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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第45章
第045章

  洪武十五年十月, 陸長亭和安家父子分道揚鑣了。

  安喜很是委屈地看著陸長亭走遠,久久才落下了車簾。

  陸長亭騎著馬, 策馬狂奔向前, 他著一身白衫,被風吹起來的時候,還真有幾分瀟灑肆意的味道。

  陸長亭的馬術還不錯, 騎著這馬,速度不緊不慢,總歸是比馬車要快上許多。

  陸長亭還是有幾分得意的。

  終於找回前世瀟灑的滋味兒了。

  只是沒一會兒,陸長亭就得意不起來了。他抬頭觀了一眼天色,有些陰沉沉的, 只要是對天氣稍有觀察的人都知曉,這是要下雨的徵兆。他這匹馬可是光禿禿, 敞亮亮的!待會兒雨下來, 那就是兜頭照澆啊!

  陸長亭臉色一陰,這才想起來,半個月前自己躲在安家馬車裏的舒適。

  陸長亭望瞭望遠方,連個建築的影子都瞧不見。再往後看看, 也見不著建築的影子。再左右瞥了瞥,這哪兒有山洞他也不知曉啊。那大樹底下就更不能指望著躲雨了!

  陸長亭乾脆狠狠心, 揮鞭一抽, 加快了速度,朝著前方奔去。

  能不能在下雨之前趕到下一個城鎮,那就真是聽天由命了!

  馬兒嘶鳴一聲, 撒開蹄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在現代雖然也會去一些馬術俱樂部,陸長亭的馬術也因而練得頗為像樣,但馬術是一回事,甚至可以說那更多就是為了作觀賞用,而當馬兒真正狂奔起來的時候,陸長亭初時覺得還極為快意,到了後頭就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給顛出來了。

  真不知道那些在電視劇裏一路狂奔的畫面,是如何演繹出來的。

  陸長亭忍住疲憊,抓緊了韁繩。

  幸而難受是難受了些,但他的技巧是純熟的,他不用擔心有任何意外出現。

  這麼一路狂奔,不多時,陸長亭就隱約瞥見了城鎮的輪廓,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陰沉沉的,像是往下壓得更低了。陸長亭心中不好的預感陡然強烈了起來,於是他又催促馬兒繼續快速前進。

  但是人都尚且會疲累,何況是馬兒?

  人還能忍一忍,可這馬卻不行,畢竟它只是陸長亭從販子手中買來的,能好得到哪里去?馬兒已經不太能跑得動了。眼看著陸長亭距離城鎮很近了,但是一聲驚雷猛地炸開,在天空拉開了雷雨的序幕。

  “嘩啦啦——”,陸長亭被澆了一身。

  等陸長亭跑到城鎮前的時候,他已經渾身都濕透了。

  門口並沒有把守的士兵,而城鎮外也只有一堵小牆,全然不可與城牆相提並論。

  陸長亭下了馬,快步走了進去,街上的攤販匆忙收拾著攤子,街邊的行人撐著傘也是匆匆行過,陸長亭拉著馬站在那裏,與這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後還是一個賣菜的婦人注意到了他,那婦人看著陸長亭狼狽的模樣,瞪大了眼,“小公子莫要站在雨中了,快些回家去吧!”

  婦人說話雖然帶了些口音,不過陸長亭是能聽得很清楚明白的。

  陸長亭淡淡一笑,用官話道:“您知道哪里有客棧嗎?”

  “有,在那頭。”婦人指了指路,也看出來他是打外地來的了。婦人看著陸長亭哪怕被雨淋濕,也依舊帶著說不出的光彩照人,頓時便覺得有些自慚形穢,還不自覺地往後挪了兩步,像是擔心冒犯了貴人一般。

  說完,婦人又猶豫著道:“您要一把傘嗎?”

  “多少錢?”

  “不、不必了吧。”婦人有些不大好意思,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菜籃往胸前收了收。

  陸長亭當然不可能白拿人家的東西,萬一被當成打劫的就不好了。

  陸長亭心道,他的面容應當不會兇狠到像打劫的吧?

  他不知曉,長得好看的人被淋成落湯雞,那也是好看的,往往還能因為這副模樣而獲得無數的疼惜和好感。

  陸長亭取出銅板來和婦人換了一把傘。

  雖然這時候打傘也沒什麼用了,但是聊勝於無嘛。陸長亭撐著傘牽著馬朝客棧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是陸長亭來到明朝以後,頭一次獨身出這樣的遠門,進了客棧之後,他還特意提防地四處打量了一下,確認這不是一家黑店之後,他方才要了一間房,而後入住進去。睡覺之前,還沒忘記在門後、窗後布些東西,若是有人想要趁他熟睡進來,那必然會被他發覺。

  待到一切都收拾好了,用了熱湯、吃了飯食的陸長亭這才舒服地入了睡。

  而在他離開這座城鎮的第二日,他當機立斷將馬換成了馬車。馬車夫他是沒錢雇傭了,自己駕車便好,若是下起大雨,他也能在馬車裏躲一躲。

  陸長亭揉了揉額角,只覺得古代實在痛苦極了,處處都不方便。

  也不知什麼時候方才能到北平。

  是的,他還是決定先到北平。

  不管朱棣此時在應天府,還是在攻打蒙古兵,朱棣始終都是要回北平的。確定下目的地之後,陸長亭就安心多了。

  他駕著馬車繼續上了路。

  只是在他離開之後,那城鎮中有個婦人,說她昨日見了個長得極為好看的少年人,城鎮中人都不信他的話,最後還是那客棧老闆站出來作了證。

  事情過去很久之後,那城鎮中,都還有那少年的傳聞。

  從城鎮離開的時候,陸長亭都還沒預料到,自己那狗屎一樣的駕車技術,會讓他偏離了路線,等發覺走錯路了之後,他又匆匆拐彎兒趕緊往回走。這麼一折騰,等他快到北平的時候,都已經到年底了。

  眼看著新年便要來臨,陸長亭卻只孤零零地待在了客棧之中。

  今年比往年都要顯得更為孤單,畢竟他的身邊沒了安喜、吉祥,更別說是朱棣了。現在憶起之前朱棣和他一同度過的新年,倒真像是夢一般。實在是不大真實。

  雖然陸長亭並不確定,當他來到北平之後,朱棣待他是否又會如從前一樣。但只要有機會,他總要去試一試。

  陸長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再起來的時候,卻發現外面又下雨了。

  一下雨,陸長亭便不願再駕著馬車冒雨前行了。

  他裹著被子,甚至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不願起來。當這時候,他還是有幾分懷念中都的。至少躺在中都屬於他的屋子裏,擁著被子,捏著話本,那種滋味兒是不可比的。不過,他也知道,人是不能太過懷舊的,越想越回去。

  畢竟仔細想一想,還是上輩子的生活最為舒適呢,可是既然已經知曉回不去了,那便還是抓緊現在來得實在。

  陸長亭在客棧裏窩了一天,來給他送飯送水的夥計,每次進門來都忍不住頻頻打量他。

  陸長亭又納悶了。

  難道他的模樣很奇怪?不符合此地人的審美?

  他卻未曾想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太符合別人的審美了啊。

  陸長亭在客棧之中待得實在有些無聊了,便讓那夥計給自己帶了話本回來。夥計也不多問,老實去挑了話本給了陸長亭,可謂是服務周到。

  之後雨只下了一日便停了,但是陸長亭萬萬沒想到,在雨停之後,天空改下起了大雪。

  夥計匆匆敲開了陸長亭的屋門,出聲道:“客官,您若是要走,此時走便是最合適的,不然一會兒雪大了,馬車怕是不好行了。”

  陸長亭擁著被子坐起來,寒氣鑽進脖子裏,叫他打了個寒顫。

  “你瞧這雪幾時能停?”

  夥計面露慚愧之色,“這……這我還真不知曉。”

  陸長亭歎了口氣,“出去吧,我收拾東西,這便準備離去。”

  過了會兒功夫,掌櫃的也知曉陸長亭要離開了,他卻是親自上前來,抬手拍了那夥計一巴掌,口中罵道:“你這出的什麼爛主意?待會兒客人要是上路了,雪卻下大了,車輪子都動不了,周圍又連個人煙都見不著,那時該怎麼辦?”

  夥計尷尬地笑了笑,“我……我也是沒想到……”

  陸長亭當然知道那夥計本是好心,他忙出聲道:“這樣啊,那便多謝二位提醒了。”

  掌櫃笑了笑,連說了兩聲“客氣”,然後才下了樓去。

  那夥計大約是覺得不大好意思,忍不住撓了撓頭,道:“我再給您抱床被子來吧。”

  陸長亭道:“能幫忙買兩床新的被子嗎?”

  夥計怔了怔,雖然不解,但他還是滿口應道:“能!”

  陸長亭只是想到,萬一雪一直不停怎麼辦,他不可能一直住在客棧之中,到時候硬著頭皮也要離開,有被子放在馬車上保暖,那總是好的。至少能護住一命。

  夥計很快買了被子回來。兩床,嶄新的,還帶著股棉花味兒。但就是這樣的味道,讓陸長亭覺得格外的溫暖和舒心,他換下了客棧的被子,然後蓋上這兩床新被子。三床他是不敢往身上擱的。那一年發熱發到瀕死,他記憶可是深刻地很。這時候的被子不如後世的輕巧蓬鬆,這時候的三床蓋上去那可夠沉的,等睡著之後覺得呼吸不暢,自然便會忍不住踹被子,這一踹,可不是就受了風寒嗎?

  陸長亭擁著被子,慢吞吞地看起了話本。

  一時之間,那些煩擾似乎都被大雪隔絕在了外面。

  喧囂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了。

  而此時,客棧外也來了一群人。

  黑色馬車停在了客棧的大門口,馬蹄子上全是雪,但那馬兒卻並不瑟縮,相反顯得極為精神奕奕,而馬車之後跟著幾個裹住面容的人,他們都是騎著馬來的,身上的外衫已經被雪花浸濕了。他們迅速從馬上跳下來,掌櫃一瞧便瞧出了這幾人都是練家子,個個都是虎背熊腰,身體健碩,哪怕在大雪天裏走上一遭,也半點不怵。

  那幾人進了客棧門之後,便守在了門口,似乎在等著馬車裏的人下車。

  這大雪天的,又是小城鎮之上,這客棧裏幾乎沒什麼投宿的。掌櫃就好奇了,這行人是打哪里來的?

  不過好奇歸好奇,那掌櫃可不敢問。這些人,瞧上去可都是不好惹的模樣。

  過了會兒功夫,車簾掀了起來,上頭當先跳下來一名黑衣男子,男子腰間佩劍,端的英俊瀟灑。

  男子轉過身沖裏頭的人道:“主子,您醒一醒,咱們到客棧了。”

  “嗯。”裏頭的人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乾脆俐落地從裏頭跳下來了。

  那是個穿著青衫的青年。

  掌櫃沒忍住看了一眼,就這一眼,掌櫃就不由得驚了驚。這人可實在是生得好面孔啊!這五官好生俊美!還通體貴氣!

  掌櫃連多看幾眼都不敢,他忙低下了頭。

  青年走到了掌櫃跟前,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沉聲道:“先備熱水,備食物。”

  “是是。”掌櫃不自覺地對上他的雙眼,登時被駭了一跳。

  這青年一定是許久都未曾好好休息過了吧。

  青年當先往裏走了,夥計見狀馬上跟上去指路了。

  而後那行手下,方才脫去了身上的披風。

  那佩劍的男子,則主動上前來與掌櫃溝通要幾間房,付多少錢的事宜。而後掌櫃聽這些人稱呼男子為“老程”,也或許是“老陳”吧。掌櫃沒太聽得清。

  這行人很快在老程的帶領下,跟著上樓去了。

  掌櫃垂下了眼眸。

  就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從這些人的衣物上發現了什麼。

  掌櫃心中猛地一驚,差點喘不過氣來。

  這行人的衣袍雖為黑色,加上雪浸濕了,才叫人沒能一眼看出來上面的花紋。這些人的衣袍之上,分明帶著龍首魚身有翼的補色!掌櫃相信哪怕是再沒有見過的人,也絕不會認不出這個圖案!

  飛魚!

  飛魚啊!

  洪武十五年,洪武帝下令裁撤親軍都尉府與儀鸞司,改置錦衣衛……

  掌櫃忍不住抬手掩了掩面,便當做什麼都沒看見好了。

  第二日那掌櫃才知道,那衣袍哪里是黑色啊,那分明是濺了太多濃稠的血跡上去,生生染成了赤褐色,而被雪打濕之後,顏色就更顯得模糊不清了。再加上他們進門來的時候,掌櫃太過緊張,才一時看花了眼。

  掌櫃連連抽氣,卻是不敢再細想下去,只忙囑咐了店中的夥計和廚子,可要小心招待之。

  那頭陸長亭覺得實在太冷了,便乾脆整日都窩在了客棧屋中,除卻出恭以外,其餘時候,他便都是在屋內。喝一喝熱茶,看一看話本,還能咬一咬點心。這也算是難得的寧靜了。

  因著雪實在下得太大,於是那行錦衣衛也未急著離去,他們也留在了客棧之中,叫那掌櫃戰戰兢兢,只想著哪怕伺候二十個陸長亭也好,他也不想伺候這群人啊。

  而這日陸長亭打開屋門,去尋恭房的時候,撞上了三個男子,這三個男子著黑袍,穿披風,腰間挎刀,面容冷峻,且一臉煞氣。

  陸長亭微微一愣,便讓出了路,好讓他們先行通過。

  這些人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善茬,他還是走遠些更好。陸長亭想著便加快了腳步,不曾想沒走幾步又碰見了掌櫃,掌櫃一臉緊張地與他道:“店裏住進了一行人,客人小心些,莫要招惹上了他們。”

  見掌櫃都這般驚恐的模樣,陸長亭便更堅信這些人不太好惹了。

  陸長亭本也不太招惹人,待他解決了生理問題之後,便立即回屋子去了。

  而在這一樓的另一頭,一扇門也打開了。

  裏頭的人走了出來。

  “方才像是聽見長亭的聲音了。”男子笑了笑。

  “怎麼可能。”青年繃緊了臉色,目光也隨著冷了冷,他抬手揉了揉額角,走下樓去,詢問那掌櫃,何時才會雪停。

  掌櫃哪里知曉,只得道:“若是五日還不停,那怕是不好說了。”

  青年眉頭皺了起來,“今歲的雪怎的這樣大?”

  男子在身後歎了口氣,“主子也不要太憂心了,您還是先回去好生歇一歇吧。”

  掌櫃苦笑道:“興許是因為孝慈皇后走了吧。”

  這個孝慈皇后指的便是馬皇后。

  青年的神色陡然一冷,目光都跟著銳利了幾分。

  掌櫃也不知曉自己哪里說錯了,他惶恐地縮了縮脖子,只能什麼也不敢說了。

  那青年也未再說什麼,帶著那老程便走了。

  大雪又下了一日的時候,陸長亭就已經忍不住了。而忍不住的,還有那住在隔壁的一行人。

  陸長亭想要儘快在過年之前定下來,免得到了北平,除夕夜卻還無家可歸,那豈不是顯得很是悲涼嗎?

  陸長亭也不再猶豫,當即收拾了行囊,找掌櫃的退了房。

  掌櫃歎了口氣,“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客人路上萬萬要小心啊。”

  “嗯,您也是。”出於禮貌,陸長亭說了這麼四個字。

  那掌櫃苦著臉點了點頭,倒像是真有什麼苦大仇深的事一般。

  陸長亭也不好去問,他讓夥計幫著牽來了自己的馬車,而後便將被子、包袱、乾糧和水都扔了進去,自己則是坐在前頭駕馬車。

  陸長亭將衣服裹得厚厚的,還裹上了披風,但披風也就只能擋個撲面而來的風罷了。陸長亭吸了吸鼻子,心道,若是日後有錢了,他定然也要買個什麼毛絨披風之類的玩意兒……毛絨絨地往臉上一裹,真暖死了!

  陸長亭想著想著,手下揮鞭就有勁兒了。

  馬兒拖著車在雪地裏跑了起來,經過一段時間的養精蓄銳,馬兒跑得速度倒也不滿了,陸長亭還是很滿意的,何況是在雪地裏呢。

  只是陸長亭的這份滿意很快就被攪爛了。

  一陣馬蹄聲很快就近了,並且以著非人的速度朝著他逼近而來。因為大雪鋪地,多少有些晃眼,後面的人大約是也沒想到前面還有馬車,直衝衝地就撞上來了。

  “嘭”的一聲。

  陸長亭沒想到,就古代這小破馬車,也有追尾的那一天。

  在他整個人跌下去的時候,他及時抬手護住了臉。

  這張臉看風水的時候還是能占不少便宜的。

  什麼都可以傷!臉不能!

  後面的人察覺到撞了人,登時好一陣兵荒馬亂,陸長亭只聽見有人怒吼,“撞到人了!快,快去看看!”

  “停住!都停住!控住馬別驚了!”

  而後又是一陣腳步聲近了,還有著衣衫摩挲窸窣的聲音。

  其實這時候陸長亭是非常清醒的,只是馬車壓下來的時候,馬兒還踹了他一蹄子,然後受驚的馬兒原地刨了起來,陸長亭掙扎著想要頂開馬車廂爬起來,可實在不太容易。

  這時候有人在他跟前蹲下來了。

  “你沒事吧?”那人一邊問,一邊伸手來撈陸長亭,那人的語氣甚至還隱隱有些焦躁,仿佛是陸長亭阻了他們的事兒一般。

  陸長亭這會兒心情也著實不好,他好好的駕著馬車,還發揮出了不錯的水準,就等著快點兒到北平了,後面突來橫禍,肇事者還這般口吻。

  陸長亭實在懶得搭理他!

  便一聲不吭了。

  哪來那麼大臉這時候都還給人看脾氣呢!陸長亭心底冷嘲道。

  那人這會兒有點急了,還以為真將人撞得狠了,不然怎麼這個時候半點反應都沒了?

  “快!快過來!抬馬車!”那人站起身來吼道。

  隨後才有人一齊過來,趕緊一塊兒割斷了韁繩,那原地刨著腿的馬立馬撒腿跑遠了。而後他們又趕緊將馬車廂抬了起來,這才看見了被壓趴在下面的陸長亭。

  因著陸長亭是趴下去的,他們便只能瞧見他的後腦勺。

  眾人一看這身量,應當還是個少年。

  眾人的心不由得一沉,忙伸手要去扶人。

  陸長亭冷著臉翻了個身,然後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坐起來之後,待到手腳漸漸有了知覺了,他才站了起來。

  周圍的人被他一系列動作嚇了一跳。

  再見這少年,生得可實在是好模樣,很像是誰家嬌生慣養的小公子。

  生得這般模樣,嘴角卻多出了一點淤青,眾人都頓時覺得有些尷尬,心下還覺得有些不忍。誰捨得傷害這樣的小公子啊?

  “你、你沒事吧?”一男子試探著出聲道,另一隻手還伸手想要來扶。

  陸長亭冷睨了他一眼,“別碰我。”

  那男子不自覺地縮了縮手,“你……”

  “你們家主子呢?讓他來說話。”陸長亭冷傲地道。

  男子有些惱了,“雖然不小心撞到你,是我們之過,但你又何必如此姿態?”

  “何必如此姿態?”陸長亭冷笑一聲,“方才你過來的時候,是何等口吻?我不過是將這樣的口吻還給你罷了。你既然也知曉是你們撞了我,又哪里的底氣,這樣在我跟前逞威風?欺負我很有能耐嗎?叫你主子出來!”

  男子被他說得臉色微微泛紅,旁邊的人拽了他一把,“行了,別這樣說話。”而後,那人便要出聲打圓場。

  但陸長亭這人多記仇啊。

  讓他在大冬天摔雪地上,蒙了一臉血,還被馬踹了,還得遭受這麼群人的冷待和不耐。他又不是泥人!何況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

  後頭的馬車裏跳出來了個人。

  那人笑道:“怎麼回事兒?這麼久都還未能解決?是撞到人了?”

  陸長亭火冒三丈,真想噴他一句,你他媽是不是瞎啊?

  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兒,你還聽不見嗎?

  陸長亭轉過身去,目光冰冷地掃了過去。

  那人瞳孔猛地擴大,臉上的笑容陡然轉為驚異和錯愕,他出口的聲音也跟著變了調,“長、長亭?”

  陸長亭也這才看清楚,這個說話不討喜的人,是程、二!

  陸長亭的臉色更冷,依舊盯著他一言不發。

  他是過來投奔朱棣的,但不代表他就要站在弱勢的一角上!誰都想往他頭上踩一腳,那絕不可能!

  “長、長亭!你、你怎麼在這兒啊?”程二是真的沒想到,他呆滯到了極點,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幾個錦衣衛對視一眼,心底不由疑惑了起來。

  老程認識他?

  這少年是誰?

  程二的嗓門太過響亮,連馬車裏的人都驚動了,那人當即打開了馬車門,披風也不穿就直接從上頭下來了。或許是剛睡醒的緣故,那人不由得眯了眯眼,好一會兒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長亭?”他大步走上前來,忍不住將陸長亭抱了起來。

  陸長亭這會兒還憋著火呢。

  要是陌生人欺負了他,那也就算了。

  朱棣你的手下也敢這麼沖我撒火!

  什麼玩意兒啊?

  陸長亭心底憋著的火氣一下子就噴發了出來,他就跟馬踹他的時候一樣,一腳踹在了朱棣的腿肚子上。

  朱棣連晃都沒晃一下,反倒是陸長亭覺得,媽蛋,腿肚子還挺硬!

  錦衣衛們吸了口氣,手都按在刀柄上了,但是見朱棣什麼反應也沒有,他們也就只有統統收住了。

  “長亭怎會在此?”不管陸長亭踹來的那一腳,朱棣先將人抱在了懷中,而後不由得出聲問道。

  陸長亭真是快給這對主僕氣死了。

  陸長亭冷著臉,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你的手下,幹的好事。”

  朱棣的面色一冷,環視一圈一片狼藉的現場,問道:“方才他們撞到你了?”

  陸長亭冷著臉不說話。

  朱棣卻已然可以肯定了,他早就知曉陸長亭記仇的脾氣,此時哪里還有不明白的?朱棣不得不將聲音放緩了些,道:“方才我在馬車中小憩,便未曾聽見外面的聲音,還是剛才聽見程二叫你的名字,我以為在做夢呢,這才下車來了。”

  錦衣衛們站得也不遠,個個聽得極為清楚,見燕王爺都是這般溫和,他們心底頓時驚駭不已。

  原來這少年不僅僅是認識老程啊!

  他認識的是燕王啊!

  方才那個不幸冒犯到陸長亭的錦衣衛,此時不由覺得自己真是有些不幸了。哪能想到這樣湊巧,一撞就撞到王爺的故人?而對方竟然還不是善茬,說翻臉就翻臉,哪怕面對他們這麼多人也絲毫不怵。

  陸長亭對上朱棣的雙眼,見裏面還有未完全退去的紅血絲,可見他最近的確沒能休息好,在那馬車中小憩是極有可能的,但儘管如此,陸長亭也依舊沒有搭理他。

  “先上馬車。”朱棣冷著臉環視一圈,將陸長亭熟門熟路地拎了起來。

  “放開!”陸長亭的聲音卻比他更冷,臉色也更冷了。

  朱棣無奈放手,儘量將語氣放緩,“怎麼了?”

  陸長亭推開了他,一瘸一拐地朝著馬車走了過去。

  朱棣愣了愣,登時免不了有些心疼。這時候他才想起來,陸長亭是受傷了,方才他那樣的姿勢,是會讓陸長亭更難受的。

  朱棣心裏有點說不清的酸澀滋味兒,他立即上前去,將陸長亭打橫抱了起來,“這樣還疼嗎?”

  陸長亭依舊不說話。

  朱棣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先抱著人大步走到馬車邊上,然後將人塞進去,自己再緊跟著坐進去,吩咐外面的人道:“儘快收拾好這裏。”

  眾人面面相覷,只得低頭忙去收拾現場了。

  陸長亭坐進了朱棣的車廂之後,差點忍不住發出喟歎的聲音。

  太舒服了……

  這車廂裏實在比他的不知要高檔上多少。

  這馬車裏暖融融的,還有著食物的香氣,清淡地彌漫在鼻間。

  而且身下軟綿綿,觸手便可摸到暖和的被子。

  朱棣伸手抓起了陸長亭的腳腕,幫著他脫了鞋,隨後便將陸長亭的腳塞入了被窩之中。

  原本還一腔怒火呢,這會兒,陸長亭倒是有些不好發作了。

  方才朱棣的動作,可不還是跟從前那樣,盡心盡職地扮演著好兄長的角色麼?

  陸長亭繃著臉躺了下去,舒服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頭朱棣卻突然開始伸手扒陸長亭的衣衫,陸長亭著實被他嚇了一跳,忙道:“你做什麼?”

  “我瞧瞧,哪里傷到了?下人莽撞,是他們的不是,先治了傷,之後再治他們。”

  這兩個“治”含義自然是不同的。

  陸長亭瞬間會意,他雖然擺著不情願的臉色,但還是先伸出了左腿,然後艱難地脫下了大棉褲。

  朱棣看著他的模樣,記憶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從前。

  不管是在何時,長亭都是這樣的畏寒,恨不得將自己裹成一顆球才好。

  朱棣嘴角不自覺地翹了翹,他伸手幫著陸長亭脫了褲子,最後褻褲當然不敢脫,就只是撩起了褲腿。因為褻褲輕薄,撩起來倒是很方便,也正好露出了傷處。朱棣微微俯身一看,白皙的腿上,一處青紫的淤痕,觸目驚心。

  朱棣的眉頭不自覺地皺緊了,就連臉色也都難看到了極點。

  儘管馬車內很暖和,但這樣晾著也著實不太舒服啊,陸長亭不由得揚了揚腿,“四哥,擦藥。”

  聽到這聲四哥,朱棣臉上的表情陡然融化了,他抽出藥膏來,抹了一些,一邊輕柔地往陸長亭腿上抹,一邊道:“不氣了?”

  陸長亭“呵”了一聲,本來他是想“呵呵”的,但是擦藥的時候太疼了,他差點變了音調嘶出聲來,但他又實在不願意顯示出怕疼的一面,便就只能生生咬住了聲音。所以一聲呵呵也就變成呵了。

  聽上去,好像也都挺嘲諷的。

  朱棣盡心盡責地給擦好了藥,而後又去脫他身上的棉衣,撩衣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呵!又是一團青紫。

  那是被馬蹄子踹的。

  朱棣皺了皺眉,繼續給上藥。

  涼涼的藥慢慢融開,陸長亭覺得舒服極了,他忍不住換了個姿勢躺得更為舒服。

  此時偏有不長眼的,前來打擾了這短暫的美好的氣氛。

  程二在外面問:“主子,都收拾好了,咱們走嗎?”

  “整理好長亭的行囊拿過來,再一同離去。”

  程二沉默了一下,問道:“主子,裏頭還有我的位置嗎?”

  “沒了。”

  程二默默回轉身去,然後扛著陸長亭的大包回來了。幸好,都還沒打濕。程二給一股腦塞進了車廂裏,也幸而這車廂足夠大,不然塞進來怕是都塞不下人了。

  朱棣一見那兩床被子,便頗為哭笑不得。

  而此時程二在外頭,艱難地找人蹭馬去了。

  “老程,你太胖了,別來我這兒!去後面!”

  “老程,去前面吧!我這馬很瘦弱的!”

  “老程……”

  程二崩潰抓狂,“你們他媽還要不要臉?這些馬哪里瘦弱了?”都他媽是軍馬啊!程二兩眼含淚,心中悲痛。

 作者有話要說:  四哥的人欺負了小長亭,四哥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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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很抱歉讓安青領便當了,但是他沒辦法複活了,讓這個形象留在記憶裏就好啦。隻能說安喜幸運的是,先遇上了陸長亭。不過這個也說不準,因為安喜招人疼,恰好陸長亭又欠他的人情,所以才會一心維護他。

 而以安青的性子,就算是先和陸長亭認識,也不一定能有這樣的情誼。安喜的赤子之心就是他最優秀的地方啦!軟弱不是他的錯,隻是天生有些缺陷,加上後天環境影響造成。脫胎換骨都是痛的。安青付出了生命,安喜迎來了一生都揮之不去的恐懼,他難以忘記,狠心對他下手的安夫人和安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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