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莫一笑和粉絲們一起一連拍了三張超大規模的合影，等著那些粉絲又叫又跳地興奮一番，然後才對著兩邊的粉絲認認真真地鞠躬：“謝謝大家，謝謝你們來接我。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家吧。特別是年紀比較小的，最好趕快回去，別讓家裡人擔心。”

　“好的，笑笑！”

　“謝謝你，笑笑！”

　“你走了我們馬上就走！”

　粉絲們已經變得特別聽話，莫一笑說什麼就是什麼。看著他一邊謙和地點頭往外走，一邊跟著移動，等到莫一笑走到港口外面的出口處，安保機器人不負責保持秩序了，張晉心一下子提起來，生怕有不理智的粉絲撲上來。結果什麼都沒發生。

　粉絲們乖乖地看著莫一笑走到飛行器停放場，乖乖地和他揮手告別，然後大部分真的就慢慢散開，各回各家了。只有少部分粉頭和活躍分子，似乎是做這次活動的總結，聚在一起留下來。

　張晉直到坐上飛行器都還在愣神：“……就這麼就……出來了？”

　“對啊。”莫一笑很淡定地看了他一眼，“這不好嗎？”

　“好啊。可是——”張晉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太容易了吧？”

　他雖然是第一次當經紀人，但是也在莫家的東勝娛樂公司幹了好幾年了，明星被粉絲圍追堵截的事情沒少見識。他是真沒想到他們倆能離開得這麼輕易。

　“其實大多數粉絲都是很容易滿足的。”莫一笑想著那些為他歡呼流淚的人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暖的笑容，“我的粉絲們都很可愛。”

　“嗯，這是真的。”張晉想著那些對他喊“謝謝”的姑娘們，無比贊同地點了點頭。

　.

　飛行器自動駛向莫一笑的公寓，兩人之間一時安靜下來。

　然而平常這種情況，莫一笑通常會睡一覺養養神或者自己看劇本，但這會兒他卻沒辦法放鬆地沉入夢鄉。

　——張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一些遲疑和糾結。他在飛船上開始就這個樣子，到這會兒還是沒有放鬆下來。

　“張哥。”莫一笑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吧。如果和我有關，直說就好。如果是你個人的事情，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張晉猶豫地看了他一眼：“一笑，我記得你說過短期內都不考慮和家裡聯繫的事情。”

　這句話一出，莫一笑就明白了。

　“他們找你了？”

　也是，《逃奴》裡面“卓”的消息轟轟烈烈的，莫家所有人都是圈內的，不可能不關注這些。

　張晉點了點頭，試探著問：“你父母希望我讓你回家一趟。一笑，你看……”

　莫一笑沉默了片刻，閉了閉眼睛：“回去一趟吧。《千闕》的開機時間還沒定，我這兩天都有空。”

　“那我們明天就回你家。”張晉立刻道，注意到莫一笑投來的視線，才發覺自己回答得太快。

　“張哥你和我家裡一直有聯繫。”莫一笑坐直了身子，表情很肯定地看著他。

　“哪、哪能呢。”張晉故意露出個輕鬆的微笑，眼神卻不自覺地躲閃，“也就是昨天你哥找我，問你什麼時候回家。……他其實也給你光腦發了通訊申請，但是你不是遮罩了家裡的消息嗎，沒通。”

　莫一笑歎了口氣。

　張晉這個樣子，肯定是和莫家保持聯繫沒跑了。不然他不會這麼肯定地說明天回去——要知道莫家可都是大忙人，不一定在家。張晉能這麼迅速拍板，必然是瞭解他們時間安排的。

　甚至——很可能莫家給張晉提了硬性要求，讓他無論如何說服自己回去。所以莫家父母兄姐才會空出時間等著。就算剛剛自己說不去，恐怕張晉也會想方設法勸自己吧。不然，只是提個回家的建議，張晉何至於從飛船上糾結到現在？

　至於光腦遮罩家裡人……

　這個他還真沒想到。

　張晉不說，莫一笑也沒仔細扒拉原主的記憶。他一提，莫一笑才回憶起來，大約一年前，原主和家裡有一次很激烈的爭執。莫家父母和兄姐都覺得么子不是當演員的料，想要讓他繼續念個高等學院，到莫家的公司裡掛個職什麼的。

　奈何原主有著很堅定的理想，覺得家裡人都不理解自己，一氣之下表示自己不會任由家裡擺佈，然後就隻身搬到了藝人公寓（就是莫一笑現在住的地方），順便遮罩了家裡的通訊——哦，同時很有骨氣地連家裡給自己的帳戶轉帳也一併遮罩了。

　扒拉出這段記憶，莫一笑才明白過來為什麼記憶裡明明莫家很疼這個么子，卻能把他扔在一邊一年多不管。

　原主的固執大概讓他們生氣了。而且，也並非徹底放手，至少，現在他是知道了，張晉恐怕一直承擔著通風報信的作用。

　莫一笑理清楚了思路，一抬眼就注意到張晉正小心翼翼地用餘光偷看他，見他抬頭又立刻正襟危坐，假裝自己目不斜視。

　“行了張哥。”少年哭笑不得地低歎一聲，“我沒生氣。”

　“……真沒有？”

　“真沒有。”

　張晉要是跟別人保持秘密聯繫、談的還都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那不用說，他現在就要開始尋摸新的經紀人了。

　但是，他聯繫的是“莫一笑”的父母，哥哥姐姐。而“莫一笑”又是個沒成年、看上去還處在天真中二期任性離家出走的小少爺。

　這種情況下，作為受過莫家恩惠的人，張晉和莫一笑的監護人保持聯繫沒什麼可說的。

　要是原主，大概會覺得非常生氣，感覺被背叛了，但現在的莫一笑卻沒有這樣的情緒。他煩惱的只是一件事——

　原本想著原主和家裡鬧掰了，自己可以把莫家的事情一拖再拖。

　現在知道這具身體的家人其實一直偷偷關注著“莫一笑”，他就有責任不讓莫家的親人傷心。但另一方面，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竊取原主受到的愛、抹煞原主的存在。

　……這就有點難辦了……

　莫一笑閉上眼睛，腦子裡慢慢地構想起來。

　.

　“你、你說什麼？”

　“我說，很抱歉，你們熟悉的兒子、弟弟，他已經不在了。”

　.

　九月下旬的這個清晨，莫家豪華的、占地四百平米的三層別墅，看起來和往常一樣，但又有什麼迥然不同。

　一層客廳裡擺著一張長長的純白色皮質沙發，兩邊各有一張同款的小沙發。

　莫一笑此時坐在靠近門的小沙發上，對面的那張小沙發上坐著一個看上去年輕、但面容卻十分嚴肅、讓人感到不好接近的高大男人。

　而旁邊的長沙發上坐著三個人，一對看起來很有氣質的中年夫婦，還有一位年輕的相貌嬌俏的長髮姑娘。

　“莫一笑”的父母莫平欒、淩嘉白，還有他的大哥莫一葦，以及姐姐莫一遙。

　在乘著飛行器抵達這座慢慢從記憶裡浮現出來的、熟悉又陌生的別墅之後，在面對“兄長”看似冷淡實則關心的斥責、“母親”盈在眼眶裡的淚水、“父親”鐵青的臉和忍不住伸出來揉他頭的手以及“姐姐”在他額頭上的彈指後，莫一笑表情平靜地開口，非常開門見山。

　“很抱歉……但是，你們真的不覺得，我和你們熟悉的‘莫一笑’差距太大了嗎？”

　一句話，讓那四個表現各異，但都從肢體語言中透露出親昵和關切的男女，愣住了。

　“臭小子你在說什麼啊？”最先回神的是莫一遙，她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還在鬧脾氣？怎麼著，想表現一下你飽受生活磨礪，性情大變，然後終於可以衣錦還鄉來打我們的臉，證實你當初的選擇是對的？你以為是爽文小說嗎？——我早八百年就不寫這個了。”

　莫平欒也松了口氣，皺著眉看著他：“行了，你現在出息了，翅膀硬了，算是我們當時走眼了——但你自己跑出去，又把我們拉黑，這個更過分。我們還沒抽你，你還記仇？”

　而之前表現得最激動的淩嘉白，在莫一笑用這樣一種全新的姿態，彬彬有禮地說出“你們真的不覺得，我和你們熟悉的‘莫一笑’差距太大了嗎”這句話後，卻慢慢蒼白了臉色，臉上的激動和欣喜一點點消弭，怔怔地看著來人，沒有說話。

　沒有誰比母親更瞭解自己的孩子。

　比起說什麼在圈裡磨礪後性情大變，不如說，眼前這個人，明明是同一張臉，卻讓她覺得從裡到外的陌生。

　她的眼睛裡有一種質疑，和一種隱隱的恐懼，在女兒和丈夫說話後又升起一點希望，迫切地希望他們說的是真的，是眼前這個人說出那句話的原因。

　而莫一笑幾乎不敢和她對視，也幾乎不敢和另外的三個人對視。

　明明他也是曾經站在國際領獎臺上侃侃而談從不怯場的影帝。

　他是孤兒，沒有體會過親情。而眼前的這四個人，眼睛裡的那種感情，都讓他欣羡動容到幾乎生出貪婪的念頭。

　可是不行。

　原本的，那個叫做莫一笑的，有些清高，有些天真，脾氣不太好，沒有演技，但是善良、執著、堅信夢想並且願意為此付出努力的孩子……

　他不該被忘記。

　尤其不該被眼前這四個人忘記。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是記仇，我想說的是——你們聽說過雙重人格嗎？”

　——“他不在了。”

　——“主人格，你們熟悉的、和你們生活了十九年的那個莫一笑，他不在了。”

　.

　這是莫一笑思來想去，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釋。

　他不願意剝奪原主的存在，也不希望說出“穿越”這種天方夜譚般的笑話——而且假如原主的親人真的信了，必然會對他產生仇恨。

　即便他是在原主死後才來到這具身體的，但假如“穿越”是可能發生的，誰知道“奪舍”不能呢？別忘了莫一遙還是個編劇呢，以她的腦洞，誰知道會想到什麼？

　不想抹煞原主，也不想被仇恨，最終他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這個。

　一個主人格，一個在娛樂圈的複雜和主人格的痛苦崩潰中慢慢生出的附屬人格。

　瞭解主人格看到的、記得的、想到的一切，卻不被主人格知道的存在。

　“……他那一晚，受了許路堯的刺激，覺得自己真的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巨星，就產生了非常消極的念頭。”

　莫一笑垂著眼簾，根本不敢去看眼前的幾個人，只慢慢把早就在心裡打了無數遍腹稿、甚至連自己都要說服了的過往慢慢道來。

　“他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很多，一邊看星網裡的評論一邊哭一邊喝……直到後來。我感受不到他了。”

　微垂的眼睛，看到那名叫做淩嘉白的、“他”的母親，垂在身旁的手，猛地緊握成拳。

　“我試著在身體裡，或者說精神世界裡找他，叫他，但是沒找到。我很著急，覺得身體可能喝了太多酒，酒精中毒了，而當時又躺在地上，於是就特別希望挪動身體。”

　“我這麼想著，一著急，一使力。突然就發現，身體如我所想的那樣動了起來。”

　莫一笑有些艱難地頓了頓：“我掌握了身體。一開始以為是一時的，他是因為醉酒才無法回應我，但是後來，當第二天，我整整操控身體一整天，都沒有感覺到他，我才意識到他出了事情。”

　　“……我試過呼喚他，也到星網上找過雙重人格的測試或者求助什麼的，但是都沒有用。我做的檢測都告訴我我只有一重人格，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是不同的。檢測結果是這樣，我得到的就只有一個答案了……”

　　少年的聲音慢慢變得暗啞而微弱。

　　“他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刪刪改改好多好多次。

　　總覺得特別糾結。

　　其實原本沒想讓笑笑扯雙重人格這個幌子，但是就這樣佔據原主的一切，我又有點心疼原主……

　　原主其實沒有做錯事情，只是不適合這個圈子，然後感覺消極和絕望，喝得太多把自己作死了。笑笑對於這個給了他一個身份和一具身體重生的人肯定是有感激之情的。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叫他的父母爸爸媽媽，叫他的兄姐哥哥姐姐，哪怕他很嚮往這個家庭。

　　——所以最後還是給出這樣的處理了。

　　笑笑會成為這家人的另一個兒子。

　　原主的存在，家里人也會知道，哪怕是一具身體，一個名字，但是和現在的小兒子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