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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第214章
第214章

  “這位便是陸公子吧?”那婦人瞧上去像是恨不得撲到陸長亭的身上來似的。

  “是我。”陸長亭說著忍不住看向了朱標, 朱標同時低聲道:“這是信國公夫人。”

  “原來是國公夫人。”陸長亭立即補了一禮。陸長亭掃了一眼信國公府外站著的人,多為女眷, 少有男丁。看來當真和歷史上一樣, 信國公湯和妾有百餘,子嗣卻極其單薄。

  “進去吧。”朱標在身後道。

  信國公夫人也不再多言,急忙將他們迎了進去。等跨進門, 陸長亭也差不多明白過味兒來了。能讓洪武帝這樣急切將他喚來的,多半還是為了風水之事。至於為何不調用欽天監……陸長亭在心底歎了口氣,他們是拿自己當便捷好用的那一塊磚了啊。

  待一進國公府的大門,陸長亭就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朱標問。

  朱標一出聲,便立刻引得其他人統統都朝陸長亭看了過來。陸長亭擺了擺手:“先進去再說。”

  眾人這才不舍地挪開了目光。

  這種被數人寄予厚望的感覺, 一時間還真讓陸長亭有些不大自在。若是別的也就罷了,信國公夫人眼圈紅紅, 看上去面色憔悴, 著實叫人有些不忍心。

  “來,進來吧。”信國公夫人將他們引進了院子裏去。

  進了內院,陸長亭便見著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吳觀玄嗎?他怎麼會在這裏?信國公府出了這樣的事,應當不是什麼人都能前來的吧?除了本身與信國公府關係親近的人, 其他人怕是不能出現在此處。

  吳觀玄也看見了他,見陸長亭投來目光, 吳觀玄還微微抬頭, 沖陸長亭淡淡一笑。

  陸長亭挪開了目光,沒有多與吳觀玄交換眼神。畢竟眼下吳觀玄並不是重要的。那位信國公究竟成了什麼模樣,才更值得關心。

  “陸源士, 請。”信國公夫人推開了跟前的那扇門,示意陸長亭跟著進去。

  朱標走在陸長亭的身側,兩人一同進了門。一進門,陸長亭就立刻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湯和年紀不小了,老年人身上往往都會帶一股老人味兒,而當人病了之後,散發出的味道就會更加難聞,更別說當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之後的味道了……種種混合到一起,差點將陸長亭嚇出去。

  當然,陸長亭的步子還是走得穩穩的,他踏進了門,跟著繞過了屏風,隨後見到了床上的湯和。

  湯和已年近七十,他的頭髮花白,面上皮膚鬆弛,全部擠作了一堆,滿臉都是褶子,他的臉色看上去憔悴極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行就將木的味道。不過就算是如此,陸長亭也依舊能從這個垂垂老矣的老將臉上,瞧出幾分剛毅的風采。

  雖在病中,但氣度卻不曾丟過。

  陸長亭暗暗感歎了一聲,隨後問信國公夫人:“大夫如何說?”

  信國公夫人抬手抹了抹眼淚:“還能如何?都道他身體衰弱至極,已然沒救了,令我們準備後事便是了……但他這病著實來得突然,說人就這樣不行了,我們如何能接受?”

  陸長亭心道,這個年紀的老人,病症來得突然,其實已經不算是突然了。畢竟到了這個年紀,各個器官老化,還多數伴有一些容易急性發作的病,平時看不出來,一旦發作卻是會要人命的。這個時代可沒什麼先進儀器做檢查,所以平時瞧著都覺得是個完好的人,等病的時候,便顯得異常突然了。

  想必就是信國公府上難以接受,隨後求洪武帝請了御醫,之後才令朱標和洪武帝想到了風水一事上。

  “勞煩夫人將大夫叫來。”陸長亭走到床邊頓住腳,淡淡道。

  “好、好……”信國公夫人滿口應著,忙轉身叫人去請大夫叫來了。絲毫沒有因為陸長亭不過乃是個六品官,而有絲毫的輕視。

  在大夫前來的這段時間裏,陸長亭也沒有閑著,他微微俯下身,仔細打量起了信國公臉上籠罩的氣。等陸長亭打量得差不多的時候,大夫也正巧到了。為了避免疏漏,陸長亭又詳細地問過了信國公的身體狀況,方才叫他們將大夫送走。

  湯和的身體未必皆因風水而起,但這信國公府的風水的確有異。

  能在信國公府下手的,定然多半是信國公親近之人……當然,這個猜測眼下是不必說的,回去以後告訴朱標和洪武帝就是了。

  信國公夫人忍不住出聲追問道:“陸源士,如何啊?”

  “這屋中氣味怪異……”陸長亭頓了頓,道:“煩請夫人命下人將門窗都打開。”

  “你安的什麼心?我祖父明明是重病之人,如何能將門窗打開,令邪風入侵?”這時候卻是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了。陸長亭也不氣,他淡淡地朝來人看了過去。不過是個青嫩少年,陸長亭只掃了一眼便別開了目光,因為這人著實不值得他看在眼中。

  “閉嘴,你的規矩禮儀都學到哪里去了?”信國公夫人相當有威嚴,當即就板起臉呵斥了那少年。信國公夫人都到了這個年紀了,眼界自然不同,這個關頭,她雖然心焦,但卻沒有失去基本的冷靜和理智。她相信太子和洪武帝。當然,除此之外,她也沒了別的選擇。

  信國公夫人冷睨了一眼孫子,實在有些頭疼,這孫子怎麼這樣沒眼色。湯家怎麼出了個這樣的孩子……

  等信國公夫人斥責過後,陸長亭方才出聲道:“屋中有穢氣交雜,使我難以分辨氣味各自的來源。所以才須打開門窗。”

  信國公夫人見陸長亭竟然還特地解釋了兩句,頓時面上神色更見柔和:“來人,快將門窗打開……”

  朱標走到了陸長亭的身邊,面色這才見了緩和。若是剛才信國公夫人沒有出聲,他便要發作了。

  “如何?”朱標問。

  “湯家的確風水有異。”陸長亭剛一說完,朱標就立即變了臉色。

  很快,門窗被打開了,新鮮的空氣流動進來,逐步驅散了屋子裏的穢氣,陸長亭總算覺得鼻間清新了不少,連帶人的心情都往上拔了個高度。被人匆忙找過來的那點兒不悅也就徹底從心裏消失了。屋子裏安靜極了,所有人都等著陸長亭開口。之前那開口不遜的少年,此時正滿懷不屑。

  其實只有屋子裏空氣清新起來的時候,那股異味的來源才會變得更加清晰。如果整間屋子都充斥著怪味兒,那定然很難尋到味道的出處。

  陸長亭閉眼嗅了嗅,很快就確定了來源。

  他看向了湯和的床底。

  “下面放的是什麼?”陸長亭問。問完,陸長亭卻發現他們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能否取出來?”陸長亭問。然後他便看見他們的表情變得更加尷尬了,陸長亭心念陡轉,立刻便明白過來了是何物。放置於床下的,又發出異味的只能是……夜壺了。

  陸長亭垂下眼眸,低低道:“宅中有污穢之氣,氣漸濃,轉為死氣,便會直逼信國公的性命。而這污穢……正起於此。”

  信國公夫人一愣,訥訥道:“可、可這許多人家都是如此放的呀,怎麼、怎麼,怎麼就生了污穢之氣呢?”

  “那些人家未必就不曾受到影響。年輕人身強體壯,若是如此並無不妥。但若是換做年邁之人,危害便極大了。”陸長亭說完,頓了頓,接著道:“何況這裏頭還有些別的手段。”

  “什麼別的手段?”信國公夫人立刻追問道,面上滿是擔憂之色。

  “裏頭還有別的東西,使得污穢之氣更為濃重,並且一日勝過一日!”

  信國公夫人的臉色有些發白:“來人,來人……將床下的東西取出來!”

  立刻有兩個健壯的奴僕上前來,跪倒在床邊,彎腰去取床下的東西。看著這一幕,陸長亭忍不住感歎,在床底下動手腳,還真是不少人都愛幹的事啊。不過也多虧他們有此偏好,否則便極難發現了。

  信國公夫人歎了口氣道:“國公年紀大了,不便起夜,尤其病了之後,便更加不能受涼了,於是這才只能用此物了。”

  話音落下,奴僕已經將夜壺取了出來,一股難聞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陸長亭皺了皺眉,說:“裏面有血。”

  “什麼?”信國公夫人微微傻眼:“血?血?!怎麼會有血?難道……難道是他……”她的聲音不僅驚異了起來,甚至還顫抖了起來。顯然信國公夫人第一時間聯想到的便是信國公的病情加重了。

  “這血不是信國公的。”

  聽見陸長亭如此說,信國公夫人方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污穢之物包括了血。什麼樣的血才會是污穢之血?風水中曾相傳若是用與人通姦的女子產子時的血,加上燒殺搶掠的惡人之血,以及狼心狗肺之輩的血,得了惡疾之人的血…… 混合在一處,便是世間最為污穢之物,若用此血布於宅中,宅中必然多見血光之災,宅中主人也會從此重病不起。”陸長亭說完特意頓了一下,他看向了周圍的人,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們臉上的表情。若是那動手的人,必然無法輕易瞞過他去,總會洩露出痕跡來。

  只是很可惜,這樣打量一圈,卻是什麼也不曾發現。

  陸長亭只得收起了目光,繼續道:“諸位應當知道,修建宅子時,是萬不能將茅房與主屋相對而建的。”

  “是、是有這個道理……”信國公夫人道。如今的後輩們都沒吃過什麼苦,當然也不會知曉那屋子修建需要注意些什麼,信國公夫人卻是知道的。民間修建宅子時,正有這個講究。

  “這便是為了不讓污穢之氣沖了宅子。”陸長亭頓了頓,又道:“茅房修築,地面也不能高於其餘的屋宅。俗話說水往低處流,這氣也是如此。若是茅房位勢更高,污穢之氣便會流向其他的屋宅。小小的規矩,其中便隱藏了這個道理。污穢之氣對人的損害有多大呢?污穢之氣會生出煞來,這個煞,可令人流年不利……僅此一點,就讓人畏懼不已了。何況如今這污穢之物還放在了信國公的床榻之下,日夜為伴……”

  信國公夫人臉色發白,喃喃道:“這不是逼著國公去死嗎?”

  “正是……信國公本就身體衰弱年邁,哪里經得起這樣的衝擊?”

  信國公夫人面上閃過種種情緒,有恐懼,有憤怒,有後怕……最後她臉上的表情定格在了感激之上:“陸源士,若非有您,信國公府上上下下便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到時怕是當真只有為國公準備後事了……今日實在多謝了您……”說著信國公夫人竟然還朝著陸長亭鞠了一躬。

  陸長亭微微驚訝是,他是真沒想到信國公夫人竟然這樣捨得下身份。

  若是別人他便也就受了,畢竟這確實是他自己的本事換來的。但跟前的是個滿頭華髮的老太太,瞧著她顫巍巍朝自己鞠躬的模樣,陸長亭當即跟著微微躬腰:“夫人不必如此……信國公一生為明鞠躬盡瘁,到了病時,我前來醫治,乃是本分之事。”這個功勞他就懶得受了,不如說都是洪武帝體恤老臣的結果。

  信國公夫人抬手擦了擦眼角,低聲問:“既如此,那可還有救?”說完,她滿眼期待地看向了陸長亭。

  “我也不敢說定然能讓國公痊癒,但癥結所在已經找到,我便能盡力解決此事了。”畢竟物件是個國公爺,湯和的年紀還這麼大了,陸長亭當然不敢滿口答應,直接給信國公夫人打了包票。

  信國公夫人面上閃過了失望之色,不過她到底沉住了氣,點頭道:“是,那便辛苦陸源士了,不管結局如何,今日大恩,老身同信國公府上下都是銘記於心的!日後也絕不敢忘記半分!”

  信國公夫人著實是個聰明人的,她想要督促陸長亭盡力,但話又不能說得那樣直白,反倒惹得陸長亭不快,所以便說了這樣一番話,先表示出自己銘記恩德的態度……用報恩的姿態去懇求、提醒,總是比威脅的姿態好的……

  陸長亭點了點頭,沉聲道:“不必言謝,夫人若要謝,便謝陛下與太子吧。”

  信國公夫人馬上又是滿口的跪謝皇家天恩云云……

  只是信國公夫人如此信任陸長亭,如此禮待陸長亭,卻不代表其他人便也都是如此。

  那青嫩少年似乎再度找到可以做文章的地方,當即出聲嘲諷道:“祖母可莫要信了他,說得像模像樣的,但拿個便壺就如此胡說……祖父重病,怎麼會是因此而起?”

  陸長亭掃了他一眼:“你若不信,大可將此物拿去放在床下,待睡上十天半月,自然便有感覺了……”他是會對信國公夫人客氣,一是因為這位老婦人待他分外有禮,二是因為對方地位不低。但這小子算什麼東西?沒有半點禮教不說,不過是國公府的孫輩,未曾襲爵便什麼都算不得!陸長亭完全可以瞧不上他,自然的,這說話的口吻也半點都不客氣了。

  少年憤然道:“這是你說的,這有何懼?我拿去便是!但若是十天半月之後,半點效果也不見……”少年冷笑一聲:“你便要在我國公府外跪地磕頭,大聲說自己是個騙子!你可敢?”少年一口氣說完,還覺得分外的得意洋洋,仿佛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威風過。

  國公府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少年這才從得意的情緒中抽離了出來,他茫然地四下打量了一眼,發現眾人都微微低下了頭,似乎都不敢說話了,就連他的祖母也不再開口了。少年心頭微微惱怒,這有什麼關係?不過是落了這姓陸的面子,他們為何如此沉寂?這裏乃是信國公府,那姓陸難道還能在這裏倡狂不成?

  少年心中浮動的一番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他年紀不大,乍然見所有人都不開口了,心底還是有些畏懼的。

  少年忍不住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陸長亭站在那裏,微微挑眉地看著少年,面露驚奇。這小子還當真是不怕死啊?

  少年看了看陸長亭不卑不亢的風采,頓時心底湧起了更深的反感,我都將他逼到這個樣子了……他為何還不說話?

  國公府裏靜寂極了,信國公夫人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正準備開口。

  一旁始終不曾開口的太子卻突然開口了:“他是何人?”

  “他是老身的長孫,湯晟。”信國公夫人忙躬身道,待直起腰來時,信國公夫人的臉上還帶上了惶恐、羞愧之色。

  長孫便是這個樣子?陸長亭忍不住有些心疼信國公府。若是長孫都這幅德行,那離家族衰落還遠嗎?當然,事實上,信國公府後面也當真衰弱了。這跟信國公男丁都易早逝也有干係。

  陸長亭這時方才淡淡出聲道:“那便依你說的做吧。”反正那玩意兒又不是放在他床底下,害的又不是他。

  信國公夫人大驚失色:“陸源士,我那孫子著實不懂事,還請源士勿要與他計較……”

  陸長亭擺了擺手:“不必說了,且說信國公的事吧……”這湯晟實在不是個聰明的,陸長亭也懶得再說此人。

  信國公府全賴信國公一人撐起來,自然還是他更為重要,信國公夫人抿了抿唇,到底還是閉了嘴。

  “最好便是每日信國公要起夜時,你們便將他扶起來如廁。若是著實不便,只能用此物,那你們便換一個新的置於屋中,時時傾倒清洗,最好還要信國公親近之人做此事,不要假手他人。門窗不得關得太過嚴實,須得疏通屋中氣流。再請兩三個大夫調理著……如此下來,能不能好,便要等著瞧了……”說罷,陸長亭還淡淡補充了一句:“自然,信不信隨你們……”

  朱標瞧出了陸長亭的不耐,他是知曉陸長亭的傲氣的,見時機差不多了,便出聲道:“今日便到此吧,本宮與陸源士便先離去了,辛苦夫人悉心照料信國公了。”

  “不敢不敢……臣婦送太子與陸源士離開……”說著,信國公夫人便顫巍巍地送著他們出去了。

  待將人送走,信國公夫人回轉身來。旁邊有小輩忍不住問:“這……這該如何處置?”

  “便依陸源士所說去做。”

  湯晟最先不服:“祖母!”

  “你且閉嘴吧,莫要將整個國公府都兜進去!”

  湯晟咬了咬牙,道:“你們看著吧,我定然能證明那姓陸的所言皆是一派胡言!”

  “你瘋了嗎?你瞧瞧你祖父還在病床之上,你便如此胡作非為,若是將你自己也搭了進去,你是要讓祖母哭瞎眼嗎?”信國公夫人咬牙切齒地罵道。

  湯晟到底年輕氣盛,嘴上不敢說什麼,待眾人散去之後,他便偷偷從下人那裏將那個夜壺換到了自己屋中去,正正擺在了床底。

  如此做完以後,湯晟走出來,見了吳觀玄,他笑道:“表兄,屆時我一定要讓那姓陸的再說不出半句狡辯的話來!”

  吳觀玄笑著搖了搖頭:“胡鬧,還不快撤了去?”

  “我偏不!”

  那瞬間,湯晟發覺到自己這位表兄的目光似乎冷了冷,但是等再細看的時候,卻又什麼都沒有了。是錯覺吧?

  “我管不了你,待你有事時來找我就是,我與那陸長亭有幾分交情,屆時還能救得了你……”

  湯晟聞言,當即大怒地掀翻了的茶碗,道:“表兄原來還與這人是好友?那表兄也不必再說了,你走吧!”

  吳觀玄搖了搖頭,無奈地走了出去。

  ……

  這廂,陸長亭和朱標從信國公府出來以後,兩人便一同上了馬車。

  “長亭不必與此人生氣。”待一上馬車,朱標開口便當先說了這句話,“若長亭仍覺心中不快,大可放手為之,不必有所顧忌。”

  朱標這話雖然是給足了陸長亭後盾,但陸長亭也不會當真去胡作非為了。他搖了搖頭道:“這湯晟著實太蠢了些,我何必與他計較,自降智商?”

  朱標淡淡一笑:“不為此人生氣便好。”

  車廂裏陡然靜寂了下來。

  陸長亭不由得看了看朱標,他是在醞釀什麼話嗎?

  “長亭以為,此事可會是白蓮教所為?”

  來了!

  原來朱標想問的是這個。難怪了……難怪朱標與洪武帝的態度會那樣焦急。雖然應天府中發生風水異事的間隔足夠長,但是這麼些樁擺在一起,已經足夠驚人了。畢竟他們下手的對象,不是太子、便是皇太孫,如今更是到了開國老將的府上……若是連這樣地位的人物都無法倖免,仔細想一想,那不是很可怖嗎?

  洪武帝那樣焦灼,未必是如何擔憂湯和的性命。唇亡齒寒,洪武帝擔憂是整個皇室,整個應天,甚至自己的大明江山……螞蟻未必能撼動大象,但螞蟻多了卻能咬死象。這等詭奇之事,叫洪武帝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陸長亭淡淡道:“這很難分辨,不過能害信國公的人,定然是極為親近的人,先排查一番吧。”

  朱標點了點頭,隨即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陸長亭倒是想起了吳觀玄來,於是忙問:“大哥可知道那吳觀玄是何人?”

  “吳觀玄,哦……新科進士?他似乎是入了吏部?怎麼了?”

  “我方才在信國公府上瞧見了他,有些好奇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裏。”

  朱標沉吟半晌,道:“信國公夫人便是姓吳……”

  陸長亭立時明白了。不出意外的話,這吳觀玄應當是信國公夫人娘家的子侄了。只是單單這樣的身份,足夠令他在舉子裏一呼百應嗎?陸長亭有些想不明白。但是這等人物,再厲害也不值得太子去如何關注,想必從朱標這裏也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陸長亭便沒再開口。

  而那頭的朱標也再度沉思了起來。

  馬車並沒有將陸長亭直接送回家,反而是拉著他去了皇宮。

  下馬車時,朱標笑了笑:“父皇還在等我們的消息。”

  陸長亭強壓下打呵欠的衝動,知道今日還必須得去見一面洪武帝。很快,他們入了大殿,洪武帝面上帶著疲色,但瞧上去卻半點也不顯頹態。一見他們進門,洪武帝便立刻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

  “如何?”洪武帝問。

  這兩個字,今日陸長亭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不過面對洪武帝,他還是畢恭畢敬,且極為詳細、毫不疏漏地將整個過程講了一遍。

  中途洪武帝因為精神不支,都換了兩個坐姿。

  “辛苦長亭了。”洪武帝口吻和藹地道。

  “為陛下盡忠,乃臣之本分。”陸長亭躬身道。

  洪武帝笑了笑,道:“既如此,那麼此事便交由你去主辦吧,朕會命令人私下協助你。”說到這裏,洪武帝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收:“務必將此事徹查清楚,抓出白蓮教潛伏在朝中和各大臣家中之人!”

  陸長亭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所以一點也不意外。

  但是……說實話,要調查這些,是您老人家的錦衣衛更好使啊!這可湊巧,剛將錦衣衛撤了,就出這麼個事兒……陸長亭低頭想了想,如今他是洪武帝正兒八經的臣子,現在再給洪武帝辦事,若是辦不好可就無法糊弄過去了。所以這事他是得接,但也得為自己謀一謀福利!

  見陸長亭半天不應聲,洪武帝不由沉聲道:“長亭可是覺得此事艱難?”

  陸長亭點了點頭,隨即道:“雖艱難,但也總要為陛下和太子分憂。陛下曾設錦衣衛,他們比長亭更擅此道,雖然錦衣衛已然裁撤,但長亭也依舊斗膽懇請陛下撥兩個給我,好助長亭一舉挖出這幕後連著的黑手們。”

  洪武帝定定地看著他,並沒有立刻出聲。

  錦衣衛已經裁撤,陸長亭這樣要人實在屬於大膽至極的行為,但陸長亭是真的想要兩個錦衣衛的人,這是最高配置啊!能要到手能省多少事兒啊!

  在這種事上,陸長亭相信最後洪武帝是會妥協的。

  殿中一時間靜寂了下來。

  陸長亭自己淡然得很,倒是朱標有些為他心焦:“父皇,要查白蓮教,光倚靠長亭一人定然是不成的。若是能有錦衣衛舊部願協助長亭,定是事半功倍!”

  洪武帝瞥了一眼陸長亭,淡淡道:“人可以給你,但你不得洩露出去。”別的,公器私用一類……洪武帝倒是不擔心的。畢竟錦衣衛雖然裁撤了,但這些人依舊掌握在他的手中。當然,想來陸長亭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陸長亭高高興興地謝了恩。

  “去吧。”洪武帝道。

  “我送你。”朱標笑了笑。

  陸長亭點點頭,跟著朱標一同走了出去。這一天折騰下來,朱標臉色見白,但精神卻是出奇的好。

  他親自將陸長亭送回到了宅子裏方才離去。

  第二日,陸長亭剛剛一醒來,宮月便敲響了門。她和另外兩個丫頭端了熱水進來,恭謹地伺候了陸長亭洗漱,三子站在門口道:“外頭來了兩個人,說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陸長亭站在那裏,頗有點兒當大爺了的感覺。

  只是他對面的宮月三人卻是面色陡然一緊張,春夏怯怯地問道:“是奴婢們伺候得不好嗎?”

  陸長亭擺了擺手,待穿戴整齊後,他才走了出去。

  門口站了兩個人,一道身影修長挺拔,一道雄壯魁梧。陸長亭瞧著總覺眼熟,待走近了一看。前者生得玉面俊朗,後者生得威嚴粗獷。這二人分別是曾打過數次交道的張行瑜,以及……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

  張行瑜也就罷了……

  陸長亭暗暗驚歎,前錦衣衛指揮使都給了我啊!

  陸長亭那瞬間還有點兒飄忽。錦衣衛給他跑腿也就罷了,指揮使也來跑腿,這等待遇……著實是有些高了!

  當然,從另一個層面來說,他要完成這個任務便也就更加容易了。

  陸長亭淡淡一笑,重新拔腿朝兩人大步走去:“張千戶,毛指揮使。”

  張行瑜看了他一眼,微微驚訝,不過隨即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倒是毛驤當先出聲道:“如今已經不是什麼指揮使了,叫我一聲毛大哥便是。你乃是六品源士,如此叫我,都算是我占了便宜了。”

  陸長亭心底微微一動,心說,還真是你占了我便宜。

  歷史上是沒有他這個人的,當然也就不會有他請求撥兩個錦衣衛到身邊來,恰好就有個毛驤在裏頭。要知道歷史上毛驤沒多久就死了的。當年毛驤參與到了胡惟庸案中去,這個大案一直持續到洪武二十三年還是二十四年來著方才結束,那時候也正是毛驤命喪的時候。

  而如今毛驤跟了他,想要喪命倒是難了。

  不過心底雖然如此想,陸長亭面上卻是笑著道:“毛大哥折煞我了,請,請進。”

  張行瑜看了他一眼,道:“那便也叫我張大哥吧。”

  陸長亭:……

  怎麼都上趕著給他當大哥呢?

  不過想一想,好歹人家也是個錦衣衛千戶,叫一聲大哥自己也沒虧。只是這人和太子那個大哥比起來,著實差得遠了些。

  想著還要與他們合作許久,陸長亭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張大哥。”

  那頭宮月三人見了進來的是兩個男子,頓時紅了紅臉,倒是誰也不緊張了。

  陸長亭見狀,也沒斥責她們。為奴為婢的,所求不過是伺候好了主人,能得主人歡心賞識,方才有自己出頭的時候。宮月三人格外注意這些,不過人之常情。何況,她們這樣注意也沒什麼不好。心中越是在意,方才會越加周到地伺候他。

  讓人上了茶水點心後,陸長亭便立刻揮退了他們。

  三子和瀟瀟是見過張行瑜的,當然也知道這裏坐著的乃是前錦衣衛,他們心下駭然,都閉緊了嘴,默默地退出了老遠,靜待著裏頭的人說完。

  陸長亭先將白蓮教的事與他們說了說。

  毛驤贊道:“不曾想到陸公子,哦不,陸源士竟有如此本事,還能勘破風水秘學!”

  陸長亭有些哭笑不得。還秘學?哪有那樣神秘!

  張行瑜從旁道:“他向來如此優秀。”

  陸長亭驚訝地看了看張行瑜,他這是在誇自己?

  毛驤驚道:“你們認識?”

  “有些過節。”張行瑜道:“當年我奉命送燕王回北平,便路途遇上了他,不慎撞了他……”

  毛驤還責怪道:“那便是你不對,如何能算得是過節?誠心道了歉,陸源士原諒了你,便可揭過了。”

  陸長亭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張行瑜,張行瑜的眼底可沒有半點怨憤的意思,但他為什麼刻意用“過節”二字來形容他們之間的交情呢?是……是故意為了隱藏他們之間的關係嗎?畢竟他和錦衣衛的人撞上過,並不是什麼隱秘的事,很輕易便能調查出來。

  其實若能留著這個暗地裏的交情,也是好事。

  陸長亭相當配合地道:“是我沒有原諒他,畢竟當時我年紀小,將我嚇得不輕,還害我傷得不輕……焉能那樣輕鬆地原諒了他?”說罷,陸長亭還輕哼了一聲。

  毛驤笑道:“不過都是那時年少氣盛罷了,如今既然坐在一處了,那便將過節拋開罷……”

  陸長亭眨了眨眼,沒接這話,只是溫聲將話題拐向了另外的方向。

  毛驤二人前來果真是有備前來的,他們很快便給出了懷疑物件的資料……其中詳細記載了這些人的生平。

  “只是有些地方還未詳細查證。”毛驤笑著道。雖然嘴上如此說,但臉上笑容卻是極為成竹在胸的。顯然,他很信任自己的能力,並且為此而驕傲。

  陸長亭也的確很佩服,在這樣的一個時代,能將一個人的生平查證清楚,著實不太容易啊……何況現在擺在眼前的乃是數十個人的生平啊!

  不過隨即陸長亭也感覺到了頭疼,因為最後這些資料都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過一遍的。他不希望有漏網之魚,但同樣的,他也不希望冤枉好人。錦衣衛最為人詬病的就是詔獄的殘酷,沒有罪的人也能讓你變成有罪,枉殺的人更不計其數!

  陸長亭不願意走上這樣的一條路,所以他得保持更高的警醒。

  收起這些資料,陸長亭讓三子進來給他們安排了住處。

  張行瑜二人將以護衛身份跟在他左右。

  陸長亭覺得也挺好的,錦衣衛的戰鬥力非比尋常,能跟在他身邊,那可著實安全極了,都不用擔心白蓮教打擊報復了。

  安排下他們的住處後,陸長亭便自己回了屋子,慢慢看那些東西。

  如此,也還花了好幾日的功夫,方才看完。

  因為有了這麼個東西在胸中,漸漸的,陸長亭看向朝中大臣們時的目光和心理都有了細微的變化。知道別人太多的秘密可真不是什麼好事。總讓陸長亭打心裏覺得奇怪。哪怕被扒開的人並不是他,他也有種怪異的赤.裸感。

  散了值,陸長亭緩緩走出皇城,便見著了正在等他的吳觀玄。

  吳觀玄瞥了瞥他身邊跟著的護衛,有些驚奇:“沅茝這是從何處請來的人?瞧著著實不一般。”

  陸長亭淡淡一笑:“他們難請得很。”

  吳觀玄總覺得有些眼熟,但想了半天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只好放到腦後去。不過護衛矣,本也不值得掛在心上。

  吳觀玄又一次請陸長亭一同飲酒用飯,這次陸長亭倒是沒拒絕,畢竟他已然對吳觀玄充滿了好奇。

  兩人一同往前走去,漸漸上了街道。

  街道之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還不時有馬車過去,個個都是非富即貴的。畢竟在這樣的地方,遍地都是貴人。陸長亭和吳觀玄兩人置身其中本是不顯眼的,奈何陸長亭容貌出色,加之他在應天府本就是個名人,自然一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百姓們都恨不得多瞧上他兩眼,仿佛也能沾點文曲星的貴氣似的。

  一輛馬車行過,正巧擋住了陸長亭兩人的去路。

  陸長亭皺了皺眉,正待要繞路,馬車外頭的車夫已經斥道:“沒長眼麼?”當然了,陸長亭雖然出名,但也不乏這類從未聽說過他的人。

  陸長亭懶得與人計較,畢竟瞧這馬車,應當是女眷的馬車。他轉頭便欲走。

  車夫斥道:“好生沒規矩的小子!”

  吳觀玄冷笑一聲:“我瞧你們才是沒規矩,天子腳下,橫衝直撞,擋了別人的去路,倒是敢說別人沒規矩……”

  “你!”車夫氣結。

  張行瑜和毛驤二人朝那車夫冷森森地看了一眼,車夫當時被看得腳軟心顫,忙道:“我家夫人不與你等莽夫計較……”那車夫本想說滾,但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將這個字吞回了肚子裏去。

  陸長亭嗤笑一聲:“敢問是哪家夫人?”

  那車夫正要開口,車廂裏馬上傳出了斥責聲:“閉嘴!沒腦子的東西!快趕車走罷……”

  那車夫瑟縮了一下,忙坐回去繼續趕車了。

  旁邊有百姓忍不住嗤道:“連新科狀元也敢這麼吼哦……”

  馬車漸漸遠了。

  車廂裏頭,有個妙齡少女,梳著婦人髮髻,她忍不住皺眉道:“方才那是……是那個陸長亭嗎?”

  “是啊公主,那就是陸長亭,聽聞前不久正中了一甲頭名,極為得陛下賞識,如今依然入了六科,做起了源士,前途……”宮女說得興起時,卻在瞥見公主臉上愁緒時,忙住了嘴。

  那公主喃喃道:“當初若是母親目光長遠些,真將我許給這人多好……”

  丫鬟大驚失色:“公主莫要說這話了……”

  “我聽聞母親如今不得寵得很,怕也是因為當年做了這樁混事……”那公主苦笑一聲:“走吧。人家如今正得意風流時,倒是我配不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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