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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觀察日記》第12章
NO.12

  今天早上在與隊友通過電話後,他便回到病房安靜地等待手術的開始。

  上午十點。

  我換了無菌服等在手術室內。

  門外傳來手術車滑動的聲音。然後被突如其來的匆忙的腳步聲打斷。

  他的隊友在最後一刻趕到。

  我聽著門外隱隱傳來的對話,有一些為少年們的友誼所感動。

  然而少年們是否能為他帶來勝利已不是我所關心的了。

  我要做的,只是全神貫注地盡最大努力參與到這個手術中來,即使僅僅作為一個助手,也容不得絲毫分神。

  這一刻,我們都各自站上了屬於自己的戰場。

  平板車很快被推了進來。

  我帶著無菌手套站在手術臺邊,看著送他進來的護士們合力將他移動到手術臺上,突然產生了一個奇異的想法。

  如果是我,應該可以很輕易地一個人把他抱起來。

  他應該不輕,畢竟是有著長期鍛煉的運動少年。

  但我堅信著自己的力氣,可以,獨自地,抱起他。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獨佔欲。

  也意識到這個少年在自己心目中是與眾不同的。

  我或許應該好好正視自己的感情了。

  將他的身體在手術臺上固定好後,麻醉開始。

  我彎下身在他耳邊輕輕喚他,試圖檢查他的意識狀態。

  「幸村,幸村……」

  他的眼瞼漸漸合上,最後嘴唇似乎微動了一下,極低極輕的回應了一聲,「阿部。」

  然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我的心亂跳了一下,為了這個若有似無的輕喚。

  然後我再試探著輕喊了他幾聲,沒有了回應。

  於是我站起身來,對麻醉師點了點頭,他停止了注射。

  我深吸了一口氣,回到高杉老師身邊。

  在無影燈白慘慘地光線下,手術刀整齊地列成一排,反射出冷然的光。

  我的手心泛起了一層冷汗。

  突然覺得這次自己進手術室是一個錯誤的選擇。沒想到對他的感情早已深到幹擾我客觀冷靜地進行手術的地步。

  還好,不是我主刀。

  如果導師知道我懷著這樣的私心,恐怕也是決不允許我進手術室的吧。

  略微閉眼定了定神,我強制自己排除一切雜念。

  在手術臺上,是不能帶入一絲主觀感情的。

  即使那是你的親人,或是,你所愛的人。

  我要感謝中學那幾年在棒球社的經歷。無數次的投球讓我學會了如何聚精會神摒棄雜念並頂住壓力。

  當高杉導師將最後的傷口縫合之後,我才猛然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

  此時已不知過去多少小時,我只知道自己的背心已經全部濕透。

  導師帶著口罩,對我輕鬆地眨了眨眼。

  我知道這是手術成功的標誌,心裡立刻被巨大的喜悅所淹沒。

  一場勝算30%的戰鬥,是我們的勝利,亦是這個此刻依然安然沉睡的少年的勝利。

  手術燈滅,我首先走了出去。

  等在門外的少年們立刻圍了上來。

  我拉下口罩,對他們笑了笑,雖然是公式性的話,但我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手術很成功。」

  少年們也都立刻長舒了一口氣。

  正準備離開,我又突然頓住腳步隨口問了一句,「比賽呢?」

  於是眾人都沉默了。

  為首的喚作「真田」的少年壓了壓自己的帽檐,低沉而有力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倒被嚇了一跳。

  很顯然他搞錯了道歉的對象。

  那個名為切原的少年甚至又低低地梗咽著要哭起來,這樣單純的少年心性。

  我不由得出言安慰道,「這一次的失利,只是下一次你們與他一起取得勝利的鋪墊而已。你們的約定給他帶來力量,至於它最後是否實現,其實已並不重要。或者說,正是因為沒有實現,才讓你們更加渴望下一次的勝利不是麼?」

  說到最後,我竟有了點與有榮焉的感覺,笑容裡帶上了點驕傲的色彩,「事實上,沒有他參與的比賽,只是一場不完整的比賽而已。」

  這話就說得相當不客氣了。然而在場的少年卻沒有一絲不服氣的意思,顯然是相當認同幸村的實力並渴望他的回歸。

  我不知道這種看上去不痛不癢的漂亮話能起到多大的安慰作用。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已不會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

  我也年少過,曾經把甲子園當成心目中的聖地。

  所以我也知道,淚水與汗水交織的夏天有多美麗,就有多短暫。

  青春是用來珍藏和懷念的。

  夢想的誕生與消失,伴隨著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少有人能貫徹到底。

  我是中途走上了另一條路的那一個。

  但我從未曾後悔,因為我並非逃開,而是找到了更加值得去做的事情。

  只是此刻看著這些少年閃亮的青春,想到依然生動而執著的他,稍稍感到一點寂寞而已。

  為自己這一瞬間的矯情失笑地搖了搖頭,我換下了無菌服,沖洗完畢後,走進了他的病房。

  麻醉的效應還未過去。他在床上安靜地沉睡著。

  他的手術從上午一直持續到下午,此刻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從手術開始到現在,我一直未曾進食,饑腸轆轆。然而我卻不想離開,希望成為他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

  他的父親剛好到外地出差,母親又因為祖母突發急病而無法趕來。

  這也是在手術室外沒有看到他父母的原因。

  我也是在術後接到他母親幾乎是帶著哭腔的電話才得知。

  時機這樣地不湊巧。

  一直到月亮升起來的時候,他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房間裡沒有開燈,只有從窗戶投射進來的一點銀白月光。

  似乎一時對這樣的寂靜的黑暗沒有心理準備,他微微動了動。

  我立刻湊到他的眼前,輕輕喚了一聲,「精市。」

  他的視線聚焦到我的臉上,艱難地牽了牽嘴角,「已經晚上了嗎?」

  我聽到他的聲音有點啞,在點頭肯定了他的問題後,乾脆坐到了床沿上,一隻手攬著他慢慢地坐起身來,讓他完全背靠在我的懷裡,同時將一旁準備好的水拿過來放到他的嘴邊。

  「慢慢喝,小心不要嗆到。」

  他默默點了點頭,然後就著水杯慢慢喝了起來。

  途中他果然還是有被嗆到。在經歷了全身麻醉之後,這是很容易發生的事。

  我立刻把水杯放到一邊的床頭桌上,把他的身體略向前傾,同時輕撫著他的背。

  過了一陣兒他才緩過氣來,然後喘著氣背靠進了了我的懷裡。

  這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疼痛。

  手術後的24小時內,難耐的、漫長的、劇烈的疼痛。

  而且這疼痛因剛才的嗆咳牽動到縫合的傷口而加劇。

  我幾乎以為他不能忍受。

  然而他只是在我懷裡輕輕地顫抖著,安靜地咬牙忍耐。

  即使在這樣暗的夜色下,也能看到他額上不停冒出的冷汗。

  我沒有讓他在睡回去,那樣只會讓他再一次經歷拉伸傷口帶來的疼痛加劇。

  如今躺在我的懷裡,會讓他感到好過一點。

  我儘量保持著身體的平穩,不敢有絲毫的晃動。一隻手穩穩地攬住他,一隻手緊緊地與他的手相扣。

  他的手扣得很緊。

  我試圖用最溫柔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儘量使他放鬆下來,「不要用力,放輕鬆一些,很快就過去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終於,他的疼痛有了減緩的跡象。起碼他能有再次說話的力氣了。

  哪知他喘息著說出的中氣不足斷斷續續的第一句話竟是,「阿部……唱首歌來聽聽吧。」

  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沒想到這時候他都不忘惡作劇一把,明明告訴過他我除了中學時的棒球隊隊歌之外,幾乎是唱什麼跑什麼的音癡一個。

  或許,他就是想讓我唱起那首歌吧。

  那首明快的,陽光的,青春之歌。

  「閃閃發光的青春line/我們正在整裝出發/相系的思念傳達到夢想的盡頭/夏日的球場上我們無邪地跨越白線/彷佛能夠觸及太陽/一無所懼……」

  他於月色之中仰望太陽,於疼痛之中堅持夢想。

  而我決定,于黎明之前,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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