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
今天剛好是週六。
幸村父母得了閑,便乾脆帶了幸村小妹來醫院看他。
小姑娘今天剛五歲,長得很是可愛。只是有些男孩子氣,別人說話如果太複雜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便會被完全當作沒聽到地無視過去了。
我沒有什麼與小孩子相處的經驗,也不太理解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邏輯。早上在病房與他的父母寒暄過後試圖逗一逗這個小姑娘,結果十句裡被其無視了九句,最後不得不灰溜溜地摸著鼻子走了。
我總覺得最後我逃走時幸村看我的眼神是在幸災樂禍。
回到辦公室後我開始調出大量相關病例。之前與導師商量要改治療方案後,導師便讓我整理一份報告出來,計算出手術的成功率。
這件事暫時還沒有告訴幸村,這幾天我只是拼命地看病例和相關治療過程,查了大量的資料,盡可能地想要把手術成功率提高哪怕一個百分點。
最後得出的結果是30%。再也沒有提高的餘地。
我有些沮喪,把身體完全癱在椅背上,一邊疲憊地揉著鼻樑,一邊考慮著該怎樣告訴他。
然後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我的褲腿,低頭一看,發現幸村家的小妹正扒著我的腿奮力地想爬上我的膝蓋的樣子。
忍不住又微笑了起來。
雙手架著她的腋窩一把便將她高高舉起,然後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然而小姑娘爬上來後並不安分,拼命往前拱,要用手抓我桌子上的文件的樣子。
我當然不能讓她碰到,連忙便把她抱回來並起身站了起來。
想到她的父母可能現在說不定在著急地找她,我決定快點把她送回去。
幸村小妹或許也理解到了桌子上的東西是不能碰的,眼神戀戀不捨地看了那些攤開的資料夾最後一眼,倒也懂事的沒有鬧起來。
有些好笑於她怎麼會對這樣的東西感興趣,我一邊抱著她往外走,一邊笑著問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父母會擔心的啊。」
她仍是在我的臂彎上左顧右盼地張望,完全沒有理我的意思。
我尷尬地僵了僵,突然想起這個年齡的孩子自我意識剛剛覺醒,很多時候對「你」、「我」這樣的詞概念比較模糊,叫她的時候最好用名字。
回想了一下幸村是怎麼叫她的,我試探著喊道,「小晴?」
果然她立刻把頭都轉了回來,一雙眼直直地望著我,認真地等著我說話的樣子。
我儘量溫和地笑了笑,「小晴怎麼跑出來了?你哥哥那邊呢?」
她應該是有一定辨識力和記憶力的。在這一點上不可小覷一個五歲的孩子。她應該還認得我,不然不會毫無防備被我抱走。
只是在邏輯力上,5歲的孩子顯然還不夠好,說話常常前言不搭後語,而且部分時候答非所問或者乾脆無視了問話。
顯然的,此次她仍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突然說了一句,「你是醫生桑麼?」
小孩子說話總是拖得很長,咬著發音,字正腔圓的,很是可愛。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用逗小孩的語氣道,「是啊,小晴今後也想當醫生麼?」
……
Orz。
顯然我又失敗了。我不該問一個5歲的孩子有關將來的問題,對於未來的問題顯然她很茫然,6-7歲才是邏輯力和抽象思維能力發展的高峰期。
她睜著水潤而明亮的眼睛無辜地望著我,突然又說了一句,「哥哥,他生病了嗎?」
沒有想到她會關心這個問題,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用比較輕鬆地語氣答她,「是啊,哥哥他不聽媽媽的話,結果就生病了。」
她聽完竟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完了才用湊到我的耳邊,用說秘密的口吻悄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哥哥他不吃胡蘿蔔。媽媽告訴我們不准挑食的。」
我聽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壞心地添油加醋道,「小晴是個好孩子。哥哥不聽話,今後如果哥哥挑食,你就打他。」
「我不能打哥哥。」小晴很是認真地看著我。
「好吧好吧,你就哭給他看。」我故作無奈地妥協道。
小晴又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之後她又開始好奇地打量著走道裡過往的人和各種事物。
快要走到幸村病房的時候,她突然又說了一句,「哥哥會好起來的是嗎?」
我的目光落到前方,用篤定的口吻小聲說著,「會的,會好起來的。」
唯有在不知事的孩子面前,成人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沒有把握的保證,因為他們僅僅需要一次哄騙得來的安慰,然後很快便會將注意力放到別的事上。
推開病房的時候,房間裡並沒有人,同時護士站的廣播響起,我連忙又抱著小晴趕過去。
幸村站在那裡,看到我抱著小晴出現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小晴在我懷裡掙紮,要拱出來。
我連忙把她放到地上,她便蹬著小短腿跑到幸村的面前張開了雙臂。
幸村笑著蹲了下來,將她抱在懷裡安撫的輕哄著,然後在遲疑了一下後,卻並沒有將她抱起來,而是放開小晴退開了一步。
我立馬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將小晴抱起,同時關心地問道,「幸村先生他們怎麼沒有在?」
小晴有些疑惑于哥哥為什麼不抱他,但由於我又很快將她抱了起來,她便只是奇怪地看了看自家哥哥,又看了看我,想不通便又無視了,把注意力轉到了一旁的護士姐姐手中的病歷本上面。
幸村看了看小晴,飛快地掩去眼底的那一絲落寞,對我笑笑,才開始解釋道,「爸媽聽護士小姐說小晴往你辦公室的方向跑過去了,剛剛過去找,我怕剛好和你錯過,於是乾脆來這裡請護士小姐廣播找人。他們聽到後相信也會很快趕回來的。」
我點了點頭,還沒與他說上幾句話,他的父母果然找來,將小晴從我的懷裡接了過去。
又客氣了幾句,幸村媽媽看天色已晚,便提出要回去。
我點了點頭,和幸村一起將他的家人送出了醫院門口。
臨走的時候,小晴又從媽媽的懷裡扭過頭來,看著幸村用小孩子特有的可愛腔調認真地說著,「哥哥快點好起來,回來陪我玩兒啊。」
幸村含笑點了點頭。
一直看著家人坐車離開,他才轉身又往病房走去。
我陪在他的身邊,一路上都各自沉默著。
等走到他的病房前的時候,我終於出聲道,「之前已經已經與你的父母商量過了,如果想要完全康復,就需要接受手術。當然,這最終要看你的意思。「
他聽完很是平靜地問道,「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
我亦平靜地答道,「30%」
他聽完點了點頭,並沒有任何表示,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對我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你了。」
我皺眉看向他,半是玩笑道,「不要謝我,特別是我帶了的是一個沒有超過半數的數字的時候。」
他認真地看向我,「但是我知道,如果是別的醫生,會告訴一個更低的數字。」
我歎了一口氣,「只有1%而已。」
他彎著嘴角很安然地微笑著,「但是這1%裡面,包含的是你日以繼夜的努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腦門,「不要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麼直白的話來。」
他莞爾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遲疑了一下,我終於還是問出,「那你準備接受這個手術嗎?」
他看了我一眼,並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還有很多人等我回去。」
我皺了皺眉,「那你自己呢?」
他移開了視線,過了半晌才堅定而緩慢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也很想回到那個地方。」
我沒有問他那個地方到底是哪裡。
答案是顯然的。
因為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中閃耀著的,奪目的光。
一種名為夢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