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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醜小鴨》第76章
卷二:燦爛時節誰煮酒 第四十四回:說易

  窗外的雨依舊在淅淅瀝瀝地下,透過半敞的陽台,冷風一直從青天之下吹入這間暖棕色調的小客廳裡,然後裴霞接過熱茶,緩緩地喝下一口。

  「秣秣……」人到中年的裴霞眼角魚尾紋已經很明顯了,她的皮膚像許多普通的東方婦女一樣,暗黃長斑,深刻著歲月的痕跡。但仔細去看,還是能發現她的五官非常秀麗,那雙眼皮、長睫毛,以及挺翹的鼻子,都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她青春時候的美麗。

  時間,果然才是人類最大的敵人。

  人們不能戰勝時間,於是就是學會珍惜。

  「媽,我昨天算了一卦。」 秦秣坐回另一邊的沙發,然後微側頭,一雙黑如墨玉的眸子來回在秦沛祥和裴霞之間流轉。

  秦沛祥長長舒氣,終於大大地喝下一口茶,沉聲問:「你會算卦?」

  裴霞也皺眉:「你小小年紀的怎麼去玩那種東西?現在讀書才是正理,你居然跟江湖騙子去學算卦?」

  秦秣掩嘴輕笑,微微拉長聲音,彷彿是在撒嬌:「爸,你說說,《易經》是江湖騙子嗎?」

  秦沛祥臉色稍緩,秦秣這是頭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種痴嗔的小女兒態,一時間讓他神思微微恍惚,心中也是更生起幾分柔軟的慈愛。他勉強露出一絲微笑道:「《易經》是群經之首,傳世經典,當然不是江湖騙子的東西。不過……」他少頓,又問:「你能看懂《易經》?」

  秦秣拈指掐訣,搖頭晃腦,微閡雙目,像模像樣地道:「九往居四,六來居三。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大人否,亨,不亂群也,位不當也。漸、比、歸妹,六往居四,就來居三,《否》卦同,吉亨,否極泰來,大利!」

  她驀然睜開雙眼,眼睛明亮得好似燈光下的黑寶石。

  秦沛祥和裴霞已經被她這一通神神道道的卦辭弄得莫名所以,這下見她流利地說完,也禁不住驚嘆和好奇,連忙問:「什麼意思?」

  同樣的四個字同時從夫妻兩人嘴裡吐出,讓他們又是同時一愣。秦沛祥悄悄地伸出手,握住妻子的手,裴霞轉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才驀有所覺,原來他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在獨行奮鬥。夫妻夫妻,不正是要共同進退,不離不棄嗎?

  不論有多大的困難,肩上的重負都有另一個人共同分擔,那麼,他們又有什麼好沮喪懼怕的?

  秦秣將這些微妙的變化收入眼底,心中也泛起了淡而不褪的暖意。

  「否卦是坤下乾上,而秦卦是乾下坤上,否泰本是一體,翻覆之間,一線之隔。」 秦秣臉帶微笑,侃侃而談,一副淡然若定,智珠在握的樣子,「爸,否卦有卦辭曰:君子以儉得辟難,不可榮以祿。又曰:不亂群也,位不當也。也就是說,到了你這一步,不論內因外因,發展出這樣的結果都是必然。因為有小人亂事,你又處在不當的位置,況且在應該避走的時候你沒有迴避,反而被升位與厚祿迷惑,所以命運交否,該當有著一遭。」

  秦沛祥被秦秣一番話說得心頭赧然,正覺得過不去,忽又感覺自己的手被裴霞反握,他驚喜地轉頭看去,卻見妻子臉帶鼓勵,正是笑容燦爛,一如當年。

  她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秦沛祥胸中微酸,卻又另有舒暢之感。從這次的事情明朗以來,裴霞就沒少念叨和指責他,兩人一起疲憊,又互相吵架,就在秦秣開門進屋前,他們其實還在冷戰。但在這一刻,有了這個笑容,秦沛祥忽然就覺得,這些摸爬滾打所受到的苦全都不值一提了。

  很多年以前,他曾經用最真誠的心意寫下過最樸實的誓言,他說:「我要你這輩子,不管什麼時候看到我,都可以像花兒一樣笑。」

  然而繁華終有凋落之時,歲月不止可以磨老人生,還可以讓人將麻木當成理所當然。

最抓不住的是時間,而最容易揮霍掉的,正是熱情。

  秦沛祥轉頭,怔怔地望著秦秣,百感交集。

  為了這個孩子,他們放棄過多少,為了這個孩子,裴霞又受過多少委屈?

  但在他們這個家庭再次遭遇幾近滅頂打擊的時候,居然是這個孩子走到近前,用她獨特而有效的方式安慰得他們無可反駁。

  秦沛祥無法不感嘆,這孩子已經長大了。就在他們稍一恍神的時候,她已經為自己打開了一面他們所無法理解的世界。

  「爸,命運交否沒有關係,小往大來,即為泰。」 秦秣笑容不變,坐姿又更閒適了些,一股難言的自信在她身上閃耀,「所謂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則無咎。是故上位而不驕,下位而不優。否極泰來,其實也只在一念之間。只要你當前保持冷靜,此後保持警惕,自然能夠小蓄大吉。

  上九,亢龍有悔。

  所以挫折並非就是壞事,須知亢龍有悔,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你們離開那個幾近崩懷的工廠,不正好是從此天高海闊嗎?爸爸你也常常教導我要勤懇,那如果你跟媽媽拿點本錢去做個小生意,帶著勤懇和誠信,你們覺得會挑不起這個家嗎?」

  一番話說完,秦秣便帶笑望著驚呆住的父母二人。她的眼睛在淺淡的光線下顯得靈動晶瑩,彷彿能直指人心。

  窗外的雨聲似乎漸漸遠了,更遠處公路上的喧囂若有似無的飄蕩過來,卻越發襯出這個小居室的安靜,以及秦秣眼神的通透。

  好半晌過去,裴霞的眼眶微微泛紅,她忽然用雙手捧住臉頰,頭一低,竟然止也止不住地嗚咽哭泣起來。

  秦秣卻驀地起身,然後丟下一句:「小志還沒回來,我帶傘出去看看!」說話間她已經快速拿起傘,幾步小跑著出了房門。

  門被輕輕關上,秦秣在屋外附耳微笑,只聽得裡面的哭聲似乎漸漸小了,她也就放心地下樓離去。就算不一定能接到秦雲志,外出走走也是好的。其實她的內心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鎮定從容,她還沒有養家餬口的能力,她無法想像秦爸秦媽如果真的倒下,那這個家庭會變成什麼樣。

  千年之前的秦侯府大廈傾倒之時,秦秣錯失了挽救的機會。或許她從來就不具備撐起大廈的能力,但在面對這個小家庭的危機時,她還是自信,他們能走出去!她慌了一瞬間,但她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夕惕若厲,尋求無咎。

  大筆縱橫,揮斥方道,至老不休!

  雨勢又漸漸大了些,這將近入夜時分,因為下雨,街道上行人很少。路旁飄起的枯葉便彷彿是四季最凌亂的符號,悠閒者看著悠閒,煩悶者自然就看著淒涼了。

  秦秣往秦雲志學校的方向走去,那裡離市三中並不遠,同樣可以從求學路經過。走到求學路街口的時候,秦秣腳步稍頓。雨又變小了,有點細雨絲絲的感覺,她乾脆收起傘,任那些沁涼落到自己身上,然後蹲下`身去撿拾地上一片梧桐樹的落葉。

  梧桐枯葉色深如泥,細雨之下更是叫人陡然惆悵。秦秣曾經有一把名為「蕭山」的七絃琴,那琴便是梧桐所制。相傳鳳凰非梧桐不棲,秦穆公之女弄玉在梧桐樹邊蓋砌閨閣,夜間蕭史乘龍而來,與她琴簫相和,引來鳳凰。於是蕭史乘龍,弄玉跨鳳,二人結為夫妻,雙雙升仙而去。

  秦秣的「蕭山琴」正是得名於此,今日秋雨梧桐,睹物思人,她再一回想,想的竟然是詠霜。

  自從琴技大成之後,秦陌就很少彈琴,偶然興起,他才會撫上一曲。那個時候,必然有詠霜吹簫,而還沒有變成胖子的少年蘇軾則會舞劍踏歌。

  少年指點江山,老大徒說風月。秦秣拈起地上的枯葉,心中終是嘆息:「詠霜,原來我不過是個負心人……」

  細細綿綿的雨絲忽然就消失了,秦秣感覺到細雨被什麼遮住,然後身邊一片陰影。她側身抬頭,先是看到一雙穿著泛白牛仔褲的長腿,然後才看到灰色的毛衣、白色的褂子,以及方澈神色柔和的臉。

  秦秣正好起身,方澈卻撐起他黑色的大傘蹲了下來。

  大傘遮下,宛如穹頂,密密地將兩人與傘外的雨天隔成兩個世界。方澈的氣息依然是清朗微澀,冰涼之中透著溫暖。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輕輕伸了過來,然後拈過秦秣手裡的枯葉。

  方澈向她微微一笑,笑容好似來自紅塵紛擾之外,又如春日裡冰雪初化,碧水破冰而出。

  秦秣抿抿唇,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昔日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你怎麼拈著一片枯葉子,也能裝神秘?」

  方澈沒有回答,卻輕輕張嘴,將枯葉銜到口中,然後伸手攙住秦秣一同起身。

  秦秣連忙將他銜著的那片枯葉取下,皺眉道:「髒得很,你怎麼往嘴裡面亂放?」

  方澈微微低頭,伸手輕柔地拂過秦秣額前被雨淋濕的一縷劉海,淡淡道:「我見你看得那麼出神,所以嘗嘗味道。」

  秦秣仰頭,無聲地嘆息,方澈果然還是方澈,他的思維方式永遠都那麼與眾不同。

  方澈仍然微笑,他當然看得出秦秣在感嘆什麼,但他其實從來就沒有不正常過,只是秦秣不懂罷了。要說他的生命中有什麼是真正脫離了軌跡的,那也就是遇到秦秣。除此以外,他一切都規劃得很好。

  就像剛才,他其實早就看見了秦秣,但他本來並不打算再與這個人見面。是秦秣收了傘,自顧傻傻地淋雨,他才不自主地走又走到了她的身邊,然後為她撐傘、擋雨。

  「你把傘撐開,我要回去了。」方澈說話間目光望向秦秣手中那已經被收好的折迭傘。

  秦秣鬥了斗傘,皺眉道:「不想撐。」稍頓之後,又道:「你回去吧。」

  方澈緊緊握住傘柄,很想轉身就走,但他的腳卻彷彿另有意志,偏偏不受大腦控制。

  「東漢蔡邕曾聞梧桐燒火噼啪之聲,於是取來做琴。因木尾已焦,故名焦尾琴。」 秦秣的目光又落回雨中的梧桐樹上,聲音微淡,「蔡氏五弄流傳千古,這梧桐樹卻一棵棵地被伐去,又一棵棵地長大,再不是當年那一棵了。」

  「你會彈琴,為什麼不肯彈?」方澈微微傾身向秦秣耳邊,忽然問道。

  「無知音,不過斷弦而已。」 秦秣正出神想著自己的蕭山琴,順口也就答了。說完後,一轉頭,才發現方澈正眯著眼睛笑,那樣子好像一隻偷著了香的狐狸。

  「原來你果然會彈琴!」方澈又回身站直,緊緊盯住秦秣道:「如果聽者是我,你願不願意彈?」

  秦秣眨了眨眼,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錯愕。

  方澈下垂的那隻手緊捏成拳,心臟猛地揪起。只是這樣一個無關情思的簡單回答而已,他居然等得忐忑。然而不論這一刻有多麼煎熬,他都不後悔。如果連這樣一個問題都不敢問了,他又怎麼再往前邁出更深的一步?而如果秦秣連「知音」二字都吝嗇給予,那麼,他也可以乾脆了斷地轉身離開了。

  秦秣猶豫了片刻,才緩緩道:「我在現在,聽到過一個人的琴聲,高山流水,寂寞無邊。他雖然是當中彈琴,但我覺得,他只是彈給自己聽的。」方澈緊捏的手心中微微沁出汗水,他仍然緊盯著秦秣,等她的下文。

  而他忽然覺得,那段高山流水,其實已經不寂寞了。

  「你這個皮猴子嘛……」 秦秣想起那個狼狽的夜晚,忽又綻出燦爛的笑容,「等你什麼時候對上那半闕《江城子》,再跟我說知音吧!」說著話,她眸光流轉,又狠瞪方澈一眼,嗔笑道:「皮猴子!」

  方澈驀地抓住秦秣捏著樹葉的那隻手,然後將她拉得緊貼住自己。

  他低下頭,埋首在秦秣頸後,彷彿是宣誓般:「你等著吧!」

  秦秣掙脫手,無奈道:「方兄,你想證明自己不只是皮猴子,你大可以自己努力去,你費那麼大勁兒捏我的手做什麼?你不知道我的手會疼嗎?」

  方澈只是微笑,卻不再說什麼。

  兩人並排走在一把傘下,緩緩向秦雲志學校的方向走去。秦秣省了打傘的功夫,就仔細地思考自己家裡以後的出路。她勸說秦爸秦媽的時候當然是說得輕快,但現在顯然不會有那幾句話那麼容易。如果秦爸秦媽不再去找工作,而是去做小生意,那這個小生意的種類可就得慎重考慮。

秦秣對現代的商業環境當然不夠瞭解,她左思右想了一路,也沉默了一路,卻還是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

  方澈其實更是個習慣沉默的人,他撐著傘,默然走著,偶爾偷看秦秣一眼,心中竟然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再沒有盡頭的路也會走到盡頭,不過秦雲志的學校早已放學,這個時候秦秣過來,卻實在不是找不到這孩子。她遊目四顧,又走了幾處地方,終於還是搖頭道:「這小傢伙八成是跟同學出去玩了,真是個麻煩小子。算了,我還是回去等他。」片刻之後,她又道:「方澈,你不是早就要回去嗎?還不走?」

  方澈板著臉道:「我送你回去。」

  「我這麼大個人了,用你送?」 秦秣覺得好笑,「行啦,天快黑了,你快回去吧。」

  「我跟你順路。」方澈乾脆拉起秦秣的手,當先邁步,「快走吧!」

  這路確實不遠,沒過多久,秦秣就進了月光小區。她回到家以後才發現,秦雲志居然比她更先到家。

  秦爸秦媽跟秦秣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在秦雲志面前提起他們下崗的事,這孩子依然沒心沒肺地看他的電視,然後驚呼:「二姐,你美白見成效了耶!」

  秦秣敲他的腦袋:「作業做好沒?」

  於是秦雲志灰溜溜地跑到主臥的書桌旁,提筆埋頭苦戰。

  秦爸秦媽開始四處奔波,尋找做生意的門路。他們幾乎沒什麼本錢,又要養家,所以找得焦急而慎重。在這方面秦秣幫不上什麼忙,她能做的就只有多寫些短篇的文稿,然後逐個逐個雜誌地投稿。

  假期只有兩天,秦秣回校後就聽到學校要在十二月一號舉行建校五十週年慶的消息。許多有班干職位的學生會職位的同學都提起了百二十分的精神,想要好好在校慶匯演上露個臉。因為期中考試剛過,所以大家都有種剛剛從魔鬼歲月中解放出來的感覺,那一個個的心情也是格外跳躍。

  在週三的全校大會上,校長宣佈了獎學金獲得者名單。秦秣不出意料地取得了全校第四十七名,雖然只是個優秀獎,但小小前進一步也是收穫,秦秣領到那少少的一百塊錢獎金時,心裡就在想著那個第一名的兩千元大獎。

  期中考試的獎學金整個比也考翻一倍,足夠刺激這些窮學生了。

  不論為名為利還是為自身前途,市三中的大部分學生都在你追我趕著。

  然而就在高二的獲獎名單被宣佈後,陳燕珊忽然抓住了秦秣的手,她有些緊張地說:「秣秣,阿澈他居然落到了五十名以外!」

  方澈的成績次次都是年級第一,這次一落千丈,連秦秣都驚訝了。

  「珊珊,你怎麼啦?」

  陳燕珊咬著下唇,眼睛裡蓄滿了淚水,斷斷續續道:「秣秣,方……方澈是不是……很、很討厭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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