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脫困

　　縱然在許多年以後，縱然在經歷了無數辛苦危險後，秦曉曼依然覺得，初到異世界那段沒命逃亡的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狼狽艱難的時光……

　　陽光灑在臉上，曬得皮膚有點癢。

　　秦曉曼不太情願的睜開眼，金色的陽光尖銳的刺入目中，又讓她趕緊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雙眼才適應了耀目的陽光。

　　秦曉曼看看四周，靈敏的跳起來，顧不得叫囂著痠痛的四肢百骸，她撥下頭髮上的樹葉草根，扯下粘在臉上乾涸的泥塊，確認一下羅貝爾斯並未追來後，她眯眼看一眼太陽確定方向，用力抹了一把臉，振奮精神。

　　今天往東南方向走。

　　累贅的治療師長袍下襬已經被秦曉曼撕扯成布條，用來紮緊腹部沒有痊癒的傷口，以免其再度裂開。

　　修長的形狀美好的手指上，戴著一枚藍寶石戒指，碩大的藍寶石晶瑩純粹，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看得久了，好像能把人的整個靈魂也吸進去。

　　看著藍寶石戒指，秦曉曼不由得想起了逃脫當日。

　　那是在她被羅貝爾斯擒獲六天後。

　　韓瑞克正在照例教她說話，忽然倒在地上，秦曉曼一驚，以為他出了什麼事，仔細一看，卻見韓瑞克正將耳朵與地面相貼，似是在專注的傾聽什麼。

　　觀他神色，秦曉曼心中微微一動：莫非外面出了什麼意外？

　　她也學韓瑞克的樣子，伏地傾聽，卻只聽到少許雜亂的交錯在一起的噪聲。

　　注意到她的動作，韓瑞克笑了笑，對她搖搖頭，繼續聽了一陣子，才緩緩地翻身躺在地上。

　　痛苦和歡愉的神色在他眼中交錯，過了一會，他朝秦曉曼伸出手，示意讓她走過來。

　　羅貝爾斯讓骷髏送來的每一份食物中都摻有一定量毒藥，但儘管明知道這一點，為了維持身體存活所需，二人還是不得不將食物吃得精光，由於埃斯林體質特殊，令秦曉曼每天都能提早恢復，而韓瑞克卻沒有那麼好運，他幾乎沒有一刻不在毒藥帶來的麻痺中度過。

　　韓瑞克勉力伸出手，從頭髮裡取出一根鐵絲，指指門，對秦曉曼微微一笑。

　　魂法師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工具，甚至連鞋底都沒放過，卻唯獨漏掉了頭髮裡的東西。大概是因為魂法師自己禿頂太久，以至於忘記了頭髮的部分功用吧。

　　每每想到這裡，韓瑞克就會這麼惡意的猜測。

　　秦曉曼將軟身無力的韓瑞克攙扶到門邊，盜賊緩緩地將鐵絲插入鎖孔中，細挑輕轉，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聽到鎖孔中傳來一聲輕微的「嗒」的一聲，韓瑞克露出滿意的神色，

　　門，開了。

　　自由就在眼前。

　　秦曉曼狂喜的想要大步跑出去，才邁出腳，忽然轉過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韓瑞克——僅僅是做開鎖這樣的小動作，便令他筋疲力盡。

　　韓瑞克面上俱是汗水，狹長的眼睛裡有些疲憊，也有些笑意：「外面有人入侵，趁著這個機會你快走吧，我這個樣子是走不了的。」這些天來，他有些被這少年的勤勉和意志所打動，儘管身體日漸虛弱，可那雙蔚藍的眼中始終不見灰心和脆弱，即便看不見希望，依舊堅持向他學習語言。

　　「走？」秦曉曼緩緩說著這個世界的通用語，經過幾天的學習，她已經掌握了簡單的字句，「一起。」

　　一起走。

　　韓瑞克搖了搖頭：「我現在的狀態會拖累你的行動，假如帶上我，我們兩個都走不了。」他不是不想活下去，他的求生意志比所有隊友都要旺盛，所以才得以在魂法師惡毒的法術下保持意識完好無損，可是儘管如此，韓瑞克依舊理性的判斷情勢。

　　從剛才貼地聽來的聲音中，他判斷出有人在進攻魂法師的巢穴，雙方交戰得十分激烈，魂法師甚至將平日守在各處的骷髏護衛都派遣去抵禦攻擊，可見來了很強的敵人。

　　但是韓瑞克依舊認為，最後勝利的人將會是魂法師，進攻者不會贏。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魂法師的注意力被來人吸引住時，借此機會逃離。

　　當然，能夠實現這一點的，只有不受藥物影響的秦曉曼。

　　看著伸出被禁魔手環銬住的雙手，固執的看著他的金發少年，韓瑞克面上浮現一種奇妙的神色，好像有些懶散，又似有些無望，他輕聲道：「你一個人走吧，不用管我。快些，別猶豫了，外面的人能為你拖延的時間並不多。」他的同伴全都在這裡覆滅，也許他也一併葬身在這裡，是最好的歸宿。

　　秦曉曼勉強能聽明白韓瑞克讓她自己走的意思，卻並不願意就此放棄，她想了想，抬起手腕放入口中狠狠地咬了一下，血腥氣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接著，她將流血的手腕送到韓瑞克唇邊：「喝。」

　　她簡短的說。

　　埃斯林的身體對毒藥有一定抗性，秦曉曼便想是否他的血中有可以解毒的成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她讓韓瑞克喝血。

　　殷紅的液體慢慢從創口處湧出來，沒有理會韓瑞克驚愕的神色，她的目光毫不動搖。

　　兩人好像木頭一樣僵持了一會，鮮血沿著掌緣流淌，從秦曉曼指尖緩緩滴下，液體輕輕的敲在地面上。

　　韓瑞克猶豫一下，緩緩地張開口。

　　原本只是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心態，可是當鮮血入口的時候，韓瑞克眼中閃過一抹驚愕之色。

　　那種微涼的液體，不該是人類應該有的血液溫度，而血腥味中又夾雜著一種異常剔透純淨的甜美。

　　沒顧上細想，韓瑞克清醒的感覺到，當秦曉曼的血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後，手指的麻痺最先開始解除了。

　　秦曉曼攙著韓瑞克走出一段路，後者感覺手腳的力量在慢慢的恢復。

　　走出一段路後，當韓瑞克可以自己行走時，二人發現，羅貝爾斯所住的地方簡直就是一座迷宮，通道好像蛛網一樣縱橫交錯，但韓瑞克看到的卻不僅僅是這些。

　　少數幾條通道中，佈置有精密而隱蔽的陷阱，若不是韓瑞克這種經驗豐富的盜賊，只怕難以覺察。

　　韓瑞克有些驚愕的看了秦曉曼一眼：難道他知道這裡有陷阱，才堅持要與他一起脫逃？

　　秦曉曼沒有留意韓瑞克的神色變化，只看看四周，選定一個方向，指了指：「走。」走這裡。

　　韓瑞克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往前行。

　　眼看著秦曉曼快要全無所覺地一腳踩進陷阱裡，韓瑞克才出聲叫住她：「等等！」

　　秦曉曼轉身，挑挑眉毛，以眼色詢問：怎麼了？

　　韓瑞克看了她一會，忽然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從過道邊上撿了一根骨頭，丟到秦曉曼雙腳前一尺左右的位置。

　　地面忽然陷落一塊。

　　深深的吸口氣，韓瑞克上前抓住秦曉曼的手腕，沉聲道：「跟著我跑。」

　　秦曉曼尚未及反應，便感覺手上一股大力傳來，身不由己的被韓瑞克拉著向前飛奔，但她很快跟上韓瑞克的節奏，隨著他的動作騰高伏低，飛快地，避過一個又一個機關的攻擊。

　　韓瑞克一邊跑一邊向秦曉曼解釋：「這裡好像是古代某位大人物的陵墓，卻被羅貝爾斯佔據了，一些陷阱已經失靈，但是大部分還沒有……當心！」他猛地一把將秦曉曼拉倒，兩人一起伏在地上，數百枝冷箭從他們頭頂上飛過，直直插入後方的牆壁中。

　　身旁傳來粗重艱難的喘息，秦曉曼偏頭一看，卻見韓瑞克面色蒼白疲憊，汗水將衣服頭髮都打得濕透，才明白剛才那一段劇烈運動的路途給他帶來的是莫大的負擔。

　　韓瑞克的身體雖然有所恢復，但還不適應太激烈的活動，這一連串靈活的躲避機關的動作，他是依靠意志力逼迫出身體內的所有潛能才得以完成。

　　秦曉曼沉默一下，慢慢將傷口已經開始癒合的手朝韓瑞克伸了過去。

　　韓瑞克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也許秦曉曼的鮮血能幫助他更為好轉，但是他卻不敢讓繼續喝下去，那鮮血的味道初次喝時並不覺得太出奇，可是回想起來，甜美的印象卻在舌尖徘徊不去，顫慄的感覺直深入靈魂。

　　「以後不要隨便讓人喝血。」韓瑞克反覆將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確定秦曉曼聽懂並記下後，才吃力的撐著地面坐起，「走吧。」過了這一段路，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

　　秦曉曼雖然迷惑不解，但看韓瑞克神情，似乎此事十分重大，也就暗暗記在心裡。

　　前方傳來腳步聲，韓瑞克咬牙跳起來，靈敏的擋在秦曉曼和聲音傳來之處的中間，儘管盜賊在冒險者隊伍中多半充當輔助的諸如調查情報一類的工作，但當同伴只有一個失去了魔力的魔法師時，韓瑞克只有主動充當起正面殺敵的角色。

　　從前方轉角處出現的人是一個身穿盔甲的健壯武士，手中握著沉重的黑色長槍，面容好像岩石一樣堅硬，雙眼空洞無神。

　　看清來人形貌，韓瑞克失聲叫道：「塔隆？！」

　　那是他夜之玫瑰冒險者小隊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