本就如此啊,因而他臉上的神色都始終是平淡的。

  這一幕落在朱棣眼底,可就不是那麼好受了。

  一直讓朱棣覺得很難以忍受的一點就是,陸長亭對別人和待他的時候,都沒什麼差別……

  朱棣有些頭疼地跟了上去。

  不過很快朱棣就更頭疼了,因為朱樉留在了燕王府中,偏生此次前來北平朱樉打的都是正當旗號,朱棣自然也無法將人趕走,何況無論怎麼說,朱樉都是兄長呢。

  朱棣讓人去給朱樉準備屋子,朱樉卻是光明正大地蹭進了陸長亭的屋子。

  “老四便不用為我操心了,就這樣吧。”朱樉微笑道,一副我是好哥哥對弟弟很體貼不給你添麻煩的表情。

  朱棣沉著臉道:“長亭如今已然習慣一人入睡了,二哥若是與他睡在,怕是不大好。”

  朱樉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在慶壽寺裏你不就是和長亭睡在一處嗎?”

  這會兒朱棣終於嘗到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是什麼滋味兒了。

  朱樉在燕王府住下來的時候,另一廂,衛指揮使司的龔僉事在自己的小宅子中,為信佛的母親請去了慶壽寺的主持道衍講經。

  在講過一次後,龔老夫人便對道衍推崇備至,忍不住接連幾日請道衍前去。

  “我有個學生,我明日也帶他前來跟隨學習薰陶。”道衍出聲道。

  龔老夫人笑著拍了拍手:“好好,帶來一處學,老身也好奇得很,道衍主持的學生該是何等風采。”

  那龔老夫人長得著實不大好看,和龔僉事倒是很像,不過這龔老夫人面上透著股和善的味道,這點和龔僉事就全然不像了。

  龔老夫人一心期待著第二日,道衍主持將他的學生帶來。

  當晚,龔老夫人都忍不住和龔僉事說起了此事,龔僉事微微揚眉問道:“那道衍還有學生?”龔僉事是不大看得起道衍的,一是因為相傳道衍曾經在應天府隨侍過燕王,二是因為在龔僉事看來,說破了天去這也不過就是個和尚,有何處值得他高看一眼的?

  龔老夫人根本沒聽出來龔僉事不屑的口吻,她還微笑著道:“是啊,有的,說是年紀不大呢……”

  龔僉事一直膝下無子,龔老夫人便因而對孩子和少年人都很是喜愛。

  龔僉事也聽出了龔老夫人的意思,面色當即就有些不好看了,他冷聲道:“能有什麼好看……”但同時龔僉事卻是想著,等那道衍再來的時候,他定要好好盯著道衍,免得總攛掇得他這老母親心思浮動。

  道衍又過了三日才再度上門來。

  龔僉事坐在屋子裏往外看了一眼,因為視線被阻擋的緣故,龔僉事只能瞥見那道衍身後的確是跟了個少年。龔僉事乾脆站起身來往外走去,等走出去,那道衍身後跟著的少年便登時映入了龔僉事的眼簾。

  一身白色衣衫,容貌精緻俊秀,雙眼迷離朦朧,端的好看極了!

  但就是這樣個似玉般的人物,卻是讓龔僉事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哆嗦,身上的某些傷處仿佛都隨之跟著隱隱作痛了起來。

  這人是誰……

  這人是陸長亭!

  那個營地中頗受燕王府親兵追捧的陸公子!

  龔僉事咬了咬牙,新仇舊恨仿佛在這一刻同時湧上了心頭。

  就在龔僉事走神的時候,那龔老夫人已經激動地將陸長亭迎進去了,一邊由小丫鬟攙扶著往前走,一邊口中道:“好俊的孩子!好俊好俊呢……”龔老夫人應當沒甚文化,因而翻來覆去便都只能誇出這樣的話來。

  陸長亭原本想要衝那龔老夫人禮貌地微笑一下,但奈何他的腦子裏陡然浮現了朱棣那張隱怒的臉,好像隨時都在控訴他對待旁人實在態度太好,於是陸長亭生生地打住了這個笑容。

  陸長亭只要不說話,便很容易就能偽裝成高嶺之花。

  哪怕是陸長亭根本不搭理人,那龔老夫人都忍不住嘖嘖讚歎,看向陸長亭的時候目光裏充滿了驚歎。

  雖然這個比喻或許不恰當,但陸長亭的確有種那龔老夫人仿佛要吃了他的感覺。這種莫名其妙化身為香餑餑的感覺,讓陸長亭一點也不覺得愉悅。

  道衍看出了陸長亭的不自在,便附在他的耳旁,低聲道:“龔僉事膝下無子。”就這簡短一句話,便足以令陸長亭明白過來了。陸長亭只是疑惑,他這副模樣,看上去可絲毫不像是個孩子啊!那龔老夫人是如何從他身上找到慰藉的?

  不解歸不解,陸長亭卻也不會去深究。

  道衍又道:“這幾日我是什麼也沒瞧出來的。”

  言下之意,便是需要陸長亭好好瞧一瞧這宅子裏的風水了。

  陸長亭點點頭。

  道衍行事並不遮掩,他走在那龔老夫人身邊,到:“我這學生極為擅風水,不如讓他給宅中瞧一瞧,可是有風水不妥,這才造成了龔僉事子嗣不豐的結果。”說是子嗣不豐,那都是客氣委婉的說法了。龔僉事娶妻二十來年,如今妻子都去世了,後頭他又娶了填房,納了三門小妾,在外頭都還有著紅顏知己,就是如此,他膝下卻硬是連個女兒都沒有。說是絕嗣之相也不為過。

  龔老夫人聞言,自然是喜不自禁,口中連連道:“好好好……多謝多謝道衍主持,多謝這位小公子!”那龔老夫人看著陸長亭的眼神,更是如同看香餑餑一樣了。

  看得陸長亭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過了沒一會兒,龔僉事便來了,也不知是不是對他們有所提防,還是放心不下老娘,這才來瞧一瞧。

  上次在營地裏,陸長亭倒是沒有仔細打量過這龔僉事的長相,畢竟他從頭到尾倒算是沉得住氣的,哪里及得上那劉山咋咋呼呼,一下子就讓陸長亭記在了心頭。

  而此時仔細一瞧,陸長亭又著實很難從他臉上瞧出什麼絕嗣之相,由此可見,這並非他命中註定無子。再說升官這方面,文官乃是拜文昌,武官乃是武曲,但不管文官武官,只要升官必然和祿宮掛上關係,若是臉上祿宮暗淡無光,又或是狹窄醜陋,那自然也就別指望升官了。

  而這龔僉事的臉上,祿宮不說暗淡無光,但也絕不可能是祿宮行昌運的表現。

  那也就是說,通過風水改氣運的可能性是非常大了。

  陸長亭腦子裏百轉千回的時候,他已經收回了打量龔僉事的目光,畢竟你也不能一直盯著人瞧,不然那豈不是顯得你別有用心?

  龔僉事冷著臉道:“未曾想到是陸公子大駕!我這小小宅邸,如何能容得下陸公子?”

  陸長亭瞥了他一眼,呵,看來還挺記仇,這是還記著上次朱棣為他揍了四人一頓的事兒呢?不過陸長亭也根本不在乎他記仇不記仇,不管這龔僉事如何想,陸長亭也都不會將他當多麼大個人物,整日惦記在心頭。

  陸長亭和道衍神色都是波瀾不驚,反倒是一邊的龔老夫人聞言,當即便眉毛一揚,道:“說的什麼話呢?”

  龔僉事道:“娘,這位可是燕王身邊的得意人,咱們這小宅子是容不下這般貴客了!”

  燕王?

  龔老夫人可沒那麼多鬼蜮心思,她也和普通百姓一樣,對皇家充滿了崇敬,此時聽龔僉事如此一說,龔老夫人便更覺得陸長亭了不得了,這若是自家孩子那該多好啊……多出息多爭氣啊!

  龔老夫人反過頭來,怒視龔僉事,罵道:“不爭氣的東西!快收起你的胡話來!燕王殿下身邊的貴人,你怎能這樣說話呢?”

  哈哈哈……陸長亭是真沒想到這龔老夫人性子如此直,哪怕是面對自己兒子,那口下也是半點不留情。

  當然,這只是陸長亭身邊無父母,也並未在市井人家生活長大的緣故。畢竟在市井人家,這樣的老娘可是極為常見的。柔弱的女子極其柔弱,而能扛起事的女子,則都大都嘴上潑辣,若非如此,又如何拉扯著孩子在市井間長大呢?

  龔僉事被罵得神色訕訕,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陸長亭當然是在這時候,更加不遺餘力地給龔僉事添堵了。

  陸長亭一邊走一邊和道衍說道:“道衍師父可知道祿星?”

  “知道,福祿福祿,福管福運,而祿主管功名利祿。”

  “若要改善祿星,便可備風水物……”

  “什麼風水物?”

  “如文昌塔,狀元鎮紙貴人筆,狀元帽貴人扶,武曲峰,武曲大印……都可用於改變祿星。”陸長亭說罷,故意看向那龔老夫人,問道:“不知龔僉事可需要再提升一下祿運?”

  陸長亭說完,還特特地看了看龔僉事的面上表情,龔僉事臉色有些難看,沉聲道:“勞煩陸公子為我操心,我卻是並不需要的。”

  龔老夫人又瞪了瞪他,這才對著陸長亭笑道:“是啊,我這兒子倒的確不需要這個。”說著龔老夫人便笑得越加燦爛了,畢竟她兒子今天這個位置,可著實不低了!

  那可是三品官啊!

  陸長亭點點頭,笑道:“無事,我也不過隨口一問。”

  龔老夫人見了他的笑模樣,頓時對陸長亭更為喜歡了,目光就不舍地來回在陸長亭身上打轉,口中還道:“哎喲,這得什麼模樣的父母,才能教出小公子這樣靈秀的人物喲……”

  陸長亭只是淡淡一笑:“父母早亡。”

  龔老夫人瞪大了一眼,登時心疼不已:“哎喲哎喲,這可怎麼捨得丟手拋下小公子這樣的兒子啊……”

  龔僉事聽不下去了,語氣冷硬地道:“那又有何關係?父母早亡,陸公子才得以在燕王身邊長大啊!”

  這是朱棣對外的說辭,一直都是說,陸長亭是跟隨在他身邊長大的,因而才情感深厚地收作了義弟。恐怕沒幾個人會想到,陸長亭曾經以稚齡,自己打拼養活自己。

  龔老夫人又瞪了他一眼:“說的什麼鬼話?若你能生出陸公子這般靈秀的人物,我臨到死,那都是笑著走的!”

  龔老夫人這句話不僅噁心到了龔僉事,還噁心到了陸長亭。

  那龔僉事是見識過陸長亭張揚兇狠一面的,他很清楚此刻陸長亭表現出的根本不是他的真實模樣,就這樣一個人!一個有足夠手段,能將他整到啞口無言,甚至束手無策的人!龔僉事潛意識裏已經將陸長亭提到了和自己對等的位置上,他心中不由想道,若他真有兒子如此,那不如掐死了好……

  陸長亭這會兒也噁心得不行呢,就龔僉事這種人,還真不配生出他這樣的兒子……不行,陸長亭光是想到“兒子”這兩字,就覺得噁心得不行。

  龔老夫人對這些毫無所覺,她還邊走邊問道:“陸公子可瞧出什麼來了?”

  陸長亭將周圍擺設都收入眼底,口中道:“莫急,煩請老夫人帶著我在宅子裏多走上一圈,最好是將宅子都走個遍才好。”

  龔老夫人連連點頭,並無異議。

  龔僉事卻是立即道:“那怎麼行?到別人家中走上一遍,陸公子不覺得自己太沒禮貌了嗎?”

  陸長亭淡淡道:“我只是瞧個風水,龔僉事急什麼?龔僉事若是著急,不如早日生下子嗣,圓了老夫人的夢才好。”

  “是啊是啊!”龔老夫人連忙道,隨之便帶著陸長亭開始在宅子裏走動了。

  道衍輕笑一聲,心道,果然還是陸長亭這張臉拿出來好使。

  龔家的宅子並不大,陸長亭很快就走完了,宅子裏湧動的氣場很是微弱,實在讓陸長亭覺察不出什麼。但即便是如此,陸長亭那細緻入微的觀察力,還是讓他發現了一處異常。

  “那邊是什麼?”陸長亭指著一個院子的方向道。

  這龔老夫人可沒帶著他過去,不過陸長亭大約也能猜到。

  “是後院。”龔老夫人說歸說,腳下卻沒有一點要挪動的意思。

  果然!那裏是龔僉事的後院,裏頭都是他的妻妾。

  一個僉事,說起來,妻妾倒也不算豐了,多少富商人家,那姨娘都是十來個,甚至二十來個呢!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院子,卻讓陸長亭覺得陰氣極重。

  這可就奇了怪了,若說其中沒有點問題,陸長亭自己都是不信的。

  “能否走近一觀?”陸長亭問。

  那龔老夫人對上陸長亭澄澈的雙眼,可著實是毫無抵抗力,想著這陸公子年紀也不大,龔老夫人便點了點頭,帶著陸長亭上前了。

  等上前之後,陸長亭便發現那屋頂之上,果真擺有一個小塔,塔尖扭曲,遙遙指向一個方向。但依陸長亭來看,這文昌塔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啊,放在屋頂上,這也沒見著有什麼氣場流動啊……

  陸長亭暗暗皺眉。

  而且這擺置也不該如此擺置啊,哪怕是再不通風水的人,一般拿回來之後,要麼是擺在自己屋中,要麼擺在廳堂,要麼便是整個宅子的正中,如論如何都不可能是這樣擺置。

  陸長亭故意皺眉,為難地道:“我似乎瞧出一些緣故了。”

  龔老夫人雙眼一亮,喜不自禁:“當真?”

  陸長亭點頭:“能否進去一瞧?”

  龔老夫人咬咬牙:“能!”

  陸長亭微微一笑,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陸長亭第一眼先將整個院子收入眼底,而這一瞧,陸長亭就發現了幾點怪異之處。

  “那是?”陸長亭指著院子中那口水井前擺置的香案,疑惑地出聲道。

  香案上擺了個無名的牌位,牌位跟前還放著果蔬和香。

  若是尋常人來了,乍一見到,定然嚇得屁滾尿流,說不出話來。

  好端端的,誰會在院子裏擺這個東西啊?

  龔老夫人歎了口氣,道:“是我兒那亡妻生前令人擺下的,我兒雖有多多不足,但他卻是個極為重情的,兒媳走後,他也不許人動這個牌位。”

  “牌位是給誰的?”

  “我那兒媳早年的時候,是懷過孩子的,只是後頭沒了,傷心之下便立了這個牌位。”

  陸長亭挑眉,是龔僉事的妻子讓立的?

  他們究竟有沒有些常識,知不知道水屬陰,水井之前設香案,你這是找死呢?是找死呢?還是找死呢?

  陸長亭沒有急著說出口,他只是繼續打量院子,他發現院子的牆壁上有挖掘過的痕跡。

  “院子修整過?”陸長亭問。

  龔老夫人點頭:“從前我那兒媳沒了孩子以後,便總說夜夜都做噩夢,我兒便叫來人,又在牆上做了蕭牆。”

  蕭牆,又稱影壁,也就是擋煞氣和鬼邪的,因而每戶人家都必然有影壁的存在,這龔家多做一面影壁倒也不奇怪,但影壁坐在院子進門的地方不就成了嗎?或者做在院子門外也成,怎麼偏偏要依附到外牆上?

  陸長亭本能地覺得有異,便又走到了院子外去查看,這一看,陸長亭就更覺得奇怪了,若是夜夜噩夢,為了使得鬼邪不侵,那做一面影壁即可,而這院子的四面牆上,共有足足四面影壁!

  而這四面做得很是簡陋,上面花紋簡單粗糙,並無吉辭頌語雕刻其上。

  陸長亭挑了挑眉,看來這影壁,是裝反了……有花紋那側竟然貼著牆的!陸長亭心中不由道了一聲,有意思!

  除此之外,陸長亭再打量宅子,倒是沒什麼了。

  而這時候,院子裏的屋門打開了,有兩名女子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個丫鬟。龔老夫人道:“那二人便是我兒的兩個妾了。”

  陸長亭看了看那兩名女子,臉色略有些蒼白,看上去柔弱不禁風。

  龔老夫人在後頭咬牙道:“我兒極為鍾情望亡妻,我那死去的兒媳,生前便生得極為柔弱,瞧瞧,後頭我兒帶回來的女子,竟也都是這般模樣的……從前老人都說,身體弱的女子哪能生養呢?瞧吧,都這麼些年過去了,愣是沒一個肚子裏有消息的!”

  陸長亭暗暗皺眉,卻是不對龔老夫人這段話作評價。

  什麼如何重情,若真是重情,便不該當著亡妻的名號來納妾,這等行為,不就是等你死了之後,我再找個你的替身,來繼續愛你嗎?多噁心人啊!那填房也得多倒楣啊,才會嫁給龔僉事這樣的男子!

  這樣的行為在古人看來是深情了,但在陸長亭看來便著實噁心!

  他若真心喜歡一人,那便是從一而終,哪怕對方死去,他也不會有任何的更改,更不會找什麼替身,平白汙了他喜歡的那人。

  陸長亭收回目光,道:“我知道是為何了,但此時還不能告知龔老夫人,老夫人且等我一日,畢竟不好生證實一番,我也不敢妄言。”

  都這麼多年沒有子嗣了,龔老夫人當然也不急在這一時,更何況陸長亭這張臉說出的話,那可真是說什麼都好了。

  陸長亭又陪著聽道衍講了會兒經,那龔老夫人聽得入迷得很,滿面喜色。陸長亭倒是聽不出個什麼來,他只覺得道衍可著實太能偽裝了,現在搖身一變,便就是個佛法精深的高僧!

  而早已經見過道衍真實模樣的陸長亭,當然無法如龔老夫人這樣真將他當做高僧,還聽得入迷不已了。

  講完經後,龔老夫人親自將他們送了出去,而後回轉身來,便正好對上兒子那張臉,龔老夫人笑道:“兒子,說不定你這沒子嗣的毛病,真能治好了!”說完龔老夫人便開開心心地扶著丫鬟的手臂走了。

  而背後的龔僉事面色卻是瞬間沉了下來。

  早知道,他便不應該心軟為母親請來那個道衍講經!

  可是龔僉事也知道,這時候,後悔也遲了!

  這廂陸長亭跟著道衍一同離開後,馬車便載著兩人直接朝著燕王府回去了。一回到燕王府,朱棣、朱樉、道衍三人便將陸長亭圍坐在了中間,他們都等著陸長亭說那龔僉事如何邪門,可有破解之法。

  陸長亭無奈:“都要聽?”

  “這是自然。”朱樉道。

  陸長亭攤開手掌:“給錢。”

  道衍挑眉:“怎麼還要給錢?”

  “聽個說書的都得給錢呢,何況我呢?”陸長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得理直氣壯。

  三人聞言,自然只有馬上掏錢,但他們都是什麼人?誰也不是窮人啊,從身上掏出來的大都是大額的錢,最後都落入了陸長亭的口袋中。陸長亭滿意了,然後看向道衍:“勞煩道衍師父先說一說今日我們去龔家發現的不對勁之處。”

  道衍被他哽了哽:“我不僅給錢還得出力啊?”

  陸長亭就看著他不說話,道衍無法,最後還是得開口,將龔家的可疑之處都說了出來。

  “……不過這些我都不知曉何處可疑。”道衍作了結語,然後將時間留給了陸長亭。

  陸長亭道:“那是因為道衍師父沒我聰明。”

  道衍:“……嗯,沒你聰明。”

  那句話本也只是陸長亭試探道衍底線的,他沒想到道衍還真的就順著他往下說了。

  陸長亭暫時拋開這些思緒,將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龔家事上。

  “我們從龔老夫人口中得知,龔僉事膝下沒有子嗣,但他面無絕嗣之相,這是第一點資訊,而後又得知龔僉事的亡妻曾經懷過一個孩子,雖然最後沒了,但可知龔僉事的身體是沒問題的,若是他自身原因而不能有子嗣,那他應該早就請大夫去了,這是又一點資訊,綜上可以得出,問題出在了後院女子的身上。可一個女子無法有孕,那不稀奇,若是幾個女子都無法有孕,而男方又無隱患,那可就稀奇了。”

  “我和道衍將目光鎖定在了宅子的風水上後,便發現龔僉事妻妾居住的後院,顯得很是怪異。屋頂有文昌塔,但文昌塔卻並非我們常見的那一類,它的造型怪異,塔尖指向遠方。而院子牆壁上有四面蕭牆,蕭牆還都裝反了。若說正確擺置時,是擋外面來的煞和鬼,那麼裝反了之後,效用自然就變成了,擋住院子裏的煞和鬼不讓出去。”

  站在朱棣身後的程二,聽到這裏時,已經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蕭牆……還有這麼個用法啊……程二覺得這可著實太危險了,在蕭牆上動動手腳,都能給你招來災禍啊!

  旁的朱棣三人,只是微微皺眉,但他們的態度都表現得很是沉靜,分毫不慌亂,也不驚奇。

  “再說院子裏,水井前擺香案牌位,說是祭奠亡妻那個不成形的胎兒,反正我是不信的。”陸長亭道。

  “那還能用來作什麼?”朱樉問。他們對風水之事都是一竅不通,便只有處處不解處處問長亭了。

  “井水通陰,你們想到了什麼?”陸長亭一邊和他們說的時候,其實也是一邊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能想到什麼?”程二在旁邊小聲道:“小長亭啊,我這滿腦子都是鬼鬼鬼了啊!”

  其他人也一樣,的確是想不出來別的什麼。

  陸長亭聳聳肩,道:“什麼地方才會擺香和果蔬?”

  “不就是牌位前嗎?”

  “還有呢?”

  程二激動地道:“墳前!”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近乎結巴地道:“那……那裏不會是被當作了墳頭吧?”

  陸長亭並未直接回答他這話,而是道:“風水中講究呼形喝象。很多風水物,就是緣於這樣的道理。而你們再看龔家後院外,那四面蕭牆可作什麼?”

  程二一邊哆嗦,一邊卻又管不住他那張嘴,他低聲道:“是……是棺材?”墳頭之中,還能有什麼,那不就是棺材嗎?四面一拼,那就是棺材板了唄!

  朱棣聞言,微微擰眉。

  朱樉歎道:“呵,這龔家倒是厲害!”

  陸長亭又道:“女子屬陰,長住院子裏,陰氣和陰氣交融,生生不息,日子久了,身體便有所損傷,偏向陰寒,因而後院中的女子,臉色蒼白、弱不禁風,更無法受孕,這都是身體過於陰寒了的緣故。”

  朱棣不解道:“龔家這麼做是為了什麼?”誰會蠢到布這樣一個風水局,來殘害自身到幾乎絕嗣的地步呢?

  “為了改祿宮啊!人的面相之上有祿宮,祿主功名利祿,我瞧他面相祿宮病不大好,然而如劉山所說那樣,升遷能做到如此之快,那他的祿宮應該極為昌運才是!命中無祿運,這龔僉事便自己來招祿運!”

  朱樉道:“長亭啊,可就這麼個院子,如何招祿運?這般陰損手段,還能招運?”

  “能!”就如那伏志的當鋪一樣,不也是坑害了別人,成就了自己嗎?現在陸長亭倒是覺得這個龔僉事家中的風水,和那伏志如出一轍!說不定便都是出自那個風水師的手!

  “聽說過墳蔭後人嗎?”

  “聽說過。”朱棣和朱樉幾乎是同時答道。

  朱棣會聽說,是因為很早以前,早在他第一次和陸長亭見面的時候,陸長亭便和他說起過了。

  “要余蔭後人,墳寢便必須選擇一處風水寶地,可風水寶地難尋,若是尋不著,當如何?那便只有自己造一個出來!既然連風水寶地都可以造了,這墳寢自然也能造!蕭牆、水井、牌位、居住於院中深居簡出的女子……便可組成一個墳寢!然後墳寢之上安放文昌塔,文昌運轉!命宮中祿星高升!”

  其實當陸長亭理清楚這串思緒後,他自己都忍不住覺得吃驚。

  能想出這等法子,那風水師的腦子還是很活泛的,可以舉一反三,但偏偏就是不用在正途之上。

  “蕭牆一是作棺材,二是擋住院子裏的煞氣和鬼邪,使得其不會跑出來損害到龔家其他人。”陸長亭淡淡道:“於是那些女子便被損傷了,漸漸自然也就無法懷孕,且身體日漸衰弱了。”

  這龔僉事沒有納太多的小妾,恐怕只是為了不讓她們發現其中不對勁的地方,畢竟一旦人多了,所有人都無法懷孕,也身體衰弱,那目標可就大了,自然會被懷疑。

  陸長亭心頭冷笑,這龔僉事為了升官發財,可當真是不折手段啊!

  不過報應會遲到,卻從來不會不到。

  那龔僉事就算是日後再納妾,不讓其住在後院中,龔僉事也無法令那女子懷孕了。

  命中沒有的,偏要強求,龔僉事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然便要被剝奪走一部分東西,他與妻妾交.合過後,又焉能全然沒有影響呢?一是身體影響,二是命理改變之後帶來的影響……總之,這龔僉事是要斷子絕孫了!

  朱樉此時已然皺眉,怒聲道:“我大明怎麼還會有如此德行有虧、心狠手辣、齷齪至極的官員!”

  從朱樉這聲怒駡,陸長亭就能聽得出來,朱樉是真的極為厭惡這等行為。再看朱棣,同樣如此。這朱家兄弟倒是如出一轍的嫉惡如仇,眼底容不下罪惡啊!

  “先拆了他的風水局就是。”陸長亭淡淡道。

  “沒了風水局又如何?也不能補救了。”朱樉皺眉道。

  程二在後頭忍不住再次感歎,風水這個玩意兒,可真是能化作一把利刃啊!

  “誰說不能補救?現在破了風水局,那些女子請個大夫瞧瞧,還是有用的。能補救總比不能好。而那龔僉事之前借靠風水局得到了那麼多不屬於他的東西,這已經是逆天之舉,風水局一破,自然會遭反噬。現在麻煩的是……陰煞已成,若是拆了蕭牆,陰煞便會出來侵害到其他無辜的人……”

  道衍道:“長亭可有想法了?”

  朱棣和朱樉更是不開口說話,他們都在等著陸長亭繼續往下說。他們對於陸長亭,已經有著極為深厚的信任了,想來再過幾年,這種信任怕是會直接轉為盲目。

  “有啊,不如道衍師父多叫幾個小沙彌,帶過去念經吧?”陸長亭歪著頭沖他笑了笑。

  朱棣瞥見陸長亭臉上的笑容,默默地忍下了心底的不快。

  道衍無奈一笑:“念經真能有用?”

  “自然有用!你還可以托個佛像來!”

  道衍搖頭:“這便罷了吧。”

  陸長亭也不多說,他知道,自從林老爺那件事過後,不知道多少人都對佛像有了恐懼之心。

  “明日勞煩道衍師父告知那龔老夫人,宅中風水有異,必須拆去蕭牆,封了水井,取走香案,再以僧人念經驅汙邪,再請大夫前來為後宅妻妾調理,如此方才可能有子。”陸長亭眨了眨眼,道:“道衍師父可以說得更嚴重些,此風水不破,便會斷子絕孫!若是龔老夫人問起龔僉事為何如此行事,你就說,定然是龔僉事鍾情亡妻,不願別的女子懷上他的孩子,因而他定會阻攔老夫人拆牆,請老夫人為了子嗣後代,萬要堅定才是啊!”

  朱棣等人看著陸長亭,忍不住齊聲道:“長亭……著實大才啊!”

  這是讓龔僉事自己之前用的假借深情的藉口,將自己給坑進去了啊!而且有道衍這番話在前,先囑咐了龔老夫人不要動搖,那麼之後不管龔僉事說什麼,龔老夫人都會認為他是編了話來騙自己。老人最重什麼?最重子嗣不過!老夫人光是沖著“斷子絕孫”這四個字,也會和龔僉事抗爭到底的,除非那龔僉事當真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

  若真是六親不認那也好辦了。

  明朝重孝道,他待老娘不好,那便成為了一個革了他的藉口……

  反正陸長亭就是要他,進不得退不得,最後自己乖乖像劉山一樣舉手投降。

  道衍微微一笑,點頭道:“你且放心吧。”

  陸長亭是很放心,以道衍那神鬼莫測的能力,要搞定這件事實在容易得很。只是可惜了那些女子……待到日後龔僉事身上利用價值盡了,總得讓他償還這份債才是。

  陸長亭低頭喝茶。

  說了這麼久可著實口渴了,他卻沒注意到身邊人齊齊朝他投來的讚歎的目光。

  長亭越發出色了。

  四哥心底酸酸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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