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直找下去

　　韓瑞克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

　　昔日的同伴，被剝奪了靈魂意志與靈魂，轉而將曾經無數次為他開路的長槍對準了他。

　　一方身穿堅實的盔甲，身體高大強壯，另一方雖然有兩個人，但卻是剛從牢獄中逃出，手無寸鐵戰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聽見韓瑞克的叫聲，秦曉曼冷靜的問：「認識？」認識的人？

　　韓瑞克沒有回頭，只輕輕地點了一下。

　　武士一言不發，舉起長槍，面無表情的朝二人刺來。

　　韓瑞克一偏腦袋，槍尖幾乎是貼著他的額角擦過，他一拉秦曉曼，順勢朝地上一滾，險而又險的避過接下來的橫掃一槍。

　　韓瑞克額上的汗珠彙集起來，混著黑色的泥灰，沿著臉頰輪廓慢慢的往下流淌。

　　塔隆的實力，在夜之玫瑰的同伴之中是最高的，即便在韓瑞克處於巔峰狀態時，也無法在與塔隆的正面對抗中取勝，更何況是在現在！

　　韓瑞克下意識的看一眼秦曉曼：假如這個魔法師能施展魔法，兩人相互配合，也許有取勝的機會，可是……

　　目光觸及銬住秦曉曼手腕的禁魔手環，韓瑞克嘆息一聲：這種手環是需要配套魔法鑰匙才能開啟的，他實在無能為力。

　　目前只有兩條道路可走，向後逃跑，或者向前硬闖。

　　假若要逃跑，他目前的體力已經不足以繼續應付可能在路上遭遇的機關，而假如硬闖，他又絕非塔隆的對手。

　　不論他怎麼思索，都找不到生還的機會。

　　韓瑞克忽然感覺一陣無力。

　　他曾闖蕩過獸人的領地，在混亂的荒蠻平原中活下來，也曾獨身刺殺過比他強大許多的人物，巧妙地全身而退，可是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無力和疲憊。

　　疲憊至絕望，甚至不想再反抗。

　　他過去的同伴，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了，留下來的，僅僅是供魂法師役使的軀殼。

　　一行七人的隊伍，最後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面對昔日同伴的反戈相向。

　　羅貝爾斯一次又一次的魔法折磨，他都堅持著硬挺了過來，可是在這一刻，韓瑞克覺得自己的意志達到了崩潰邊緣，只需再輕輕一擊，便會化作再也拼不回去的粉末。

　　塔隆一槍未中，飛快返身挺刺。

　　韓瑞克看著槍尖朝自己刺來，塔隆變成羅貝爾斯的傀儡後，動作較之從前慢了些，他能看清他的刺過來的動作，他能閃躲開，但是忽然間——

　　疲憊得不想動彈。

　　逃過了這一次又如何呢？接下來的攻擊他依舊無法應付。

　　這回有動作的人卻換成了秦曉曼。

　　來不及多想，她一把撲倒韓瑞克，長槍從二人上方刺了個空，韓瑞克躺倒在地上，秦曉曼跨坐在他身上伏著。這個姿勢很曖mei，但此時情勢危急，加上這身體又是埃斯林的，沒什麼便宜可損失，所以秦曉曼混沒在意。

　　下一刻身後又傳來勁風聲，此時已是閃躲不開，秦曉曼只來得及直起身體半轉過去，雙手上舉，以禁魔手環相連的部分恰恰抵住刺向她腰側的槍尖。

　　「啊！」槍尖上傳來的巨大力量令秦曉曼忍不住叫喊出來，手環受到這樣的衝擊，竟然沒有毀壞，只忠實的將所承受的力量傳達到秦曉曼身上。秦曉曼的雙腕被手環內側生生磨去一層皮，可以清楚看見皮下的血肉及經絡，先前牙咬出的傷口也跟著裂開。

　　秦曉曼只覺得從手指到肩膀，一下子軟了下去，一點力量都不剩。

　　槍尖一挑一擰，拋離手環，繼續刺向她的側腹部。

　　尖銳的槍尖扎進皮膚，痛楚和寒意同時傳導至意識之中，才深入半寸，卻停了下來。

　　韓瑞克赤手握著槍尖，也不顧鋒刃斬入他的手掌，硬生生的阻擋了塔隆的攻勢。

　　「塔隆。」他低聲說，「你不能這樣，從前你說過，你的槍是為了保護弱者和善良的人而戰的。假如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靈魂一定不能安寧。」他雙眼微微泛紅，嗓音聽來有些顫抖。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了感應，塔隆的動作竟然停頓了一下。

　　藉著這須臾之機，韓瑞克單手攬過秦曉曼的腰，翻身一滾從槍尖下逃開，足跟一頓順勢站起，他看著秦曉曼，慢慢的問：「為什麼要救我？」剛才的兩下動作，又再一次榨乾了他蓄積起來的力量。

　　秦曉曼答得全沒遲疑，儘管她連話都不怎麼能說順暢，可是她的眼神不見半分猶豫：「為什麼，死？」為什麼要死？

　　「因為找不到活下去的辦法。」韓瑞刻苦笑一聲，眼神沒什麼光彩。

　　「那就一直找。」

　　艱澀費力的發音，並沒有影響意思的傳達，韓瑞克一下子愣了。

　　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為止。

　　就這麼簡單。

　　韓瑞克看見了秦曉曼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純粹，眼波之中折轉著剛硬的棱角，有一點執拗，並且，固執著堅定著什麼。

　　塔隆的攻擊只緩了一下便再度襲來，韓瑞克拉著秦曉曼避開，槍尖扎入二人身後的牆壁之中。

　　韓瑞克抓住秦曉曼的手腕，飛快地道：「對不起了。」他俯下頭，嘴唇吮上秦曉曼撕裂的傷口。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微涼甘美的血液湧入口中，秦曉曼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反抗，只任由韓瑞克一邊喝血，一邊抱著她靈敏的閃躲塔隆的攻擊。

　　直到因失血過多腦中傳來一陣暈眩，秦曉曼才勉強伸出手，推一下韓瑞克。

　　韓瑞克猛地驚醒，他強迫自己放下意識昏沉的秦曉曼，返身迎上塔隆。

　　秦曉曼腦袋有些發暈，好一陣子無法思考，甚至連眼睛也幾乎無力張開，只聽見耳邊一陣激烈打鬥的響動，等她再睜開眼時，塔隆的長槍已經到了韓瑞克手上，韓瑞克的臉整個被血污覆蓋，眼淚在臉上沖刷出兩條道路，他手握長槍，槍尖的著塔隆的咽喉。

　　「我的戰友，我的兄弟，讓我送你安眠。」喃喃的說著，韓瑞克雙手用力一送，槍頭刺破塔隆的咽喉，從他頸後穿出，直直釘入他身後的牆壁。

　　塔隆的身體抽搐一下，腦袋無力的低垂。

　　而韓瑞克刺出這一槍後，鬆開手，便好像再也站立不穩的，連連後退。

　　他肩上臂上身上腿上背上儘是傷痕，顯見方才經歷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惡戰。

　　好像失神了一陣子，韓瑞克草草抹去臉上的血水淚水，喘息一下，扭頭對秦曉曼道：「走吧。」

　　該結束的，都應結束，而他要繼續活下去。

　　連同死去的人的份量一起。

　　秦曉曼吃力的站起來，韓瑞克這才想起這少年剛才被他喝掉了很多血，現在正處在十分虛弱的狀態。

　　韓瑞克示意秦曉曼坐下，撕下她所穿的治療師長袍下襬，將布料撕成一寸寬左右的條狀，簡單包紮她手腕和腰腹上的傷。

　　秦曉曼靠坐在牆邊，忽然覺得背部的牆壁有些異樣，似是鬆動著的，想起一路上的機關，她身體僵直住。

　　此時韓瑞克也注意到她的異樣，抬手越過她的肩膀，輕輕推壓牆壁，一道門的形狀就那麼呈現在秦曉曼身後的牆上，並隨著韓瑞克的動作緩緩向內凹陷了半寸。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站起來，分別站在門的左右兩側，假如是莽撞沒有經驗的人，看到此處有暗門，也許會想都不想的闖進去，但韓瑞克是老練的盜賊，而秦曉曼因為剛才闖過機關的緣故，神經依舊十分敏感，誰都沒有冒失行動。

　　韓瑞克靠牆休息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側蹲下身子，仔細檢視。又過一會，他示意秦曉曼伏在地上閉上眼睛，接著猛地一推門，自己同時騰身跳開，門內爆發出激烈的光芒伴隨著無數支利箭激射而出。一輪利箭射畢，秦曉曼聽見聲音稍霽，正想抬頭，忽然聽見韓瑞克的叫聲：「不要靠近門口！」

　　他話音方落，劃破撕裂空氣的聲音便再度接上，如此過了三輪，韓瑞克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拉著秦曉曼的臂彎扶她站起來，對她露出讚許的笑容：「竟然在這麼這麼讓人想不到的地方有暗門，好了，現在讓我們看看羅貝爾斯究竟在門內藏了什麼吧。」

　　站到門口，兩人首先看見的，是繪在門口地面上的魔法陣，擋住了前進的道路。韓瑞克對魔法的知識僅限於魔法類陷阱，對於其他方面研究不深，看一眼身邊面色蒼白的秦曉曼，他也沒打算讓語言不通的她來解釋，只從地上拾了一塊牆面崩落的碎石，朝魔法陣上方擲過去。

　　石子毫無阻礙的通過魔法陣上空。

　　「上空沒問題。」韓瑞克自語道，他一把橫抱起秦曉曼，「我們過去吧。」他的腳在地面上用力蹬了一下，凌空跳過足有三四米多的距離，正落在魔法陣範圍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