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進到王府廳堂之中, 陸長亭都不見有女眷出來,更不見什麼小孩子。這下他便相信, 朱棣是當真不曾娶妻了。
在廳堂坐下來不久, 下人便來報,有人求見。
陸長亭估摸著應該是朱棣親信一類的人物,畢竟除了這些人, 也不會有誰在朱棣回到北平以後,便立即上門來了。
朱棣打發下人去請人進來了,隨後還囑咐了人去準備飯食。風塵僕僕趕到目的地之後,沐浴用飯,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陸長亭掃了一眼錦衣衛, 見他們都面色如常,沒有要挪動的意思, 於是他也就待得更自然了。
沒多久, 便有幾人從廳堂之外進來了。
那幾人有年紀輕輕的,也有更為年長的,都著常服打扮,跨進門來, 便當先恭敬地喚了聲燕王,而後便向朱棣彙報起了北平防守事宜。
因著北平和蒙古是鄰居, 時常都會發生點摩擦, 一言不合就打架,因而朱棣回來之後,他麾下的親信, 第一時間便是要向他彙報這些事宜。
這時候藩王手中可握有的權利是很小的。
他們不能掌管封地上的一切事務,除非是外敵入侵的時候。朱棣也只擁有不滿三萬的王府衛兵。
打量一眼廳堂中站著的人,陸長亭都不由得感歎,這時候朱棣手中掌握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他身邊的親信也著實太少了,日後幫著他打天下的功臣,此時都還不見蹤影。一時間,陸長亭心底有了別樣的滋味兒。
他來到北平,沒有錯。
他需要朱棣,朱棣或許也需要他那麼一點微末的本事。
待到這些人都彙報完畢之後,朱棣便留了他們一同用飯,眾人也都笑著應了。全然看不出,這主僕之間的階級之分。
陸長亭也並不覺得奇怪。
在古代,階級是很鮮明,但凡是聰明的主子,都知曉如何與下屬表示親近。因而古代才常有君臣相得的戲碼流傳後世。
能拉得下身段的,那才是聰明人。
下人們擺好飯食之後,朱棣便當先站起了身。陸長亭正琢磨著要不要默默跟在後面,就見朱棣陡然轉過身來,看向他道:“長亭,隨我來。”
短短五個字,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其他人的目光。朱棣的親信們,好奇地掃視著陸長亭,他們和那些錦衣衛一樣,對陸長亭的身份好奇極了。
年紀如此輕的少年,會是誰呢?
這份好奇,在看見朱棣讓陸長亭坐在手邊之後,一時間達到了頂點。
錦衣衛們卻是早已見怪不怪了。
朱棣在席間與下屬繼續說起了蒙古之事,他們的談話很是平常,挑不出一點錯處來,就算是傳回給洪武帝聽了,他也只會覺得,自己將兒子發配到中都去,還是有著作用的。兒子變得更務實了,知道守好封地了。別的挑不出毛病來。
因著朱棣與他們閒聊的緣故,倒是沒給陸長亭夾菜了。
陸長亭將自己裹成個大包子,要夾菜是有些麻煩。
張行瑜雙眼一亮,他的機會來了!
張行瑜走到了陸長亭的身後,給他夾起了菜。
朱棣的手下見了,不由覺得有些疑惑。這是錦衣衛吧?是皇帝陛下的親衛吧?怎麼還給這小子夾菜呢?
陸長亭面無表情,不表示喜歡也不表示拒絕。
張行瑜默認為這是陸長亭接受了,手上動作便愈加勤快了。
陸長亭這會兒倒是琢磨出點意思了。
這時候錦衣衛初設,之後幾年被洪武帝握在手中,對付朝臣對付多了,加上手中的特權越來越多,才越發倡狂了,也就有了後世的惡名。此時他們倒還算不得如何狂妄狠辣。尤其單看這張行瑜,陸長亭實在瞧不出半點錦衣衛的味道來。
眾人圍著吃了會兒飯,朱棣和手下說著說著,突然就轉頭來看了一眼陸長亭和張行瑜。
陸長亭抬起頭,特別無辜地看了回去。
朱棣這才捏了捏手頭的筷子,這才轉過頭去了。
其實陸長亭倒是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朱棣可以對他好,甚至可以比對別人好,但若是大大超越了其他手下,便會引得他人不滿了。而現在看來,朱棣對他的手下態度都極為溫和親近,這之後他若留在北平,朱棣就算對他多有照拂,也就不算什麼了。
陸長亭此時已經有了,做朱棣手中一把銳利的刀的覺悟。
享得了庇護和寵溺,那就得做得了招風的大樹嘛!
陸長亭低頭愉悅地吃著手頭的食物。
因為腦子裏還想著事兒,陸長亭不知不覺就將張行瑜夾的菜給吃下去了。張行瑜見狀頓時松了一口氣,朱棣不由得又往這邊掃了一眼。
飯食用完之後,朱棣的手下也都恭敬地散去了,只是在散去之前,他們免不了還多看了陸長亭兩眼。
下人們上前來撤了飯食,朱棣命人安排好了錦衣衛的住處。
而後才輪到了陸長亭。
“北平天冷,入夜之後,長亭可會畏寒?”朱棣突然出聲問。
陸長亭一怔,驟然想起了過去和朱棣同眠的時候。
見陸長亭不語,朱棣又道了一句,“北平更為寒冷,不比中都暖和。”
陸長亭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中都都算是暖和了?陸長亭實在有些擔心,自己在北平會不會被凍壞。他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緊了緊身上的衣衫。
朱棣見狀笑道:“你今日且歇在我屋中吧,待你適應了氣候,我再令人為你安排好屋子。”
周圍下人雖有好奇,但他們的目光中卻並不夾雜驚異。要知道,在這樣的時候,至交好友睡一處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朱棣讓人去收拾了陸長亭的行囊,張行瑜忙跟著去了,當真是說到做到,應了朱棣要求得陸長亭的原諒,便就老實去做了。
這點倒是令陸長亭對他有些改觀。
只是讓程二白白等了許久,就等著瞧陸長亭幹壞事兒呢,偏偏陸長亭就什麼也不做。
朱棣因著還有事,沐浴過後換上一套衣衫,罩著披風便又匆匆出門去了,程二緊隨其後。陸長亭便是被下人領到了朱棣的院子裏去。下人們供上食物茶水,陸長亭便能舒服地靠著休息了。
陸長亭忍不住問:“王爺何時能歸來?”這到底不是中都的朱家宅子,也不是中都孤莊村的老屋。陸長亭實在無法像之前那樣完全放鬆下來。待得久了,他便難免問起了朱棣的去向。
下人們抬頭低聲道:“王爺要很晚才能回來的。”
說罷,他便低頭不理陸長亭了。
哪怕是做了燕王,也忙到了這樣的地步?
陸長亭無奈,同時我感覺到了點兒無所事事,翻出了話本卻又久久看不進去。
他腦子裏思緒飄忽著,便想到了程二。
不管何時,始終都是他在朱棣身邊跟進跟出。
如此一看,朱棣身邊最為信得過的親隨,似乎便只有程二了。朱棣在北平才不過兩年,北平當地的守軍、護衛等,與他還著實算不得親近。而朱棣本身也未曾從應天府帶來什麼人。
這時,陸長亭就不免想起了歷史上對朱棣早年生活截然不同的描述。
朱棣出生的時候,明朝還未建立,那時候打仗正到緊要關頭,洪武帝根本顧不上這個兒子,連名字都沒給起。到了明朝建立之後,朱棣雖然十歲便被封為燕王,但要知道那時候一共接受封王的似乎便有足足十個。朱棣就屬於恰好是洪武帝的兒子,那也就恰好跟著一塊兒封王了。別的多餘的照顧卻是沒有的。甚至連朱樉得到的待遇都不如。
古代的歷史記載中,雖多次強調,說洪武帝極為喜愛朱棣,認為其有自己的風範,多次想傳位於他。但後世史學家已經從多方面證明,這應當只是朱棣繼位以後,才改了史實,以此掩蓋自己名不正言不順的上位經歷。
而真正的歷史之中,朱棣應當是並不受寵的,甚至說,他是在飽受冷落的環境之下成長起來的。自然,他也就沒什麼人可帶來北平了。
靖難之役的一切力量,都是朱棣在北平紮根以後,才逐漸被建立起來。
陸長亭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話本,如此一想,他竟是倒有些熱血沸騰了。
陸長亭很快接受了自己如今的位置,他也想要在未來靖難之役之中,出上一份不小的力,在朱棣身邊站穩腳跟,看著他登上皇位。
正想著呢,屋門突然間就被人推開了。朱棣走了進來,抬眼就見陸長亭手裏捏著話本,朱棣面色有些怪異,對當初搜羅出情.色話本記憶猶新。
他在陸長亭身邊坐下,一邊倒著茶水,一邊出聲道:“長亭。”
“嗯?”陸長亭偏轉過頭,認真地看向了他,聽著朱棣往下說話。
“長亭,你還小。”朱棣頗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
“嗯?”陸長亭有點兒疑惑。難道朱棣覺得他現在做不來太多事兒,決定只交給他一些微末小事。這倒也沒關係,他的確是年紀小,很難服人的。這裏不比中都,周圍只圍了朱家兄弟。
朱棣伸手奪走了他手裏的話本。
陸長亭:???
朱棣將話本丟到了一邊,叫人進來,“放好了。”
陸長亭腦子裏還沒轉過彎兒來呢,“……這是,做什麼?”
朱棣道:“這等情愛之書,便不要再看了。你年紀小。”朱棣重重咬了後面四個字。
其實陸長亭很想反駁,他的年紀放在這個時代已經算不得小了,可是對上朱棣關心又執拗的目光,陸長亭倒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朱棣的確是在關心他,雖然關心的角度很怪異。
朱棣將點心往陸長亭跟前推了推,“吃點東西。”說完,他又把下人給叫了進來,“去換壺熱茶。”
陸長亭並不太餓,他歪頭看了看朱棣,“我只是在這裏覺得頗為無趣,才拿了話本來看。”
朱棣神色不改,道:“放心,明日你就會覺得有趣了。”
陸長亭倒的確是充滿了期待。
現在的北平就像是一塊等待著去征服的寶地。
所有人都認為這裏苦寒,又與蒙古比鄰,在這裏做藩王實在是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但陸長亭卻清楚地知道,這裏將成為朱棣最強有力的後盾。
陸長亭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很期待。”
朱棣看著他這般模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早些洗漱吧。”
陸長亭看出了朱棣眼底的疲色,點點頭,等喝了熱茶之後,便由下人領著沐浴去了。等沐浴完出來,陸長亭發現嶄新的衣裳已經備好了。這很明顯不是他自己準備的,而應當是朱棣帶著程二出門去之後,再帶回來的。
陸長亭將衣衫穿好,渾身暖了許多。
不可否認,朱棣對他的好已然超越太多了。
陸長亭其實是慣性去照顧別人的人,或許是因為他一直以來都太過信奉強悍的緣故,還是到了明朝以後,他才詭異地從幾個王爺的手底下享受到了被關照的滋味兒。
滋味兒不賴!
陸長亭抿了抿唇,又由下人帶著回了朱棣的屋子。
屋子裏已經點上了炭。
雖然洪武帝將朱棣趕到北平來當藩王很是不地道,但總的來說,洪武帝給兒子們的待遇,那可比給大臣們的要好多了。早年的時候,他都是教皇子們吃苦耐勞,而等個個去了封地以後,洪武帝就開始開出豐厚的賞賜俸祿了。臣子多麼苦逼,就襯得王爺多麼舒適,哪怕是什麼也不做,也能富貴生活到老。
而此時,陸長亭就跟著蹭了一把。
什麼上好的炭啊,上好的茶啊,輕柔暖和的被子,暖洋洋的床榻啊……
就連洪武帝他兒子,這一刻都淪為了給陸長亭“暖床”的。
咳。
陸長亭脫去外衫,當先鑽進了被窩之中。
在趕赴北平的路上,陸長亭已經和朱棣一起歇過幾次了,現在倒也不覺得生疏尷尬。朱棣放下書之後,便跟著進了被窩。
陸長亭瞥了一眼那本被朱棣放下的書,再度想起了歷史上對朱棣的評價。
有人認為朱棣和太子朱標比起來,那實在是沒甚文采,甚至被冠上了半文盲的名頭。陸長亭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在老屋的時候,朱樉教他讀書,朱棣從來不插手,直到等朱樉走了之後,朱棣才接手過來,但也只是盯著他讀書,而後教教他寫字。
陸長亭這會兒,心底的滋味還挺複雜的。
陸長亭因為在想事情,雙眼睜著,在燭光下還顯得熠熠生輝的,朱棣原本實在有些疲累了,這會兒看著陸長亭的模樣,又有點睡不著了,他忍不住拉了拉被子,將陸長亭那張臉給蓋過去了。
“快些睡覺。”
陸長亭眨眨眼,抓下被子,“嗯”了一聲,閉上了眼。
紛亂地擠在陸長亭腦子裏的那些史料,野史,傳聞,這會兒都被擠到腦後去了。屋子裏著實太暖和了,閉上眼之後,他便不可抗地睡了過去。
朱棣這會兒淺淺吐出一口氣,也才閉上了疲累的雙眼。
翌日一早,陸長亭便被朱棣從被窩裏拎出來了。
真是多年都不帶換個姿勢的。
陸長亭連吐槽的話都說不出了。
他順從地起了床,換了衣衫,排在朱棣屁股後面,等他洗漱完之後,也跟著去洗漱了。而後下人端來早飯讓他們用過了。朱棣便直接帶著陸長亭出門去了。
程二在王府門外備好了馬車,當然是給陸長亭準備的。朱棣就直接騎馬去了。陸長亭原本也想要匹馬,奈何外頭太冷,在耍酷和保暖之中,陸長亭選擇了保暖。
馬車噠噠噠地往前走著,沒多久便停住了。
朱棣下了馬,從外頭將車廂門打開了,而後將陸長亭拉了出去。
陸長亭還是裹成了個包子,就唯獨一張姣好的面容,能看得清楚。就跟包子被擠露餡兒了一樣,怎麼看都怎麼覺得好笑。
朱棣拉著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去。
這時候陸長亭才發現,這是一處軍營,養的應當就是燕王府的親兵。
看著這處軍營,陸長亭也不得不感歎。
洪武帝這輩子做過最錯誤的決定,大概便是以為軍權握在他兒子的手中,便能一心一意保衛明朝了。
他怎麼知曉,就是他交出去想要以此保護朱允炆的軍權,最後卻是將朱允炆從皇位上趕下來的罪魁禍首呢?
朱棣見陸長亭頓了頓腳步,不由笑道:“怎麼?怕了?”
陸長亭當即一揚眉,“怎麼會?”只是他心中也有些好奇,朱棣帶他來這裏做什麼。
朱棣一邊帶著他往裏走,一邊低聲道:“蒙古時常與北平打起來,這邊戰爭頻繁,人人都要會些保命的本事。長亭,你來到北平,別的可以不做,功夫卻得還要下更大的功夫去練。”
陸長亭的面色不由得更凝重了一些,點頭認真道:“我知道。”
但這三個字才剛剛說完,他差點就被腳下的雪絆上一跤。
朱棣條件反射地想要伸手去接,最後又生生克制住了。不過好歹陸長亭晃了兩下也就站穩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著,繞過了哨崗,走過了營帳。只是他們一路走過去,卻很少碰見什麼士兵。
直到他們走過營帳之後,來到了一片空地上,或者說校場更為合適。
別的地方都是大雪鋪滿了,而這裏卻竟然乾淨得出奇。而且校場之上已經有人在開始操練了。他們大都穿著薄衫,甚至還有光著上半身的。陸長亭光是看著都覺得打哆嗦。北平太冷了,呼出來的氣白濛濛能糊陸長亭自己一臉。
說是呵氣成冰真也不為過了。
有人注意到了朱棣的到來,忙熱情地喊道:“燕王。”看得出來,這裏的人對朱棣都很是尊敬。
這點陸長亭覺得不奇怪。
朱棣被稱作馬上天子,是因為他跟著士兵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受到尊敬不奇怪。隨著日子越長久,等到他正式手握兵權出征蒙古的時候,那也就是他徹底牢牢把握住士兵崇拜的時候。
朱棣指了指校場,“長亭,以後每日你都要隨我來此處。”
陸長亭艱難地動了動唇,“……好。”
雖然很不想在冬日裏來操練,但是陸長亭也知道,自己那點兒功夫,在北平太不夠看了。等到日後朱棣上戰場的時候,他說什麼也得跟著去吧。
朱棣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抬起了手就開始給陸長亭扒衣服。
“不等等……”陸長亭懵了懵。
程二在一旁笑道:“小長亭不把棉衣脫了,等會兒怎麼練功夫?”
陸長亭抿了抿唇,僵著臉配合著朱棣脫棉衣。
一層又一層。
程二都看得忍不住嘴角抽動了。
這穿得也著實太多了點兒!
待到只剩下裏頭一層薄衫之後,陸長亭推開朱棣就立即打了個噴嚏。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陸長亭微微疑惑地轉頭看他,“你不去嗎?”因著是在外面的緣故,陸長亭便沒有開口叫四哥了。
“去吧。”朱棣只重複了一遍。
陸長亭會意,同時也有些羞赧,這段日子,他似乎有些依賴朱棣了。到了軍營裏,他與旁人自是也沒什麼不同,只是他並非燕王府的親兵而已,他又怎麼可能還要朱棣來悉心教導呢?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陸長亭打交道的都是風水一道,他從沒接觸過這些人,他對他們所有的瞭解,都來自於電視劇和史料。
陸長亭緩緩吐了一口氣,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凍麻木了,還是心底的興奮壓過了一切,陸長亭竟然感覺不到了寒冷,他的腰背不自覺地挺得更直了。從前朱棣對他的教導,在這一刻似乎都起了作用。
他冷靜地邁入了校場之中。
陸長亭正想著要先和誰來打個招呼,瞭解一下校場的規矩。誰知道突然一個男子走了過來,沖著陸長亭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打一架。
男子比陸長亭要高出大半個頭,他滿頭大汗,瞳孔擴大,眼底寫滿了興奮和戰意。陸長亭的目光又落在了他光著的上半身之上,肌肉虯結。
陸長亭站在他跟前就像是一隻弱雞。
陸長亭不由得吸了一口氣。
他總不能打死他吧?
陸長亭擺開了架勢。
校場之外,程二有些咂舌,“怎麼他一去就被盯上了?這不會出事兒吧?王老六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程二喃喃說道,便想要上前去。
朱棣一把揪住了他。
“主子?”程二有些詫異,他看平日裏朱棣待陸長亭的態度,這時候也應當跟著著急才是啊!
朱棣淡淡道:“不磨礪,日後要吃更多的苦頭。”
可是這個苦頭也太大了點兒吧?程二心底疑惑又擔憂,但他此時還是閉緊了嘴,也沒有往前去。
朱棣頓了頓,接著道:“他和這裏格格不入,走入校場,自然免不了被人注意。”
在校場之上,別人不會管你的年紀和身份,先打一場再說。只是有些人並不大樂意與弱勢的人過手罷了。
若說之前朱棣教給陸長亭都是基礎和招式,那麼現在便是實戰的時候到了。被洪武帝這樣教導著長大的朱棣,難免也帶上了一樣的風格。
心疼陸長亭的時候歸心疼,該放手的時候,朱棣卻絕不會有半分含糊。
這一頭,陸長亭的呼吸不自覺地急促了起來。
對面的王老六呼吸比他更為粗重急促。
很多人都容易對血腥、暴力上癮,所謂殺紅了眼,便是這麼個意思。此時王老六差不多就是紅眼狀態。這位相當於加上了BUFF。而渾身凍得有些僵硬的陸長亭,覺得自己上的是DEBUFF。
這特麼還真有點心酸啊!
不管心酸不心酸,王老六已經朝著他撲上來了,拳風淩厲,迎面而來。
陸長亭身形小,勝在一個靈活。幸好從前朱棣也教過他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面。只是記憶調出來,肢體再反應出來,難免就有一個時間差,就這麼一個滯後,王老六已經一拳揍在了陸長亭的臉頰上。
陸長亭身子歪了歪,卸去了一半的力道。
但儘管如此,他也感覺到自己半邊臉一瞬間都麻木了,而後便是迅速的腫脹和疼痛。
陸長亭的脾氣向來很兇殘,這股兇殘是刻在骨子裏的,平時他可以溫和,可以看上去非常淡然,但是一旦遭遇危險,他就會反彈得更厲害。
陸長亭此時就覺得自己的胸腔之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熊熊向上。
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灼烤得熱血沸騰了起來。
難怪鬥獸場裏,許多人都會跟著激動起來,看個球賽,甚至還有人壓抑不住砸遙控器。
陸長亭整個人都被點燃了。
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他回憶著朱棣教給他的每一點每一滴,這時候他很慶倖,在朱棣走之後,他並沒有荒廢自己的功夫,此時骨子裏的熟悉一下子就被喚出來了。陸長亭的招式越發熟練,躲得也更快了。
陸長亭從來沒想到過,在明朝他會練出這樣的身手來。
但當真正掌握住力量之後,陸長亭覺得這一切是那樣的美妙,哪怕是不小心被對方揍到,他都覺得揍得發疼的地方,也蔓延開了一股灼熱,舒服極了。
光是躲閃當然不行。
周圍的人注意到了他們這場懸殊的比鬥,他們忍不住停下來觀看,仔細看著這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少年,怎麼抗過王老六的鐵拳。
有人見陸長亭總是躲閃,便忍不住嘲笑道:“怎麼是個縮頭烏龜?總是往後頭躲?難道日後上戰場也要躲別人後頭嗎?”
“瞧這模樣,像個奶娃娃!可不該來這兒啊!”
“他是誰帶來的,還是快些帶走吧,別等會兒被打得不成樣子!”
“……”
這些嘈雜的聲音擠在了陸長亭的耳中。
陸長亭每一句都能聽得清楚,但是奇異的,他並不感覺到憤怒,甚至他半點都不會因此而分心。只是這些人提醒了他,是啊,他不能總是躲閃。
他緊緊盯著王老六的面孔,觀察著對方鬆懈和倦怠的時候。
人當然會有鬆懈的時候,尤其是王老六這樣陷入狂熱之中之後,他的體力就更容易被消耗了。
陸長亭抓住了機會,勾腳抱頭,頂膝蓋!重重壓上去,拳頭握緊用力地朝著鼻子和下巴攻擊。
王老六摔倒了。
陸長亭相比之下瘦小的身形直接騎在他的身上,將人死死壓在底下,一拳接著一拳往上揍。
骨頭和皮肉碰撞。
血花綻出。
陸長亭感覺不到了疼痛。
周圍的人被“啪啪”打了臉,目瞪口呆地看著陸長亭兇狠的模樣,幾乎說不出話來。
校場外,早已沒了朱棣和程二的身影。
而其他人卻已經圍上來了,他們看著陸長亭的動作,有力、矯健,好像還使用了什麼巧勁兒。而王老六一聲不吭,只是竭力地用拳頭抽打著陸長亭的背脊,想要將陸長亭翻過去壓在地上。但陸長亭卻鐵了心地將他扣在了地上。
一時之間,兩人膠著住了。
眾人這才上前,將兩人分開。
在校場裏打紅了眼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但周圍的人都知曉要上前分開,他們懂得把握分寸和時機。這也都是朱棣下的命令。他們嚴格服從著燕王的命令。
陸長亭被拖開之後,耳邊嗡嗡作響,好半晌才從血紅的視線中抽離出來,而這會兒陸長亭也感覺到了疲累。
不,不止是疲累,而是渾身脫力的滋味兒。
有人拿來了面巾給陸長亭擦臉上的血和汗,陸長亭不知道自己此時變成了什麼模樣,但是動一下,他都覺得說不出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有人也給王老六擦著臉。
他們興奮地議論著,“還打不過一個少年!”
“是啊,王老六你剛才怎麼回事兒?”
陸長亭這頭也有問他:“小子打哪兒來的?”
“穿得跟個貴公子似的啊!家裏送來軍營磨礪的嗎?我可告訴你,要當燕王的親兵不容易!”
“一邊兒去,我先問問,誒,你剛才怎麼瘋了一樣,照王老六鼻子打啊?”
陸長亭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他已經脫力到極點了,因而才會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陸長亭不自覺地抬起頭朝校場外看去,他的視線被血色所模糊,看起來這個世界就像是被切割成兩半了一眼。陸長亭看了好半天都沒能搜尋到朱棣的身影。
突然之間,陸長亭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身邊的人還在鬧哄哄地說著話。
陸長亭閉了閉眼,坐在那裏開始默默地緩勁兒。
“燕王!”突然有人叫了一聲。
陸長亭轉頭去看,便正好瞧見朱棣的身影朝著他過來了。大約是因為他癱坐著的緣故,於是這時候陸長亭便覺得朱棣的身影顯得格外的高大巍峨。
朱棣漸漸走近了。
其餘的人都有些激動,但他們卻不敢鬧哄哄地出聲,這一刻在朱棣的跟前,反而顯得格外的乖覺。
於是他們看著朱棣走到了陸長亭的跟前。
“長亭。”朱棣蹲了下來,抬手摸了摸陸長亭的臉頰。
其實挺疼的。
但是陸長亭實在沒力氣了,也就任著他摸了。
朱棣笑道:“這是我一個義弟,日後他還會常到校場來習武。”
眾人瞪大了眼,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王老六。
完蛋,這次把燕王弟弟給打了!
王老六眨了眨帶血的眼,低聲道:“您的義弟年紀雖小,本事卻不弱。”這是真真切切的誇獎了。
陸長亭不自覺地抿了抿唇,覺得有點兒說不出的舒坦味道。
朱棣也笑了笑,眼底似乎掠過了什麼色彩,他伸手將陸長亭抱了起來,然後帶著他往外走了。
眾人見狀,不由得道:“燕王大度啊!”“燕王的義弟也有意思!”“是啊……”
陸長亭當然也聽見了這些聲音,他不由得想。
朱棣不會是拿他送了個人情吧?讓這些親兵們意識到,燕王是何等值得效忠的明主!
朱棣抬手擦了擦陸長亭眼角的血,“疼嗎?”
陸長亭當然不會說疼,他咂了咂嘴,“還行吧。”
“現在疼一些,以後就不會疼了。”
陸長亭心道,你這可真不會安慰人。
朱棣將他眼角的血擦了個乾淨,陸長亭看清了他緊緊繃住的下巴。
陸長亭剛才腦子裏閃過的念頭,這會兒不自覺地煙消雲散了。
良藥苦口,梅花香自苦寒來……多少雞湯金句啊!他上輩子也是這麼咬著過來的。但是這輩子再想一想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多了點溫情。
作者有話要說: 每月一次大姨媽又襲擊了作者,作者已經是一條鹹魚了。
誒,會不自覺地想要寫到小長亭和四哥的日常,比如摸摸抱抱什麼的,也不知道你們是會喜歡,還是會覺得我囉嗦……
**
照鼻子打這一招,其實是防狼術教的。[doge臉]
多修了點兒字出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