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誤判

　　秦曉曼可以隨時失去意識，這並不影響什麼，但是埃斯林不能。

　　他清醒的承受著。

　　他只能蜷縮在馬車內，渾身顫抖，因痛楚造成的冷汗不住冒出，好似一盆水當頭澆下一般，將他浸得濕透。

　　俊秀的面容扭曲變形，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目光沒有焦距的散著，喉嚨間發出細碎的、極低的、好像報廢的機器拖著殘廢身軀運轉時一樣的聲音。

　　他不能大叫，不能在地上打滾，塞利亞等人還在馬車外關注著，現在的他，脆弱得好像一個嬰兒那麼弱小無力。

　　埃斯林蒼白的嘴唇不住顫抖，他甚至無法抓住任何一件東西，不能咬住牙齒或者嘴唇，因為他連這點力氣都不剩下。

　　他只能不住的顫抖，指尖輕輕的爬過地板。

　　這是從前一個人教給他的自癒秘法，世間獨一無二，不是魔法，而是訂立某種法則，以燃燒生命為代價，在劇烈得恨不得灰飛煙滅的痛楚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傷勢。

　　他不能繼續留在這些傭兵身邊，他只會給他們帶來災害。先不說別的，光是秦曉曼一個人就足夠可怕。這少女好像生著獠牙利爪的野獸，做事全憑喜惡，自私又任性，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犧牲，他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之前所感覺到的暴躁的意識波濤，並不是幻覺，那是剝離了所有偽裝，真正的秦曉曼。

　　秦曉曼的靈魂已經在他的身體裡生了根，他沒辦法對她做什麼，傷害她等於傷害他自己。唯一可用的迷惑性的精神魔法只能緩解一時境況，不能一直依賴。

　　儘管沒有任何可用手段，但是他一定要箝制住這隻野獸。

　　絕不能放任。

　　無形的力量將歪折的腿扳正，骨骼，肌肉，血管，神經，一點一點的生長接合，最後變得與受傷前一般無二，壞死的組織和嵌在肉裡的骨頭渣子在傷口癒合的過程中隨著廢棄的血液被帶出體外。

　　過了片刻功夫，埃斯林終於停止了顫抖，他維持著蜷縮的姿態，靠著車廂壁躺了一會，才輕輕喘息著調整坐姿。

　　折斷的腿骨，已經痊癒，連同左腿上的所有傷痕，也跟著一併消失。

　　埃斯林一動不動的坐著，眼神疲憊渙散，他還是頭一次用這種秘法給自己治療，過程比凌遲更煎熬，其實時間不過只過了短短數十息，可他卻覺得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難度過。

　　還有一條折斷的手臂……

　　埃斯林想了想，咬一下嘴唇，還是緩緩的將右手放在手臂折斷處。

　　沙啞到慘淡的嗓音，在這無人聆聽的黑暗空間中，有一絲莊重的意味：

　　「以賽文之名，癒合。」

　　假如秦曉曼一直清醒，一直看著埃斯林療傷，她就會體認到，這個看上去心腸柔軟，冷淡無趣，動不動就放棄抗爭的少年，在他自己堅持的角落，擁有怎樣強韌的剛性。

　　寶石所擁有的，不僅僅只是美麗。

　　秦曉曼醒過來時，埃斯林已經完成了第二次療傷，無力的靠坐著喘息，汗水不住滴落，將已經乾涸的血跡融開，落在馬車車廂內，匯聚成細小的暗紅色溪流。

　　許多天后，秦曉曼說起此時的情景，用了一個粗野又形象的比喻：「你那時的樣子，就好像每一個細胞都被操了一百遍。」

　　不得不說，這比喻雖然不怎麼中聽，但卻十分十分的貼切。

　　秦曉曼剛剛清醒過來時，有些迷茫，隨即便想起了令她昏死過去的痛楚，緊接著發覺埃斯林身上的傷口都癒合了。

　　薇薇安還在沉睡，時間還是夜晚，這說明她並沒有昏過去很久。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句話是說，假如機體受到外傷，引起骨折傷筋，經過一百天的治療休養方可痊癒。這個世界的人體質也許比地球上好些，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轉眼間將折斷的骨頭接合完全，這畢竟是受到了本質上的傷害。

　　但眼前的事實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疇。

　　什麼樣的力量，能讓肌肉骨骼以不可能的速度生長完全？莫非，這就是魔法？

　　由於埃斯林的作為，讓秦曉曼對這個世界的魔法有了一個比較誇大錯誤的認識，其實不論是治療術還是白魔法，都不能令埃斯林如此迅速的恢復，治療術只能激發人體本身的生機，像埃斯林這樣重的傷勢想要痊癒，至少需要三四天的時間，而導師級的白魔法師雖然也能像埃斯林一樣迅速的治療傷勢，但由於不明原因，埃斯林對一切白魔法治療都有一定程度的抗拒，治療效果也相對普通人有所削弱。

　　假如硬要歸類，這種秘法應該更偏向治療術一些，但是實施過程比治療術更痛苦。

　　秦曉曼理解錯誤，埃斯林也沒有加以解釋，他默默的休息了一會，調整好自身的狀態，接著，他走下馬車。

　　大部分的傭兵已經在帳篷裡睡著，馬車附近的篝火旁，坐著兩個守夜的人，其中一個是塞利亞，另一個是將他帶出森林的凱得。

　　兩人看見他走出馬車，都有些驚訝，凱得立即流露出憤怒的表情，衝動的站了起來。

　　塞利亞壓低聲音道：「冷靜！凱得！」他戒備的審視埃斯林，發現經他診斷手腳皆嚴重骨折，即便是他全力治療也需要五到六天才能痊癒的傷勢，居然好像被風吹走的浮塵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發現讓塞利亞有些駭然，身為治療師，他比別人更瞭解治療術，像埃斯林那樣沉重的傷，就算是他的老師出手，也至少需要四天時間才能完全治好；假如埃斯林使用的是白魔法，那就更為不可思議了。

　　塞利亞雖然沒有系統的學習過魔法，但是對於各魔法體系知識也有一知半解的涉獵，光系魔法和暗系魔法天生彼此不相容，主修暗系魔法的人，若是再輔修光系魔法，會有所削弱，而主修光系魔法的人，再輔修暗系魔法，也同樣效果不彰，假如二者學習的程度差不多，其彼此削弱的程度則到達一個頂峰。

　　方才他看見埃斯林施展高階暗系魔法，本以為他是以暗係為主修，但是現在看來，埃斯林對光魔法的學習似乎猶在暗系之上，至少已經達到了魔導師的水準……他真的是人類麼？

　　先是被假象矇蔽，再因為不瞭解的事實真相，塞利亞對埃斯林的誤判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