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深風涼,原映星與望月一同沿著大湖行走。湖水波光起起伏伏,瀲灩之光浮照在二人面上。一時亮,一時暗。樹影如潮聲陣陣,在頭頂濃一叢,再暗一叢。就這麼靜靜地走下去,想無論是時間還是萬物,都是這樣的。亮一陣子,再暗一陣子。往往覆覆,週而復始。
原映星餘光,看到身邊的少女。清水般的眸子,明玉一樣的面孔。她低著頭踢腳下石子玩,嘴裡唸唸叨叨地跟他說話。周身籠著朦朧的微光,她看上去乾淨而溫軟,注意到他的注視,還仰起臉來,對他笑了一笑。
笑得真漂亮。
彷彿有很多夜晚,自己和她也一起在黑暗中行走。光影朦朧的時候,他這個意識漸漸沉睡。她與另一個自己爭執,被另一個自己氣哭……心中驟然升起劇痛感,困得胸口悶疼。似乎又回到那些個夜晚,在一望無盡的黑暗中,他這個意識在閉著眼沉睡,對她的境遇,無能為力。
不知出了什麼錯,他的意識被分為兩半。一半向著姚芙,一半向著望月。哪個都是他,又哪個都不是他。
兩種意識在感受到彼此後,一直和平共處。需要面對姚芙時,就是那個意識佔上風;當需要這個意識出面時,就是他出現。兩個意識相互妥協,平衡一致,看起來溝通良好。
但某種程度上說,這未嘗不是一種精神脆弱的表現呢?
因為脆弱,容易分裂,容易被控制。分裂容易,想要再合二為一,就變得很難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重生了。聆音說跟教中那個古老的祭祀有關,但誰也證實不了,只能這麼姑且認著了,」望月說完了自己的話,仰起小臉,很認真地告誡他,「所以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去求死。萬一你真的死了呢?那個古老的祭祀說你和我生命共享,可我已經享了一次後,我覺得運氣的成分比較大。萬一你求死,就真的死了呢?你可別胡來啊。」
原映星笑一笑,伸手欲揉她的頭,「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呢,這麼專門叮囑。」
望月往旁邊躲了下,沒讓他碰到自己的頭。
望著自己的手,再看看少女,原映星怔了一下。
望月支吾一下,鄭重其事道,「我長大了,姑娘家的頭不能亂碰的。你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待我了。」
原映星看著她,垂下了袖子。袖中的手指輕輕顫抖,他想到:是楊清教她的吧?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以前根本不顧忌這些。
他的月芽兒……到底跟了別的男人了……
原映星晃一下神後,漫不經心般笑,「你怪我這些年對你不問不管,所以碰都不讓我碰了?」
「以前有些怪,但現在不了,」望月灑然笑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宿命。我不能老把你跟我綁在一起啊。以前我總是想不通,故意氣你,讓你左右為難。以後不會了。你是教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幹嘛總跟你對著幹呢?」
她說的很客氣,但是原映星是誰呢。他太瞭解望月了,她就是這麼客氣一說,心裡根本不愧疚,也根本沒打算以後收斂什麼的。就是說句好話而已。
原映星眼中的笑意,終於真誠了一些。
他又想伸手抱抱她了,但估計她也是不肯讓他抱的。於是他只是袖子動了動,根本連抬起的欲望都沒有。
望月正小心看青年在陰影中難以分辨表情的臉色,「你別亂來啊,原映星。你為我報仇,我很高興。但你搞別人也算了,幹嘛自己求死呢?」
原映星抬眼瞥她一眼,微訝,「你怎麼知道我做了什麼?」想一想,晦暗不明的眼中瞳孔跳了跳,語氣怪異,「又是楊清告訴你的?」
望月咳嗽一聲,微自豪道,「我自己想的啊!我只是不常動腦子而已,並不是我就不會啊。你少瞧不起人了,好像我離開楊清就沒法活一樣。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小姑娘的表情多麼生動。
配合著她那腔豐富的感情,是她那「我是多麼厲害啊」的神情。
眉飛色舞,想要矜持一下偏又得意。
太可愛了。
原映星笑意加深,低低道,「是,月芽兒是最聰明的人。誰都不如月芽兒聰明。」
望月便笑了。
笑起來真是無憂無慮,所有的煩惱都蕩盡了。
真是喜歡看她這樣的笑。
喜歡她豁達的性子。
原映星慢慢移開了眼。
望月又道,「說正事。原映星,你該回聖教啦。你堂堂教主,說什麼叛教呢?騙人的吧?你別這麼任性啦,聽說聖教現在亂的很,你不回去管,聖教就完了。」
原映星心不在焉問,「你希望我回去?」
「是啊,」望月蹙了眉,很不解地看他一眼,「你不是還一直想統一了魔門嗎?你連聖教都不要了,怎麼統一魔門?回去啦。」
原映星心想,我生平最大心願,就是統一魔門。但是你身死之後,我突然覺得那些很虛妄,很不重要。我想統一魔門,是日後魔門中,你我並肩而立,我們一起看這片打下的天地。然而你不在,我一個人統一了魔門,又有什麼意思?
回去?
我能回去。
我隨時能回去。
可是月芽兒,你還願意回去嗎?
我看你這麼喜歡楊清,你都把他捧到心尖去了。你還捨得離開他嗎?
原映星再次想到聖教的歷代宗卷典籍中,關於聖女的記錄。聖教大概真的風水不太好,幾乎每一代聖女,都沒有履行跟教主的婚約,而是叛逃去正道了。為了愛情不管不顧,將昔日聖教的情分拋之腦後,與教主反目成仇,說走就走,引來聖教的追殺。
一代代這麼下來,聖教和白道的關係,能好嗎?
月芽兒大概也一樣吧。跟歷代聖女一樣,跟受了詛咒似的,都喜歡白道上的有為青年。
都是跟著心上人走,不要聖教了。
「原映星?」望月見他總在出神,終於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她心中鬱悶,捂著嘴,自己牙還疼著呢,跟原映星說了這麼多話,脾氣多好啊,他還走神走個沒完。
勸說原映星回聖教的事,看來真是任重道遠啊。
任重,道卻並不遠。
因為原映星回過神後,就立刻接口,「你想要我回聖教,可以。但你要跟你一起走。我們一起回去。」
他以為望月會猶豫。
但望月毫不遲疑地答應,「可以啊。」
「……」原映星停下步子,眯眼看她,看她還是渾不在意的樣子,想她大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素來不願月芽兒誤會,於是打算跟她說清楚,「你跟我回去,你不管楊清了?」
「這和楊清有什麼關係?」望月很奇怪看他,「我以前就喜歡他啊,你不是不管嗎?怎麼現在就不能喜歡了?」
一提到楊清,少女的眼睛就亮了。顧不上自己守著的男女之妨,激動地拉著原映星的袖子,狠狠地晃了兩下,表達心中的激盪,激盪得她都忘了牙疼之事——「原映星,你不知道,楊清太好了!他人太好了!他猜出我是聖教的人,估計也猜出我就是聖女了,可是他根本沒嫌棄!他說我就是回聖教,還能跟他聯繫。我還能跟他好,還能嫁他!世上怎麼有這麼好的男人呢。我真是撞了大運了!」
原映星眼中的笑,消失了。
「月芽兒。」他說。
「嗯?」
「你跟我回去後,不能再跟楊清交往。」
「……為什麼?!」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在幽暗中發著光的鳳眼,一字一句,「如果你要說服我回聖教,就要跟我一起走。回去後,你大約不清楚聖教現在的狀態。你只知道很亂,具體亂到哪個程度,你又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聽我的安排。」
「你知道我現在被那些叛教的人追殺的事嗎?你知道聖教現在有多危險嗎?他們已經想要刺殺我這個教主了……若非還沒找到另一半的聖火令,恐怕那些利益收割者更加肆無忌憚。聖教現在的情況,你根本不瞭解。」
「……你說。」
「回去聖教後,我會封山,」在少女訝異的目光中,原映星淡聲,「我要封山,將聖教跟外界隔離開,不再同世人打交道。徹底整頓聖教。這個時間,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總是短期內我不會再將聖教推到江湖中。」
「月芽兒,跟我回去。我放棄姚芙,你放棄楊清。我們不要管白道的事了,專心把聖教理清楚。跟我走,好不好?」
這一次,望月久久沒有回應。
她的手被青年抓著,她怔怔地盯著他的眼睛看,想看他又是鬧得哪一齣。
心裡頭混亂:原映星說他不管姚芙了?多好的消息啊!她多年盼望的,就是他不要管姚芙了,讓姚芙死得遠遠的。可是現在他答應了,她卻並不高興。他還要她放棄楊清……她、她……她捨不得……
她是多麼詫異,她一直以為,原映星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姚芙啊。就他五年,對姚芙的那幅昏君樣子——整日無所事事,就是逗弄姚芙。把姚芙當好玩的東西一樣,一逗再逗。常把人氣哭,然後又巴巴去哄。哄完了再接著逗。
他那個樣子,望月根本沒想過他還有放棄姚芙的時候。
她連殺姚芙,都是提防著原映星的。
可是原來,她錯了麼?
望月迷茫,看一眼原映星。他這個人,本就有點陰晴不定。現在,更加古怪了,更加讓人看不懂了。
「你不願意跟我走?」見少女久久不語,原映星輕聲問。
「我願意啊。」望月答得毫不猶豫。
「我不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了?」
「你是啊。」依然沒有遲疑。
原映星卻並不見得高興,他望了她一會兒,握著她的手,指尖顫了下,喃聲,「但你捨不得放棄楊清?」
「為什麼要放棄?」望月忍不住道,「他是很好的人,他也好溝通。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跟他講,他會配合。別的白道人厭惡我們聖教,根本不願意聽我們的道理。但是楊清不一樣的。他會理解,會思考,會想辦法。我覺得沒有到必須封山的地步啊。要不要你跟他商量商量,看看問題……」
「那我是教主,還是他是教主呢?」原映星淡淡問。
望月滯了口,眸子閃爍。半晌後,「你是。」
「聖教的事,是教主說了算呢,還是聖女的心上人說了算呢?」原映星繼續問,「或者月芽兒想要我這個教主的位子?」
「我沒有,」望月低了頭,「聖教是你的。我不會跟你爭跟你搶的。」
她語氣中帶著委屈。
原映星一下子便心疼。
他怎能因為楊清,遷怒月芽兒呢?聖教人人想上位,人人想要教主這個位置,獨獨沒有月芽兒。只有月芽兒是一心向著他,誰貪戀教主之位,月芽兒也不貪戀的。他們是一起的。
他這樣說,是傷了月芽兒的心的。
原映星俯下身,按著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睛。沒有哭,沒有潮濕,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他放軟聲音,溫柔道,「你說錯話了,月芽兒。聖教不是我的,是我和你一起的。我一半,你一半。」
她還是沒有高興的樣子,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原映星繼續哄她,「你要是想要聖教的話,跟我說一聲,別人我捨不得給,但是你要的話,我一定給你,好不好?絕無二話。」
望月微樂,唇角翹了翹,往後躲開,「你別總跟逗小孩似的逗我。」
「那答應跟我走嗎?」
「……我、我要想一想。」望月咬唇。
原映星直起了身子,面上神情涼下去。他仰頭看浩瀚廣袤的天幕,其中的月亮皎潔,光芒普照千萬里。月亮一直在,但是月芽兒,卻跟他越來越遠了。
他看見他們之間多年的紐帶,多年的感情,在風中,飄得越來越遠。飄過她的面孔,飄過她飛揚的裙裾,飄過她的髮絲,飄過湖水,一路往天涯盡頭飄去。飄遠了,就再也看不見了。
可是那怪誰呢?
怪他自己是個怪物啊。
怪他的命不好。這個秘密,他又能怎麼說呢?
跟月芽兒說了,她會著急。很大可能會心疼,會同情,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楊清,轉身就跟他走,跟他一起看病,治療這個問題。他知道他說什麼,她都會信。
可是這有什麼意思?
月芽兒開開心心的就好。為什麼總要不開心,總要煩惱呢?
他最喜歡她的,就是她沒什麼看不開的樣子了。「護」這個字,一雙手一扇門。這雙手這扇門,只是等著她回去。等她什麼時候回頭,那雙手,那扇門,都為她敞開。
那是她的家。如果連家都要算計她,有什麼趣兒?
在另一個意識佔上風的時候,幾乎把月芽兒當空氣,既不惹她,也不遠她,把她供著。好不容易自己這個意識佔上風,如果還把月芽兒當工具,枉費他從小這麼疼她了……原映星也不知道這個意識這一次能清醒多久,什麼時候就被另一個意識反制。
總是要趁著自己這個意識還醒著的時候,多對月芽兒好幾分。好補償她以前受到的欺負。
所以其實不管月芽兒給他什麼回答,他都會默認下來的。
原映星仰頭看著空中明月,喃喃,「月芽兒,我覺得真是寂寞。天下人將我當大魔頭,連聖教裡的人也這樣看。怕著我,遠著我。以前還有你在身邊。現在,連你也要棄我而走了。」
望月心想:那怪誰呢?
要不是你總跟姚芙一起欺負我,我就不會被氣得離教而走。我不走,就不會專門跑雲門去膈應對方。我不去雲門,就見不到楊清。如果不是在那時候見到楊清,我大概根本不會心動。
你自作自受,活該!
可是她當然不會這麼說。
原映星難過,她其實也難過。他們一起長大,他們一直很好。雖然後來不太好了,但就是之前的好,好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
望月勉強道,「你別這麼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站在湖邊,看著湖水碧波蕩漾,無人再言語。
在離此處稍遠些的閣樓三層上,四面通風的一扇窗前,站著一位白衣公子,靜靜地看著湖邊站著的青年少女。
看他們一路散步著散到湖邊,看他們說話,看少女忽而拉住青年的手,神采奕奕地跟青年說話。再看青年伸手摟著少女的肩,俯下身去,語氣溫柔、面上帶笑地逗她。
清風明月,郎才女貌。
楊清在閣樓上沉默地看著。那兩人在湖邊站了多久,他就在這裡看了多久。
鐵馬叮咣相撞,閣樓四角懸著通紅小燈籠,在風中一搖一晃,光照在楊清身上。他是玉一樣的人,站在紅光下,站在清月中,風吹衣動,天然的一派風流韻味。曄兮如華,溫乎如玉。倉促一看,也覺眉骨驚豔,面容乾淨得纖塵不染。
天生娃娃臉,又有一雙星辰般無雜垢的眼睛,笑起來唇角還有酒窩。二十幾歲的青年,看上去也就十幾歲。一直這麼年輕,一直這麼溫潤。又有爾雅的書卷氣,又有孩童般的天然。
非要跟隨他的小廝,提著燈籠站在白衣公子身邊。不知道多少次感慨過這位大俠出眾的容貌和氣質,不像江湖人,更像貴公子。此刻,與這位府上公認的好人緣公子站在一起,卻感覺到他身上孤零零的氣息。
那麼的幽靜,那麼的孤單。
他看著湖邊的男女,一動不動。
小廝耐不住這種讓人心裡難過的孤獨感,開口,「楊公子,我們還去給楊、楊姑娘送藥嗎?」
之前,楊清出門去醫館。一方面詢問雲門子弟的毒解得如何了,一方面他也要問一問望月牙疼的事情。這個官府借來的府上,小廝跟隨楊清出門,親見這位公子為人處世的周到細緻。尤其是對楊姑娘,楊公子頗為細心地詢問各種問題,考慮得很全面。
楊清說,「之前的藥她嫌苦,放了蜜餞好像效果也不大。先生能不能換一副不那麼苦的藥?」
醫館老先生搖頭,「那你倒是把病人帶過來啊。總是你一個人來有什麼用?!」看這位公子白淨的面孔,若有所思,「莫非是怕疼怕苦的嬌姑娘,不敢來醫館?」
看這位公子說起姑娘病情的耐心細心樣,覺得他家那位小姑娘,恐怕真的是又怕苦又怕疼、自小被人疼寵的好命女子。
楊清笑了笑,「那倒不是。」望月怕疼麼?一點都不怕。她殺起人來,氣場強大氣勢霸道,身上多少傷痛,都能眉眼不眨。這是在魔教多年的殺戮中練出來的,只有那種人間煉獄一樣的地方,才能養出來望月這副脾氣。
望月不喜歡計較。
在魔教那樣的地方長大,太喜歡計較的話,太怕疼的話,根本活不到今天。畢竟,就連從沒殺過人的水堂主聆音,面對死人,都是一下眼都不眨的。
楊清跟大夫說,「她只是喜歡逗我,看我為難而已。」
他心裡是很清楚的。
醫館大夫驚訝看眼這個人,勸道,「公子啊,不是我說,你這脾氣也太軟了。那是你娘子嗎?就是疼娘子,也不是你這種疼法啊。她鬧你,你就應?你那位娘子,也太嬌氣了些。」
楊清微微一笑,聲音低低溫溫的,很是平靜,「沒關係。我是個很會慣人的人。」
小廝在後面跟跑堂抓藥,心想:可不是嗎?楊公子都快把楊姑娘慣得上天了。楊姑娘說什麼做什麼,不涉及大原則,他都笑著圍觀,根本不說什麼。楊姑娘每次自我檢討時,問他「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都說「沒有」。
就楊公子這種慣法,楊姑娘遲早自尊心膨脹,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好。
來醫館抓藥的夫妻或姑娘家,聽了楊清與大夫的幾句話,都很羨慕那位未嘗謀面的姑娘。再一回頭,看到這位說話和氣的公子的臉,一瞬間鬱卒:長這麼好看……那個姑娘,運氣也太好了。
然而呢,回到府上,那個被所有女子羨慕嫉妒的運氣好的小姑娘,正跟原公子在逛湖,完全把楊公子丟到了身後。
說實話,小廝很為楊公子抱不平的。
於是忍不住開口,問楊清還要不要送藥。
按小廝的想法,這藥就不用送了。楊清大晚上地出去買藥,望月卻在跟情郎私會,這也太傷人心了。
楊清垂下眼,說,「晚上服藥不好。你將藥送去灶房,明天早早熬好了,給她送一碗。她要是不肯喝,再找我。」
「……這還要給楊姑娘送藥啊?」小廝不太情願。
楊清側頭看他一眼,頓一下歉意道,「那還是我送好了。」
明顯以為小廝的不情願,是不想幹活的意思了。他們江湖人,除了那種武學世家,少有需要下人的地方。楊清其實也不太習慣做什麼都有人跟著伺候。
小廝連忙說,「我送,我送就好了!」哪裡忍心楊清當面去受刺激呢。
而楊清,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湖邊的青年少女,一言未發,轉身下樓了。提著燈籠的小廝,連忙跟上。
次日,楊清也依然未曾針對此事詢問望月。
他發現,望月與原映星關係親暱了很多。不過同時,望月的煩惱似乎也多了。
她總是盯著自己發呆,不是那種發痴的看法,而是明顯帶著心事。楊清每每回望回去,都能對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盯著自己,有話想說,可也不想說。多麼稀奇,讓一個根本不煩惱的人,學會了煩惱。
原映星真是好本事。
楊清心想。
楊清被望月這麼盯了好幾天,有些煩了,「你有話跟我說?」
望月跟在楊清身後,聞言搖頭。
楊清:「那就是沒話跟我說?」
少女繼續搖頭。
楊清:「還沒想好怎麼說?」
這一次,她點了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楊清原本有些惱,被她這麼看著,心就軟了。問,「你是真的還沒想好怎麼說?真的只是這樣?」
望月點頭。
楊清想了想,「我要去書房中翻閱一下毒經,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望月點頭,伸出手。
楊清往後退,伸手與她碰了下,又移開。
少女不依,上前抓他的手。兩人的手輕輕碰著,你來我往,過了好幾招。楊清低著的眉眼中帶笑,望月楚楚可憐的神情中,也有絲絲笑意。終於,望月緊緊握住了楊清的手,撲到他懷裡。
他摟住她,「阿妹,跟哥哥走吧。」
語氣中帶寵溺的笑意。
楊清很少叫她「月妹妹」,更別提叫她「阿妹」,自稱「哥哥」了。分明帶著調戲的味道,他的聲音金石相撞,清越而動聽,叫「阿妹」時,嗓音又很低,望月的心酥癢酥癢的,咬著下唇,嬌羞看他一眼。
逗得楊清發笑。
楊清就這樣帶走了望月。
這處書房,也是臨時開出來的。進了六月份後,天氣開始燥熱,書房四面門窗大開,屋中才能涼快一些。為了給師侄們解毒,楊清盡快翻閱了不少書籍。他現在又過來取經,進了書海中,就開始忙碌,不再管望月了。
毒的事,望月也不懂。
她有看過原映星的狀況,但原映星自己身上的毒還沒有解開,當然更不會管別人了。
幫不上忙,望月看毒經也看得頭暈,在旁邊呆坐半天後,楊清遞給她一本話本。
她伸手奪過去,「追男八十一計。」
翻了翻,當時她在書背面畫的圖,都還能看見。
這是當時還在楊家村時,她送給楊清的「定情信物」啊。
「清哥哥,」望月開口說話了,聲音嬌滴滴的幾乎能掐出水來,從後面摟著青年的肩,「這個書,你還一直收集著啊。你一定真愛我。」
楊清說,「你沒看見書被撕了幾頁?拿去燒了。」
他說,「這本書呢,我是留著當助火工具用的。並不是真愛你啊。」
「……我才不信。」望月哼了聲,離開了他的背,開心地去翻自己送他的這本書了。
越看越愉悅,望月又拿了筆,趴在一邊,繼續添畫。當日為了逗楊清,時間又不夠,畫的太少了。雖然她畫技偏靈魂方向,但是逗逗楊清,總是夠的。
畫的高興了,中途口渴,望月取過書案上放著的一杯涼茶,就一飲而盡。
然後「啊」的叫一聲,摀住了嘴。
書案前坐著的楊清,被她那聲尖叫,叫得筆尖一抖。一回頭,看到少女捂著嘴淚眼汪汪的模樣。
楊清一頓,「牙又疼了?」
望月眼眸潮濕,指著那杯水。楊清接過,喝了一口,就知道原因了,「水太涼了。」
他無奈地看她捂著嘴嗚咽的模樣,恐怕是真的疼,她的眼角都紅了。
粉紅粉紅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當真疼得不得了。
楊清很沒辦法,他又不能代替望月身受。就是安慰吧,這時候的望月,也聽不進去。
突然間,背對著窗的後背僵了那麼一下。
頓了頓,楊清跟望月低聲說,「我親親你,是不是你就不疼了?」
少女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青年一把摟入了懷裡,掐著她的下巴,破開了她的嘴,就親了過去。
一個火熱的、足以讓人面紅耳赤的舌吻。
少女已經忘記了疼痛,手抓著他後背的衣料,整個人埋在他難得的主動親吻中。
這個吻,真是美妙。
感覺真是好。
路過書房,原映星站在綠藤長廊中,面無表情地看著開著的窗子下,那對擁吻的男女。
楊清背著窗,將少女遮在懷裡。
但是原映星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站在廊下,冷淡地、甚至眸中帶著殺意地,就這麼看著。