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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第44章
第044章

  從信遞出去到現在, 陸長亭已經等了足足四個時辰。

  屋外的夜色已然沉了下來。陸長亭連安家都不必去,只要他走出去, 便能聽見關於安家的各種傳聞。其中一條便是, 安喜被衙門的人帶走了。

  當然,外面的人絕不是用這樣平淡的口吻來陳述這件事的結果。他們都是驚異又誇張,還刻意壓低聲音, 仿佛神秘兮兮地道:“聽說是安家那個小傻子動的手……”“哈哈,可見以後也莫要惹傻子啊……”

  他們的嘻笑聲鑽入陸長亭的耳中,讓他覺得難聽極了。

  陸長亭回到屋中,先強迫自己睡了下去。

  現在急是沒有用的,只能先等安父歸來, 若是安父沒能回來,他便只有積蓄好精力, 好好為安喜奔走打算。

  陸長亭抱著被子睡了過去, 他的腦子有些迷蒙,睡下去之後,甚至還頻頻夢見了朱家兄弟的面孔。

  翌日清晨,陸長亭早早地就醒了,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忍不住皺眉。

  他不該這樣回想過去, 別人都是靠不住的。

  朱家兄弟也是一樣。

  陸長亭揉了揉眉骨, 起身匆匆洗漱,套上衣衫,隨後便出了門。

  因為起的時辰早, 倒是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往安家去了,不過就算注意到也沒什麼關係了。眾人都知曉他常與安家來往,這時候還往安家去,並不稀奇。

  陸長亭很快走到了安家門外,安家大門是緊閉著的,陸長亭猶豫著走上前去,剛要伸手敲門。突然“吱呀”一聲。

  門開了。

  露出了安父那張緊緊繃住,面色難看甚至是有些憔悴的臉。

  陸長亭高懸著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去。

  只要安父回來了,事情便應當有轉機了。

  “是長亭啊。”安父的目光恍惚了一下,隨後才定定地看了陸長亭一眼,語氣倒是溫和的,只是裏頭還夾雜著幾分疲憊。

  陸長亭其實也比安父好不到哪里去,他也繃著臉點了點頭。

  此時安父身後有一行人快步走了上前,是安夫人和安松友,後面還跟了幾個下人。

  安夫人為安父整了整衣衫,出聲道:“若是實在沒法子……那便……那便算了吧……誰讓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呢。”安夫人柔聲說完,眼圈已經紅了。

  安父拍了拍她的肩,道:“松友照顧好你娘。”

  安松友點了點頭。

  陸長亭站在門外漠然地看著這一幕。

  等會兒他就可以從安父這裏證實,安夫人究竟有沒有問題。

  “您要去衙門嗎?”陸長亭出聲問。

  安父點頭,“是,總得先去瞧一瞧。”說完,安父不由擰眉,“昨日就不該讓安喜被帶走,他在牢中吃不下半點苦的。”

  安夫人搖了搖頭,歎氣道:“我說讓他大哥去替他,安喜不讓……”

  陸長亭低下了頭,目光卻是更冷了。

  他若是不低下頭,他擔心自己一不小心便將情緒暴露了出來,反而引起安夫人警覺。

  不過若是安夫人真有壞心,那麼她此時應當在納悶,究竟是誰請了安父回來吧。

  此時安父見安夫人這般模樣,倒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將安夫人推了回去,然後跨出了門檻,身邊跟了三兩小廝,一塊兒出門來了。

  “我也一同前去吧。”陸長亭道。

  安父有些猶豫,“算了吧,那樣的地方不適合你去。”

  陸長亭臉上露出了堅毅的神色,“我想要去看看安喜,他應該會很害怕。”

  安父想了想平日裏兩人的感情,還是點頭了,“那便一起吧。”他也心疼安喜,所以帶陸長亭過去安撫一下也好。

  於是陸長亭便和安父走在了一處。

  因為安父在中都的威望不低,見他們走在街上,百姓們倒是不敢議論什麼了,只是難免露出了唏噓的神色。心中暗道,安父再有今日的家業又如何?一下子賠進去兩個兒子!雖有大兒子,但眾人都知曉那大兒子不是個成器的……

  安家這下怕是要不好咯……

  等走得遠了些,陸長亭方才出聲道:“您是否收到我的信了?”

  聽到這句話,安父緊繃的神色都緩和了不少,他是當真感謝陸長亭。

  “收到了,若是沒有你,怕是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安喜都已經在大牢裏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安父說著卻又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陸長亭並不表功,他只是淡淡道:“敢問您收到的是誰帶來的信?”

  安父一怔,“這有何區別嗎?”

  “自是有的。我先托了一送信人,讓他立即出城去送信。而後我又總擔心出意外,便又拜託了隔壁藥鋪裏的老大夫,他正巧要帶著人出城采藥。敢問您收到的是誰帶來的呢?”

  安父回想了一下那中年男子的面容。

  因為城中算不得多大,大夫就那麼一些,安父自是見過老大夫的,因而對那老大夫的兒子也有幾分熟稔,此時聽陸長亭說起,他便一下子想了起來,原來送信來給他的是老大夫的兒子!

  安父想到這裏,不由得緊緊皺眉。

  從陸長亭的問話,他就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思。為什麼會特地分兩人來送信?只是送個信,能有什麼意外?先出發的送信人為什麼沒到?這些都塞在了安父的腦子裏,引起了他的疑心。

  而這時候,陸長亭從安父的反應,已經推測出了點結果。

  “是那老大夫送來的。”安父道。

  陸長亭這時候已經完全確定,安夫人有問題了。

  若只是單純的安喜殺了安青,那麼那封信是不會被攔下的!誰會特地去攔這樣的東西呢?做賊心虛的人!那也就只有安夫人和安松友了!

  但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陸長亭又實在不能說得太過火,哪怕此時他的胸中堆積了不少的情緒。

  陸長亭儘量壓制住了自己的主觀情感,面無表情地用平靜的語調講述著昨日發生的事。

  從他聽聞安家出事,到他進入安家,每個人的反應,他都仔仔細細講給安父聽了。

  “我相信安喜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陸長亭極為有力地道,“我們都曾教導過他,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安喜最是乖巧,又怎麼會去做這樣的壞事呢?”

  安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顯然他也想起來了,安喜與安青的關係一貫不錯,和他大哥的關係也不錯。反倒是安松友和安青之間,有點兒不大對付。

  “你說得對……”安父只說了這四個字便未再多說什麼了,但他此時皺得越來越緊的眉頭,卻是可以說明,他此時的煩躁和難受。

  而陸長亭也點到為止,不再多說什麼。

  安父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有自己的判斷,並不需要陸長亭的主觀情感去主導他。

  安家到衙門的距離並不長,但就是這樣的一段路途,卻令陸長亭和安父都感覺到了漫長。

  安父到達衙門,衙門的皂隸見了,多少有些心虛,畢竟昨日是他們將人帶回來的,也不知道安父回來後會不會發脾氣。

  有人當即迎了上來,道:“安糧長等一等……”

  安父的臉色拉了下來,“等什麼等?”當即就越過那人往裏走了,“我要見縣太爺。”

  縣太爺沒出來,倒是劉師爺先出來了。

  縣太爺都覺得這事兒棘手得很。

  若是殺了別的人,或許還可以遮蓋一下,偏偏這是安家一個公子殺了另一個公子,還有個公子說要給弟弟頂包,殺人的呢,他娘親還親口證實的確是他動的手。這讓人怎麼拿捏分寸來處理啊?

  縣太爺也不想得罪安父啊!

  既然沒法子,那就先將師爺扔出來了。

  “師爺,我不見你。”安父對衙門的招數都是門清了,縣太爺這一手耍得可實在不高明。

  劉師爺面容尷尬,“這……您若是要見小公子,這好說。”

  安父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聽安夫人說的,還當衙門實在半點面子都不給他,將安喜扣起來之後連見也都不能見了,此時只要能先到安喜,確認一下安危,那便是好的。

  不過安父還是冷著臉,道:“帶路。”

  劉師爺叫來了一名皂隸在前面帶路。

  陸長亭也就墜在了隊伍的尾巴後頭,跟著去見安喜。

  陸長亭從來沒有見識過這個時代的牢獄,從前他都是在電視裏看見的。但電視裏看見,和親身體驗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當他踏入衙門的大牢之後,陸長亭便感覺到了一陣陰寒和濕氣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臭味兒。

  畢竟這牢裏的犯人可沒什麼機會洗澡,他們的恭桶甚至都是擱在牢中一起的!當真是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處。

  陸長亭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鼻子也跟著皺了起來。

  他不知道安喜會不會哭鼻子。

  安父和他一樣的急躁,在前面走得飛快,陸長亭自然也是緊跟不落。

  他們很快停在了一處牢房外。

  陸長亭伸手撥開前面的人,走到了安父的身旁去。

  劉師爺斜睨了陸長亭一眼,態度竟是分外的冷淡。陸長亭也不在意,像他們這樣的,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之前看他們不凡,但因為身份猜不透,還能保持幾分尊重不敢得罪,後來知道了身份,等朱棣一走,反倒對自己冷淡起來了。不就是因為清楚了自己的身上已經沒有價值了嗎?

  陸長亭只掃了劉師爺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安喜。”不等安父開口,陸長亭已經當先出聲了。

  牢裏的光線著實不大好,借著油燈昏暗的光芒,陸長亭只能瞥見安喜坐在了破爛的床鋪上,一動不動。

  “安喜。”安父也忍不住開口了。

  安喜還是未動。

  突然遭遇這樣的大變故,安喜定然都已經嚇傻了。

  陸長亭有些心疼。

  安父厲聲道:“還不快將牢門打開?”

  皂隸哪敢耽擱?馬上從牢頭那裏取了鑰匙來將牢門打開了。安父也顧不上裏面有多髒了,直接就大步走了進去。

  陸長亭也緊跟其後。

  “安喜!安喜!爹爹來了!”安父上前便將人摟入了懷中。

  看著安父還是這般疼寵安喜,陸長亭方才松了一口氣,若是都如安夫人那般,那安喜便是真的沒有生路了。

  “……”回答安父的只有一片死寂。

  陸長亭忍不住也走上前去,低聲道:“安喜。”

  安喜卻是誰也不理,比之昨日,他連看都不看陸長亭了。

  陸長亭伸手想要去摸安喜的面頰,誰知道卻摸到了滿手的濕潤。

  安喜還是在哭,他在無聲的哭。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夕之間,安青死了,而他卻被推出來成為了罪人。

  安父拿安喜實在沒了辦法,他低聲哄了安喜半天,安喜連一句話都不肯說,安父便只有轉頭求助陸長亭,“長亭,你瞧瞧他,你瞧瞧他是怎麼了?”

  陸長亭啞著嗓子道:“安喜以前緊張激動的時候,便會難以成句,這次受到的刺激這樣大,他自是無法說話了。”

  而安夫人不也正是算到了這一點嗎?她知道安喜哪怕是受到了一點刺激,都會蜷縮起來,不肯再有任何話語。而在這樣的時候,安喜一旦選擇不辯駁,那就是在將自己送上死路。

  一個連辯解都不會的人,那還是不任人定罪嗎?

  安父的腦子裏百轉千回,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轉頭看了看劉師爺,道:“我要將人帶回去。”

  劉師爺心裏直犯嘀咕。

  不是吧?為了個傻子小兒子?優秀的兒子死了都不算事兒了?雖然那是個庶子,但這個庶子可比兩個嫡子都要強啊!

  這些話劉師爺沒法兒說,雖然他覺得安父的決定實在怪異了些,但他也只能妥協。

  見劉師爺半天不同意,安父忍不住道:“我這小兒子,一受刺激便無法開口說話,如今他連話都不會說?又如何認罪?我先將他帶回去,待他恢復了之後,我再問一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劉師爺笑了笑道:“人要帶走是沒問題的,但是您得知道,這次的事兒鬧得有些大。”

  滿城都知曉了。

  雖然都是安家自家人殺了自家人,但這也不能因為安父不追究,他那小兒子便可免了一死吧?這……這豈不是做給百姓看,叫他們知道律法都是兒戲嗎?

  安父的面色更為難看了,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此時安父心底的陰謀論也就更嚴重了。

  明明是在安家內宅出的事,為什麼會在發生了之後,這樣快的功夫就傳遍了全城?安父都不信中間沒有貓膩。

  陸長亭拽了拽安父的衣袖,“先將安喜帶走吧,等帶回去了,其他才好說。”

  安父無奈點頭,“好,走吧。”他直接伸手將安喜抱了起來。

  安喜倒是不掙扎,就乖乖地任由他抱著走了。

  陸長亭估摸著,昨日安喜也是這樣乖乖被人推到皂隸跟前去的。

  安夫人何其狠心!

  安父抱著安喜很快出了牢房,他們找了輛馬車,上了馬車之後便打算往安家回去了。

  陸長亭抿了抿唇,實在想要安父別回去。

  或許是心底實在太焦躁了些,難免就有些情緒被呈現到了臉上。

  安父看了看他,“長亭可是有話要說?”

  “若是有人硬要置安喜於死地,您要怎麼做?”

  安父繃緊了臉色,“我會讓縣太爺放人的。”

  “就算縣太爺放了人,就算他可以不顧一切,讓安喜好好活著,但安喜在中都本來就已經多受詬病了,等他頭上還有個殺死庶兄的名頭之後,他還能好嗎?”陸長亭咬了咬唇,“您能護佑他一輩子嗎?”

  “當然能。”安父想也不想便道,“安喜這般模樣,又如何娶妻生子?我本也沒指著他這些,就讓他一輩子無憂無慮便好。待我死時,便帶安喜一同離去。只是沒想到,偏偏發生了這樣的事。”

  安父的話音剛落,安喜突然就激動了起來,他的眼淚流得更凶了,緊緊抓著安父的衣角,口齒不清地道:“死……死……”

  應當就是安父方才說的話,一不小心便正好戳到安喜的恐懼點了。

  “誰也不會死。”陸長亭一把握住了安喜的手腕,強制性地對上了安喜的雙眼,無比認真且堅定地盯著他的雙眼道。

  安喜“哇”地一聲,大聲哭了出來。

  “長亭……”

  陸長亭舒了口氣。

  對外界還有反應就是好的,還真多虧了安父說了這麼一串死不死的話。他之前是實在擔心安喜對外界產生了恐懼,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過此時陸長亭發現,安青死亡的恐懼會令安喜緘默不言,而安父提起死亡的恐懼卻是讓安喜打破了自己的牢籠,緊張地抓住了安父,害怕當真有這樣一天的到來。

  “安喜,到底出什麼事了?”安父馬上捧住了他的臉,“安喜,安青是怎麼死的?是你推的嗎?”

  “是……是……”安喜繼續口齒不清地說著單個字,但是說話的時候,他的眼底卻是流露出了茫然。

  只看他這副模樣,陸長亭便判定安喜自己應當都不知曉,自己究竟有沒有做過,只是旁邊的人都說是他做的,那麼他也漸漸懷疑,是不是自己害死了安青。

  安父的臉色變了變,“真的是你嗎?”

  “不是他。”陸長亭出聲道。

  安父皺眉,“長亭為何如此出言?”

  “安喜自己都分不清是怎麼回事,問他沒有用。”陸長亭搖了搖頭,“還請您回去問安松友吧,若是問不出什麼……”陸長亭頓了頓,無比認真地道:“還請您立即帶著安喜出來。”

  這已經是陸長亭在側面地去提醒安父,安家之中有人有問題,久留只會有危險,讓安喜死得更快。

  他相信安父應該能聽出來意思的。

  安父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陸長亭捏了捏安喜的臉頰,“乖乖等著,就像以前那樣等著我。”

  安喜害怕不舍地看了一眼陸長亭,小心地點了點頭,車簾垂下來,很快隔絕了兩人的視線。

  陸長亭下了馬車,獨自走著回了家。

  等回到屋子之後,陸長亭便開始作最壞的打算了。

  假如安夫人不肯撒手,甚至做出更喪心病狂的事,等安父一發現不對,就立即出手,連安父都跟著坑害。到時候應當怎麼辦?假如縣太爺和百姓都關注著此事,而安喜無法躲過這一劫怎麼辦?

  陸長亭已經不對安喜澄清冤屈抱希望了。

  畢竟現在有安夫人和安松友作證,安喜的罪證已經是坐實了沒跑了。這一點上已經無法做文章了。因為一開始安夫人就是打了一定要讓安喜死的主意。因而哪怕安父回來了,安夫人也絕不會鬆口。

  那還能怎麼辦?要麼以勢壓人,強行留住安喜,要麼……便只有逃跑了。

  只有逃離中都,再做出死亡的假像,自然便可躲過。這時候雖然也在嚴查戶口,但就算是後世科技發達,都總有遺漏的黑戶,更別說此時了。安父在外做了那麼久的生意,他應當是有些門道的,要保下安喜應該很輕鬆才是。

  只看安父捨得不捨得了!

  陸長亭抿了抿唇,回過神來這才感覺到自己已經是饑腸轆轆了。這兩日他幾乎沒怎麼用飯,昨日買回來的菜此時都有些焉了。現在陸長亭也沒什麼做飯的心意,便乾脆出門去吃了。他隨意挑了個小攤,一邊吃東西都還一邊能聽見旁邊的人,議論起安家殺人的案件。

  陸長亭心底不妙的感覺更強烈了。

  他匆匆吃了飯,又買了些熟食和乾糧回去備著,甚至連衣物都採購了。

  他擔心萬一事發突然,明日不得不離開中都,那他就只有這樣來裝備自己了,起碼在逃亡路途中不會太難過。

  陸長亭其實也有些遲疑,這只是安喜的事,他值得為此走嗎?他值得為此奔逃風餐露宿,放棄一切嗎?

  陸長亭細細思考了一下,是值得的。因為他不單單是為了安喜,更是為了自己。

  僅僅安喜一事,他便陡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這不是現代社會了,這裏的法制對有些人有用,對有些人卻是無用的。會看風水又如何?且看城中那些人因為忌諱他得罪了燕王,便和他斷絕了往來,陸長亭這個風水師的地位還有那樣重要嗎?實在遠不如後世。

  任何一個達官貴人,哦不,哪怕是縣太爺這樣的小官兒,哪怕是劉師爺這樣不擔任官職的,動一動手指也都可以捏死陸長亭。

  陸長亭怎會甘心受制於人?

  上輩子他可以過得舒坦,是用前面二十來年換來的。而如今,他要過得舒坦,也合該再努力幾年。此時再想一想,他想要留在中都安穩度日的想法,實在有些天真可笑了。

  他實在不願意再遇見這樣的事,再一次無門可走。

  他要去找朱棣!

  這是一條現成的路。

  不說利用往日的情誼,好歹他和朱棣是熟悉的,而朱棣也的確希望他能前往。那便去好了。用盡自己畢生之力,在朱棣需要的地方幫助他,不去管自己有多少本事,他總能襄助上朱棣。

  等朱棣成為日後的永樂大帝,他的好日子還會遠嗎?

  人一生都在奔波,只是有時苦有時甜,他註定無法在這樣的時候過上什麼平靜舒適的日子。

  陸長亭冷著臉,越想越堅定了信念。

  他帶著採購的東西回到了屋子,然後打包起來,一切都準備好,再上床歇息。待明日,他就知曉他該不該走了。

  第二日很快就到來了。

  陸長亭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人的敲門聲吵醒的。

  敲門聲太過急促,一下子就將他驚醒了,陸長亭匆匆套上衣衫,抹了把臉便上前去開門了。

  門一開,當先入目的就是安父的臉。

  安父面色陰沉,身上彌漫著說不出的戾氣。只是在見到陸長亭之後,他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了下來。

  “長亭。”

  “這是……怎麼了?”雖然陸長亭心底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安父走進門來,陸長亭方才看清了其後還跟了個下人,那下人懷抱著安喜,不苟言笑地跟著走了進來。

  “此行前來,是為辭別。”安父低聲道。

  果然如此。

  陸長亭心中暗道了一聲,同時也放下了心。

  安夫人和安松友雖然那般模樣,但安父是維護著安喜的啊。安父是中都的糧長,安家的家主,失蹤了一個安喜不算什麼,但安父若是跟著失蹤,那便是在引人注目了,可想而知,其中又會有多少艱難。

  “長亭。”安喜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委屈得仿佛快要哭出來。

  “去吧。”陸長亭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其實安喜和安父離開也挺好的,雖然突然遭受了這樣的劫難,但是對於安喜來說,說不準也是一次成長的機會。畢竟越是無憂無慮,有人庇佑的生活,越是容易令人安於現狀。

  安父連坐也未坐,他直接看著陸長亭,低聲問道:“你可要隨我們一同離開?還是要留在中都呢?”

  安父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補上了一句,“有些事,你可能知道得太多了些。”

  安父說這話,只是為了告誡陸長亭。陸長亭也一下子反應過來,或許安夫人已經察覺到他在暗中拆臺了,安夫人怒火中燒之下會做什麼誰也不知曉。尤其當如今陸長亭在中都名聲已經不如從前了。

  陸長亭眨了眨眼。

  就這幾年的功夫,他就結結實實地嘗到了大起大落的滋味兒,要真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恐怕已經長歪了。

  “我也要走。”陸長亭道。

  安父微微一笑,在他看來,陸長亭的確是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只是安家那邊……”

  安父聽到前半句話,便已經是面色一沉,冷聲道:“那邊我便不會再理了,我且瞧一瞧……”安父說到這裏,卻是未再繼續了。

  但陸長亭差不多也能猜到安父的未盡之語。

  他就瞧一瞧,沒了他們,安家又能成什麼模樣。

  只可惜……

  “那真凶……?”

  若是安松友不償命,安青豈不是白死了?

  安父抿了抿唇,“且待日後吧。”

  怪只怪當時他不在宅中,安喜又諸事不通,自然由著人擺佈,現在別說為安喜證明清白了,想要證明真凶是誰都難!那個人註定要逃過律法的制裁。

  陸長亭垂下眼眸,眼底滑過了失望之色。

  所以還是得靠自己嗎?

  安父似有所覺,出聲道:“其他的你便不要理會了,我會處理好。”

  是指安松友他也會處理好嗎?陸長亭的目光閃了閃,“嗯。”

  “長亭,我們這便要立即走的,你快些收拾東西吧。”

  陸長亭瞥了安父一眼,他有些懷疑安父是不是有什麼後手。

  陸長亭淡定起身,從櫃子里拉出了打包好的行李,他抿唇道:“我已經準備好了。”

  饒是安父再見多識廣,這時候也忍不住愣了愣,“你、你早就準備好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也並不多說。

  安父卻是很快想通了前後,到此時,安父實在不得不再感歎一聲,陸長亭實在太過出色!不僅當先推斷出了事情背後的陰謀,還提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一切都準備到位了。便就等著這一日到來了。

  “走吧。”陸長亭出聲道,他已經將行李拿好了,還遞給了安父兩個包,“之前擔憂你們準備得極為匆忙,便也順便買了些給你們。”

  安父命身後小廝接過去,笑道:“長亭有心了。”

  安父抱著安喜和下人們當先出去了,陸長亭在後面鎖門窗。

  待到陸長亭也上了馬車之後,他們便迅速朝中都城駛去了。

  中都城門一開,他們便出去了,真是讓安夫人最後連版根毛都尋不到。

  陸長亭沒有去和吉祥道別,不過如今也差不多了,畢竟他護佑過吉祥,也給了吉祥幾年成長的時間。到現在,吉祥也是好十幾歲了,要護住自己手頭的東西,應該比過去要輕鬆了。

  上了馬車之後,陸長亭便問起了安父的打算,“您要去何方?”

  “雲南。你要去何處?”從聽見陸長亭那麼問開始,安父就差不多猜到,陸長亭是和他們分開走了。雖然心下有些失望,但還是在意料之中。陸長亭有自己的打算,他從來都是頭腦清醒。安父很清楚這一點。

  “去北平。”

  安父一怔,“你要去尋……燕王?”

  陸長亭點頭,“當初有約,這時便正好到了履約的時候。”

  安父微微一笑,“那便去吧,到快分道的時候,便先買好馬車。”

  馬車……太慢了。陸長亭在途中耗不起。畢竟他和安父不同,安父廣交好友,而他卻就認得一個朱棣。還是趕緊趕到北平去,方才是正理。除卻馬車,那便只有騎馬了。

  陸長亭上輩子在俱樂部是騎過馬的,還經常在週末去訓練馬術,因而覺得應該是不難的。

  當然,這些打算,不用這樣早便說給安父聽。

  安父對陸長亭極為看好,甚至此時還與陸長亭簡述了一下那北平是何模樣,又與陸長亭說了燕王此時不一定在北平,他可能在打仗,甚至連到了燕王麾下,人際交往一面,安父都簡單提到了一些,但因為知曉陸長亭太有自己的主張,安父便也沒有往深了說,只是點到即止,免得懷了陸長亭自己的想法。

  二人聊完之後,心情大大得到了放鬆。

  陸長亭這時候都是有些感激安父的,安父的脾氣實在不錯,又極為聰明,富有遠見,並不藏私。倒是讓陸長亭覺得,若他有父親,便也應當是這般了。

  陸長亭微微一笑,閉上眼靠著馬車壁休息了起來。

  安父提醒了他一件事,此時馬皇后應當快要去世了,等他到達北平的時候,朱棣若是沒在應天府弔唁,便可能是在攻打蒙古……

  那他……該去哪兒呢?

————

  洪武十五年八月,馬皇后病逝。

  同年同月,在洪武帝的老家中都城中,繼安糧長和家中小公子安喜失蹤之後,安家突然起了一場大火,安夫人和安松友在裏頭都被燒著了,後頭人是被救出來了,但模樣卻是毀了,安松友甚至還落了個手部殘疾。

  事後衙門查起,卻只發現是天干物燥,不小心便燃了起來,別的都查不著了。

  而那安家姨娘在安青下葬之後,也不見了蹤影。

  只是安家有下人,在被解雇之後,曾在坊間散播傳聞,說是安夫人和安松友聯手殺死了安青,卻讓小兒子來背罪責。有人說這對母子天生惡毒,也有人說怪安父太過偏心小兒子,也有人說是安夫人沒將安松友教好……

  但無論說什麼,失蹤的人都不會回來了。

  安家,竟是於一夕之間敗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來原設定,是打算讓安喜死掉的,陸長亭知曉內幕之後,萬分驚怒,一把火燒了安家,然後過上了逃犯一樣的生活,幸而他是個黑戶,要被抓住也就不容易了。但是開文之後寫著寫著,覺得不忍心讓安喜死了。我也害怕你們給我寄刀片,咳咳。然後就隻能改動一下了。這兩章其實沒什麼太大的波折,就是讓陸長亭從平靜生活的假象中陡然抽離出來。

  本來還想寫到馬皇後,很可惜,按照曆史,她該領便當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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